七剑十三侠 - 第 13 页/共 23 页
且说周昂正在那里指挥贼众,一见所部各军纷纷倒退,虽是军令森严,当此各要性命之时,怎样禁止得住,也只好不战自退。刘杰是遇着徐庆,被徐庆一刀砍为两段。温世保也被罗季芳一枪刺于马下。高铭被狄洪道砍了一刀,幸亏跑得快,不过身受重伤,不然也结果了性命。周昂见众将死的死,伤的伤,独力何能抵敌,也只好率领败残兵卒,逃往玉泉营,与寘鐇合兵一处去了。
这里一枝梅等六位英雄大获全胜,所得贼众兵马器械粮草不计其数,当下一齐进城。杨元帅与张永亲自出城迎接,当即慰劳了一番,同至大帐。徐庆即禀道:“末将奉令前去安化,潜入县城,亲见仇钺。说明原委。彼时仇将军已接到寘鐇伪檄,饬令飞速提兵到此。仇钺属今末将上覆元帅,请元帅宽心,他即日也就提兵到来。等至此地,那时便见机行事,断不有误。”杨元帅大喜。当日大排筵宴,与众将庆功,并杀牛宰马,犒赏三军,众将俱备尽欢而散,这且不表。
且说寘鐇正在玉泉营坐听捷报,忽见周昂大败而回,当下这一吃惊非同小可,便问周昂道:“如何败得这样光景?”周昂便将以上各情备细说了一遍。寘鐇大恨道:“孤自出兵以来,战无不克,攻无不利,所至之处,皆望风而降。不料杨一清这个老匹夫一来,就把孤家败得如此模样,折兵损将,所有精华全尽于此,这便如何是好!”周昂道;“现在只有一法,惟俟仇钺到来,再与他决一死战。胜则好极,不胜再作计议。且仇钺旦暮也该到此,计算时日,明日一定要到。主公请暂放宽心,且等仇钺来此,大家再为合计便了。”寘鐇没法,只得权在玉泉营暂驻,专等仇钺提兵到来。
又等了两日,却好探子来报,说安化营游击仇将军亲提精兵三万,星夜前来,明日晌午即可到此了。寘鐇闻言大喜,即命李智诚迎接上去。李智诚那敢怠慢,即刻上马飞奔去了。走了半日,已迎到仇钺的前队。李智诚便差人去报,前来慰劳。仇钺闻说,即饬今小军传报,现因感冒风寒,不便见客,但问安化王大营现在驻扎何处,连日两军胜败何如。小军飞马到了前队,将仇钺的备细告诉了李智诚,又问了安化王驻扎处所及两军胜负情形。李智说便告知小军道。“安化王现驻兰州北门外玉泉营,前日与杨一清一阵,败得全军覆没,现在专等仇将军前来计议报复。你可告知仇将军,就说王爷立盼前去便了。”说罢,李智诚仍然飞马玉泉营而去。这里的小军也就将李智诚的话回报了仇钺。
李智诚赶回玉泉营,见着寘鐇说道:“仇钺感冒风寒,并未见面,但问了大营驻扎何处,连日两军胜败情形。”寘鐇听说,便与周昂说道:“仇钺又感冒风寒,即便大军前来,也断不能带病出战。如此挫顿,只是从那里说起?”周昂道:“仇钺虽然有病,不过是感冒风寒,一两日也就可以告愈,主公倒不必以此为虑。且等他明日到来,末将便失去他营中商议妥当。一俟他告愈,即可出兵了。”寘鐇道:“仇钺明日一到,就烦将军前去一走,究竟如何计议,好使孤早为放心。”周昂答应退下,接下慢表。
且说仇钺闻知杨一清大胜。即刻写了密书,专差心腹送往兰州投递。杨元帅接着仇钺密书,登时拆开观看,见上面写道:
游击将军仇钺谨再拜顿首,上书于杨大元戎麾下:某前奉赐函,谨将各节已由徐将军转呈聪听,当邀鉴及。昨者驰抵周家岗,有伪参谋李智诚驰赴卑营,据称系奉安化前来慰劳。某当即托疾未见,但将两军情形略问大概,旋据李某覆称安化全军覆没,立盼某星夜驰往,计议报复,作背城一战。某闻之额颂者再,足见老元戎智谋足备,使逆藩不敢轻视,从此寒心。上奠国家磐石之安,下拯生灵涂炭之苦,某望风引领,敢不佩服。惟逆藩一日不获,则某等一日不安,即逆藩左右,亦一日不能俯首帖耳。为今之计,某明日即可驰抵玉泉,仍以患疾为辞,托病不出。逆藩知某抱病,而又急于星火,必使左右心腹前来问计。某当于彼时暗伏武士,先将其心腹摔杀,然后轻骑出营,直达逆藩大帐,出其不意,就帐中执缚之,送投麾下听候处置。区区之忱,用敢密布。仇钺顿首。
杨元帅将书看毕,抚掌大喜道:“难得仇将军如此深谋,国家之幸也。有此一举,寘鐇擒之必矣。”当将来书递与张永看视。张永看毕,也是大喜。
这日仇钺行抵玉泉营,安下营寨。一面密令心腹武士道:“尔等于帐后埋伏妥当,但听呻吟之声,即便出帐擒获贼将,不得有误。”心腹武士得令而去。一面使人前去寘鐇大营报道,并报患疾未愈,不能出营。当有小军报入帐去,寘鐇闻仇钺已到,甚是欢喜。但患疾未愈,不能出营,小有不乐。当下即望周昂道:“将军可至仇钺营中一走,就说孤闻他患病,甚是放心不下,特差将军前去问视。然后再将孤大败之后,日望他前来报复,连日急于星火;今既到此,却又不料抱病未能出营,但宜如何设计之处,一洒孤家覆败之耻,愿代孤早与将军计议,以俟先期预备。俟他一经病愈,即可作背城一战,以复前仇。将军与仇钺计议之后,即望火速来营,俾孤家早早放心,千万勿误。”周昂唯唯答应,当即飞身上马,直望仇钺大营而去。
不一刻已到,当令营门小军传报进去。那小军当下回报道:“现在主将因感冒甚重,未便见客,还请将军明日再来。”周昂又望那小军说道:“尔可进去告知你家主将,就说周某系奉安化王爷之命前来,有机密事与他商议。就便抱病不能出帐,虽卧帐之内也可谈心。尔速去通报。”那小军这才走了进去。毕竟周昂见了仇钺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90回 轻骑飞来叛王受缚 诸城克复元帅班师
话说小军通报进去,不一刻出来,望周昂说道:“仇将军现方偃息在床,不能远迎。既是将军奉了王爷之命,有机密事面议,便请将军进去面谈。”
周昂闻说,即昂然直入。到了后帐,有小军传报,周昂进里面坐下。但见仇钺身裹棉被,蒙头而卧,周昂便近前问道:“仇将军别来许久了,王爷闻得将军欠安,实是放心不下,使某特地前来问视。不识将军近时如何,可稍愈否?”仇钺听问,慢慢的将头伸出,低声说道:“恕某抱命在身,未曾远迓,抱罪之至。某自前日中途感冒,日来愈觉沉重,但觉心神烦扰,日夜不安,究竟不识是何病症,还请将军于王爷前代为告罪。某一经稍愈,即便驰往谢罪请安。推近日两军胜负情形,前日匆匆不曾细问,还望将军备细言之。”周昂见问,当下答道:“便是王爷,也为此事特遣某亲来问计。”因将以上大败情形,说了一遍,复又说道:“似此全军覆没,王爷急思报复,一洒前耻。但现在既无良将,又乏精兵,则报复前仇,惟在将军掌握之上,不识将军当以何策破之?愿即赐教,以便覆命。”仇钠闻言,因即长叹,说道:“大事去矣,为之奈何?”说了这两句话,便自长叹不已。周昂方欲再问,只见帐后伏兵猝然齐出,各执利刃,直扑周昂杀到。周昂还欲拒敌,已来不及,登时被乱刀砍死。
此时仇钺早已下床,见周昂已死,即刻命人备马。当有小军将马牵过,仇钺即拨了五百名精锐,各执短刀,飞身上马,手持一杆烂银枪,直望寘鐇大帐风卷而来。
一会子到玉泉营,也不通报,带着五百名精锐,一马当先,飞驰入帐,大叫:“逆王何在,快快出来受缚!”一言未毕,那五百名精锐呐一声喊,团团将一座后帐围绕起来。仇钺跳下马,弃了手中枪,拨出腰间所佩宝剑,直入内帐搜寻寘鐇。此时寘鐇疑惑敌军寻来,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在那里乱抖;一见仇钺进来,又疑惑他前来保护,当下便大声喊道:“仇将军速来保孤性命!”仇钺闻言,暗暗骂道:“好逆贼,死在头上,尚自作梦耶!”也就应声答道:“来也。”说着飞身进前,一伸手便将寘鐇擒了过来,望地下一掷,喝令小军:“将这逆贼绑了!”小军答应,那敢怠慢,立刻上前绑好。
寘鐇见如此光景,向着仇钺哀哀说道:“将军何故如此?孤不曾薄待于汝,何至恩将仇报耶?”仇钺道:“你虽不曾薄待于我,我也曾历劝你来。争奈你不听良言,但思谋叛。朝廷又何曾薄待于汝?身为藩邸,世受国恩,不思体国公忠,反自图谋不轨。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尔尚有何言,敢自强辩耶?”寘鐇听罢,只得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吾不料今日为汝所算,抑亦自取之咎也。”说罢也就闭目不语。
仇钺当下见寘鐇已经捉住,复到帐外大声喝道:“尔等各军听者:逆王今已被获,尔等谁无父母,谁无妻子,若及早归降,尚可免尔等一死。情愿从军者,归入本将军部下,听候调遣,为朝廷忠义之兵;其有不愿从军者。准其各回原籍,仍为良民。倘再执迷不悟,本将军剑下是断不容情的。”话犹未毕,只见那些败残的兵卒一齐跪下,大声说道:“蒙将军大思,赐我等不死,皆情愿归入部下,听候调遣,永远不敢或生异心。”仇钺见各军情愿归降,也就好言安抚了一遍,喝令退下。各军欢声雷动,齐立起来。
仇钺正要命小军将寘鐇抬往军中,忽见李智诚膝行而来,走到面前,也求仇钺收入部下。仇钺闻言,哈哈大笑道:“送王如此,皆足下之功也。某不才,不敢越分以留足下,且无卑礼厚币以礼足下。今既荷蒙不弃,某无他物以隆报施,惟有这所佩宝剑可以奉赠,聊当琼瑶。”李智诚闻言,知已不妙,仍自哀求说;“将军幸免一死,某当结草街环,以报大德。”仇钺连听也不听,即掣出佩剑,挥为两段。寘鐇在旁,睁开两眼一看,只吓得昏晕过去。仇钺即命人将李智诚掩埋起来,又命将合营所有的粮草军械,均查点清楚,装载已毕,一同寘鐇押运入城。
不一刻已到城下,仇钺骑在马上,高声喊道;“烦守城将军到元帅前通报一声,就说游击仇钺已将逆藩寘鐇擒获,并所有粮草器械,一齐亲自押运,前来献纳,即望开城。”守城将士闻说,便在城上望外一看,果见绑缚着一人,后面还有许多车辆,百十名小军在那里押运。守城官看毕,当在城上望下说道:“仇将军请稍待,即便去禀元帅便了。”仇钺答应,在城外等候。守城官即刻飞跑下城,去大帐禀报。杨元帅闻得仇钺已将寘鐇擒获,押解前来,好不欢喜,当即传齐众将,并约同张永,一齐迎出城外来。
到了城外,杨元帅即笑声说道:“仇将军请了。”仇钺见杨元帅率领众将亲自迎出,赶即跳下马来,躬身谢道:“末将何德何能,敢劳元帅台驾,使末将罪无可逭了。”杨元帅道:“小将军讨贼之功,便是朝廷尚嘉其绩,况某同为朝廷之臣,敢不敬恭将事?椎未能远迓,尚觉抱歉耳。”说着,即与仇钺并马入城。
到了大帐,杨元帅邀入,又令仇钺与张永相见,暨与众将招呼已毕,便分宾主坐定。张永即向仇钺说道:“将军讨贼勤王,上分宵旰之忧,下救生灵之苦,某等实深感佩。俟回朝之日,当再于圣上前保奏便了。”仇钺道;“岂敢岂敢。为臣当忠,为子当孝,此皆分内之事。荷蒙谬奖,实深汗颜。”张永又谦逊了一回。仇钺又道:“今者叛王已获,应如何处治之处,还请元帅定夺。”杨元帅道;“既已押解到营,在某之意,似应押解到京,听候圣上作主,究竟名正言顺。不识老公公之意以为如何?”张永道:“元帅之言,甚是光明正大,即如尊意便了。”
杨元帅即命将寘鐇推解进来。杨元帅问了他一遍道:“你到此有何话讲?不思上报朝廷厚恩,反要潜谋不轨,今已被捉,尚复何尤,本帅看你有何面目去见圣上?”寘鐇便骂道:“老匹夫,孤自造反,于你何干?今虽遭擒,亦不过误中诡计,此孤之不幸尔,何得引为己功么?无耻匹夫,可耻孰甚!”张永在旁大怒,便要来打。杨元帅道:“老公公何必为这野蛮作恼,他不过无话可说,借此解嘲耳。”张永怒犹未息,杨元帅即命众将将他打入囚车监禁,严加看守,听候押解进京。当下众将答应一声,即刻将寘鐇拖到后帐,打入囚车去了。这里仇钺又将所得器械粮草,一一献上,交纳清楚,杨元帅命军政官收入。当日又大排筵宴,犒赏三军,并留仇钺在帐宴饮,俱各尽欢而散。当晚杨元帅即飞折进京报捷。
次日,杨元帅与张永又去仇钺营中劳军,仇钺便留元帅、张永在营筵宴。席间,元帅便谈及阶州各府县尚未平定,仇钺道:“此不消元帅费心,末将已筹之熟矣.阶州守将武方肃与末将有素,但须末将一纸草书,备言利害,彼必望风来降。阶州一定,其余各属自不战而定矣。”元帅大喜,即命仇钺作书,差人投往。筵宴已毕,元帅、张永仍回兰州,坐待各处消息。
不过半月,各路皆定,驰书来降。杨元帅一面传令仇钺,仍回安化镇守,一面传令各营,准备三日后班师。复又写了表章,具奏各路皆平,并报班师日期。却好巩昌府已奉旨派有人去,徐鸣皋也即卸事,驰抵兰州。大家接着,甚是欢喜。到了第三日,杨元帅即命拔队起程。一枝梅与徐庆二人,押着寘鐇的囚车,随着大队。只听三声炮响,元帅班师。出得城来,一路上浩浩荡荡,直望京城而去,真是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91回 平逆藩论功受赏 避近幸决计归田
话说杨元帅班师回京,在路行程非止一日,这日已到了京城,当将大队人马扎住城外。次日天明,杨元帅、张永便率领徐鸣皋等十位英雄,进城覆命。当有黄门官启奏进去,却好武宗早朝未罢,见说杨一清已班师回来,即刻宣进召见。黄门官传旨出来,杨一清、张永即便带领徐鸣皋等入朝见驾。到了金殿,杨一清等众即俯伏金阶,三呼已毕,武宗钦踢平身。大家又谢了恩,这才归班,站立一旁。武宗先温谕了一回,然后将讨贼各情问了一遍。杨一清细细奏呈上听,并云:“逆藩安化王现已押解来京,伏候圣上发落。”
武宗闻奏,即命人将寘鐇送交刑部监禁,候旨上决。张永又将杨一清如何勤劳,徐鸣皋等如何奋勇,仇钺如何设计讨贼,非破格奖赏不足以酬功绩奏了一遍.武宗闻奏大喜,当下即面赐加封杨一清为吏部尚书兼授武英殿大学士,仇钺着传旨加封咸宁怕,徐鸣皋等皆封将军,俟后有功,再加升赏。各人谢恩已毕。武宗又传旨:“着拨库银三万两,为犒赏三军之用。所有随征各军,即着徐鸣皋暂行统带。杨一清着即入阁,兼管吏部事务。”杨一清与徐鸣皋复又出班谢恩。武宗退朝,各官也即朝散。
次日,武宗下旨:“寘鐇着即斩首示众。”由此这贼既平,朝廷便太平无事。又兼杨一清入阁问事,更是内外严肃,君臣一德,同心共治太平天下。按下慢表。
且说宸濠自七子十三生、十二位英雄破了余半仙的迷魂阵,宸濠虽也稍为敛迹,但那谋叛之心,却未尝一日或忘。接着,又探听得杨一清讨平寘鐇,徐鸣皋等皆为朝廷所用,因此不敢仓卒举兵,只得潜蓄叛党,以待时日。这且不表。
却说张永自随杨一清讨平寘鐇,武宗即宠幸异常,由此日与江彬用事。江彬欲攘永权,累导武宗远游。武宗为彬所惑,于是巡幸不时。又兼义子钱宁用事,朝政几又浊乱。会正德九年正月乾清宫灾,八月京师地震,十二年夏京师大旱。杨一清既入阁问事,见此连年灾异,不敢隐忍;又因武宗巡幸不时,朝臣屡谏不听。不得已上疏奏陈时政,讥切钱宁、江彬近幸等人。钱宁、江彬切齿痛恨,江彬因说道:“杨一清这老匹夫如此可恶!怎得设个法儿,将这老匹夫赶出,我辈才可为所欲为。”钱宁道:“这却不难,可如此如此,包管那老匹夫不久就要见罪于圣上了。”
过了两日,果有优人造成蜚语,妄说杨一清妄议国政,跋扈朝廷,奴隶廷臣,交通外党。却好这日武宗张乐饮宴,优人便将所造各蜚语乘间报之,武宗果相信不疑,次日上朝,面责杨一清各事。杨一清当下吓得汗流浃背,即碰头奏道:“臣世受国恩,虽肝脑涂地。不足报于万一,臣又何敢跋扈朝廷,擅揽国政?尚乞圣上明查暗访。果有前项各事,请治臣以不臣之罪;若无此事,必有近幸妄造蜚语,以惑主听,亦请圣上务查造语之人,治以诬蔑之罪,则国家幸甚,微臣幸甚。”武宗闻奏,便望杨一清笑道:“朕前言戏之耳,卿何必如此认真耶?朕岂不知卿之为人素称忠直,而顾有如此之妄乎?卿毋介意便了。”杨一清当下又碰头谢罪道:“臣诚有罪,惟愿圣上亲贤臣、远小人,臣虽碎身粉骨,亦所愿耳。臣不胜昧死以奏。”武宗闻奏,不觉微有不悦,道:“卿所奏‘亲贤臣,远小人’二语,贤臣自宜亲近,但不知朕所亲小人者何在,想卿有所见闻耳。”杨一清见问,知武宗不悦,赶着碰头奏道:“聪明神圣,莫如陛下,岂不知亲贤臣、远小人?原不足为臣虑。臣所以不得不奏者,欲陛下防之于将来,不必为小人所惑,臣亦庶几报恩于陛下耳。幸陛下察之。”武宗见杨一清说得委婉,方才息了怒容,退朝进宫而去。
各官朝散,杨一清回至私第,心中想道:“现在圣上偏见不明,我若久恋朝廷,必难终局,不若乞休归田,尚可克全晚节。”因与夫人田氏言道:“卑人现年已过花甲,日渐颓唐,儿子尚未成立。若久恋爵禄,殊觉非计。况当此阉宦专权,我又生性刚直,一举一动,大半不满人意,现在圣眷虽隆,却不可待。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倘若一旦圣心偏向,败坏晚节,反为不美。不若趁此急流勇退,解组归田,做一个闲散农夫,以了天年,反觉得计。至于名垂青史,功在简编,后世自有定论,此时亦不必计及。卑人立意如此,不知夫人意下如何?”田夫人闻杨相之言,便喜道:“老爷所虑甚是。现在钱宁、江彬一流,专权用事,眼见朝纲紊乱。圣上又宠幸异常,老爷又刚直不阿,难保不为若辈所忌。乞休之计,甚是保全之道,但不识圣上可能允准否?”杨一清道:“不瞒夫人说,今早上朝,圣上即责卑人数事,说卑人揽权专政,跋扈朝廷。卑人当妻告圣上,此必有小人妄造蜚语,上惑君听,并劝圣上‘亲贤臣、远小人’。那知圣上不察卑人之言,反有不悦之意,问卑人所谓小人何在。幸亏卑人委婉奏对,圣上始觉转怒为喜。因此卑人见此情形,惟恐圣上偏听不明,谗口铄金,事所必至。与其有失晚节,不如及早罢休,所以卑人才有这归田之意的。若谓圣上不准,卑人逆料断无此事。现在钱宁一流,只虑卑人不肯乞休,若果上了这乞休表章,即使圣上有留用之意,钱、江辈亦必怂恿圣明,准我所请。我于那表章上再说得委婉动听,必然允准的。”
此时,杨相的公子名唤克贤,年方一十三岁,听得杨相这番议论,也便恭恭敬敬的说道:“爹爹方才与母亲所言,孩儿亦觉甚善。在孩儿看来,做官虽有光耀,却是最苦之事。人家觉未睡醒,五更甫到,便要上朝。每天还要面皇帝碰头,更要跪在那里说话。少年人还可劳苦,如爹爹这偌大的年纪,早起睡晚,怎么能吃这样苦?官却不可不做,古人有言:‘显亲扬名’,正是这个意思。若长久做下去,也殊觉无味。不如依爹爹主意,辞去爵禄,安稳家居。每日又不须起早,无事的时节,或同朋友下棋,或自己看书,或与母亲闲谈闲谈,或教授孩儿些古往今来之事,在家享福,何等不好?等爹爹过到一百岁,那时孩儿也成人了,便看着孩儿去中状元,再如爹爹这样大的官做几年,代皇上家立一番事业,建下些功劳,再学爹爹今日归田的法子。”公子言毕,杨公大喜,便笑道:“我儿,为父的就照你这样说,明日上朝面奏一本,绝计归田便了。”
少刻摆上午饭,夫妻父子用饭已毕,即命家丁将徐鸣皋等请来,有话面说。家丁答应前去。一会儿,徐鸣皋等十位英雄齐集相府。杨丞相与徐鸣皋等分宾主坐定,徐鸣皋却首先问道:“丞相见召,有何示谕?”杨丞相便叹了口气,说道:“诸位将军有所不知,现在朝廷阉宦专权,钱宁、江彬等颇得近幸。眼见朝纲紊乱,不可收拾,老夫目不忍视,圣上又偏听不明。现在老夫年纪已大,不能顾全朝政,与其素餐尸位,不如解组归田。因将军等皆国家栋梁,忠义素著,所以老夫特请诸位到此,用告一言:老夫乞休之后,诸位将军当以上报国家为重,锄奸诛恶为心;而且宸濠叛逆虽未大明,终久必为大患,那时总赖将军等竭力征讨,以定国家磐石之安。老夫虽已乞休,亦属不得已之举,还望将军等俯听老夫一言,共相自勉,则老夫有厚望焉。”杨丞相将徐鸣皋等勉励一番,若有恋恋不舍之意。毕竟徐鸣皋等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92回 杨丞相上表乞休 王御史奉旨招讨
话说杨丞相将乞休的话告诉了徐鸣皋等十位英雄,又勉励了他们一番,当下徐鸣皋等齐声说道:“以丞相威望素著,圣上又宠眷极隆,朝廷正赖丞相匡扶,与同休戚。一旦归田解组,在丞相固计之得,独不念朝廷辅佐无人么?尚望丞相收回成命,上为朝廷出治,下悯赤子苍生,非特国家之幸,亦天下人民之幸。至于末将等荷承垂示,敢不竭忠报国,以副丞相提拔之思。宸濠叛逆虽未大彰,数年内必有举动。那时末将自遵守丞相训言,竭力诛讨,总期上不负国,下不忘本便了。”
杨丞相听罢大喜道:“难得将军等忠义为怀,将来必为一代功臣,此亦老夫拭目而俟。至老夫归田之意,虽承将军等如此劝勉,其如老夫无心爵禄,不敢立朝,做一个闲散村夫,于心尚觉稍适。朝廷政事,老夫虽去,接踵者不乏其人,自能匡辅有功,勤劳王室。即使老夫心存恋栈,亦不过为朝廷上一具臣而已,得失何关焉。其志已坚,牢不可破、明日当即上本乞休了。”徐鸣皋道:“丞相其志虽坚,特恐圣上不准,丞相亦不能过拂圣意。”杨丞相道:“近幸专权,如老夫刚直不阿,圣上虽明,究不免为若辈所惑。而且若辈望老夫归去久矣,老夫不上本仁体则已,既有此举,断断乎无挽留之意也。”徐鸣皋等不便再言,只得告退而去。
杨一清到了晚间,便就灯下缮成表章,自己反覆看了一遍,觉得颇为委婉动听,因自道:“此本一上,不患不准我乞休,从此可以世外优游,不入软红尘土了。”当下又与夫人略谈了一会,然后安寝。
到了次日上朝,文武百官朝参已毕,杨丞相便出班俯伏阶上,将乞休的表章呈递上去。当有近待接过来,呈上御案,巷里御览。武宗将表间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武英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臣杨一清跪奏:为微臣老迈,昏聩糊涂,吁恳天恩俯准休退,恭折仰祈圣鉴事。窃臣以樗栎之才,荷蒙先帝知遇之恩,授臣总制三边都御史之职,叠蒙宠眷,逐次升迁,迨我皇上御极以来,又复优加无已。涓埃未报,敢惜微躯?伏念相臣有燮理之权,吏部有察吏之责,非精明强干之才,不足胜比重任。臣生质素弱,加以愚昧,已自兢惕时虞,近复老边日增,身多疚疾,凡遇应办之事,辄多昏聩糊涂,倘有恋栈之心,必致忧深丛胜,败坏朝政,贻误机宜,负国辜恩,莫此为甚。为此沥陈下情,仰求我皇上俯念微臣老还,难膺重任,准予告退,则国事幸甚,微臣幸甚,臣不胜感激悚惶之至。所有微臣老迈吁恳告休下情,理合恭折具陈,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武宗览表已毕,便提朱笔批道:“武英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杨一清,现虽年过花甲,举动尚见精强,何以无志功名,遽思引退?既据陈请各节,姑念两朝元老,不忍强留,着加思准予乞休,并着户部拨给养赡田百亩,以供晚年,用笃朝廷轸念老臣之至意。钦此。”朱批一下,杨一清敬谨捧读了一遍,复又叩头谢恩。武宗又慰劳了几句,然后退朝。
在朝诸臣,知武宗准了杨一清告退的本章,并赐赡四百亩,无不互相议论。有羡慕他急流勇退,有说圣上待他恩宽的;更有那平时畏惧他,见他告退,便喜欢无限的。为最是钱宁、江彬等人,心中极为畅快,暗道:“这老匹夫到也知机,知道我们将来定不饶他,便来告退,只是太便宜他了。”闲话休表。
且说杨丞相回归私第,早有夫人、公子接着,跟进书房。杨丞相便换便服。用过早点,夫人便问道:“今日面奏乞休,圣上如何降谕?”杨丞相便将奉旨允准并赐赡田各节说了一遍,夫人、公子大喜。此时徐鸣皋等早已知道,便来道喜。接着各家公侯、六部九卿、朝詹科道、将军提督、亲戚门生之类,均来道贺。张永也前来贺喜。杨丞相俱各款待,曲尽殷勤。
到了次日,即将承办的公文案卷,悉心检点,交卸下任。又往各处拜了一会,即率同夫人并家丁仆妇人等,收拾行装。约有半月光景,便雇了二三十辆大车,将所有动用物件以及行囊细软,俱于先一日装上大车,由家丁押解前往。次日仍上朝陛辞,武宗又安慰了几句,这才出朝。早有在朝文武诸臣前来送别,杨丞相又再三致谢,然后率领妻子出京,到北通州雇换民船。沿途水陆并进,直望镇江原籍而去。
不一日到了镇江,自有许多亲戚故旧前来迎接。杨丞相进了府第,布置了好两日,又至各处拜候了一回,然后与夫人、公子安居乐业,在镇江府第安享清福,终日咏诗饮酒,种竹栽花。或遇美景良辰,便邀约几个至好朋友,饱览金、焦山色,及时行乐,好不逍遥。朝廷虽有天大的事件,他也毫不顾问,真个是林泉养志,富贵神仙。直至宸濠举兵谋叛,武宗御驾亲征之后,正德十五年间八月武宗巡幸南京,避雨瓜洲,顺道镇江,幸杨一清私第,那时杨丞相尚精神矍铄。此是后话。
王守仁在朝,不必细说。且说朝廷自杨丞相罢休之后,钱宁等就毫无忌惮,却还有一个究竟有些不便,却又怂恿武宗,将王守仁设法去放外任。却好南安、横水、桶冈诸寨贼首谢志山等,漳州、浰头诸寨贼首池大鬓等,接连江西、福建、广西、湖广之交,方千余里皆乱。兵部尚书王琼特上荐书,保奏王守仁。武宗便命王守仁为金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兼总督兵马招讨诸贼事宜,由是钱宁、江彬等大快。
王守仁既奉旨巡抚招讨江西各贼事务,便奏调徐鸣皋等十位英雄随征,并请将杨一清所部之兵拨归统带。武宗准奏,即除旨徐鸣皋等,均着派往王守仁大营效力,俟讨贼有功,再行升赏。王守仁当即谢恩出朝,便将杨一清所部带在江西讨贼。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93回 料敌情一番议论 剿贼寨五路进兵
话说王守仁亲统六师,仍以徐鸣皋为先锋,一枝梅为行军运粮使,狄洪道、徐庆为中军左右翼,周湘帆、包行恭、徐寿、杨小舫、罗季芳、王能、李武为行军指挥,督率精兵十万,粮草不计其数,一路上浩浩荡荡,直望江西进发。早有朱宁、张锐密差心腹,到了南昌,告知宸濠,叫他且缓举兵,以俟南、赣、汀、漳各路如何。若南、赣、汀、漳诸寨得利,便可乘机进取,以得不战自走之利;万一南、赣、汀、漳不利,即时再作议论。宸濠得了这个消息,便自按兵不动,望观成败,以为进退。按下不表。
且说南安、横水、桶冈诸寨贼首谢志山及漳州、浰头诸寨贼首池大鬓等,于江西、福建、广西、湖广交界深阻的地面方千余里,共设贼巢五六十处,每处皆有贼众千余,至少也有七八百,横亘绵延,声势连络。大庚岭为贼首池大鬓的老巢。这池大鬓系广西人氏,年约三十余岁,生得豹头环眼,两臂有千斤之力,惯用一柄三股点钢叉,有万夫不当之勇。手下有二十四个大头目,七十二个小头目,皆是个个慓悍,骁勇异常,却分住浰头诸寨。那南安、横水为谢志山的老巢。这谢志山本系湖广黄皮县人氏,年约二十以外,也生得暴眼横眉,异常奸险,惯用一柄虎头大砍刀,也是万夫不当之勇。手下也有百十余个大头目,分住桶冈诸寨,均与宸濠往来。
王守仁带兵往剿,宸濠得信后,早有细作前往报信。因大庚路途较远,却差心腹前去南安、横水寨,报知谢志山知道,叫他早早预备。这日,谢志山接到宸濠信息,他却并未通知池大鬓,但只令自己各寨妥为防备。也是这一起恶贼恶贯满盈,该应死在王守仁、徐鸣皋等手内。他以为王守仁前来征讨,必先到南安,他却自己赶为防备,保守自己。那里知道王守仁并不先到南安,却间道轻骑,驰赴大庚,先攻池大鬓。大庚离京城较远,消息不甚灵通,王守仁奉命出师征讨江西各贼,池大鬓连这个消息尚未得悉、谢志山虽得着宸濠信息,又未前去池大鬓处报知,因此池大鬓连一些影儿都不知道。他却又平时深恃地势险阻,虽有官兵到来,断不能得利,所以后来被王守仁分派徐鸣皋等潜兵入险,乘夜纵火,将他所有各处贼寨,皆烧得干干净净。且待我慢慢表来。
这日,王守仁所统大兵,行抵湖广不远,安下营寨,便聚集众将商议道:“大庚路途较远,消息较滞。南安离此甚近,消息灵通,又况近闻宸濠阴结各路贼寇以为外援。本帅此次统兵出征,宸濠必早得消息。宸濠既知消息,南安贼首谢志山巢穴横水难保不知,且难保宸濠不暗通信息、谢志山既知信息,必然早作准备。现在进攻横水,彼必负隅自固;又况南赣地多深阻,不易进攻,万一旷日持久,不但虚糜饷项,抑且师老无功。本帅之意,与其先攻南安,不若先攻大庚。该处地势虽同险阻,究竟路途较远,消息多滞。若遣轻骑间道潜行,不过十日之内也可直抵。即使彼处得有消息,我兵已至,任他防备,究嫌凑手不及。我便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似觉事半功倍。不识诸位将军以为然否?如以为可行,本帅当即分兵与诸位将军分道前往,各攻各寨,以分其势,使彼首尾不能相顾。如此办法,不过两月,大瘐各寨便可剿灭殆尽。然后再由大瘐进攻横水,则诸寨易破,贼众可擒矣。”徐鸣皋等闻了这番议论,实为佩服,当下说道:“元帅所见,极其高明;逆料敌情,如在掌握,真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末将等敢不佩服,敢不唯命是听!但冀早破贼巢,早为平定。元帅应如何派往之处,末将等当谨遵吩咐,星夜驰往便了。”
王守仁听了众将之言大喜,当即派令徐鸣皋、杨小舫道:“徐将军、杨将军可各带轻骑三干,问道星夜潜入浰头,进攻贼寨。但闻浰头地势深阻,必须潜兵入险,方能奏功。而且该处四面皆山,树木丛杂,非深知路径之人,不能前往。二位将军到了那里,可急急寻找数名熟谙路径的土人,带领前往。军中再多备硫磺焰硝引火之物,最好各兵暗藏兵器火种,改扮土人装束,潜入山中,能以兵刃破之好极,否则即纵火焚烧。先将树木焚毁殆尽,然后贼寨不难破矣。”徐鸣皋、杨小舫得令。
又命一枝梅、王能道:“你二位将军也各带轻骑三千,星夜驰往漳州,进攻贼寨。惟漳州东界浙江,西界江西,南连湖广,四通八达之地,攻此则窜彼,攻彼则窜此,聚散无常,测摸不定。必须于各路交界处所先屯伏兵,以断彼此互窜之路;然后合兵扑灭,则贼器可破,贼众可擒矣。若过山深林密之处,尤须多带火种,先焚林木,使彼无所藏身,我军亦可长驱直入。”一枝梅、王能得令。
王守仁又命狄洪道、周湘帆道:“狄、周二将军也各带轻骑三千,星夜间道驰往大帽山,进攻贼寨。惟闻大帽山高耸半天,四面皆悬岩峭壁,非攀藤附葛,不能直上。山上亦多树木,仍宜多带火种,一至山上,即先纵火焚之,使贼众自相践踏。再能于该处,探听山后有无可通贼寨之路,便一面前进,一面后攻,前后夹击,最为得势。但此时不能预定,须至该处山后,相度地势,见机而行便了。”狄洪道、周湘帆得令。
又命包行恭、徐寿道:“包将军与徐将军也各带轻骑三千,星夜驰往华林,进攻贼寨。闻华林地势深险异常,不特树木丛杂,抑且恶兽甚多。此去进攻,务必多带火种,先焚树木,一面将所有各种恶兽驱除殆尽,一面合兵攻打贼寨,方易为力。不然,恶兽不先驱除,势必畏首畏尾,何能成功?惟将军善自为之,要紧要紧。”包行恭、徐寿得令。
王守仁又道:“本帅却与徐庆、罗季芳、李武三位将军,统率大兵,问道潜入大庚,进攻地大鬓巢穴。破贼之后,即在该处坐待。无论何路,一面克复,一面火速驰回。”徐鸣皋等无不个个争先,想得头功,奋勇前进。王守仁也就即日进兵。
话分两头,且说徐鸣皋、杨小舫二人各带三千轻骑,真个是连夜趱赶,刻不容缓,不过五日,已到浰头不远,暗暗的下了营寨。当下二人即换了微服,先往该处探听贼势,并查询浰头寨的路径。各处探听了一日,已稍知大略。次日,又将本地村民招了几名,来到大帐,细细问道:“你等可是本地人么?”村民道:“我等皆是本地农夫。”徐鸣皋道:“闻得你们这里有座浰头寨,这寨内的强盗极其利害,但不知有多少强盗,如何利害?”那村民道:“你老人家不问这一起强盗,倒也罢了;若要问起来,真是令人害怕。那寨内有五个大头目,十二个小头目,二千多个喽兵。这五个大头目,却不知他名姓,但知第一个唤作守山虎,第二个唤作出山虎,第三个唤作镇山虎。第四个唤作卧山虎,第五个唤作飞山虎,皆是个个凶猛。惟有出山虎、飞山虎,尤其利害。我们这里三四十里,他们并不抢掠我们的财物。可有一件:如有美貌妇女,却要送进寨去,不然他要知道了,定是全家没命,因此也就受害不浅。官兵虽屡次来剿,争奈他那个地方四面皆山,官兵不知路径,皆被他们打败而回,所以极难剿灭。”
徐鸣皋道:“据你们说来,这浰头寨的五虎贼是极利害了,你们可要官兵来杀这一起强盗么?”那村民道:“怎么不想?可就是求之不得。”徐鸣皋道:“我们就是奉了圣上的谕旨,带了兵马,前来剿灭他的。惟据你们所说,山路险阻,不知路径的皆被他杀败出来。所以官兵屡次来剿,皆不济事。但不知你们可认得那山内的路么?”那村民道:“我等皆不曾去过,不知路径。我们庄上倒有一人,他是去过好两次呢,除非把他找来,问了才明白。”不知这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94回 询土人将军思破贼 献野味猎户暗行刁
话说徐鸣皋问明士人,可知浰头的路径,那土人答道:“我等未曾去过。我们村庄上有一人去过数次,他却知道,可将他唤来问明,就可以晓得了。”徐鸣皋道:“你们就此前去,将那人带来间明,本将军就可前去剿灭,不但代你们除害,本将军还要有赏。”那些村民答应前去。
不一会,已将那熟悉路径的带来,见了徐鸣皋。当下鸣皋将那人一看,只见他六十开外年纪,倒是精神满足,因问道;“你唤作甚么名字?”那人道:“小的姓尤,名唤保。”徐鸣皋道:“你怎么知道浰头寨的路径呢?”尤保道:“只因小人常去,所以知道。”徐鸣皋又问道:“你为甚么到他寨内去的呢?”尤保道:“小人在二年前,无意上山打猎,那时他寨内尚未有这许多兵马,只有五个头目。他见了小人打得一只獐子,他就要小人献把他。小人知道他的厉害,不敢与他争论,就献与他了,他从此就叫小人在他山前山后各处打猎,打到獐猫鹿兔,就送把他,有时也给小人些银钱。他那大寨内,小人也是常进去的。后来他那里势大了,他们这五虎又不似从前守着规矩,便去奸抢人家妇女,小人也就懒得上去。接着官兵来剿,他那里也就不许闲人上山,恐防奸细,因此小人也就不上去了。”
徐鸣皋道:“他那里究竟是怎样的险阻?”尤保道:“他那大寨在深山之中,四面皆系岗岭环绕,而且皆是峭壁悬崖。前面有条路,不知路径的若从这条路上下,都难出来,因他东西皆是螺丝路,且又树木丛杂,那些喽兵皆藏在里面,你上去却不见他有行人影儿,他却见着你是清清楚楚。所以前来剿灭的官兵,他也不阻他进去,偏让官军进入里面那螺丝路上,他便出来前后夹攻,虽插翅也逃不脱,所以官军皆屡剿屡败。那山寨实是险因异常。”
徐鸣皋道:“你既从前常去,一定知道里面的路径,除了前面那条路,还有别路可通的么?”尤保道:“他山后还有一条路,离此必须绕道前去。那条路可是崎岖异常,由山下直至山顶,要走半日方可到顶,兵马是万难上去。若要由那条路上山,只能一人缓缓前进。幸喜这条路上并无人防守,为的是无人知道。却有一件:两旁荆棘甚多,稍一大意,即要戳伤身体。还有一条路,在他山的东首,面临大河,非船不可前去。他们山上出入,皆从那条路去,寨内自备了十数条船只,专为往来之用。此外再没有别的路径了。”
徐鸣皋道:“你现在可能再到山上去么?”尤保道:“小人去是可去的,但隔了年余,恐那些新招来的喽兵不放小人进去。只是一层,就便进去,还要带些野兽之类去送他,方有话说,不然怎能去呢?”徐鸣皋道:“这倒不难,你只要打两只野兽,就可去得的了。本将军有句心腹话与你商议。现在大兵前来,为的是代百姓除害,你等皆是本处良民,料想没有不恨他的道理。你如能将本将军带上山去,将那山内的路径看明白了,不但本将军重重赏你,将来平定了山寨,回朝之后,本将军定在元帅面前给你保举个功名,以为今日的劳绩。但不知你可情愿么?”尤保听说,忙答道:“将军吩咐,小人焉敢推托?不过一件,今日可万来不及。小人现在回去,就赶紧向别处打两只野兽,明日亲送到他那里,先打听一回,然后再暗暗的与将军上山,不知将军尚以为然否?”
徐鸣皋道:“果能如此,我就等你两日,但不可误事。”尤保道:“小人等也甚望将军早早将这座山寨平定了,就是小人们也可安居乐业;不然,他虽不抢劫我们的财物,即强奸妇女,却也受害不浅。难得将军前来,是小人们地方上的幸事了。将军请稍待,小人后日定来回信。”说罢就要出营。徐鸣皋一心要买属他,便叫人取了五两银子,交给尤保道:“这些须银子,权当你那打取野兽的价值。待事成之后,再行重赏。就烦你辛苦一趟罢。”尤保见了银子,怎不欢喜?因道;“这银子虽承将军赏了小人,可实不敢领。但愿事成,就是这地方上的福气了。”徐鸣皋道。“你收了罢,这不过是本将军一点意思,你不必再让了。”尤保只得拿了银子,又谢了一回,然后便出营而去。徐鸣皋见尤保满口答应,甚是欢喜,这且不表。
再说尤保回到家中,并不告知别人。歇了一会,即日就提火枪,往各处去寻野兽。到了傍晚回来,居然打了两只白兔、一只獐子、三只野鸡。到了次日一早,即将野味背在肩头,也不告诉家人到那里去,他便出得门来,竟往浰头寨去了。
走了一会,已至谷口,他就单身进内,走进螺丝路。约有半里光景,当有喽兵喝道:“来者是谁,敢进来窥探!”尤保听说,先将那喽兵一看,当下笑道;“原来你不认得我,我不怪你阻拦。你家头目王老么,可在家么?”那喽兵道;“王头目现在寨里,你问他则甚?”尤保道:“你可将他请出来,就说十里坡尤保要与他有话讲。”那喽兵道。“你有甚么话讲,可告诉我,等他出来,给你转告便了。”尤保道:“你也认不得我,我也不认得你,可不是把话白说了吗?”旁边又有一个喽兵说道:“李老三,你同他讲什么白话,他既不肯将话告诉你,就将他打出去便了,何必在此同他啰嗦。”尤保听说,即将眼睛一睁,向那个喽兵发怒道:“你尊娃呀,敢是你不准我在此么?我告诉你,不是我说句放肆的话,你这一起的人就配来阻我?你家大王初来到此地的时候,我终日在山上,你家大王是极看得起我的,常时要我入寨去讲说讲说。那时你们这一起东西还不知道在那里做梦。不必说你们这一起后来的,便是你家王头目,也不能如此狐假虎威,要将我打出去。你这一起算什么东西,敢来呼喝我么?我便与你前去,见你家大王说个明白,看你家大王是如何看待。”那两个喽兵见他说了这番话,也就大怒起来,便欲上前去打。忽见那边又走过一个喽兵,前来说道:“王头目来了。”尤保一听,更大喊道:“既是王头目来了,那更好说话。”说着,就忿忿的要走进去。那两个喽兵那里肯放他走,便上前将他一推,口中喝道:“你向那里走?不看你有了两岁年纪,将你这王八杀了,你到大王那里告状去!”尤保也就大骂起来。
正在吵闹,王老么已走出来,一见尤保,便大声喊道:“尤老儿,你几时来的?咱们有一年多不见了。”尤保抬头一看,见是王老么,也就答道:“王头目,你来得正好。”因将那喽兵拦阻的话告诉了一遍。王老么听说,便将那喽兵呼喝过去,同他两人到了自己的小寨内。彼此坐下,便问尤保道:“你身上这些野味,从那里来的?”尤保道:“不瞒头目说,近来家中贫苦已极,因此打了些野味,到来这里,做个进见之物,欲想求大王收留在山,做个小头目,借此糊口,不知大王可能赏收否?如不能收用,我想请你在大王面前说句好话,随后如有野味,便送上山来,随便大王赏几个钱,仍如从前那样,也就好了。不知你老可能答应我,在大王面前方便方便?”王老么道:“老尤,我有句实活告诉你:若要做头目,这可不能;若说送野味来卖,你可不要较量,或者可行,你自己斟酌便了。”欲知尤保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95回 假奉承强盗入牢笼 真顺从村民献密计
话说王老么向尤保说道:“你若要做头目,这可不能;若要送野味来卖,只要你不较量,或者可行,你自己斟酌罢。”尤保道:“我本来不敢较量,只要大王准我来卖就好了。”王老么道:“那就好说了。不瞒你说,现在大王甚想野味下酒,你来得正好。我便将你这野味送进去,你在这里等我的回信。”尤保道:“烦你再代我在大王前请安,就说我一年多不见了,现在到此处,想见见大王。”王老么答应,即取了野味,进大寨内去了。不一会出来,向龙保说道:“恭喜你,大王不但收了你的野味,还叫你进去谈谈,你就跟我去罢。”尤保一听,正中心怀,复又暗自想道:“我见着那强盗,我何不如此如此呢。”一面暗想,一面跟着王老么进去。
不一刻,已至大寨,当由王老么带他进内。尤保一见,便给他五个强盗磕下头去,口中说道:“小老儿一向不来给大王请安,甚是记念的狠;又因官兵屡次前来,小老儿也不敢上山。现在弄得家中贫苦难支,因此前来与王头目说了,请他在大王前方便一句,求大王看念小老儿甚苦,随后当常常进献野味,给大王爷下酒。”那守山虎等一齐笑道:“你能常常送野味来,咱便与你的银两。可有一件,咱们这里早晚又要开兵了。听说京里又派了官兵前来剿灭,如到那时,咱们山上可是不许闲人到的。你可趁此时官兵未来,将那野味多打些送来,防备着官兵到此,你不能上山。”尤保听说,暗道:“何不奉承他两句呢。”因道:“非是小老儿乱讲,有大王等这个险固的山寨,不必说官兵前来,便是皇帝老子到此,也不能使他逃走。从前那些官兵来过好两次了,总没有一次胜的,皆是大败回去,难道京城里的兵就比那些官军利害么?而况有五位大王的神勇,就便他有三头六臂,也是没用的,倒是不来剿灭的好。如果前来,只是自讨其死,还想有多少活命的回去吗?”这一番话,把那五虎强盗说得快活非常。因道:“你这老儿倒是有趣,咱们这样的山寨,还怕有官兵前来么?”尤保道:“别人不知道,小老儿是深知这里埋伏的。”五虎强盗大喜,以为这山寨是天下少有的了,因命人取了二两银子,给与尤保道:“这二两银子赏了你罢。”尤保道:“小老儿今日献大王的那些野味,可不敢领赏,实是些须进见之物;以后送来,再领大王的赏罢。”守山虎道:“你不要客气,快拿去罢。下次送来,再说下次的话。”尤保道:“这就领大王的赏了。”
当下又给守山虎等磕了个头谢过,因又向飞山虎等说道:“小老儿还有一事,大王容禀。小老儿只因有两岁年纪,腿脚不甚便当,路稍远些,就觉得吃力。小老儿有个外甥,名唤郑才,这些野味,皆是他帮助小老儿的儿子打的。小老儿的儿子生来有些傻气,只能打野味,不能令他做旁事。那个外甥倒极其伶俐。小老儿的意思,想明日送野味前来,就将那外甥郑才,将他带来,走一趟认认路,以后小老儿就可叫他送野味上山了,小老儿也就可免走十来里路,往返就是二三十里。若大王可怜小老儿腿脚不能多走路,大王就赏个脸答应下了;倘若不能,说不得还是小老儿上山进献,求大王爷示下。”那五虎强盗听说,齐道:“即是你腿脚不便,不能多走路,你明日就将你外甥带上山来,指他认明了路,以后叫他送来也可。但是不能误事,咱们可是每日都要送的。”尤保道:“小老儿还有一件要禀明大王。这野味可是不能包定每日送来,万一这日不曾打到,就没有野味送上山了。那时大王要等着下酒,小老儿的外甥又不曾打得到,未送上山来,大王岂不要怪小老儿的外甥误事么?所以要与大王说明了,只要打到都送上来,与大王下酒便了。”当下守山虎答应。
尤保便与王老么出来,又各处顽耍了一会,辞别下山。赶回家中,住了一宿,次日天才甫明,就命他儿子尤能各处去打野味:“务要多打几只,放在家中,我有用处。”尤能答应,便即各处去寻找。
尤保即来到大营,见了徐鸣皋,先将上山的话说了一遍,徐鸣皋已是大喜。尤保复又说道:“小人却思得一计,已与那强盗说明,那强盗已答应了小人,只是小人不敢与将军说知,说出来可要多多得罪。”徐鸣皋道:“只要计好,但说不妨。”尤保道:“既是将军恕罪,小人可就放肆了。”因道:“小人与那五个强盗说,是小人因有了两岁年纪,腿脚不甚便当,路途稍远就走不动了。虽有儿子,又因他有些傻气,只会在家打些猎,不能使他上山敬送野味。却有一个外甥唤做郑才,为人又伶俐,又老实。小老儿的意思,每日叫我外甥郑才送野味上山,就可免小老儿往返要走二三十里路。如大王答应,小老儿下次送野味来,就将他带上山认认路,随后就可叫他一人送野味了;若大王不行,说不了还是小老儿来,不过多吃些苦罢了。那五个强盗听了小人这话,当下就答应了。小人心中甚是喜悦,合该这伙强盗恶贯满盈,要死在将军手内。小人因自暗想,拟把将军扮作郑才,明日同小人一齐上山,将上山路径探明,随后如有用小人之处,再来效力。小人今年已六十多岁了,还想做官不成?且没有这福分。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将军冲锋打仗,为皇家出力,给小人们地方上除害,难道小人连这一点力都不能效吗?所以小人是要力图报效的。但不知将军可能屈尊改扮?尚请将军恕罪。”
徐鸣皋听了这样计策,又听他许多的话,皆是深明大义,徐鸣皋不禁大喜,赞道:“难得你如此仗义,真是国家大幸。本将军就照你这样说,扮做郑才便了。”尤保道:“难得将军卑以下人,眼见得那强盗必死无疑了。小人今日出门时,已招呼小人的儿子多打些野味回来,以便明日前去为饵食之计。将军可即改扮起来,好同小人一齐出营,先到小人家内暂住一宿,明早小人就同将军一齐上山。还有一件,将军到了小人家内,可不要说出真话。小人家内是再无泄漏的情事,究竟墙垣属耳,不可不防,就便小人也不告知他们说是将军,但说是小人的至好朋友。好在小人村上只有小人一家,算是个独家村,原无他虑,但天下事没有小心闹出乱子来的。”
徐鸣皋听了这番话,尤其佩服,当即谢道:“老丈所见极是,某当遵照台命便了。”尤保忽然听见这样称呼,赶着谢罪,说道:“小人是何等样人,不过山野一个村夫,何敢当将军这样尊称,岂不要将小人折死了么?小人实在万不敢当,千万不可如此。”徐鸣皋道:“以老丈如此筹画,如此设想,使某敢不佩服?即以‘老丈’呼之,尚嫌不逊;虽以师事,有何不可?”尤保见徐鸣皋如此谦逊,心中更加敬服。徐鸣皋又请他坐下,令人备了些点心出来,与杨小舫二人陪他用过点心。徐鸣皋便留尤保在营内稍待,一会儿又摆上午饭。
大家用饭已毕,徐鸣皋换了服式,暗藏了利刃;又招呼小肠小心看守营寨,杨小舫答应。徐鸣皋出来,尤保将他一看,当下说道:“将军改扮是改扮了,但这身上衣眼,可不似我们猎户穿的样子。料想这里断没有那样衣服的。且到小人家内,待小人寻一件衣服出去,与将军穿上罢。”鸣皋大喜。
当下二人即出了营门,一同前去。走了有五六里路,已经到了。尤保便指着说道:“那山洼子里面便是小人的寒舍。”又转了两个弯子,已进了山洼。走到门首,尤保用手敲了两下,门里面有人将门开了,尤保便让徐鸣皋进去。欲知徐鸣皋何时上山,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96回 改装衣服将士潜行 巧语花言强人受骗
话说徐鸣皋同尤保一齐出了营门,到了尤保家内.但见他家那一座草房,虽不宽大,只有前后两进、六间四厢,却甚干净。尤保将徐鸣皋让入上首一间坐下,他便进去拿出一把瓦茶壶,两个粗笨茶杯,到了房内,当下便倒了一杯茶,送到徐鸣皋面前,说道:“粗茶请用一杯。”鸣皋持在手中,也就喝了一口。尤保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徐鸣皋正要问他的闲话,只见房外走进一人,年纪二十来岁,虽生得粗鲁,倒像有些膂力。走进房来,尤保便命他道:“我儿,你给这位客人行礼。”尤能即望徐鸣皋磕了一个头。徐鸣皋也就还了半礼,又问过他名姓。尤能站立一旁。尤保问道:“我叫你打的野味,可曾打回来没有?”尤能道:“打回来了,今日可打的不少,共有四只山鸡,两只白兔,还有一个獐子,一个小狗獾,都挂在对面房里呢,听爹爹取用。”尤保道:“这位客人是从远方来的,你可将那山鸡去烧一只出来,晚间下酒。再将我从前穿的那件蓝布夹袄寻出来,我另有用处。”尤能答应去了。
徐鸣皋便问道:“令郎今年贵庚多大了?”尤保道;“二十六岁了,只没有什么大用。”徐鸣皋道:“曾讨亲没有?”尤保道:“讨了五年了,我那媳妇已经生了两个小孩子了。”徐鸣皋道:“想是令孙么?”尤保道:“一男一女。”徐鸣皋又问道:“老丈想是夫妇双全?”尤保道:“小人今年六十三,老妻比小人大一岁,今年六十四。”徐鸣皋听了,甚是企慕,因道:“夫妇齐眉,儿孙绕膝,真好福气。”尤保忙称“不敢”。
正闲谈间,尤能已送进晚膳,摆在桌上。但见一壶酒,四碟小菜,五碗大菜,无非鸡、鱼、肉、豆腐、青菜之类,这也不必细表。尤保便让徐鸣皋坐了上首,因道:“盘飧市远,樽酒家贫,未免怠慢了。”徐鸣皋谦道:“极承雅爱,好极好极。”尤保就命他儿子也坐下来,一齐用了晚饭。又叫尤能将床铺料理妥当,便请徐鸣皋安歇,尤保即告别出去。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天明,尤保起来,拿出那件蓝布夹袄,走到外面,却好徐鸣皋也起来了。梳洗已毕,用了早点,尤保便请徐鸣皋将那件蓝布夹袄穿上。自己来到对面房内,将野味取了出来,与徐鸣皋两人各自背上。尤保此时才向他儿子说道:“我儿,你将门关好了,我同这位客人到个地方去走一趟。设若有人来问,你就说出去了,不许告诉人家昨日留这位客人在此住宿,今日一齐出去的。如果泄漏了出去,我回来晓得了,定送你的命。你再进去告诉你的母亲与你妻子知道,五日后你们自然知道今日的事。我爽性告诉你,这件事作成了,你随后还有好处呢。我就是与这位客人前去,也是为你的事,你不要看差了。”尤能唯唯答应。
尤保吩咐已毕,便与徐鸣皋出了大门,直望浰头寨而去。走了有十二三里,远远见一座高山。真是峰峦叠翠,冈岭拖青,峭壁悬崖,极其险峻。尤保便指道:“将军,你看前面那座山,便是浰头寨了。他的大寨,外面可瞧不出来,须进了螺丝谷,才看得见呢。”徐鸣皋看罢,心中暗想道:“若不知路径,怎么能破此山?”正想间,已到了螺丝谷口,尤保便带着徐鸣皋进去。
走了半里多路,已有喽兵呼喝出来,走到外面,见是尤保,便放他进去。再一看后面还跟着一人,便来阻拦。尤保道:“你不须拦得,前日我在山上,已与大王说明的。这是我的外甥郑才。你们如不相信,可先进去问明白了,我在这里等你。”那喽兵见他这样说,想是与大王说明白的,也就不来阻拦,因道:“既是你与大王已经说明,你们两人就会罢。”尤保同鸣皋便慢慢走进。徐鸣皋也就各处留心,将那转湾抹角的处所,细细记明。原来,这螺丝谷没有什么难处,只要把清了进去的时节,都向右手转湾,出来的时节,都向左手转湾,那就毫无窒碍。若不知道,进去的时节,却不难走;等到出来的时节,明明见前面是一条正路,那里知道反是走入有埋伏的地方去了。而且树木丛杂,深奥异常,所以令人往往走错。徐鸣皋此时已将进去的路径,切记在心。
不到一刻,已走出螺丝谷,尤保就同他先到王老么小寨内。见过王老么,当由王老么将他二人带进大寨,一同到了聚义厅。王老么先代他两人回明了寨主,那守山虎等五人即命他们进去。尤保即带着徐鸣皋一同上了聚义厅。
尤保先给守山虎等人行了礼,又命徐鸣皋给他们行礼。此时徐鸣皋守定了那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也就忍着一肚子气,给五个强盗行礼已毕,将野味交纳下去,站在一旁。偷眼一看,见那五个强盗个个状貌狰狞,真个是穷凶极恶。正在偷眼看时,忽听上面问道:“这就是你外甥么?”尤保道:“正是小老儿的外甥郑才。”守山虎道:“怎么你这外甥生得如此体面,不似你们村庄中的样子么?”这句话一问,把个尤保与徐鸣皋两人直吓得魂不附作,暗道;“可不要给他识破了才好嘘,不然,不但大事不成,连性命都难保。”尤保赶着说道:“大王爷又来说笑话了,难道我们村庄中应该都是粗笨人,不应有体面的?常言道,一母生九子,还各不同。而况当日西施生于苎萝之村,那种美貌,至今日人还称赞他好看。他还是个女子,尚且生得那种绝色,何况是个男子?小老儿的儿子,就与我这外甥不同了,他就生得极其丑恶。小老儿所以不叫我儿子前来,恐怕大王爷看见他讨厌,因此才叫我外甥来的。若大王爷不愿意看我这外甥体面样子,喜欢看那丑恶的形容,小老儿就叫我那儿子前来送野味。我这外甥未来的时节,还不敢上来,他说怕大王爷的利害,说不定将他绑了,那才无辜呢。后来还是小老儿再三与他商量,说大王爷待人最是好的,我同你先去,你见着那山上那许多热闹、许多好处,恐怕你还不肯回来呢。他被小老儿这些话骗了他,他才肯来的。小老儿的姐姐也是这样怕,不肯让他来,还被小老儿与我姐姐抬了半天杠,我姐姐才肯叫他来的。现在大王爷既如此说,以后如有野味,还是叫小老儿的儿子来罢,那时大王爷可不要借他粗鲁丑怪。”徐鸣皋在旁,听了这许多话,心下实在好笑,暗道:“这老儿真个会说。”
正自暗想,只听上面强盗又说道:“你这老儿实在讨厌,咱们不过问了你一句,就引出了你这一篇话来。既是你的儿子丑恶,又是粗鲁,以后还是叫你这外甥送罢。”尤保道:“既大王爷愿意我外甥前来,并没有什么别意,小老儿自然仍叫他来便了。但有一件要与大王爷说明,前日小老儿已领过大王爷的赏,今日这些须野味,就算给我外甥作个进见之礼罢。以后只要大王爷另眼看待些,小老儿就感激不尽了。若大王不赏脸,以后小老儿便不敢再叫他送野味来了,便请大王向别人再买。若大王赏脸,今日以过,随后送来的,皆领大王的赏就是了。”守山虎等听了他这番言语,甚是喜悦,因道;“你既这么说,咱们就收了你的罢。你那外甥既不曾来过,你可与王老么带着他,各处游玩一回,早早回去罢。”这一句话,把个徐鸣皋说得乐不可支,暗道:“合该这恶贼死在目前了。”尤保心内也是那么着想。
当下尤保便告辞了,带着徐鸣皋与王老么一齐退下。出了大寨,便请王老么同他两人各处游玩。王老么当下说道:“咱可不同你去了,好在你山上是熟的,你便同你外甥耍一回罢。”尤保道:“还是请头目与我去走一趟,便当多了,不然又有许多阻隔。”毕竟王老么是否与他同行,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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