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剑十三侠 - 第 9 页/共 23 页
当夜邺天庆同了雷、铁二人,带了败残军马,回进南昌,只道奸细当真尽在赵王庄上。铁昂的奸计,被他瞒过了。天庆见了宁王,说这班奸细果在赵王庄上,而且内有剑客相助。把昨夜战事,起初得胜,后遇飞剑到来,因此致败,细细说了一遍。宁王大怒,吩咐李自然亲自带兵前往,着余半仙相助,务把众贼擒来,将村庄扫做白地。李自然道:“他们既有剑仙相助,不可力敌,只可智取。第一谨防他侵犯主公。余秀英法术虽高,究竟女子,况要保护后妃。千岁驾前,须要余半仙步步相随,岂可离开。倘有疏虞,如之奈何?待贫道略施小计,管教一网打尽。明日十四,是五黄日,后日与月建冲犯,不利用兵。须待十八日,大吉大利,一战成功,”宁王道:“军师用何妙计?”李自然走到近身,向宁王耳边说了几句。宁王大喜,拍掌道:“妙计妙计!随你剑仙侠客,看你怎的逃生?一准依计而行使了。”
不说藩邸安排战事,只待十八日晚间出兵,要来扫荡赵王庄。再说赵员外得了三位剑侠,十分欢喜,合村的人,个个摩拳擦掌,精神十倍。到了来日,正在款待鹪寄生、徐鸣皋二人,商议御兵之策,忽报一枝梅引领了一班豪杰到来。鸣皋抬头一看,正是徐庆、罗季芳、狄洪道、徐寿、王能、李武同一枝梅七人。内中却多了一个好汉,却不认识,只见他身长九尺,相貌堂堂,头上英雄结,身穿元缎褶子,内衬密门战袄,足上薄底骁靴,腰悬宝剑,一齐走上厅来。鸣皋同了鹪寄生、赵员外等起身迎接,各各施礼相见,通过姓名。原来此人便是草上飞焦大鹏。鸣皋大喜。赵员外叫把残肴收去,重整杯盘,大厅上排开盛筵,款待众人。鸣皋道:“久慕焦大哥英雄豪杰,恨未拜见。今日天赐相逢,实乃万幸!”大鹏道:“徐兄名扬四海,那个不知?焦某是个粗莽之夫,休得过誉!”鸣皋道:“不知焦大哥几时到此南昌,怎的与众弟兄相遇?”大鹏道:“小弟自与狄兄等别后,闻得者好把包兄等拿进城中,禁在牢内。小弟思念众位弟兄,故此来到南昌。寻了一日,再也寻不见一个,意欲往马金标处耽枫,细细访寻,那知恰巧相遇。方才坐定,只见一枝梅兄到来,说起徐兄与鹤老师在此,故即趋来拜候。”
赵员外见了许多豪杰,欢喜不尽。赵文、赵武说土城皆已完备,筑得十分坚固。大家讲论御敌之计。鹪寄生道:“御兵利器,第一是箭,不知员外庄存有多少?”赵员外道:“现有七八千,未知足用否?”鹪寄生道:“现在还可应用。日后我有个御敌的利器,待我画出图形,只须照样打造。此物虽不及箭之远,却有几样好处:第一价廉,第二易办,第三省人。若用箭时,一人只射一人,此器一人可伤数百人。凭他十万雄兵,我这里只消数十余人,分匀守住,管教他一个也不能进来。而且箭有射完之时,此却用之不竭。”众人听了大喜。鹪寄生不慌不忙,把图形画将出来,不知甚么利器,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6回 备御敌造奇法炮箭 结同盟合佐玉良才
却说鹪寄生把机器图形画出,却有二式。众人看了,不知是件什么东西。鸣皋问道:“鹪老师,此器何名?如何用法?”鹪寄生手指那图形道:“这名为飞雷炮。将坚木照样造成,装了轮轴,如车辆一般,可以推动。把石片石块,敲成手掌大小,在上面倒将下去,只消一人将转柄摇动,那石块从前面口内直飞出,亦有百步之远,宛如天降冰牌,虽不能伤他性命,亦打得他们头破血淋。这名没羽箭。里面的膛子及管子,皆用铜铁打成,其余的机关,亦只消坚硬木头做成。装在车上,那下面用个火炉,内烧煤炭,须要猛烈。膛子内装满药水,上有漏斗,可以随时添水。等得药水沸腾,将柄摇动,那药水从铜管内直喷出去。初出宛如一线,到了数十步远,那水四散分开,好似大雨一般。这药水经了火烧沸,着人身上,比滚油还利害,而且毒不可言,立时溃烂,其痛难当。所以二器相辅而行,远者炮打,近者箭射,随你老好兵多将广,教你来发个大大的利市!”
众人听了,无不叫好。赵员外即命两个儿子连唤工匠来,照图打造。赵文道:“请问老师要造多少?”鹪寄生道:“不须多造,每样赶紧造五十具,只是那中间机关,须要照样活灵。那水中的药料,此物这里甚多,你那山上出的草,有一种细叶红花的,名为乌龙刺,叫壮丁去多取下来,预先煎成浓汁,用时将少许搀和入清水内,再将石灰加入。此草见了石灰,却是对头,其水立变血色,毒极非常。若是冷的,其性还缓,若烧滚了,着在身上,比刀箭还要利害。只是一件:那些运机的壮丁,皆要预备皮套,将头面遮蔽,两目之上,嵌二块玻璃,二手亦用皮套,恐有药水误溅自己。”赵文、赵武领命,自去赶办。
众人酒阑席罢,一同来到庄前观看土城,果然筑得坚固。鸣皋道:“员外的二位令郎十分能干,只看这土城,筑得大有道理、将来定是国家栋梁之器。”员外道:“徐大爷休得奖誉。若能众位豪杰常常聚首,教导小儿,却是受益非浅。”众人四面看过了形势,回转赵员外家内,早有差去城中探听的庄丁回来报说:“今日不见动静,谅来不发兵马的了。”鸣皋道:“鹪老师,他们不即发兵到来,却是何故?”鹪寄生道:“这却猜想不出。我闻得宸濠最信阴阳风水,那贼军师原是个江湖术士,今日是五黄月忌,不利出兵,莫非为此?”鸣皋道:“别的不打紧,只怕他们叫余半仙来,如之奈何?”焦大鹏道:“不妨。我们整备猪羊狗血放在箭上,他若用妖法,便将这箭射去,便好破他。”鹪寄生道:“好虽是好,只是他的妖法变化无穷,知道他用何法来算计我们?”焦大鹏道:“还有一件好东西,破妖法最灵。”众人忙间何物,大鹏笑道:“说出来却不雅相。”一枝梅接口道:“我知道的了,一定是妇人的月秽。”大鹏道:“一些不差。当年梁山泊宋江,曾用此物破了高廉的妖法。”罗季芳道:“这些妖法怕他则甚,不过纸人纸马罢了,只要杀上前去,岂能伤人?常言道邪不胜正,有何惧哉!”鸣皋道:“罗大哥,你既知邪不胜正,妖法虚妄,亦知这个‘正’字颇不容易,若非大圣大贤,谁人当得这‘正’字?你我有何德行,却能胜伏邪妖?”鹪寄生道:“此事再作计较。目令先拨壮丁,分头谨守险要。挑选强壮者五百人,准备埋伏厮杀。其余准备强弓硬矢,镇守土城。城上多设灰瓶石炮,土城外开掘濠沟。等待箭炮机器造成,在城上开两个门户,以通车路。夜间添设远近巡丁,马探步探:南昌城内外,亦须多遗谍者,侦察军情。”着王仁义安排调处。
鸣皋虑其兵马太少,“若欲与老奸拒敌,恐此数百人难以久持。他若各府调动军兵到来,不下百万,区区七百余人,如何抵挡?况两军相对,肉薄相战,安保无损伤之虞?若再少了,连队伍都整顿不来,怎能抗此大敌?还当及早招聚义兵,联合左近村庄相为救援,而成犄角之势。”鹪寄生点头道:“此言深合我意。”赵员外道:“此去东南十里,有一座刘家庄,庄上共有四五百家人家。内有个刘佐玉,家财豪富,为人仗义疏财,颇有名望,合村的人无不敬服。近来屡被官军劫掠,恨入骨髓,闻得我庄团聚民兵,亦欲练兵防御。若去纠合他们,无有不成之理,只须老汉去走一遭。”众人听了大喜,立刻命庄丁备了马匹,就叫杨教师相陪同去。到了黄昏时节,赵员外回来,说刘佐玉闻得江南众豪杰在此,喜出望外,满口应承。他明日特来拜会,就此敌血为盟,同心杀贼。众人大喜。
当晚已过,到了来朝,一早外面庄丁通报:“刘家庄刘大官人,同了郑大爷要见。”员外赵琰连忙接进里边,与众人相见,无非各通名姓,说些客套的话头,不必烦述。那个姓郑的,名叫良才,原系是个参将,只因素性忠直,不肯结交上司,因此罢职归家,与刘佐玉邻居,彼此情投意合,成为莫逆之交。几次军兵打劫,亏得他拼命格杀,庄上保全不少,合村无不感激他。当日赵员外大开筵席,宾主十分欢喜。刘、郑二人与鸣皋叙谈江南之事,二人心倾意服。
宴罢之后,赵琰早备牛羊祭礼,敬过神灵,便请鹪寄生主盟。鹪寄生道:“老夫闲云野鹤,岂有反为盟主之理?”刘佐玉道:“不然,此乃老师大仁大义,救此一方百姓,非比等闲的盟主。神人同鉴,全仗老师,以成此事。”众人同声附和。鹪寄生推辞不得,只得应允。众人歃血为盟,各饮了一杯齐心酒。然后重整杯盘,开怀畅饮。鹪寄生道:“既蒙员外及众英雄相委老夫作为盟主,但弄兵一事,全仗军令,若不严明赏罚,焉能拒敌?未知众位意下如何?”众人齐声:“愿听号令!”当时便命鸣皋写了“五十四斩”军令,挂于门外。刘、郑二人相辞了众人,回转刘家庄,立刻聚集众人,共有千余人丁,置备刀枪弓箭、衣甲器械,以便互为救应,我且慢表。
且说赵王庄上到了十八日午牌过后,早有城中细作飞马回来,报说:“南昌城内调动军兵,忙忙碌碌,只怕今夜要来侵犯我村的光景。”一连几次报来。赵员外慌忙与鹪寄生、鸣皋等商议。鸣皋道:“今晚必定大队而来,老师当用何策拒之?”鹪寄生道:“我料敌兵今夜到来,决不走马冲阵,必定围住村庄,扎定浮营,然后两面攻打。我们只宜坚守土城一面。那左边离庄二里之处沿山转湾的所在,只有二马并行之阔,可在那里山坡树林里面埋伏火攻,下面掘下一丈深、三丈宽的陷坑,坑内预藏火药,上面堆积木柴、松香、硫磺之类。”命徐庆带领五十壮丁埋伏山上,听得信炮为号,点燃药线,将他人马截住,使彼首尾不能相顾。随唤殷寿过来,吩咐带二百名庄丁,速去安排掘坑,限黄昏交令。要一切齐备,违者按军法从事。殷寿领命而去。
只见赵文、赵武进来,道:“启禀老师:所造飞雷炮、没羽箭、机器、药水,尽皆齐备,现在排列在土城之内。一面已吩咐在土城上开出左右二门,以通车路。”鹪寄生大喜道:“二位公子实在能干!”便同了鸣皋等一众英雄,来到庄前观看。只见五十架飞雷炮,五十架没羽箭,整整齐齐排列车上。鹪寄生将机关看过无差,便先将飞雷炮演放。命五十人执掌摇柄,五十人管理加石,其余运石之人,虽妇人女子,亦可相帮。只听得一声梆子响,那五十个加石的,一齐将石片倒入机内;那五十个执掌摇柄的,一齐奋力转动,但见这石片石块,如乌鸦般从土城上飞出,足有一百步之外,只闻呼呼风响,倒也十分好看,众人见了无不喜欢。又听得一声锣响,飞雷炮一齐停了。鹪寄生又命将没羽箭演试。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7回 李自然狠心施毒计 邺天庆再打赵王庄
却说鹪寄生令演放没羽箭,只用清水,不必下药。亦然五十人摇柄,五十人加水,但两手并头面皆用皮套。只用铛锣为号,噹的一声,五十架机关齐发,其水从管中飞出,直射数十步外,宛如匹练横空,长虹飞堕。所到之处,若狂风催急雨,势如奔马一般。虽则水中无药,犹能令人立足不定,透气不得。员外同众人齐声喝采。鹪寄生道:“前面土城一带有此利器,不必用重兵把守,但须一员超等上将管领。”焦大鹏道:“弟子愿当此职,不知可胜任否?”鹪寄生道:“焦英雄肯领此任,最妙的了。”赵文、赵武、王能、李武四人为副,叮嘱:“小心防守,不可擅离。倘有贼兵到来,等他兵临城下,然后用炮箭隔城攻打。倘贼兵败走,然后开了城门,将炮箭车推出追杀。如已去远,切勿穷追。”众人领命。
鹪寄生同了鸣皋等一班豪杰,回转赵家厅上。命狄洪道、一技梅各领二百壮丁,为左右翼,在庄外左右埋伏,自己同鸣皋、罗季芳带领二百壮丁为中军。分拨已定,时将天晚,只见殷寿回来交令,说火坑埋伏,一应齐备。鹪寄生便命徐庆带领五十名火兵,往西山上面密林中埋伏,若见兵马到来,由他进来,只听号炮,即便纵火燃放地雷,不得有误。徐庆引命而去。
到了黄昏时候,一连几次报到,禀称城中兵马已发,约有二万光景。李自然亲自同了邺天庆带领中军,铁昂为副,殷飞红带前军,雷大春、铁背道人为左右二军,波罗僧带后军,共分五路而来,现今头队已出城关。不多时报说前队离庄二里,停住不进。
鹪寄生等齐上望台,远望官军陆续连接而来,宛如一条火龙。看到后队走得甚慢,旗幡攒聚一处,好似保护着贵重东西一般,暗忖道:“这却作怪,岂非宁藩亲来不成?即使亲来,岂有居在后队?此事有些蹊跷。”望了一回,说与鸣皋、员外,大家测摸不出。罗季芳道:“那后军想是老弱之兵,所以行缓,何足为怪。”鸣皋喝道:“匹夫,他十万之中挑此二万,岂有老弱在内?”正在猜疑,探子报说官军左右两队与前队扎住西山足下,那中军、后队俱向庄前大道而来。鹪寄生道:“徐兄,你同罗季芳二人拒敌左边。既他中军、后队俱向庄前,其中必有大敌,待老夫相助大鹏。不可轻忽!”鸣皋领命,同罗季芳带领一百壮丁,到庄左去迎敌。鹪寄生带领徐寿、王仁义、杨挺、殷寿并二百壮丁,齐到土城上观望:只见官军一字排开阵势,遥望后队,尚未到来。鹪寄生道:“我料他们这后队之中,必有利害。看他光景,分明等那后队到来,一齐动手。”徐寿道:“他们若用妖法,我们现有猪羊血箭在此,亦不惧他。”
不说这里准备厮杀。只说李自然发军二万,分为五队,自与邺天庆、铁昂带领中军,却命波罗僧保护着一尊崩山倒海九节烘天红衣大炮,要将赵王庄打为平地,鸡犬不留。若说这尊大炮,非同小可,长有数丈,炮中可以走得人,其重数十万斤。因此分为九节,各有螺纹相接,用九辆炮车装载,临时軿合起来。那车上各有机关转动,其炮自能拼接成一。每车一辆,用二百军兵,前拖后推。发出能有十余里之远,莫说土城不在他心上,就是小小的山头,也被他打去了。只因宁王阴图谋逆,所以铸此凶器。今日李自然知道江南豪杰尽在此间,他便起这狠心,下此毒手,意欲一网打尽,免了后患。那知天意难违,造物好生,自有高人相救。当时李自然等得炮队到来,吩咐将旗幡遮蔽,休被敌人望见,将九节大炮接连起来。不多一会,一切火药炮弹,尽皆齐备,中军帐内,发起一声号炮,庄前庄左,一齐攻打。
我却一口难言两处。彼时一齐动手,我只先说庄左殷飞红听得进军号炮,吩咐三军冲进村庄,众兵一声叱咤,由西山足下飞奔而来。及至前队到庄,那雷大春的左军已进山角嘴一半。鸣皋在瓦房上面望见,便发起一个信炮,带领罗季芳、一百壮丁,在庄口要道之所截住。
殷飞红一马当先,冲至庄口,只见一个好汉单手提刀,拦住去路,大喝:“狗强盗,通名领死!”鸣皋道:“老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扬州徐鸣皋的便是!贼奴帮助奸王,可惜污我宝刀。”殷飞红大怒道:“强盗,正要拿你,敢自来送死!”说罢,举起那八十斤龙环泼风刀,照准鸣皋当头砍下。鸣皋将身一侧,起单刀向上迎来。看官,大凡名将遏着名将,皆要称他一称,有多少分两。只听得噹的一声,觉得十分沉重。殷飞红见他力大无穷,也用尽平生之力,压将下来,鸣皋狠命抬将起来。二人气力相等,那两件兵器,好似生根一般,上也不得上,下也不得下。各人用力,只见两把刀噹噹的震响,皆觉臂膊上有些酸麻。那只马在地上圈团的转来。只是殷飞红占的在上面,易于用力,徐鸣皋在下面吃亏。若讲二人实力,还让鸣皋的先手。鸣皋想道:“他们人马众多,不可只管较力。”便将刀探出。殷飞红圈转马来,再打照面。
这里罗季芳大叫:“罗德在此,吃我一鞭!”提起那枝十三节四方钢鞭,向殷飞红打来。飞红将刀架开,那边鸣皋的单刀又到。飞红暗想:“也是我的晦气,偏偏遇着这两个定头货,看来难以取胜。”只听得背后雷大春飞马而来,大叫:“殷先锋,俺来助你擒这两个逆贼!”正要上前,不防一枝梅从树林中跳将出来,提起单刀,向大春便斫。大春忙起笔捻抓招架,二人又杀在一堆。忽然听得西山足下震天震地的一声响亮,霎时间火光冲天,后面官军齐声叫苦,三军大乱。殷、雷二将知道又中了奸计,只得喝令三军向前死战,回去无路的了。那知狄洪道舞动双拐,带领众壮丁,将官军斫瓜切菜。
且说铁背道人正催军前进,忽见前面一声震响,地雷轰天而起。一时间山上树木尽皆烧着,把山路烧断,火坑内烈焰飞腾。官军死了无数,只得按住兵马。这里徐庆杀下山来,逢人便斫,五十名壮丁跟着他的威势,也觉得人人好汉,个个英雄,一路杀将进来,官军四散逃命。殷、雷二将见官军渐渐消磨,又加上一个徐庆到来,却抵敌不过,只得忘命死战。
且说鹪寄生见官军一拥上前,攻打土城,一齐下得城来。一声梆子,那五十架飞雷炮,一齐转动机关,石块石片如雨点般飞出城来,打得官军头破血淋,鼻青嘴肿。欲待退后,那军中战鼓紧催,那偏裨牙将各拔兵器在手,退后立时斩首,只得没命向前。及至城濠边首,正欲奋跃过来,忽见一阵滚汤浇来,如急雨一般,着在身上,疼痛难当。有的站立不住,跌入濠内,有的自相践踏。一时间齐退下来,那里止挡得住。这里大开城门,赵文、赵武喝令将百辆机器炮箭,一齐推出城来追赴。随后焦大鹏、徐寿、王能、李武、杨挺、殷寿,一齐杀出,官军大败。鹪寄生在土城上观望,看那官军败去百步之外,就命炮箭停止。那六位英雄带领二百壮丁,追杀上去,逢人便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且说李自然见他们用此器具把官军打退,吩咐邱天庆休得上前,只望两边退下,抄入炮队后面。一霎时官军尽向两边兜转,居中远远的露出后队,整整齐齐。焦大鹏、徐寿等正要杀上前去,只见后队旗幡展动,也向两边分去,望见那尊烘天大炮,后面炮兵手内火把高举,正要燃放,只唬得魂不附体,没做理会。鹪寄生在土城远望,看见中军向左右退去,正在疑心,忽然望见这尊大炮,吃了一惊,暗道:“我原说这后队作怪,如今如何是好?”只见数百炮兵,手中皆是火把,一声锣响,那炮兵举起火把,向炮门上便点。不知赵王庄上众英雄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8回 霓裳子独救赵王庄 邺天庆枪挑草上飞
却说焦大鹏、徐寿、王能、李武、赵文、赵武、杨挺、殷寿,并土城上鹪寄生,与城上城外众壮丁,一时望见这尊大炮,那炮兵将火把要燃放,个个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连鹪寄生剑术之人,也只柬手待毙。这炮离城有二里之遥,随你飞身纵跳,那里来得及过去,止住他点火?只得对了众壮丁说一声:“快快跳下,卧倒地上!”一时间都似鸭蛋般的往土城下乱滚。阵上焦大鹏大叫:“快卧地上!”那城外的众英雄与壮丁们,乱纷纷困在地上,闭了眼睛,咬紧牙关等死。
且说那管领炮台的主将波罗僧,见前面敌军相近,自己的人马已向两边分开,吩咐炮兵头目举火开炮。这个炮手正要点火,忽见那旁边一株大树上飞下一道光华,那点火的脑袋向着炮门上直滚下去。众三军一齐大惊,瞥见一个女子,手执宝剑,左右一挥,人头乱滚。一时间官军大乱,四散奔逃。波罗僧见了大怒,提了月牙铲,恶狠狠正要上前,只见那女子就地上拔起一面旗来,将根上的铁钻子向着炮门内直插下去,把手中剑一剑削平。波罗僧赶到面前相近,原来却认得的,失声道:“阿呀,原来是她!”回转身来,没命的飞跑而去。这波罗僧乃龟兹国人氏,前在广西山中落草,与绿林魁首大盗陈大刀、李金牛打劫一宗大镖买卖,恰遇霓裳子路见不平,将陈大刀、李金牛杀死,救了一班客商性命银两。波罗僧漏网脱逃。所以今日见了,宛如鼠子见猫儿一般。
却说邺天庆在后面远远望见,大怒道:“俺偏不怕你剑术!”分开兵卒,骤马追来。那霓裳予已进土城去了。那焦大鹏等不见炮响,抬起头来,望见一个女子已将炮兵杀退,便人人胆大,跳起身来,杀上前去,刚遇邺天庆马到,二人即便厮杀。徐寿见大鹏战住天庆,便指挥众人,并一百架机器炮箭,风卷也似的过来。铁昂舞动双锤,拍马迎来,大呼:“休冲俺的阵脚!”恰遇王能、李武二人接住相杀。随后殷寿也到,见王、李二人战不住这黑贼,便舞动双刀,上来助战。三人走马灯相似战住了铁昂。那徐寿早已杀入中军阵内,他这把刀何等利害,只见人头滚滚,血肉横飞。李自然见来势凶勇,早已逃至队后。波罗僧见霓裳子去了,望见一个小将杀入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他便舞动月牙铲来战徐寿。若说波罗僧的本领,却比徐寿之上,幸得徐寿纵跳如飞,身轻如鸟,善于巧战,所以还能敌得。
那杨挺同赵文、赵武见众英雄敌住三将,分作三堆儿厮杀,便喝壮丁推动飞雷炮、没羽箭,直冲过去。官军站脚不住,望风退败。李自然恐其三将有失,吩咐鸣金,一路向南昌而去。螂天庆、铁昂、波罗僧本则无心恋战,听得本队呜金,也便回身退转。众英雄那里肯休,随后如飞赶来。
且说鹪寄生遇见了霓裳子,知道已将炮门钉了,便一同在土城上了望。见官军退去,众英雄追赶上前,暗想这三员敌将非是等闲,倘若追远了,炮箭发完,这里望不见、救不及,若有伤损,如何是好?即忙传命,也鸣金收队。徐寿等听得锣声,同了王能、李武、杨殷二将、赵氏弟兄,推转炮箭车辆,回转庄上交令。只有焦大鹏不肯回身,走又走得快,如飞赶将上去。邺天庆暗想:“你的本领,我岂惧你?只是纵跳利害,少不得结果了你。若在此处相持,他有剑客相帮,不如待我诈败下去。”且战且走,转过前面山坡,却不走进城大路,从东边山路落荒而走。焦大鹏不知好歹,果然中了奸计,看看追入山凹,约有十里之遥。邺天庆回转马来,奋起神威,举戟便刺。焦大鹏将刀相迎。战到三十余合,那焦大鹏本领虽高,怎敌得天庆的神勇,渐渐气力不加,两臂酸麻,刀柄发烫,虎口震痛。一个失手,被螂天庆一戟正中前心,死于地下。天庆割了首级,回转城中去了。
再说铁背道人在于西山足下,欲进不能,正在迟疑。那时已交四鼓,斜月东升,遥望山下一个步行贼将,如风雷掣电一般,追赶一员马将。月光之下看得分明,那马上将官,正是殷先锋部将薛大庆。看看赶上,那铁背道人将马一夹,双刀一摆,从壁陡山坡上直竖下来,真像一道电光。眨眼之顷,举起日月钢刀,照着那贼将便砍。这追赶薛大庆的,正是徐庆,不防高山上忽然半腰中驰下一人,先吃了一惊。况且铁背道人的本领还高他一着。当时急把身子一偏,那刀从肩肿边上劈过,斫去一大片衣服,将缠胸索子斩断,衣服松散,拖挂下来,舒展十分不便。薛大庆回马转来,两下夹攻。徐庆勉强支持五六个回合,只得望西落荒而走。背后二马紧紧追来。
看官,此处并非山路,那铁背道人屯兵之处,被火烧断的地方,方是正路。徐庆埋伏的去处,还在正路的上面。他从山顶上下来,纵火烧断了山路,见官军四散往山脚下逃命,他又从那里再赶下山来,正是三层房子,已到着底。故而此处都是荒坟野树,地下高高低低,约三里之遥。徐庆心慌意乱,那衣服被一株断树上带住。徐庆奋力一扯,不防前面却是一条沟渠,便向沟内扑通的跌将下去。背后铁背道人的马已到,便举起刀来,一个白龙取水之势,从马背磕将下来,向着徐庆便斫。徐庆正跌个合仆沟中,头在水底,两脚在于岸上,正欲跳起身来,无奈不识水性,身在水底,手臂不能用力,那知后面刀已下来。薛大庆在后面看得清楚,心中大喜,暗想:“你这贼好利害,赶得这般紧急,定要杀我,却也有今!”
正在欣喜,忽一道白光,从东南上飞射下来,宛如电光一亮。那铁背道人齐腰两段,溜缰马跌入沟中。薛大庆吃了一惊,扭转头来,向东南上望去,只见南面大路的山上,一个和尚生得品貌端方,宛如阿难降世,指着薛大庆喝道:“从奸贼将,休得逞能,俺一尘子在此!”薛大庆听了,圈转马来便走。徐庆也从沟内扒将起来,见铁背道人死在岸边,拦腰杀死,抬头看见山上有人,听得“一尘子”三字,大呼:“师父,弟子徐庆在此!”一尘子便从山上下来,道:“贫僧看见足下跌入沟渠,贼将要待行凶,故此把他杀了。我与霓裳子同来相助你们,见他分军两路进兵,我与霓裳子约定分路,跟着他们兵马。霓裳从南路,刻下谅也到庄。我从西路,在此对山上看望多时。见你们出奇制胜,杀得官军大败,料想必定成功,无须贫僧动手,故此站立此间观望。忽见你被这两个追赶,故此相助一臂。”徐庆谢过了救命之恩,说道:“此人乃宁王手下的大将,八虎将中之一,名唤铁背道人。幸被师父除此大害。”当下二人寻路回庄。那时官军西路尽退,那雷大春、殷飞红同偏裨牙将等,亦皆败回,四散落荒而去。只见满地尸首,兵枪旌帜抛弃无数。
二人进了庄门,与鹪寄生、徐鸣皋等相会,大家喜欢不尽。一尘子道:“鸣皋贤侄,你师父同六师伯、五师伯即日也到。”鸣皋称谢。霓裳子说起:“李自然如此狠心,用此大炮。我一路跟随到来,见他们要想燃放,被我杀退众兵,将炮门钉了。如今可速命人将炮运到庄上,将他镇守庄前,使他不敢从南路进兵,我们便好专诚西路了。”众人齐声:“有理。”赵员外道:“今日若非仙姑到来,合村早成灰烬。”众人皆来拜谢霓裳子救命大恩。鹪寄生吩咐赵文、赵武带领庄丁,先将大炮推运到了土城,镇守南面庄前。一面命杨挺、殷寿带领庄丁掩埋尸首,拾取刀枪,清理战场一切。又命一枝梅寻探焦大鹏下落。不多时回报:焦大鹏被敌将刺死在十里外东山凹内,恰遇刘家庄上巡丁看见,告知刘佐玉,已命棺彷成殓,明日差人送往张家堡而去。众人听了,感伤不已。从此二庄兴旺,焕然改变规模,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9回 余半仙祭炼招魂法 霓裳子全殿显奇能
却说赵王庄自从一尘子、霓裳子到来,鹪寄生便把兵事让与一尘子执掌。将庄前土城改为石城,居中架着九节烘天红衣大炮。西山一带,连造墩煌营垒,一路梅花桩、铁藜蒺、鹿角之类,密密层层。庄上竖起招聚义兵的大旗,厚给饷银。一面命徐鸣皋、一枝梅二人同往马家村,嘱托马金标暗招各路民兵。庄上建造十三层的瞭远台。那刘家庄上,刘佐玉、郑良才来告:焦大鹏的尸首,用上号桫枋成殓,已送往张家堡去。现下共招本庄义兵一千五百,还有外来的也不少。不数日,马金标处指引来的民兵,陆续到了二千余人,各有金标信票为凭。一尘子便命赵文、赵武、杨挺、殷寿,从庄前石城南首,直接刘家庄十里外,连络八座营垒,十二所墩煌。
过了几日,默存子、山中子也到,众英雄设宴大会,两庄之人,无不兴高十倍。一尘子命刘佐玉铸造军装,一切刀枪、弓箭、旗帜、攻守器具。看那庄南一带,十里路的营垒、墩煌,联成一气。
又过几日,忽有探子报说:“二千余人马,各执军器,整队而来,在庄前扎住。有一个妇人,满身缟素,口称要见狄、徐二位大爷。”鸣皋与洪道到石城上答话。狄洪道一见,大喜道:“这是焦大鹏的妻子孙大娘到来,必定要替丈夫报仇。”忙即开城,接孙氏与众英雄见过了,大哭悲伤,誓报夫仇,今带二千义兵,特来相助。一尘子吩咐狄洪道将人马检点,编入队伍。自此赵王庄上军威日甚,与前大不相同,共有一万人马。而且庄上极富,各处远近村庄义助粮饱,因此兵多将广,粮草堆积如山,与刘家庄连成一气。鸣皋每每想起杨小舫等,要一尘子设法相救。一尘子道:“且等大哥玄贞子或傀儡生到来,方可进得王宫。”
且说那宁王如何不来攻打?内中有个缘故:自从那日李自然、邱天庆等回转城中,检点人马,少了七百余人。虽则杀了焦大鹏,却伤去一个铁背道人,并这尊九节烘天红衣大炮。宁王十分可惜,埋怨李、邺二人。余半仙道:“千岁休怪他们,只因赵王庄究竟不知有多少剑侠在彼,先生法力无边,此等人实难力敌。”宁王道:“相烦先生带兵前去,将村庄扫成平地,杀他个鸡犬不留。”余半仙道:“不必如此。目今他们将大炮镇守南方,那西面山路险峻,他又重重营垒、墩煌,层层鹿角、梅花桩。我军若去,反中奸计。若向庄前,势必开放大炮。我有一计,只消百日工夫,管教他们死得一个无存。”
宁王问用何计,余半仙道:“此乃我师传授,极利害的妙法,名为‘招魂就戮大法’。只消命雕刻匠用柳木刻成一寸三分长的小木人一万余个,在御教场内,结一个极大的金顶莲花的茅篷,周围做成三百六十个门户,外用鹿角埋伏之类,中间设立法坛,将木人一齐放在坛内。我便日日作法,只要百日完满,将这些木人丢在水中,他们合庄之人,同时淹死;或抛入火内,他们个个满身焦烂而死;或将木人的头切下,他们应时头断。任你剑仙,也不中用了。如非脱了凡胎的死他不得,若是血肉之躯,终难活命。”宁王听了大喜,道:“妙极妙极!只是须要兵马保护。恐怕他们得了风声,前来抢劫。”余半仙笑道:“不必保护,谅他也不敢来。他若来时,却最妙了。我这妙法比八阵图还妙三分。看看数百门户,户户通连,人若进去了,休说要到坛内,就是立时退出,也退不出去,今年走到明年,还是仍在门户内穿来穿去。况且一进门户,立时昏迷,还能抢劫么?”宁王大喜道:“孤得先生,乃天赐我成功大事也!”遂命李自然速传令雕刻一万五千个柳树人,要一寸三分长,限七日完成。一面命天庆速速建搭金顶莲花茅篷,余半仙亲自监督。我且丢过一边。
再说赵王庄上,一日兴旺一日。又过了几天,徐鸣皋说起宁王参奏俞谦并十二弟兄之事,霓裳子道:“此事极易,只消我去如此如此,便不妨事了。”鸣皋听了大喜道:“若得如此,极妙的了!”一尘、默存、山中子、鹪寄生齐道:“此计甚妙,相烦霓裳走一遭罢。”霓裳应允。到了明日,辞了众英雄,往京都而去。看官,自此赵王庄上军威壮盛,戒备精严,南昌城内并不前来攻打,只不过各自暗里算计,所以两下相安无事。我且一并搁起。
书中单表黄三保自从那一日奉了宁王旨意,送那表章进京,要求朱宁、张锐从中帮助,带了回个家将,晓行夜宿,路上非止一日。那一天到了都城,在张仪门内高升店住下,先要去见朱宁、张锐。那朱宁本来姓钱,因为正德皇帝宠爱,与他赐了朱姓。他有个兄弟叫做钱安,在良乡县做知县。这两旧他告假往良乡去探望兄弟,故此不在京城,只有张锐在于西厂。黄三保打听明白,命家将携了金珠礼物,将宁王书信带在身旁,遂到西厂而来。
那三保初次来京,人路不熟,见一个老者过来,便令家将问张锐张公公家在那里,老者用手指一所大宅道:“这不是张公公家么?”黄三保便依着他走去。守门的进去通报。那知这位太监虽则姓张,却不是张锐,就是昔年扳倒刘瑾的张永。为人忠心耿耿,作事细心,正德天子亦十分宠爱,现今执掌东厂。当时闻得江西宸濠差官到来,暗想咱家素不与他来往,其中必有缘故,便命请到里边。黄三保乃是个卤夫,便将书信呈上,并将金珠礼物一并排列桌上;将宁王嘱咐他在天子面前要陷害俞谦并罗德、鸣皋等十二弟兄,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张永以差就差,假意满口应承,吩咐手下人把礼物照数收入,立刻摆出酒肴款待三保。那四个家将在外面,亦然赏赐酒食。张永饮酒之间,探听宁王动静。黄三保只当他是张锐,便把宁王的反迹,尽情倾吐。张永留住了三保在家,暗暗吩咐家人,不许放他一人出外;自己亦推去见天子,少顷定有好音。黄三保不知是计,满心欢喜,以为此次功劳不小。
那张永带了宁王书信,一直进宫,来见天子,把黄三保错认张锐、误投书信之事,一一奏明,将宁王书信呈上。正德天子龙颜大怒,道:“老贼擅敢如此!朕躬待你不薄,你却贪心不足,只想谋逆。怪不得众大臣皆奏宸濠蓄意造反,俞谦、王守仁连上数表,说他早晚必定兴兵。如此看来,尚有何疑?”立刻传旨,命廷尉同了张永到家中,将黄三保并四个家将一齐拿下,收禁天牢,待等来日早朝,着张永同刑部严刑审问。张锐得了这信,吓得魂不附体,立刻命人请回朱宁商议。随即差人到江西宁王处送信,将上项事细细写明。朱宁听了此信,连夜赶来,打听消息。
那正德天子到了来日五更,驾幸太和宝殿。抬起头来,忽见居中正梁上粘着一幅红纸,约有一尺余宽,五尺多长,好似贴的镇宅符一般,纸上蝇头小楷,只不知写的什么东西。天子见了,吃了一惊,道:“这事奇了!此殿正梁,足足有九丈余高,四围无丝毫立足之处,除了仙人,那个能上去粘贴此纸?”立召值殿官查问。值殿官奏称:“昨夜并不见有人到此。”古语说得好:聪明莫如天子。况这正德皇帝是个英明之主,心中早已明白,莫非就是这班侠客所为。即命侍尉将桌子叠起,扒将上去,万万难难的将红纸扯下。天子接来一看,那上面粘处的浆糊尚未干燥,不觉心中凛凛。看那写的是一尘子、霓裳子、默存子、山中子、鹪寄生、徐鸣皋、一枝梅、罗季芳、徐庆、狄洪道、徐寿、王能、李武一十三人同奏宁王恶迹,从姑苏打擂起,直至现在赵王庄上,一桩桩,一件件,细细写明,要求天子赦众人之罪,将宁王早早剿除的话。不知正德天子如何发落,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60回 徐鸣皋二探宁王府 朱宸濠叛逆动刀兵
却说正德天子观罢这篇一十二人联名公表,心中知晓宸濠必在早晚兴兵叛逆,随命东厂太监张永将黄三保发刑部三法司审问。黄三保知事机败坏,倒不如实言招认,免受刑罚。随把宸濠劣迹,一一招将出来:如何私造离官金殿,如何僭越天子仪仗,如何招兵买马,如何积草屯粮,如何交通内监,如何暴虐良民;封某为军师,封某为八虎将,某处暗通山贼,某处结连海盗;朝廷官员,半是宁玉耳目,各省疆臣,尽是宸濠心腹。张永得了口供,仍将黄三保收禁天牢,回宫覆旨。天子大怒,便要亲统六军,前往问罪,遂自封为“总督天下兵马神威天府大将军”之职。当有三边总制、都御史杨一清奏道:“陛下乃万乘之尊,岂可亲临戎幕。况宁藩反迹虽露,尚未明目张胆,兴兵犯界,是宜密为预备,各处戒严,待他反情明见,然后命王守仁、俞谦,足可制之。”早有朱宁、张锐得知此事,又差人到江西报信。
宁王连接朱宁、张锐来书,知黄三保失事,并有侠客在太和殿私贴表章,天子又知底细,慌忙与李军师商议。自然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兴隆起手。只是余半仙的招魂就戮大法日期未满。若得先除这班恶党,然后兴兵,便可长驱直入,免了许多掣时。”宁王道:“他们不过负隅自保,谅亦不敢出来阻挠我军。”李自然择于三月初三兴兵起手,大事必成。一面向各处征调兵马粮饷,准备军装一切,连连操演人马。
早有探子报到赵王庄上,说连日各处有兵马到来,城中忙乱异常,莫非早夜要来侵犯我庄。一尘子闻报,吩咐众人小心把守。探马途中相接,一连半月,叠报陆续共到二十余万。在瞭远台上将隙远镜看去,那南昌城内城外的营盘,扎得密密层层,营中日夜操演军马。一尘子看到教场之内,就把膝远镜递与鸣皋,道:“徐贤侄,你看奇么?他各处营中俱皆在那里操演,偏偏教场中不操,却扎个莲花大营,这是何意?”鸣皋接了瞭远镜,看了一会,道:“二师怕,这不是营帐,却是个茅篷。四围不用旗帜刀枪,尽插皂幡,而且周围千门万户,望去愁云密布,杀气腾空,莫非炼甚么妖法的阵图?”一尘子道:“果然,我也这般想。又是余七在那里不知捣甚么鬼,待我今夜去探他一探。”鸣皋道:“二师伯去时,小侄同去。”一尘子点首道:“只是须要小心,不可使他知觉。”
各人下得台时,只见霓裳子到来。一尘子道:“贤妹因何今日方回?其事如何?”霓裳子把京中之事细说了一遍,“后来绕道南海,今与七弟同来。玄贞子兄不久也要到此。途中又遇见了河海生,现今皆在厅上。”一尘子领了一班豪杰同来相见,徐鸣皋与徐寿先拜见了海鸥子,又与河海生相见。见他生得修眉长目,方面大耳,三缕清须,一表非俗。赵员外摆酒接凤,众豪杰雄谈阔论,传盏交杯。徐鸣皋自与海欧子叙阔别之情,霓裳子讲说私进王宫、太和殿粘贴表章之事。及至酒阑席散,天色已晚,各人皆谨守职司。
到了二更时候,一尘子同徐鸣皋扎束停当,皆是短衣窄袖,软底骁靴,一个带了宝剑,一个插着单刀,径到南昌城来。只见城外尽是营盘,周围有二里之远。一尘子道:“贤侄营帐上面行得么?”鸣皋道:“小侄本事低微,虽则勉强走得,只恐惊觉他们,不如从民房上走了罢。”二人遂转到北门外大街,上了屋檐,连窜带纵,越城而进。鸣皋在后面看那一尘子,宛似点水蜻蜓,一跃十余丈,正如一道青光,莫说声息全无,风都没有,难辨人形。一尘子频频等待,鸣皋尚要竭力追随,暗暗喝采道:“好个健和尚,名不虚传!”
转眼间已到教场。一尘子同了鸣皋伏在敌楼之上,向下面望去,只见中间一个极大茅篷,扎得馒头形式,约有五亩之地。上插三百六十五面皂幡,点着一百另八盏绿色的幽魂灯。茅篷周围立着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约有二三千个,都是黑衣红帽,动也不动,亦不开口,觉得阴气逼人,一尘子也不敢下去。望到茅篷里面,千门万户,湾环曲折,时见火光闪亮,不知中间是些甚么古董。二人猜疑了一会,觉得胆寒起来,遂悄悄的出得教场。见那街上边巡夜兵丁,马的马,走的走,一队来,一队去,防严得十分紧急。
鸣皋暗想:“今夜有他在此,何不进宫去一探小舫?”遂向一尘子说明心事。一尘子道:“进去何难,只恐无益。”鸣皋道:“我们见机而行,小心在意便了。”二人就在瓦房上面进得王宫,一路望御花园来。经过妃子宫院,望去那院内灯烛辉煌。二人俯身张看,只见一个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生得十分俊俏。桌上铺着一张画图,鸣皋眼力仔细,看那图上画的都是屋面。那女子忽然将画图凝神细看,好似惊讶的光景。鸣皋依着女子看的所在望去,见画图上的屋上,却有二人伏着,内中一个头带武生中,一个却是光头。鸣皋本性聪明,心中便就疑惑,有意将头摇了几摇。只见那画图上带武生中的,也在那纸上摇动,不觉吃了一惊。这一尘子早已知觉,将鸣皋一扯,轻轻说一声:“快走!”说时迟,彼时快,但见那女子伸手下去抓一把不知甚么东西,向着庭心一撩。一尘子见势头不好,一手扯着鸣皋便走。只见庭心中飞起一片黑烟,到了半空忽然散开,好似摔网一般,从背后直搭过来。幸而走得快,只将徐鸣皋的一顶武生巾卷去。
二人亡魂丧胆而逃,出了城关,到了郊野之所。一尘子道:“好利害,这个甚么妖法?幸我这一跃足有十五六丈,还只相去得半步。若然这一跃近了一尺之地,我二人皆被拿住矣!”鸣皋道:“他只看了这纸,那屋面上的动静,尽皆得知,此是何法?”一尘子道:“总之皆是邪术。若非会道术的人来,断难抵敌。你看方才的光景,险也不险?只须玄贞大哥到来,方可破得他们。”
二人一路回转赵王庄上,天将明亮,众英雄起身,皆来问候。一尘子把昨夜之事说了一遍。鸣皋问道:“玄贞大师伯的道术,比着傀儡生如何?”一尘子道:“各有所长。若讲剑术精明,玄机参悟,掐算阴阳,预知凶吉,乃玄贞独臻其妙;至于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却让傀儡生为第一。”鸣皋道:“我看老奸的行为,即日便要兴兵造反。不然如何各处调那兵马到来,目下约有四十余万光景,日夜操演,其势十分紧急。岂有为了此处村庄,如此兴兵动众之理?”众人都道有理,“我们等他出兵,打他一个出军不利。我们也须操演军马,准备厮杀。”赵王庄、刘家庄,遂皆日日教演兵马。一切军需粮饷,皆调度舒齐。但等宁王起反,便要杀个下马威儿。岂知他们却要收拾完了你们的性命,然后出兵,众豪杰那里知道。
不觉光阴如箭,已到了二月初头。余半仙祭炼招魂就戮大法,已到了九十日。这些柳树刻成的木人,手足都会湾动起来。只少十天工夫,便能一霎时尽杀二庄一万余人性命。谁知天不从人,却好来了玄贞子、飞云子、凌云生、御风生、云阳生、傀儡生、独孤生、卧云生、罗浮生、一瓢生、梦觉生、漱石生、自全生到来相救,破他招魂就戮大法。徐鸣皋要三入宁王府内,救出小舫等三人。这就是十二侠士与七子十三生大会江西的故事。余半仙兄妹要与傀儡生大赛道术,天翻地覆的一番大斗。宁王兴兵造反,杨一清拜帅,兵败而回。
第三部分
第61回 朱宸濠传檄江南 玄贞子投书海外
话说宁王宸濠与军师李自然议定,择于三月初三日兴兵,却还有一个月时候。各处调来军马,陆续已到,不下二十余万,囤积粮饷,准备军装,十分忙碌。那副军师余半仙,祭炼招魂就戮大法,已到九十日上了,这些柳树刻成的木人,手足都湾动起来,再过十旧,好将赵王庄、刘家庄两处一万多人的魂灵杀尽。
这一日宁王亲自操演,大会军士,有军师李自然献计道:“二庄中聚集的剑客侠士,都是俞谦一党,全仗余军师妙法斩草除根。出兵的时候,便好一意向前,没有后顾之忧了。还有一件要紧的事。黄天保前日收禁天牢,机关已破,朝中杨一清、王守仁等辈,必请昏君旨意,叫各省发兵来战。千岁要先下手为强,写一道檄文传谕江南等处,说皇帝荒淫无道,千岁是先帝爱子,宜登龙位。从前汉朝七国兴兵,以诛晁错为名,千岁亦依此法,要斩除朝中杨一清、王守仁一班奸党。各处地方官员,有许多是向来顺从千岁的,叫他预先准备,协助兵饷。其余见了檄文来归附的,定然不少。然后邱将军率领众将,统带雄兵,先取苏州、南京两处,杀了巡抚俞谦、侍郎王华。那南京应天府是太祖洪武皇帝创立根基之地,能将此地先取,再兴大兵直取北京,便势如破竹了。”
宁王听了大喜道:“此计大妙。孤家若登龙位,李军师是开国元勋,当为首相;余军师仙法成功,当封国师;余军师令妹保护王宫,仙法无边,当封副国师;无敌大将军邺天庆,当为天下兵马都元帅。众将立功,都有重赏,现在悉听军师调度,不可有违。但檄文要写得好,何人能写?”李自然道:“贫道保举一人能写檄文,是谋士赵子美,绰号小张良。”宁王道:“军师保举的不差。此人前在苏州,为扯倒擂台、打死严虎一案,孤要查抄徐鹤家属,他说使不得,果应其言。颇有见识,就叫他写檄文。”赵子美答应,依了二人之意,一挥而就,呈上宁王。宁王接在手中,仔细看道:
为传檄事:本藩乃先皇帝第八子也,蒙先皇太后爱怜,衣带遗诏,入承大统。讵意正德违诏自立,日肆荒淫,生民涂炭。天下者,高皇帝之天下也,建文昏弱,成祖有靖难之兵;正统失位,景帝有监国之典。今朝廷无道,过于建文,惧再见正统失位之祸;本藩威德,同符成祖,敢追修景帝监国之仪。爱统雄师,以清君侧,谋臣如雨,猛将如云,凡尔官司有守土之职者,直速望风景附,佐集大勋,裂土封侯,愁膺爵赏。毋观望徘徊,致干天讨。须至檄者。
宁王看完大喜,便发抄手抄了许多,传到江南各处府县。有苏州府张弼、扬州府王文锦、宁国府温仁、太平县房明图等,皆是宁王党羽,接到檄文,预作准备。别处也有俱怕宁王势大望风归附的,也有忠心竭力保守城池的。
苏州巡抚俞谦见了檄文,勃然大怒,请幕友大家商议道:“逆藩竟如此明目张胆的做了,我却不可怠慢。苏州府张弼是他心腹,若不先行拿下,要做内应。”即差家人传见苏州府。不多时,家人进来通报,却是镇江府到省禀见。俞谦叫快进见。莫大守进来禀道:“门生来见老师,只为宸濠传檄江南,显为不轨,未识老师如何防备,敢求明示。”俞谦道:“我先拿下张弼,除了内应,苏州城他可无虑了。一面写告急本章,请皇上下旨,拜帅出兵,直捣江西。只怕他先发制人,你守这镇江府冲要之地,须要格外小心。一面通信南京王侍郎,联络声势,互相犄角。”莫太守道:“老师所见极是。门生尚有一策,逆藩倘出兵直扑南京,江西南昌府必然空虚,听见徐鸣皋等义侠都在赵王庄,只要通信叫他乘虚而入,破其巢穴,逆藩可擒矣。”俞谦笑道:“贤契所见亦是。但逆藩谋士极多,岂不知时腋之患?他敢大胆出兵,不顾其后,内中必有缘故。待我着人探听,奸作计较。”问何人到赵王庄去,只见座中一书生应道:“小侄愿往。”原来此人是王守仁之侄,名叫介生,向在幕中。当下对俞谦说道:“小侄前在河南遇难,幸得侠士焦大鹏救出性命。今听见他战死赵王庄,小侄要去哭奠一场,顺便探听消息。”俞谦欢喜,即将书信盘川交付王介生,即日动身去了。莫太守亦告辞动身。忽见家人进来回禀:“苏州府托病不来!”俞谦听了眉头一皱,想了一想,向太守耳边说了几句,莫太守就到苏州府衙门来。
却说苏州府张弼,从前迎合宁玉,要抄籍徐鸣皋家产,被一尘子当面用剑术削去他的长须。后来遇一相面道人,说他面方耳大,一表非凡,将来封侯拜相,不止于黄堂大守耳。可惜胡子削得绢光滴滑,恐有晦气,不免牢狱之灾。此时接了宁王檄文,想道:“他做了皇帝,我封侯拜相是有分的,不应了道人之言么?却要暗作准备,等他兵来,便为内应。”忽俞谦差人传见,吃了一唬,想:“俞抚台是宁王对头,传我何意?吉凶难卜。”暂推有病,着人去道听他的意见。但是何人可去道听,正在踌躇,忽家人禀说:“镇江府来拜。”喜道:“镇江府是抚台门生,此事可托他了。”叫家人连忙请见。
莫太守进来,先开口道:“抚台传见老兄,何以不去?抚台意见曾向小弟说过,固为见了宁王檄文,方知宁王是先皇太后欲立的,名正言顺,欲将江南全省归附宁王。知老兄是宁王器重的人,请去商议,使老兄成就大功。”张弼道:“原来如此,小弟一时想不到。”便同莫太守来见俞谦。俞谦见张弼到了,喝左右拿下。张弼大叫:“卑府无罪!”俞谦道:“你既无罪,请在监牢权住几日,等宁王登了龙位,放你不迟。”于是不由分说,将张弼收进监牢,叫莫太守回镇江去谨慎防守。按下不表。
且说王介生带了俞谦书信,直到江西。已近省城,走到赵王庄南面,天色昏黑,跨进村前一个酒店中,将行李卸下,投宿一宵。此店正是鹪寄生与徐鸣皋、一枝梅三人初到时投宿之处。王介生进来,却遇着一个熟人。你道是谁?原来是患难中八拜之交,姓窦,名庆喜,前在河南鲁山县枫林村皇甫良家中,同受灾难,幸得焦大鹏、狄洪道救出。此时在这地方相见,倒也出于意外。王介生问道:“贤弟怎的来此?”庆喜垂泪云:“弟在家听见焦表兄死于邺天庆之手,不能报他救命之恩了。未知棺木现在何处,特来探视。”王介生也惨然道:“愚兄亦为此而来。”
二人宿了一夜,天明起来,望见村口红衣大炮,有兵把守,刀枪旗帜,异样森严。正要问路进去,忽来一老人,仙风道骨,举止飘然,叫:“二位若要到赵王庄去,此地却非进路,要兜转西面方得进去。恐路上遇着宁王兵将,身边搜出俞谦的信,性命不保。快随我去,将行李暂寄店中。”二人料是仙长,不敢不听。老人两手将着两人,叫他闭目。忽听耳边呼呼的风声,身子起在空中,顷刻落地。张眼一看,落在一处大厅阶前。厅中人一齐来迎,当先两个人,王介生、庆喜认得一个是狄洪道,一个不认得,却正是徐鸣皋,下阶来拜见老人,说道:“大师伯今日方到,众人望眼穿了。两位是大师伯带来徒弟么?”玄贞子道:“非我徒弟,乃是为我徒弟而来。狄贤契认得他,可领他拜见众位。”
玄贞子走上厅来,与一尘子、霓裳子、默存子、山中子、海鸥子、鹤寄生、河海生相见,罗季芳、徐庆、一枝梅、王能、李武、徐寿、赵员外、赵文、赵武、王仁义、殷寿、杨挺、刘佐玉、郑良才、孙大娘,都来拜见过了。听玄贞子说道:“贫道与徐贤契安义山别后,去游雁宕山。近来与众友南海相会,他们又到海外去了。我料余七妖术利害,众位大祸将临,特同傀儡生前来相救。又有一事托傀儡生,故他要迟一步到。现在事不宜迟,修书一封,邀请海外众友齐来破此妖法。”玄贞子当下写好一信,望空投去,口中吐出白光,一同飞卷而上,倏忽不见。片时白光飞回,玄贞子接在手中,化为一剑,上插回信数封。递把众人观看,知是凌云生、御风生、云阳生、独孤生、卧云生、罗浮生、一瓢生、梦觉生、漱石生、自全生都在海外,回信说不日就来;飞云子却在湖北,转眼就到。此正是仙家妙法,名为飞剑投书,比电报简捷多了。因为玄贞子是第一剑仙,预知未来,凡道友现在何方,都能晓得,书信投去,即得回音,若是剑术差些的便不能了。
众人将回信看完,半空中飞下两人。玄贞子见了大喜道:“果然不负我所托。”众人看前面一个是傀儡生,下阶拜见。又见后面一个,不觉大吃一惊。王介生、庆喜便上前执他的手,孙大娘两手抱住那人,放声大哭。未知这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2回 傀儡生度脱凡胎 飞云子斩除淫恶
却说傀儡生从空飞下,后面还有一个。玄贞子喜道;“徒弟来了。”王介生、庆喜走下阶来,两人执住两手,孙大娘抱住那人,大哭起来,众人都吃一惊。你道是谁?原来是草上飞焦大鹏。众人疑鬼疑神的,都道:“焦大哥阵亡,已将灵枢送张家堡去。今日从天而降,莫非前日原不曾死么?”看官看到此处,亦要疑心。不知后来宁王造反,与王守仁对敌,余半仙兄妹二人用钉头七箭书之法,要拜死王守仁,幸得草上飞盗出草人,保了性命。前书五十三回中,早已先提。玄贞子知未来之事,知草上飞要成此大功,但余七妖法利害,凡胎肉骨,都不能进去破他,须要脱了凡胎,方能进去。前日草上飞死于邺天庆之手,玄贞子原先知道,却不去救,反请傀儡生来度他魂灵,兵解成仙。你道怎的兵解成仙?仙家有一派流传,要度脱凡人成仙,必要此人死于刀兵,可脱凡胎,这就名为兵解,并非是旁门左道,不过是个外功,与玄贞子内功一道,略有分别。内功是凡胎肉骨亦可飞升,外功必须脱了凡胎方能成道,两者虽有内外之分,并无高低之别。
那傀儡生受了玄贞子之托,到焦大鹏阵亡的时候,将他魂灵度去,回山炼魂,七日成了仙道,同到赵王庄来。方才落下阶前,见妻子孙大娘双手抱住,焦大鹏道:“快放手。”孙大娘流泪不肯。焦大鹏望上一腾,孙大娘怀中虚无所有。这孙大娘神力无穷,若人身被他抱住,一时万不能挣脱,因是魂灵,却抱不牢的。当时腾空又落下来,与各人相见,又向庆喜说:“表弟难得到此,姑母好么?”庆喜道:“自从表兄凶信传到家中,母亲哭泣,弟念表兄救命之恩,更觉伤心,特来祭奠。路上遇着结义王介生兄,一同到此。如今表兄已成仙道,可否同弟回去一行,安慰母亲?”焦大鹏道:“这使不得。我随师父在此救众人之难,要事毕之后,来见姑母,请表弟先回去安慰便了。”
焦大鹏走上厅来,拜师父玄贞子。玄贞子扶起来,谢了傀儡生,将焦大鹏之事,细告众人。徐鸣皋等听了,方知仙家妙用,敬慕非常。徐鸣皋向傀儡生、玄贞子纳头下拜道:“二位光降,妖法不愁不灭。但是周湘帆、杨小舫、包行恭三兄弟受灾日久,恐伤性命,还望速赐解救。”傀儡生笑道:“这可不虑。师侄包行恭下山时候,我在路上送他一粒丹丸,防备急难。他三人在一处,都保得性命。至于破余七妖法,有你大师伯在此,我有何能。”玄贞子道:“休得太谦,这事全仗先生。焦敝徒从前在我处学剑未成,要做义侠的勾当,不能修炼。今已蒙先生度脱成道,我当带回山去,教他剑术,三日后即来听候调度。妖法虽利害,尚有四五日工夫,请先生布置,一切拜托。”说罢,与焦大鹏师徒二人,向徐鸣皋等辞别。
焦大鹏又向王介生、庆喜执手言别,又向孙大娘说:“你在此出力相助,不日王凤始将到,他是张家堡英雄馆招赘我的,亦是女中义侠。你姊妹二人从未会面,可在此相会,我三日后即来。”说罢,随玄贞子下阶,一阵清风,两人都不见了。一尘子让傀儡生主张一切,傀儡生再三推让而后受之。徐鸣皋留王介生、庆喜住了一夜,送王介生回苏,将一切情形告知俞谦,又送庆喜回河南去。
看官不可性急,晚生把赵王庄紧急之事暂且束之高阁,倒要闲情别致,将窦庆喜回去路上的事表一表。窦庆喜同王介生一路来到南村,将昨日店中寄放行李等件,各人取了,分手而别。庆喜行了一日,尚未出南昌府地界,走差了路,到一小村。天色晚了,错过宿店,天边一轮皓月推上来了。此时正是二月十五夜,月光圆满,照着半里之外有一堆茅舍,紧忙走过去敲门借宿。只听呀的一声,柴扉开了,走出一个美妇人来,问:“何人敲门?”庆喜道:“我是远方来的,错过宿店,没处安身,要求借宿一夜。不知尊府的男子在家么?”那妇人在月光之下将他一看,唇红齿白,好一个标致的官人,便说:“我家没有男子在家,客官寄宿不妨。”庆喜一想道:“这却不便,宁可走了一夜。”看官,你想他真是正人君子的行为,若是贪淫之人,遇着此等地方,正中下怀,岂有不愿意的?那里想得到一顷之候性命不保,并且没人来救。当下庆喜回身便走,那妇人连忙跨出柴扉,将他扯住道:“客官,从此过去的地方,没有人家,你却何处安身?我看你文弱书生,万不可长走夜路。不嫌茅庐草榻,将就一夜罢。”庆喜走不脱了,又恐夜深力倦,真不能走路,姑且从权。又想了一想:“此地四处并无居人,莫非是妖精变化不成?也顾不得许多,我曾经过灾难,有焦表兄来救,死生有命,只要心正无邪,不必害怕。”于是放心大胆,跟那妇人进去了。
妇人将柴扉关好,笑容可掬的,领他到里面。茅舍两间,一间却无灯火,月光穿漏进来,见堆积的柴草,想是灶间。一间灯火明亮,旁有一榻,榻上铺设甚好,不像是茅舍中人,心里疑惑。那妇人却笑迷迷的酾一杯茶,双手递与他,请他坐在榻上,自己斜倚灯边,问道:“客官住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怎的独自一人跑许多路?”庆喜答道:“我住在河南,上有父母。向做生意,出门买货,独自一个惯了。今来江西探亲,路不大熟,却来打扰尊处,好心中不安。”那妇人道:“好说。请问客官青春多少?家中大娘必定标致的。”庆喜道:“在下虚度廿岁,尚未娶妻。”妇人听了大喜,走近身来,在榻上并肩坐下道:“官人如此青春美貌,还未娶妻,今夜相逢,真是前身缘分。若不嫌妾身丑陋,明日同到尊府,情愿叠被捕床。”庆喜听他说话之时,有千娇百媚的身段,那美丽之中,露出十分妖冶来,心中摇摇欲动,急急收敛,想道:“此人即非妖精,亦是极邪淫的妇女,不可被他迷惑。”端坐凝神,并不回言。
妇人见他不答,竟将全身偎靠着他身上,将粉面贴他的脸,说:“如此月明良夜,不可虚度,我和你早些睡罢。”竟将纤纤玉手来解他衣服。庆喜闻得一阵脂粉气,又是口香喷射,心猿意马,那里按捺得定。便将双手搂住香颈,问道:“此处四无人居,你怎的一人在此?”妇人道:“我家在襄阳,因丈夫死了,所有店产被伙计亏空已尽。遇着了一个孽缘,将些首饰铺盖好的物件,卷逃到此。此地本有一老人,前日见我两人来了,他就逃走了。我将铺盖安放,住得一夜。同来的人到南昌府投宁王去,叫我在此相等。我一个人冷清清地,好不惧怕。谁知意外奇缘,遇着了你冤家。今夜睡了一夜,明日决意跟随你去。你既无妻子,却不可弃了我。”那妇人带说带笑的,两手解扣松衣,几句话完的时候,已将庆喜同自己上下衣服都脱完了。将灯一吹,两两相抱到绣被中。
庆喜正在心荡神迷之际,忽见月光从暗处穿入,眼中一亮,忽然想道:“不可不可!我先入门时候拿定主意,为何又迷惑起来?闻得徐鸣皋在安义山中被蛇妖迷住,若非玄贞子相救,性命不保。我已经过大难,若今日贪淫丧命,虽有剑仙经过,说我应该死的了,岂肯相救?此女就非妖精,我亦不可做此禽兽之事。况此女一见男子,如此贪淫,如何可娶为妻?况他同来之人去投宁王,决非善类,岂可惹他。”想到此处,如冷水直浇,那淫情欲念一些都没了,即忙钻出被窝,将衣服一抓,下床奔出,拨开柴门,披衣逃走。那妇人出其不意,如同方才得了奇珍异味,正要饱餐大嚼,被一个人在口中夺了去一样,叫道:“我的心肝,你怎的去了?”那妇人也不怕冷,下床要扯他转去。忽见中间暗处,月光一大块漏下来,那茅屋上面揭去一大片,月光中有一个披发头陀,带刀在屋上直窜下了。那妇人见了,唬得倒在地上,缩做一块。
庆喜已在门外,见头陀提刀追出,吓得魂胆逍遥。逃不几步,头陀追上,一把抓住,大喝道:“你是何方野种,敢来弄老爷的人?老爷将他安放在这冷僻的所在,还有你这野种敢来相惹,斩你千刀万段,方消我气。”将刀直劈下来,庆喜闭目待死。忽见一道白光下来,月光中分外明亮。那头陀刀未劈下,自己首身已经两段,却是飞云子来救了庆喜的性命。未知头陀是谁,那妇人怎生下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3回 王妈妈谋利亡身 苏月娥贪淫自缢
却说飞云子所杀的披发头陀,叫做锡头陀。他师兄师弟共有五人,最大的叫做金头陀,前在金山寺,徐鸣皋破寺,金头陀死在红衣女之手。最小的叫做铁头陀,扬州李文孝请去行刺徐鸣皋,被一枝梅杀死。他五个少林寺出身,剩了三个,在寺里说道:“师兄师弟害在徐鸣皋手里,与他冤仇不小。徐鸣皋与宁王做对头,我等去助宁王,杀了他报仇息恨。”当下银头陀、铜头陀、锡头陀先后下山,到江西来。
这锡头陀头带锡箍,披发齐肩,手提戒刀,一路行来,并不带一文盘川,沿途硬行抄化,不怕人家不布施他。一日到湖北襄阳府城中抄化,到一爿药铺,正是包行恭的结义兄孙寄安开的。这日孙寄安不在店里,伙计王铁腿道:“我这里一文不布施的,你到别家去。”锡头陀当柜台面前盘膝坐下,闭目不动。这些买药的人走不拢来,街上看的人拥住了。王铁腿大怒,从柜台里面跳出来,飞起右腿,当锡头陀左胁,尽力一脚踢去。他是有名的铁腿,这一踢非同小可,差不多的好汉也当不起。忽听大叫一声“阿唷”,一个跌在地上。众人看跌倒的不是头陀,却是王铁腿。原来一脚踢去的时候,如同踢在一块石板上,痛彻骨髓,不能动弹。看锡头陀仍然闭目打坐,众人无法可施。惊动了里面孙寄安的家小苏月娥和王妈出来,问外面甚事嘈杂,众人如此这般告知。
王妈看儿子在地叫痛,扶了到柜台里去。苏氏也没法,取了三百铜钱,打发他去。锡头陀接在手中,口眼齐开,立起身看苏氏说道:“多谢。”又看了苏氏两眼,到别家店铺去了。苏氏问王妈:“你儿子怎么了?”王妈说:“他痛不可当,怕要成残疾。该死的头陀,把他来千刀万剐,方消我恨。”只见孙寄安回店来了,苏氏告知他。孙寄安道:“我在路上看这头陀,不知从何处来,非常狠恶,定要一千二千的抄化,你把他三百还算少的。叫王妈送儿子回去,将息好了来做生意。这两日我辛苦些罢,却要日夜照应店里,不到里面陪你了。”苏氏道:“你常常住在外面,几时肯陪我,说这话怎的?”苏氏到里面去了。原来这妇人淫荡非常,前年丈夫远出,王妈引了沈三与他通奸。沈三被包行恭杀死,孙寄安回来看了包兄弟的留信,劝他休出远门。以后在家开药店,却专心在生意上用工夫,一年不到十次宿在内房。苏氏熬耐不住,时常想起沈三的滋味。
这日王妈送儿子家去,转来晚了,伏侍苏氏吃了夜膳,点灯上楼,正要安睡。忽一声响,楼窗豁开,跳进一个人来,正是日里所见的头陀,手里又多了一把戒刀。王妈吓得躲在床下,苏氏逃避不及。头陀笑迷迷抱在怀中说道:“方才看你面上,不多计较,不然怎肯就去?今夜特来谢你布施,与你有缘,传授秘法,同到极乐世界去。”将衣服脱光,抱在床上。苏氏一则贪生怕死,一则是淫欲的妇人,且看头陀如何摆布。谁知锡头陀是有真本领的,不比沈三花巧工夫,全仗各种淫具来帮忙。苏氏初则害怕,后来得着甜头,非常快活,不但不怕,而且巴不得多弄一刻。锡头陀知他是一员战将,放出本领来,一直弄到天明。
苏氏心满意足,十分酣畅,抱住他娇声问道:“师父在何处寺里的,今夜可能再来?”锡头陀道:“我河南来,到江西去,欢喜了你,要多耽搁几天。你丈夫怎的不见,就是伤腿的这个么?”苏氏道:“非也。丈夫宿在外面,不进来的。”锡头陀道:“如此便饶了他,不然将他一刀两段,他敢怎样。”苏氏道:“他怎敢和师父较量,但他有一个结义兄弟,是剑仙徒弟。”锡头陀听了剑仙有些害怕,便道:“他兄弟可在这里?”苏氏道:“不在这里。”锡头陀道:“这便不妨。他兄弟来时,我避他罢了。”苏氏道:“我一个心腹王妈,你把他儿子伤了,又吓得他在床下躲了一夜,你要常来,看我面上好待他些。”锡头陀便下床,叫王妈出来,身边摸出许多抄化来的银子,送与他道:“你拿去调养儿子。”王妈是极贪财的,见了许多银子,叩头不迭道:“师父是个极好的人,我儿子没有眼睛,应该吃苦,请师父夜里早些来。”
锡头陀起身跳出楼窗,忽然不见。王妈赞道。“师父好本领。”又向苏氏笑道:“我先在床下吓得不敢出来,后来听他行事,这样本领,天下少有。”苏氏笑道:“你从前说沈三的本领,都是假话,这头陀强多哩。他若常来,恐丈夫知道,要去寻包叔叔来,这头陀不敢来了。”王妈想了一想道:“大娘若爱他,要终身受用,叫他蓄发还俗,住在家里,先将这没用的男子做掉了他。”苏氏道:“怎样做法?”王妈道:“谋害的法子很多,若要不露形迹,只用巴豆一味,店铺内现成有的。吃死了一无形迹,包大爷来也不怕他。店铺生意,我儿子料理得来,大娘可快乐过日子了。”苏氏就依他办法。
看官看到此处,谁不怒发冲冠?他二人一个贪淫,一个贪利,做出这伤天害理的事来了。过了一日,王铁腿伤痛略好,来做生意。王妈母子二个安排计策。孙寄安忽患腹泻,一日要厨数十遍,自己寻两味止泻的药,叫王妈煎了。那知越吃越泻,三日后呜呼死了。
邻居都来吊丧,外面王铁腿料理,苏氏假意啼哭,抽空便上楼去。即锡头陀这几日夜来早去,都从楼屋上跳下来。孙寄安死后,他日里也在楼上,做那极乐世界的勾当。谁知乐极生悲,苏氏也患腹泻,狼狈不堪,疑心是报应到了,丈夫要来索命,这一夜马桶上坐了好几遍。锡头陀也有些腹痛,跳出墙外空阔地方去大便。转来从店铺瓦上走过,听得有人未睡,瓦缝中望见灯火明亮,王妈母子二人,正在向火煎什么药。王铁腿说道:“巴豆用完了,不知还要添多少?”王妈低声道:“明日别家店中买些添添就够了,不要多说,恐楼上听见。”锡头陀疑惑,来问苏氏道:“你铺中熬甚么巴豆膏?”苏氏道:“从没听见有巴豆膏。”锡头陀将所见的告知苏氏,苏氏猛然省悟道:“是了,他母子又要谋死你我二人了。”便将自己听了王妈谋死丈夫的计,告知锡头陀:“如今他杨水中下了巴豆,要谋我,好得这些店产。”锡头陀道:“既是这般,你跟我到江西去,我师兄必等久了,不可再返。他母子连我都要谋死,不可饶他。你快将细软物件包捆起来,我下去便来背你同走。”
说罢,提了戒刀,从楼窗跳下天井,望前面店铺中来。王妈大吃一吓。王铁腿伤未全愈,逃不来。锡头陀一刀分为两段,回身来杀王妈。王妈跪在地下哀求:“师父饶命!”锡头陀道:“饶你不得。”又一刀杀了,上楼来见苏氏。金银首饰捆一大包,锡头陀随手将床上一条绣被,连人连物扎在背上,跳出楼窗,上屋飞走,一霎时出了襄阳府城。
一路晓行夜宿,不日同到江西南昌府地界。锡头陀对苏氏道:“我寻个僻静地方,请你暂住。我去投了宁王,再来安顿。”望见前村有茅屋一堆,走到门前跨进去,只有一老人,七八十岁,坐在草榻上念佛。见了锡头陀手提戒刀,惧怕逃走了。苏氏把绣被铺在草榻上,二人宿了一宵。天明,锡头陀独自进城。
苏氏等了两夜,不见转来,正在忧闷,柴扉声响,忙开门出来,遇着庆喜。见庆喜十分美貌,坚要留住一夜,同了逃走。庆喜初则动了心,已脱衣上床,忽一转念,披衣逃出。谁知锡头陀转来了,手推柴扉,是关好的,跳上茅屋,揭起一片,跳入去,见苏氏赤体下榻,追赶一个美貌少年。锡头陀大怒,追出来,先要杀庆喜。不料飞云子一剑斩了锡头陀,救了庆喜性命,在地上扶起道:“跟我进去看来。”再进柴扉,只见妇人自缢死了。庆喜跪谢飞云子救命之恩,问:“是何处仙长,来救小子?”飞云子不慌不忙,说出一番话来。本知是什么说话,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