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剑十三侠 - 第 8 页/共 23 页

第二部分 第47回 众义士大闹勾栏院 徐鸣皋痛打铁教头   却说那铁教头是个有勇无谋之辈,听了黄三保之言,信以为真。到了来日,用过午饭,同了三保来到韦云娘勾栏中来。三保吩咐排开酒筵,款待铁昂。师徒二人,你一杯,我一盏,只等周湘帆到来,要报昨日之仇。   再说周家众位英雄,个个磨拳擦掌。一到来日天明,各人梳洗已毕,湘帆吩咐莲卿好生在家静养,自己同了罗季芳、徐庆、徐鸣皋、杨小舫、狄洪道、包行恭、王能、李武、徐寿共十位弟兄,带了两个家人,一路来到兴隆楼上。湘帆吩咐酒保摆上两席佳肴,众弟兄入席饮酒。这日天气炎热,汗出如雨,众弟兄多不耐烦。鸣皋道:“常言夏不登楼,你看栏杆上,手都把不上去。”罗季芳道:“老二,何不移到下面厅上去罢?”周湘帆道:“还是楼上有些风吹。若到厅上,风息全无,更加气闷。”杨小舫指着楼下道:“罗大哥,你看店门对面杨树底下,倒十分爽快,风又好,日光又没。”季芳走到沿窗一看,拍手道:“我们都是呆子,舍了这仙境所在,倒来火箱里烘逼。”大叫:“酒保过来,把两席酒肴搬到杨树底下去!”鸣皋道:“你自只管搬去,我们就在此饮几杯儿,不用你费心。”   湘帆吩咐酒保,把这一席搬到下面树荫底下。罗季芳扯着众人道:“老二是怕风的,我们快去乘凉吃酒!”东扯西曳,拖了六七个,乃是杨小舫、包行恭、徐庆、徐寿、王能、李武,一同下楼,在杨树下团团一桌。周家二个家人,也溜了下来。众弟兄觉得凉快许多,大家高兴,猜拳行令,吃得杯盘狼藉,不觉日已衡山。   众人都有七八分酒意,徐庆道:“不知这厮因何不来,莫非已在里头?”湘帆的家人听得,便去韦妈家门首张头探脑。恰好韦妈开门出来,家人问道:“妈妈,昨日姓黄的来么?”韦妈伸着二个指头,向里面指了一指,便关门进去。家人慌忙报知众人。徐庆道:“谅来今日有二个人在里面,那一个约来就是铁昂了。”罗季芳道:“庆兄弟,我们何不进去,把他们扯下来打他一顿,省得老二动手。”徐庆道:“你休性急,且与四弟商议了进去。”季芳那里肯听,立起身就走。众人恐他弄坏了事,一齐赶过来时,罗季芳早已一脚将门踢去,直奔到里面去了。众弟兄只得跟他进去。   那呆子也不知利害,竟一直赶到厅上。只见一席酒上坐着三人,朝外的一个黑大汉,上首里一个紫脸汉子,下首陪着一个女子,旁边站着一个婆子、二个丫头。那婆子叫道:“阿呀,什么人打进来了!”那女子见了,连忙同丫头逃向里边去了。季芳不管好歹,直奔上来。那铁昂看见一个长大黑汉,直抢过来,声势十分凶勇,只道必然利害,便飞起一腿,将一席酒菜,连台连碗,向季芳直打过来。季芳见台子飞来,将手一格,那桌子掼向一边去了。只是那肴馔共酒,汤汤水水,淋得季芳一身,越发大怒,向铁昂一拳打来。铁昂将手格开拳头,趁势一掌打在季芳下颔之上,把个罗季芳好似稻草一般,向右首里直掼出去。恰好右边一个小小天井,两面是墙,两面是半窗,所以并无门户的,平日倾倒汤水的所在,总共只有一席之地,下面都是淤泥。说也好笑,那呆子照准了这个里头,直掼下去,跌一个仰面朝天,好似元宝一般,跌得十十足足一天井,没些空隙。季芳双手没个用力之处,那里挣得起来。   这里众人赶到里边,季芳恰好跌去。随后王能大怒,抢过来照准三保一拳。不料铁昂飞起一腿,把王能与季芳一般,说也真巧,也向着那小天井内跌将下去。季芳双手向下揿着,要想跳起来,怎奈四五寸厚的烂淤泥,如何用力?正在没法。忽见王能滴溜溜在墙角里落下来,大叫:“不要来,这里没空!”那王能也是仰面一交,跌在季芳上面,一手揿去,恰在季芳颈边,觉得滑腻腻的,连忙缩起来,恰巧把淤泥抹在季芳的胡子上。季芳道:“你这小王八,却把这东西我吃!”说着便抓了一大把臭淤泥,向王能嘴上只一噘,道:“叫你也上上口。”   那王能正在张着口,要挣扎起来,不提防他这一噘,只噘得满口淤泥,连忙吐时,那里吐得干净。思量把手指去抠时,自己两手也是淤泥,不觉已咽下许多,其味难受,其臭难闻,心头作恶起来,把方才吃的东西都呕了出来。那罗季芳却在下面大笑。王能大怒道:“我是无心的,你却有意消遣我!”一阵恶心,腹中的酒菜又要窜出来。王能盛怒之下,也不管你师伯不师伯,便向季芳的面上吐去,吐得罗季芳满头满脸,淋淋漓漓,都是还料酒馔。不知酒馔这件东西,吃下去的时候,果然五香扑鼻,到了吐出来时,都是奇臭难闻。那罗呆子也大怒,二人就在淤泥中打将起来。季芳虽然力大,却是压在下面的吃亏,所以倒被王能着实打了好几下。   不说二人在那里混打,再说众弟兄同王能一拥而进的,我只因说了这边,故而丢下了那边。徐庆、小舫见这黑厮利害,把季芳、王能二个照面全无,如稻草般的丢将出去,便奋勇而上。背后包行恭、徐寿、李武一齐上。铁昂奋勇,怎经得这五只猛虎,不比得方才两个果子,都是拳若铜锤,臂如钢条,手指似铁钧一般,直上直下,雨点般的进来。铁昂暗想道:“我上徒弟的当了。他说窑上做工的乡下人,却怎的利害?看起来,个个都是定做的结实家伙。”   那徐寿学了数年本事,未经用过。俗语云:新出猫儿凶似虎。包行恭初次聚首,亦然要显自己本领。那徐庆、小舫,都是老江湖,何等仔细。内中只有李武稍低,却人生得乖觉,身子便利。所以铁昂任你英雄,终难招架,早被他们打着了好几下。要知这几个人的拳头,不是好受用的。幸亏他工夫好,身坯强壮,若换了别个,早已筋断骨折。只打得铁教头吼叫连连,大叫:“徒弟,好乡下人!”黄三保明知今日坏事的了,不知周大这厮那里去请来的五道七煞,个个这般利害。想道:“周大同那昨日打我的还未到来,倘然再加几个,我二人性命难保!”便将背心与铁昂背对背贴着,叫道:“师父,你在前,我在后,与你快些打出去罢!”师徒二人发开四条手臂,左勾右打,使动拳法,一路向外打来。   徐庆、小舫等倒也阻他们不住。一步步已到二门左近,正遇鸣皋同了湘帆、洪道进来。方才众人打进门来的时候,周府家人在外看了一会,只见里边打得烟雾腾腾,连忙赶到兴隆楼上报信。鸣皋等听得呆子已经进去,众弟兄随后齐上,便同了湘帆、洪道飞奔过来。只见铁昂同黄三保背对背贴着,一路打将出来,恐他到了街上,被他走了,又恐别人看见,进城去报信,不当稳便。要想关门,门已打坏,那二门口,已拥挤住了。见铁昂两条膊子,使得呼呼的风响,徐庆等阻他不住,知道这厮利害,便叫:“二位贤弟,紧守大!”湘帆、洪道好似石狮子一般,又似两扇肉门,守得铁桶一般。鸣皋一个腾步,已到铁昂面前,劈手就是一拳,正对他小腹上打来。那铁昂原系打得只有招架,难以还手,只因要想逃命,所以努力向前,怎经得加上一个超超等的生力军来。见他来得迅速,连忙将手向下面劈去。那知鸣皋拳法精通,早已收转,却起左手两个指头,向面门直取眼目,名为二龙抢珠。铁昂叫声:“且慢!”便把右臂向上一拦。不防背后这位令高徒,已被包行恭一把拖进里边。徐寿见铁昂后门大开,便向尾间穴只一拳。铁昂直撞出来,鸣皋随手一把擒拿,抓住铁昂的天颈骨上,向下直揿下去。铁昂已打了半日,怎经得鸣皋的神力?被他揿到在地。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8回 军师府铁昂求计 郑元龙走马报信   却说禁军都教头铁昂被徐鸣皋揿住,知道今日性命难保,便将双手护住了前心两胁,咬紧牙关,运动全身工夫,尽他们捶打,并不还手。鸣皋提起拳头,结结实实的痛打一顿,再加徐寿、李武两个加上些饶头儿,打得铁昂口喷鲜血。再说黄三保被包行恭拖翻在地,也打得七死八活。众英雄见街上看的人拥挤满了,有许多不便,眼见这两个也打得勾了,再打定然性命不保,便放了手,由他们逃生而去。   杨小舫走到里头,听得罗季芳声音在那里骂人,只是看不见他躲在那里。走到半宙边一看,只见两个呆子在淤泥内厮打,滚得一身臭泥浆,连忙喝住。王能、季芳还不肯放手。却好鸣皋等进来,见了这般光景,又好气,又好笑,骂道:“匹夫,好一个大师伯!还像什么样子?你们倒自己人先要厮打。”狄洪道把王能畜生长畜生短骂了一场,那二人方才扒起来。罗季芳自觉难以为情,丁到笑将起来。王能看看季芳,看看自己,都是泥乌龟一般,忍不住也笑起来。众弟兄无不绝倒。   湘帆便叫家人到里边唤出韦妈来。韦妈见两个教师已去,心中忐忐忑忑,恐怕铁昂吃了亏,明日迁怒与他,听得湘帆叫唤,便道:“周大爷,今日把他二个打了,明日倘来寻着我们,却是怎处?”湘帆道:“你只管放心,天坍下来,有我姓周的顶着。你快去端整浴盆,取二套衣服过来,与二位大爷洗澡换衣服。”韦妈道:“周大爷要浴盆洗澡,容易得很,要衣服却是没有。我们只有女人衣裙,却没男人的衣衫。”湘帆道:“既如此,你只端整他二位洗澡就是。”韦妈连忙吩咐用人,引领季芳、王能到里边洗浴。湘帆取出四五两银子,叫家人到衣铺里买二套配身衣服,与他二人穿了。又与了韦妈十两银子,赔偿他打坏东西门户。时已将晚,众英雄回转周家而去。   且说铁昂同了黄三保达得性命,回到公馆之中,忙取上等伤药吃了,换了一身衣服,二人来到邺天庆府中。那邺天庆乃铁昂的师父,他的拳棒工夫,称为天下第一条好汉。宁王收为心腹,封他为无敌大将军,总管兵马都元帅,绰号叫做飞天燕,实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且轻身纵跳,马上战工,件件皆精。宁王曾夸口:“外有非非僧,内有邺天庆,何愁大事不成!”可想而知,这邺天庆的本事,不在非非僧之下。   今日铁昂同三保到来,见了天庆,哭诉其事,商量要奏知宁王,陷害湘帆性命。那知邺天庆听了铁昂一番言语,勃然大怒,骂道:“好个禁军都教头!被乡下做工的打了,羞也不羞,将来还好出去冲锋打仗,身临大敌?大丈夫在百万军中,也要杀出杀进;却遇几个烧窑的,就吃这大亏,亏你有脸来告诉我!若被王爷知晓,莫说你没有脸面,连我也少威光。快些与我闭了嘴罢!”骂得铁昂、三保二人一佛勿出世,只得喏喏连声,退将出来。   回到公馆之中,好不气闷,埋怨三保道;“都是你不好。什么乡下人,看他们的样子,可像做工的人?个个拳法精通,工夫甚高,不知那里来的这班强盗。”三保道:“周大是个生意人,虽然爱弄拳棒,他一时那里去聘请许多拳教师来?”铁昂道:“我怎知他?只是须要想条计策,如何方可出这口无穷的怨气?”三保道:“师父体要烦恼。我想李军师神机妙算,我们何不与他商量,必有妙计,以报昨日之仇。”铁昂道:“倘然他不肯,反把此事告知王爷,说我们如此没用,反为不美。”三保道:“只要送些银子与他就是了。待徒弟去准备礼物,明日与师父同往。”铁昂应允。   三保回转自己家中,备了一副厚礼,明日同了师父,来到军师府内。李自然把礼物收了,就请书房中相见。铁昂同三保拜见已毕,家人送上香茗。自然开言问道:“今日二位教头光临,蒙赐厚礼,贫道怎好无功受禄。未知二位教头有何见教?”铁昂道:“些些薄礼,何足挂齿。今日特来叩请大安,并有一事相商。”自然道:“请问何事?”铁昂便将黄三保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自然道:“你可听得他口音是那里人?”三保道:“口音不一。也有江南人,也有山东人,陕西、苏州都有在内,只是江南人多。”自然道:“容貌如何?”铁昂道:“有的像武生,有的像强盗,有的像读书人,都有在内。”自然道:“本领如何?”铁昂道:“若没本事的,我们也不吃他打得这样了。”自然只把头摇,道:“吾看此事,必须禀与王爷知晓。”铁昂把眼看着三保。三保道:“军师,这个却使不得。王爷知道我们被做工人打伤,必然责我们没用,枉做禁军都教头,将来怎好打仗?”自然哈哈大笑道:“你二位真是呆子。口是活的,谁教你依直说了?据贫道看来,这班人有些来历,莫非就是俞谦手下这一班凶徒?”铁昂道:“军师怎样晓得?”自然道:“王爷前年在苏州摆设擂台,被扬州徐鹤将严虎打伤,就此得病而亡。罗德拖倒擂台,副台主造反,投入他一伙。后来金山寺杀死非非和尚,伤了多少大将。去年在太平县拿住二名,后在鄱阳湖被劫。又在石棣山伤了五虎将。他们一意与王爷作对,由江南一路上来。计算他们的心思,岂有不来这里之理?况且口音、形貌、本领,又皆符合。谅他们到此已久,那周湘帆是个好客之人,与他们气味相投,定然入了伙伴。若不奏明千岁,设计拿住杀却,将来为祸不小!请二位放心便了。”铁昂谢过了军师,与黄三保各自回转自己府中而去。   李自然随到离宫,来见宁王,奏明其事。宁王道:“军师所见,定然无错。本藩正恨他们入骨,如今天网恢恢,却自来送死。只是这班强盗十分利害,军师须要用心,体被他们漏网。”自然道:“千岁放心,贫道自有安排,管教一网打尽,以除后患。”宁王拔了一枝金批御令交与自然,道:“全凭军师妙计,诸将任你遣调便了。”李自然接过令箭,辞过宁王,出得宫来,天色已晚,准备来日行事。   且说李自然有个家人,姓郑名元龙,江西浮梁县人氏。自小随母来这南昌城外,在周湘帆家做乳娘,湘帆把他另眼相看。后来母亲死了,湘帆一力营葬,时常照应他。前年酒后误伤人命,又是湘帆买上买下,费了几十两银子,遂得问了个监禁一年的罪名。狱官见他为人能干,叫他做了长随。到去年荐到军师府来。当日听了李自然之言,暗想:“周湘帆是我的恩公,如今军师进宫去了,奏知了宁王,一定要去拿捉。我不救他,谁人相救?趁着此时军师未回,待我送个信去。”遂对同伴只说去送个亲戚,少时就来,悄悄的来到后槽,牵了一匹马,出了后门,跨上鞍韁,慢慢的出了城关,加上两鞭,飞也似赶到周湘帆家内。跳下马来,一直闯进书房。   却好周湘帆同着鸣皋、徐庆在那里闲谈,只见郑元龙汗流满面,气色惊惶,湘帆心内别的一跳,忙道:“贤弟,何事这等惊慌?”元龙把鸣皋、徐庆看了一看,对湘帆道:“周大爷,祸事到了!只因昨日打了铁教头,今日与军师商议。军师料着江南一班快客,都在大爷府上。如今去见宁王,只怕早晚要来拿人。大爷可有此事么?”湘帆道:“承蒙贤弟耽着天大的干系,特来救我,岂敢相瞒?”指着鸣皋、徐庆道:“这位便是扬州赛孟尝徐鸣皋,这位便是山东神箭手徐庆。”郑元龙便向二人作一揖,道:“久慕大名,幸得相会!但我恐军师回来查问,不得与义士相叙。”鸣皋、徐庆连忙还礼,道:“多蒙仗义,大德难忘。”那元龙对湘帆道:“大爷作速安备,他们来时快的。我们后会了。”说罢匆匆出门,跨上马背,把手一拱,加鞭飞马而去。   周湘帆同了鸣皋、徐庆回到里边,会齐了众人商议。不知如何准备,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9回 徐鸣皋智料奸谋 李自然发兵遣将   话说郑元龙去后,众英雄商议如何准备。罗季芳道:“你们不要忙。等他来捉拿时,杀他个片甲不回,索性杀进城去,把宁王杀了,大家走他娘!”鸣皋道:“匹夫,不用你多言,却看如此容易。无论王府之中,也有一班勇士,非比寻常,难以必胜;目今奸王反情虽露,朝廷未知,杀了县令,尚且屠城,何况他王亲国戚,怕你逃到那里去?就算我与你都走了,却不有累八弟?”徐庆道:“只须你我三人并狄贤弟师徒避开,其余他们未见过面,都不认识的,将来不过一场相打官司罢了。”   湘帆正恐他们一齐去了,便道:“三兄之言有理。此去东南十里,地名马家村上,有个教师马金标,为人仗义疏财,小弟幼年曾拜他为师过的。他也有些家业,而且房屋宽大,尽可盘桓。江湖上的九流三教,跑马卖解,耍拳弄棍的,来到江西,无不先去投奔他,因此他府上常有诸色人等出入。大哥们住在那里,十分安稳。待小弟写信一封,命家僮相送大哥等去。且住半月十日,再作道理。杨兄、包弟、徐寿,在此相伴小弟的寂寞。如此可好?”鸣皋道;“也好。但据我看来,万一事机决裂,有累周贤弟,如何是好?”湘帆道:“这也天命,何必过虑?”鸣皋道;“不然.常言人定胜天,又云谋事在人,岂可知而不备乎?”遂叮嘱湘帆几句言语,湘帆点头道是。即时赶到自己店铺中,见了胞弟,把以上情节说明了。立刻叫漆匠当夜赶做招牌、图章,改换别姓店号,店内往来账簿,一齐换了。只说半月之前,盘与别人顶替。湘帆回到家中,把细软重价物件,装了十余只大皮箱,当夜收拾停当。一到天明,雇了几乘车子,送妻子到岳母家中去了。然后鸣皋同了季芳、徐庆、洪道、王能、李武,一行六位,众英雄起身。湘帆即命家僮带了书信,相送徐大爷等到马家村金标家中而去。我且丢过一边。   话分两头。再说郑元龙一马进城时,已日落西山,依旧进了后门,把马系好。走到外边,恰好李自然回府,便叫元龙到各武将衙门,发下传单,明日一早到军师清听令。   到了来朝,军师府大开辕门,大堂上打起三通聚将鼓来。那一班武将个个顶盔贯甲,一齐都到大堂上伺候。只听得点子三声,李自然升帐,诸将各各上前参见,站立两旁。自然道:“邺将军,贵门生铁教头与黄三保,被周湘帆聘来江南人所辱。贫道细问形踪,料想必是俞谦收下一班凶徒,一定无差。昨日奏明王爷,奉旨掩捕。将军带领一千人马,并眼线人等,人衔枚,马摘铃,悄悄的将周家围住。将军从前门而进,拿捉凶徒,务在必获。”即命钱玉、佟环协助。邺天庆领命,随同钱、佟二将去准备兵马去了。自然又命雷大春引领五百人马,去守住周家后门,倘有强徒逃出,勿得放过一人。即命徐定标、曹文龙协助。雷大春领命,同了徐、曹二将去了。——乃这徐、曹二将,昔年在扬州李家做过教师,近来投到王府,做个偏将。——自然又命殷飞红带领五百人马,并眼线人等,去周家东南上二里之遥,地名三岔口,三路往来要道,埋伏树林之内,强徒如有漏网,必从此路而走,切勿放过一人。即命董天鹏、薛大庆协助。殷飞红领命,同了董、薛二将去了。自然又命铁昂、黄三保二人,把周家店铺家业,一并封锁抄袭,不得有误。铁、黄二人得了这个美差,欣然而去。李自然分拨已毕,自以为手到擒拿,坐待逸获,随即退到里边,众将各回府第。   且说邺天庆在教场点齐兵马,会同众将,悄然起行。路上旗幡招展,甲胄鲜明,队伍整严,刀枪耀目。不多时已到周家,各依将令行事。殷飞红同了董天鹏、薛大庆,领着五百步兵,先去三岔口埋伏。雷大春与徐定标、曹文龙,把五百军兵屯扎后门外,守得水泄不通。   邺天庆同钱玉、佟环到了周家门首,吩咐将房屋团团围住。一声令下,众三军发一声喊,把周家围得铁桶一般,便叫:“徒弟们,随我进去!”铁昂、三保先进门来,大叫:“周湘帆,出来见我!”湘帆早已得信,知晓官兵果然来了,也不慌忙,从容走到外边,喝道:“我姓周的在此,你却待怎的?”邺天庆走上前来,道:“周湘帆,我们今日非为别事而来,只因奉了军师将令,特查访昔年江南一班越狱脱逃的凶手,只要惊动府上查看一过。若言昨日厮打之事,再也休题。只要没得奸细,万事罢了;若有奸细时,可早早献出,还可恕你不知之罪。若待搜了出来,悔之晚矣。”湘帆见邺天庆循循有理,便道:“邱大将军说那里话来,想周某怎敢容留匪人?若说江南人,虽有一个施客人,却是苏州城内开张碗店的东家,乃十多年的主顾了。其余连江南人多没有,怎说奸细?”随同了邺天庆、铁昂、黄三保、钱玉、佟环一班武将,一路来到里边,逐人盘问,多是家人仆妇。直到书房,杨小舫、包行恭二人坐在里边。   看官,包行恭虽是江南人,只因在长安数年,变成一口陕西说话。徐寿亦是江南人,他十三岁跟了海鸥子遍游天下,各处说话都能讲得。方才杂在家僮里面,因此更加查问不出。邺天庆盘问杨小舫根底,小舫道:“在下姓施,名子卿,一向碗业为生,小店开设苏州城内。与湘帆交往久年,今来结算帐目,并且要定烧货物。”说得有凭有据。邺天庆暗想:“军师原系臆料之事,又无凭据,真乃捕风捉影,虚动干戈。你看有甚奸细在此?”   正欲同众人回转,只见部下刚将钱玉,指着这位姓施的喝道:“你这厮明明是杨小舫,正是徐鹤、罗德的一党,还要抵赖么?”湘帆、行恭、小舫听了,俱皆吃了一惊。小舫细看此人,有些面善。你道这钱玉是谁?却原来就是金山寺知客僧至刚。他俗家名姓原叫钱玉,后来破了金山寺,宁王留在手下,叫他还俗的,所以他认得小舫。小舫心中暗想:“这厮声音面貌,莫非金山寺的知客,那时被他漏网?”只是口内不肯应承。正在强辨,邺天庆道:“你也不必争论,见了王爷,面奏虚实便了。”吩咐手下,把湘帆家主仆人等一齐拿下。湘帆道:“我有何罪,将我全家拿了?”邺天庆道:“你无罪时,王爷自然放你。俺们奉旨而来,你须怪我不得。”手下的部曲牙将,把家僮等一一捆绑,钱玉、佟环、铁昂、三保,一齐上前来拿他三人。   包行恭早已大怒,到此时那里按捺得下,把腰内宝剑扯在手中。杨小姑也把雌雄剑出匣。周湘帆见他二人已出兵器,料想今日只得动手,亦将军刀拔出鞘来。三人一齐上前迎敌。邺天庆哈哈大笑道:“你们想拒敌么?今日任你英雄,插翅也飞不出天罗地网!”提着扑刀,正要动手,忽见一个家僮模样,浑身黑服,手执单刀,从里边窜将出来,如一道黑光,一刃已到。天庆何等眼明手快,便把手中扑刀向上撩去。那人趁他势力,飞身已上瓦房。邺天庆便叫:“钱玉、佟环,快上去擒他下来!”钱、佟二将应声而上,三人在屋面上厮杀。邺天庆因为铁昂、三保身上有伤,叫他们把守大门,自己独战三人。包行恭暗想:“我等三个杀他一个,难道伤他不得?”那知邺天庆的工夫比众不同。你若气力平常,他也不过如此;你的气力越大,他对付你越利害。故此他有耐战之功,能战几日几夜身不疲乏的本领。帆湘与行恭、小舫如走马灯一般,把邺天庆围在庭心,各人拚命厮杀。那知他不慌不忙,越战越勇,一刀紧一刀,一刀快一刀。杀到后来十合之外,犹如风卷残云,但觉一团白光,呼呼风响,好似几百把扑刀一齐砍来,使人没处招架。杀得三人汗流浃背,莫说要想还手,连存身之地都没有,只得东窜西跳,躲避不逞。包行恭知道不佳,觑个空闲,将身向大门内窜将出去,犹如一个流星,在铁昂头上而过。不知可能出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0回 小侠客箭射至刚僧 邺将军力擒三勇士   却说包行恭飞身逸出,大叫:“二哥,走罢!”铁昂恐其暗算,将头一偏,行恭已到门外。我一口难说两处。这里与邺天庆交战的时候,屋面上徐寿与钱玉、佟环,也在上边厮杀。徐寿见二人勇猛,难以取胜,暗想:“我随师数年,学成如此本领,以为天下无两。那知世上英雄,如此之多。这两个偏将,怎这等利害?今日他们三人只怕难以脱身,不如待杀出重围,到主人处送个信息,再作商量。”想定主意,卖个破绽,跳出圈子外来,觑定这说破杨小舫的那厮飕的一弩,果然矢无虚发,一弩正贯咽喉,钱玉翻身下屋。   这里包行恭逃出门来的时候,恰巧钱玉跌下庭心,王府众将吃了一惊。包行恭趁势杀出重围而去。邺天庆见伤了钱玉,心中大怒,大吼一声,把杨小舫擒下。湘帆随后窜上瓦房。恰巧雷大春守住后门,闻报众贼在前门厮杀,吩咐徐定标、曹文龙谨守后门,自己跳上瓦房,依着杀声,直到前边。正遇湘帆上屋,不防雷大春到来,出其不意,一把拿住,掷下庭心,喝教众军士缚了。   且说徐寿一弩射翻了钱玉,跳下瓦房,把众兵了砍瓜切菜,杀出重围去了。佟环怕他暗箭,不敢穷追,虚张声势追了一程,也就罢了。行恭、徐寿二人,虽然杀了出来,无如这里只有一条官道,一面是进城的路,一面便是往三岔口的。徐寿初到这里,不识路径,却向进城的一头逃去。走了一程,方知错了,便向横里东转西抹,一阵兜抄,倒被他走了。   那包行恭却望三岔口而走,正是到马家村的道路。无奈前有埋伏,行恭那里知道。行不到二里,前面一派松林,岔生歧路,一面向梅村去的,一面到马家村去的。行恭正在踌躇,林内跳出一员大将,手提九环泼风刀,大叫:“先锋大将殷飞红在此,奸细往那里走!”当头一刀砍来。行恭叫声:“不好,此处有了代兵,我命难保!”慌将宝剑架开,觉得十分沉重,虎口有些震痛,暗想此人不比方才屋瓦上的可比,若与对垒,定被拿了,不如走为上着。转定念头,便向殷飞红虚晃一剑,正待要走,不防树林中伸出二三十只挠钩,将行恭拖翻在地,众军士发一声喊,一齐上前,将他缚了。殷飞红大喜,便教众军兵回城缴令。   行不到半里,只见邺天庆同了雷大春、佟环、徐定标、曹文龙并偏裨牙将,追赶前来。见殷飞红拿下了一个奸细,便道:“草草只走了家僮,我们也可口城缴令的了。”随吩咐把钱玉尸首买棺成殓,带了众将三军,回城而去。   铁昂同黄三保把周家房屋封锁了,便到他磁器店中,却招牌已换了别人家的店号。查问情由,已于半月之前,盘与姓张的开了。铁昂将店内账簿拿来一看,果然不差,便问:“周湘帆何故盘于他人?”那掌柜的禀道:“教头不知,湘帆平日不肯经理生意,只喜结交朋友,费用甚大。连年来暗中亏耗,外人那里知道?故而将田房产业,尽皆赔偿他人,只留自己这一所住宅。”铁昂听了,无可如何,只得将言回覆军师,不表。   且说邺天庆回进城中,直到军师府内,把周家众家人并三名奸细缴令。李自然记了众将功劳,众三军皆有犒赏,遂即奏明宁王。宁王亲自提审,湘帆、小舫、行恭三人,俱各认了,但家僮辈无罪,求恩赦了他们。宁王将家人细细审过,皆系江西小民,便一齐放了,单把三名要犯,喝教推出午门斩了。李自然奏道;“请千岁暂息雷霆之怒。想凶徒已落陷阱,插翅也难飞去。依臣愚见,不如收禁天牢,等待拿住罗德、徐鹤等为首正犯,一面申奏朝廷,将活口与俞谦对质过了,然后开刀,好问俞谦个谋害王亲的罪名。”宁正准奏,吩咐将三犯禁在牢中“末”字号内,发十名骁尉看守。要知这个监牢,在王府中最湾曲的所在,四面铜墙铁壁,一路埋伏重重,连飞鸟也难出进。他三人命犯牢狱之灾,此时收禁了进去,直要到后书徐鸣皋三探宁王府,七子十三生大会江西,徐鸣皋请了五位剑侠大闹离宫,伤了王府多少上将,方才把三人救出天罗地网,此是后话。   我且按下藩邸一边,再说徐寿逃了出来,一路大圈转,来到马家村地方。原来好个所在:山清水秀,绿柳成行,一村有三五百家人家,房舍华好,路径十分曲折。这马家村俗名叫做八阵图,外方人初到此间,必要迷途。徐寿走到里边,行了好半歇,却仍到了原处。走了数遍,穿来穿去,多是树林。但闻隐隐的鸡犬之声,如在东边,向东走,又向西边,总摸不着入村的路径。暗道:“这也奇了,世间岂有这等所在?”就向林子里坐着,歇息一回,等有人来问个信儿。   方才坐定,只见一个乡人,挑着两只筐篮,篮内都是零星物件。暗想此人必定村里居人,进城去买东西回来的。便立起身,上前把手一拱,叫声:“大哥请了,在下要到马家村马教师家里,望大哥指引。”那乡人道:“你要到马金标家去么?只跟了我走就是。”徐寿谢了一声,就跟着他一路走去。转过树林,却望了来的方向倒兜转来。徐寿道:“大哥如此走法,却是倒退回去了。”那乡人笑道:“这里的路,要进先退,要退却进。你若顺湾倒湾,一路向前,今年走到明年,也只仍在这里。此地乃开国功臣刘基军师隐居之所,俗名叫做八阵图,就是这个意思。”   一路讲讲说说,不多一会,已到村中。只见房屋高大,鳞次栉比,地虽无多,布置得湾环曲折。徐寿心中大喜,喝彩道:“好个所在,真乃别有洞天!”走过了二村,来到一处,四面竹园环抱,中间一村房屋,约莫数十余家。那乡人指着前面高墙之内说:“小客官,那家便是马金标家里。”说着挑了担子,唱着山歌,向有首转湾去了。   徐寿谢了乡人,走到马家门首。只见里边走出一个大汉,原来正是罗季芳。便道:“罗大爷,我主人可在里边?”季芳道:“阿寿,你来做甚?老二在里头。”徐寿也不回言?一直走到厅上,见马金标同着徐鸣皋、徐庆、狄洪道、王能、李武齐齐坐着。那马金标年纪五十光景,生得相貌堂堂,三缕长髯,半已花白,身穿葛布箭干,足登紧统骁靴,正与众人说话。枪步上前,见了鸣皋与众英雄,兜了一个总揖。鸣皋道:“徐寿,见过了马师爷。”徐寿忙又作了一揖。马金标还礼道;“原来就是徐寿兄弟,果然好一表人物。”鸣皋忙问:“周家怎样了?”徐寿把方才的事,细说一遍,“现在三人尚未脱身。只是这班奸党好生利害,看来凶多吉少。”   罗季芳也跟到里边,听了徐寿之言,便叫:“老二,我们何不杀到周家,把这班奸贼杀了!”鸣皋道:“呆子,你只这般容易!只怕此时他三人已被拿进城关的了。这是我的不是,不该把小舫留在那里,岂不是我害了他三人性命!”徐庆道:“此事也难怪他,谁晓得这贼秃,当日被他漏网?”马金标道:“事已如此,据我看来,还是差人去城中打听消息,再作道理。”鸣皋道:“教师说得是。但叫谁人去好?”马金标道:“待我去探来。”鸣皋道:“只是有劳教师。”金标道:“说什么话。况且小徒分上,理当如此。”说罢抽身便走。众弟兄惶惶惑惑,坐立不安。   到了黄昏时候,金标回来。众人忙问怎样了,金标道:“还好,尚是不幸中之幸。周湘帆一家儿,并包行恭、杨小舫一齐拿进城关,那家僮人等,多好出来了。宁王要把他三人斩首。倒是李军师说了下来,如今拘禁天牢,要等拿了众人,一齐开刀。我们且慢慢地想法劫救出来。只是一件难处:王府里的牢监极其秘密,外人寻都寻不到的。”鸣皋听了金标之言,知他三人未伤性命,心中略定,便要单身私探王府牢监,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1回 徐鸣皋一探宁王府 朱宸濠疏劾俞巡抚   却说徐鸣皋闻得杨小舫、周湘帆等被擒,禁在王府监牢,暗想:“周湘帆好好一家人家嘟是我们连累与他,如今拘在牢中,如何不去相救?前年在苏州司监之内,人不知,鬼不觉,把罗季芳劫救了出来。如今何不私进王府之中,岂有寻不见监牢之理?待我见机行事,先去探他一探。若然戒备果严,再与徐庆同去。”思前想后,只得如此。   当夜到了三更时分,周身扎束停当,插了单刀,出了房门,飞身上屋。但见明月如昼,万里无云,暗想:“此村路途盘曲。虽问过马金标,他说休管道路阔狭进退,但记有冬青树,即不迷失。”随向前下了房廊,一路前行。果然五步一株,十步一株,出村在右,进村在左。到了转湾之处,但望前边冬青在右面,便是出路。依法而行,不多时出了八阵图来,放开大步,连窜带纵,快如飞鸟。   到了城垣,越城而进,竟到王府之中。上得瓦房,静悄悄寂无声息。在瓦面上四面兜抄,但见房廊鳞次,殿阁重重,那里去寻得牢狱?遥望最高之处,上接青云,暗想此必凌霄宝阁,那边便是离宫,飞身跳到其间。只见一殿之中,灯光分外明亮。将身伏在檐头,把头倒垂下去,只见二位大夫、几个内官,正同着宁王出外,由东郎冉冉行来,一路说着闲话,只是听不清楚。过了回廊,二位大夫躬身立住,内官掌了红灯,同宁王进离宫而去。二位大夫从东角门转到外边去了。   鸣皋见殿上无人,跳下瓦房,入到里边。见左首三间密室,上有金匾“军机处”三字。走得军机房内,见桌上排着文房四宝,砚池内磨墨未干。旁边一具十景橱中有奏折,扯开一看,吃了一惊。只见奏折之中,夹一个大红束帖,原来正是周湘帆结义的帖儿,十二个弟兄姓名籍贯、三代履历,齐齐排列。将奏折从头一看,乃是奏明天子,参劾“江南巡抚俞谦谋为不轨,收罗亡命罗德、慕容贞、徐庆、徐鹤、杨小舫、狄洪道、包行恭、周湘帆、王能、李武、伍天熊、徐寿等一十二人,谋刺亲王,意图叛逆。前年打毁奉旨擂台,杀伤百姓无数,烧掠金山禅寺,杀死藩王替僧,共伤禅客增人一千余人,即是此一班泼贼。太平县知风拿获二名——罗德、王能,具有银牌为证,显系俞谦指使。后来被羽党沿途劫夺,无法无天,渺视国法。目今胆大如天,竟敢干犯臣宫,左右俱受重伤。臣命将校拿获三名叛逆凶徒杨小舫、包行恭、周湘帆,现在收禁牢中,候旨发落。内中周湘帆乃本地土豪,为富不仁,窝留匪类,搜出结义凭据,开载十二凶徒在上。内有‘患难相扶、同享富贵’等语,显得效学十三太保故事,非谋叛造反而何?今将银牌伪帖,一并呈上龙案,祈圣上将俞谦拿问,交刑部从严治罪。一面速发御旨,拿提过党罗德等九名,着各州各府,严拿务获,切勿听其漏网。颁行天下,以清妖孽而肃官方”等语。鸣皋看毕,只见旁边又有信札一封,乃宁王寄与朱宁、张锐的信札,内有黄金二百两,托朱、张二个太监,要在天子面前,教他将俞谦害死,并捉拿九位弟兄等情。   鸣皋想道;“奏章上说有银牌,银牌总在这里。”将橱中翻看一口,果然在内。鸣皋一并取了,塞在怀中。出得军机房,上了瓦屋,再到里边,来寻监牢所在。东寻西看,那有影响。暗想房屋数千余间,到那一方去寻好?谅必居中定是奸王的宫院,监牢断不在此;四周外近于外边,又不秘密,亦断不在此。约来总在御花园的左近。那里的地,最是秘密所在。想定主意,竟到御花园内。但见楼台殿阁,画栋雕梁,装饰得神仙境界一般。荷池内画舫龙舟,彩画鲜明,假山叠叠,堆得玲珑绝巧,树木蓊翳,回廊曲折,奇花异草,怪兽珍禽,无所不有。   鸣皋无心玩景,来到一只亭子之中,憩坐片刻,上有“翠薇亭”三字。坐了一会,倚在栏干,望那左首一只旱船之中,有二人在彼干那不端之事。你道何等之人?原来一个花儿匠,引着个小太监,在旱船中榻床上鸡奸。月明之下,鸣皋看得清楚。少顷,二人毕事,小太监由那边去了,这花儿匠回身转来,正从翠薇亭旁走过。鸣皋蓦然跃出,将花儿匠一把拿住,喝道:“不要叫,叫便吃刀!”那花儿匠被他夹颈应抓住,扭转头来,见他手中雪亮的钢刀,吓得魂不附体,叫道:“爷爷饶命,今日头一回,下次再不敢了!”鸣皋道:“那不来管你。你只说监牢在那里,我便饶你性命。若有半句虚言,一刀两段!”那花儿匠战战兢兢的说道:“爷爷,监牢就在那边。出了花园,向东转去,只一箭之遥。进了月洞门,顺手转湾,见一带屋宇,中间的墙壁是假的,可以推得开来,进去就是了。”鸣皋道:“可有谎言?”花儿匠道:“我若说谎,不得好死!”鸣皋道:“你要好死,我便送你西方极乐世界去罢!”手起一刀,分为两段,将尸首提到假山僻处,塞在山孔之中。只因王府花园浩大,人迹走不到处,后来尸首烂在假山洞内,无人知晓,也是他的恶报。我一言丢过。   再说徐鸣皋依了他的言语,出了御花园。向东转过几处殿阁,果有月洞门。进得里边,右手过去,走到中间一间屋内,将墙推时,那里推得开来?左右东西,四面推来,都推不开来。正在踌躇,忽听得人语嘈杂而来。鸣皋一个腾步,已到外边,飞身跳上对面一只六角亭上,将身伏在亭子上面。只见有五六个人走来,内有三四个骁尉模样,二个家人打扮,提着灯火食馌,一路说话而来。进得屋内,在柱间扭动机关,那一垛墙垣叹的开了,二个家人走将进去。鸣皋思想:“不如待我抢进里边,探个消息。”   正欲跳下亭来,只见那门内烁的一道黑影,直扑到亭后而去。鸣皋吃了一惊,道:“此乃我道中人。莫非三人之中,逃了一个出来?”又想这三人没有这般工夫。遂即旋转身来,只见那人已到亭上,被他夹背一把拿住,轻轻喝道:“你好大胆,敢到这里窥探形踪,意欲反牢劫狱!我且拿你去见宁王。”鸣皋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原来却是一枝梅,心中大喜,便道:“二哥,你怎的却在这里,几时到此?”一枝梅道:“此地非是说话之所,且到那边坐地。”   二人同下亭子,来到方才望见的旱船中。此处最是幽僻,人走不到之所。二人坐下,鸣皋问道:“二哥去寻小弟,可曾遇见谁来?今日怎地在此?既到里面,亦见三位兄弟否?”一枝梅道:“前事一言难尽,无暇告诉。今日回转南昌,见湘帆家门上贴着十字封条,心中惊骇,谅必弟兄们弄出事来。随向市中探听,闻说杨小舫、包行恭、周湘帆三个捉入王府,拘在天牢,其余尽皆走脱,又不知避居何处。到了黄昏,来到此间,恰遇一班看守监牢骁尉经过,我便跟到里边。谁知重重埋伏,鸟雀难以进去,若欲相救他们,除非令师等到来。直候至如今,有人开门,方能脱身出外。贤弟切勿轻进。此中门户重重,有的只能外开,有的只能里开,若到中间之处,插翅也难飞出。而且其中埋伏机关,比金山寺十倍利害。众弟兄现在何处?”鸣皋把以前之事告诉一遍,“现在众人俱在马家村暂避。”又把方才私入军机房之事说了,怀中取出奏折、信札、黄金、银牌,与一枝梅看了。一枝梅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且到马家村再商。”   二人上了瓦房,一路连窜带纵,来到一处,望见灯火明亮,隐隐闻得喧嚷之声。二人心疑,立住了细听,却又听不清楚。鸣皋道:“二哥,莫非三位兄弟,被他们搒掠否?”一枝梅道:“我们且去看来。”二人遂即飞步前往,向下面窥探。不知果系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2回 王府戒严防刺客 村店谈心遇异人   却说一枝梅同了徐鸣皋二人,来到前面,伏在瓦上,窥见对面一只大厅之上。排开数席酒肴,约有二三十人在那里饮酒。原来这日乃余半仙的生日,那同僚官员,都在那里吃寿酒,尚未散席。两旁站着众家丁伺候。居中坐的,正是军师李自然。上首邺天庆、殷飞红、雷大春、铁昂、波罗僧、铁背道人;下首余半仙同着妹子余秀英,并一班徒弟,还有几个得宠的太监,并几个武将。只吃得杯盘狼藉,欢呼畅饮。   鸣皋道:“二哥,这上首坐的,便是邺天庆,最是利害。若能除了此人,其余就不妨事了。”一枝梅道:“众人都在那里,不便下手。况且余半仙兄妹妖法利害,你我下去,定遭不测。也罢,待我赏他一弹。”遂向身边袋内摸出一个弹子,照准邺天庆劈面打来。那天庆正在饮酒,不提防有人暗算。方欲举杯就口,忽地一弹飞来,忙将头偏躲,已来不及,中在眼梢之上。幸亏天庆工夫到家,只打眼前金光乱射,大叫一声:“有奸细!”霎时间众人各出刀剑在手,一齐跳到庭心。众家丁忙将灯火擎起。那知时交四鼓,月已西沉,亮处望到暗处,却不清楚,不知瓦房上有多少奸细,故此不敢上屋。正在扰攘,呼的又是一弹飞来,波罗僮眼明手快,扯将手中戒刀一隔,那弹正打在刀上,噹的一响,打得火星直爆。邺天庆大怒,他的眼睛黑夜能辨锱铢,虽然左眼中弹,右眼依然无恙,见众人不敢上去,便提了一柄朴刀,飞身上瓦。铁昂见老师上去,也便跳上瓦房。雷大春、殷飞红、铁背道人,一齐跟梢而上。只有波罗僧同余家兄妹,以及几个不善飞行的,守在下边。   且说一枝梅见邺天庆提刀出来,便道:“贤弟,走罢!”二人旋转身来,向外便走。鸣皋回头一看,见有四五人追赶,知道都是定做的好手,难以抵敌,遂跟定一枝梅飞奔而走。出了王宫,在于民房上面,不管东西南北,向前而去。前逃的是疾雷掣电,后赶的是风卷残云。赶了一程,邺天庆回头一看,见背后四人追赶不上,相离甚远,只得独自一人追赶。看看赶上,却被一枝梅又发一弹,天庆急闪,那弹从耳边擦过。天庆暗想:“眼上疼痛难当,众人又落在后边,这二个也非善良之辈,不如回去,再作道理。”   转定念头,旋身回转,遂同铁昂等到了王宫。天已黎明,一同奏知宁王。早有军机房报称夜来失去奏章、信札、黄金、银牌之事。宁王大怒道:“这班逆贼,直如此大胆!竟敢私入王宫,意图行刺,偷盗奏章等物,弹伤无敌大将。”吩咐再写表章,申奏朝廷,备下金珠礼物,差黄三保星夜赶进京都,先见了朱宁、张锐,务要将俞谦拿问定罪,发诏拿捉羽党,颁行天下。一面吩咐大小将官及侍卫人等,严为防备。命雷大春、铁昂、殷飞红、铁背道人各领御林军,每夜轮流在王宫内外终夜梭巡,离宫内安排埋伏。又选八十个头等侍尉,弓上弦、刀出鞘保护。又命余秀英带领一百名女兵,保卫空中嫔妃。又命余半仙封为副军师之职,帮同李自然、波罗僧,将精兵十万,绕扎王宫之外。邺天庆镇守宫门,总理内外。把一座藩王宫殿,变做了剑树刀山,旗幡招展,戈戟如麻,戒备得鸟雀也难飞入。那黄三保领了宁王主意,背上黄布包囊,带了一个伴当,两骑马日夜赶路,向北京而去。   且说马家村众弟兄早上起身,不见了鸣皋,料想他私入王宫,探听三人消息,至今不见回来,定然凶多吉少。罗季芳欲进城去打听,徐庆止住道:“你却去不得,待我去探个下落。”当下徐庆独自进城而去。城门上十分紧急,徐庆不敢进城,就在城外打听。闻得茶坊、酒肆三三两两传说,昨夜有二个奸细私入王宫,行刺未成,盗去金珠无数,邺大将军亦被打伤,后来追赶未获;今日王宫外屯扎十万雄兵,内外如何严备,各城门如何紧急,客寓内如何严查,若有容留奸细者,一体同罪,故而今日城中移兵统众,热闹纷纷。徐庆道;“我也这般想。或者传言之讹,少不得就要回来,便知端的。”   不说马家村众人猜疑不定,且说一枝梅、徐鸣皋见后面追兵已去,天色渐明,遂缓缓而行。不知不觉这一回儿,直奔了七八十里,前面却是山路。二人迤逦前行,只见三岔路口树林上,挂一面尖角小旗。鸣皋道:“二哥,这条路内有酒店在彼,我们腹中饥饿,且去饮一杯酒儿。”一枝梅道:“甚好。”二人便转湾进去。约有半里,果见一排草屋。门前挑出酒帘。走到里边一看,却是三间茅屋,虽则山居,倒也收拾得清洁,竹台竹椅,宽大轩豁。里边饮酒之人,先两席在彼。二人拣了一副座头坐下,酒保摆上二只杯子,二双竹著。鸣皋道:“先打两壶上好汾酒来。可有什么下酒?”酒保道:“我们出名的好酱牛肉、白斩鸡、腌鸭子,还有肥大葱椒田鸡,也有蔬菜。”一枝梅道:“每样切一盘来,有薄饼拿几十张来。”酒保应声:“晓得。”便去搬上一桌,摆了七八样。   二人饮了数杯,见那旁边一只台上坐着一人,在彼独酌。生得形容古怪,相貌威严,高颧阔额,落腮胡子,头戴逍遥巾,身穿元色道袍,台上放着一口宝剑,将大盏自斟自饮。一枝梅道:“贤弟,此人有些异相,必非等闲之辈。”鸣皋点头道是。便问:“二哥,你说寻我,究竟怎地?”一枝梅道:“那日我依了李武之言,到了安义山中四处找寻。一连数日,全无踪迹。忽见一个丽人,与我同行,渐通言语,说是家在前边不远。我想深山之内,安得有此艳妆女子,心中早已疑惑。走到前边,果有一所高大房屋。他便邀我入内,献茶,眉来眼去,迷惑于我。我便假意周全,问他阀阅。他说父亲在时,官居极品,告老林泉,住居此地,单生他一女,小字芳兰。后来父亲去世,家道陵夷。如今存个使女司炊,一个苍头应门,其馆别无他人,遂要我入赘为婚。我想世间岂有如此易事?心中有些明白,知他莫非山精妖魅。将他面容细看,虽则美丽,却有一股杀气。我便将计就计,应允了他。引到楼上,房中陈设华丽异常。少顷,主婢二人下楼去备酒肴。我四面观看,忽见床头挂着一条带子,知是贤弟之物,吃了一惊。暗想此女一定妖精。想你莫非亦被他吃了?只不知什么精怪。常言道:先下手为强,慢下手遭殃。想定主意,守在房门背后,拔刀伺候。少顷女子进来,被我一刀杀了。只听豁辣一声,好似天翻地覆,楼房立时塌倒。我便跳将出来,原来一条极大的蟒蛇,早已身首异处。那婢女、苍头逃遁去了。细看那房子,却是一座坟莹。我便放起一把火,连房屋一并烧了。后来又寻了两日,毫无踪迹。我想你衣履不见,或者未被这妖精伤害,遂即回到南昌。只见周家房屋封闭,细细打听,方知他三人被禁王府牢中,你们不知去向。故而昨欲去探望他们,设法相救,亦可问你下落。那知难以进去,却会见了你。你却究竟在于何处?”鸣皋把遇见芳兰,与李武失散,被他迷得几乎伤命,后来幸得师伯玄贞子到来,命小僮徐寿相救的话,细细说了一遍。又唤酒保添上两壶酒来,你一杯,我一杯。讲起宁王之事,今后必然严备,如何救三位兄弟?一枝梅道:“邺天庆本领高强,余半仙妖法利害,更兼铁昂、雷大春等辈相助,看来断难再去。若要救得三人性命,除非令师等到来。”鸣皋道:“只是没处去寻他,奈何?”   二人正在说着,忽见旁边桌上饮酒的胡子忽然站起身来,将一枝梅、鸣皋二人一把一个,夹颈皮拿住,大笑道:“好,宁王出了万金重赏,拿捉你们。原来却在这里!”鸣皋等吓得魂不附体。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3回 宁藩府禁军为盗 赵王庄歃血练兵   却说弟兄二人在山村酒家对酌谈心,忽被那人抓住,吃惊非小。要待挣扎,却觉四体疲麻,不能用力。鸣皋道:“你当我们是谁?”那个笑道:“你乃各处严拿不到的扬州徐鸣皋,他是积案如山的常州一枝梅,想来瞒过我么?”鸣皋料想隐瞒不过,便把双眉直竖,虎目圆睁,说道:“你当真要拿我们?”那人把手放了,笑道;“我来拿你做什么?”二人俱向那人作揖道;“请问豪杰高姓大名,贵乡何处?”那人道:“老夫到处为家,久忘姓氏,如鹪鹩之寄于一枝,就叫做鹪寄生。”二人听了,纳头便拜,道:“久闻老师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拜尊颜,实为万幸!”鹪寄生双手扶起,道:“前日遇尊师,因他兄弟们南海有事,不得便来,故此叮嘱老夫相助贤契们一臂。”鸣皋听了,喜出望外,便问:“师父师伯,可要到此?”鹪寄生道:“不过迟早之间,必然一同到此。”   鸣皋说起前事:“众人避居马家村马金标家内。现有杨小舫、包行恭、周湘帆三位兄弟陷于藩邸,小侄欲想劫救,昨夜私入王府,那知准备甚严,无从入内,只盗得妻疏书信在此。后被邺贼追赶至此,却与老师相会。”鹪寄生道:“宁藩凶焰未衰,气数未绝,一时不能下手。小舫等虽被拘囚,谅无妨碍。余七妖术利害,须待四兄到来,方可收伏他们。”鸣皋道:“余七何人?”鹪寄生道:“人称他余半仙,乃白莲教之首有撒豆成兵之术,移山倒海之能。他有个妹子叫做余秀英,尤其利害能诅咒伤人之法,又将秽物炼成百万钢针,名万弩陈。随你道术高妙,遇即伤身,神仙也都害怕,故此我等所虑者在此。若待四兄傀儡生到来,他有旋转乾坤之力,挽回造化之能,正能克邪,方可成就。”看官,后来宁王造反,王守仁执掌总制三边都御史,拜帅征剿,余半仙兄妹二人,用钉头七箭书之遗法,要拜死王守仁。幸得草上飞焦大鹏盗出草人,保了性命,此是后话。   当时徐鸣皋听了鹪寄生之言,呆了半晌,说道:“他们有如此邪术,如何救得三家兄弟出来?”鹪寄生道:“吉人自有天相,你且放心。你的大师伯玄贞子,他精通数术,能知未来之事。前日同令师海鸥子到南海去,与我路遇,叙谈半日,言及你们十二侠士义结金兰,后来剿灭宸濠,全仗你十二人之力。如此看来,他三人决无妨碍。”鸣皋、一枝梅听了,方才放心。三人重新并在一桌上,开怀畅饮。徐鸣皋讲起前事,鹪寄生十分器重,赞叹一回。   一枝梅唤过酒保,会了钱钞,三人缓缓而行。一路上讲那豪杰的做事,望马家村来。却又不走原路,大圈转要绕去南昌城而走,约有百余里路程。方才出店门时节,已有申牌时候,走不上三十里,只见金乌西坠,玉兔东升。鸣皋道:“若得那里借宿一宵也好。”一枝梅指着道:“这边不是村庄来了?”鸣皋定睛一看,远远望见一带树林里头缕缕炊烟,便道:“果然那里是个村落。”三人兜转曲折,来到那里,却是个大大的村庄,约有二三百家人家,也有许多乡店、茶坊、酒肆,颇形热闹,房舍亦甚华丽,像个殷富的所在。只是每家门前,各插一面白旗,并刀枪之类,排列两旁。店内的人都是短衣窄袖,好似等待厮杀的模样。三人看了,心中疑惑,暗想地近省城,况且藩邸重兵屯扎,岂有强盗到来,却如此防备?便到一家酒店里来。鸣皋便叫酒保到来,说道:“我们路过此地,欲在宝店借宿一宵。先把酒饭来吃,明日一并偿价。”酒保道:“小店尽有洁净床榻,上好的汾酒,各样小吃全备,客官只管点菜便了。”鹪寄生道:“不用点菜,把好的拿来,做些薄饼充饥。”酒保答应一声,不多时搬到桌上,便与他们斟下三大杯酒。   一枝梅道:“你们这里准备那旗帜刀枪何用?”酒保道:“客官,你们是远方人,不知这里的缘故。我们这个村庄,唤做赵王庄,共有三百余家人家,二千有余人口,却只王、赵二姓。当初只有两家人家,一姓赵,一姓王。那姓王的无后,送过继了赵家之子。此地风水极好,财丁两旺,子孙茂盛,至今遂成了大村庄。故此村中两姓,尚且赵、王一族。向来太平无事。不料近年来出了一班强盗,闻得村中殷富,时常黑夜抢劫,骚扰居民。因此合庄商议,准备器械刀枪,提防盗贼。若有强徒到来,鸣金为号,齐心杀贼。一处有警,合村救应,协力同心。大家歃血为盟,也有七百余个壮丁。近来请了二位教师,一个叫做独眼龙杨挺,善用一条铁棍,曾把那山角嘴打下一大块来。他专教人练硬工夫,癞团经、龙吞工,利害不过的。一个叫做双刀将殷寿,善用两把柳叶双刀,使发了水都泼不进去。他专练的是内工。二人时常比试耍子,那独眼龙虽勇,却每每输在他手里。那二人是江湖上有名的殷、杨二将,这里村中的族长赵员外聘请了来,保护村庄,并教习村内壮丁武艺。因此近来军威大盛,整顿得如火如锦。前月一班强盗到来,被我们杀得片甲不回,如今安静得多了,谅他们不敢再来的了。”鸣皋道:“岂有此理。这里地近省垣,况有宁藩军兵屯扎,如何容那强盗猖獗?你们不会去禀报的么?”酒保道:“嗳,就是这个不好。”正要说下去,只见那柜台里坐着个老者,喝住道;“你不去照顾生意,只管噜里噜苏,算甚么?”那酒保含着羞脸去了。   鸣皋等饮了一回酒,用了面饭,见时候不早,遂到里边厢房内来。酒保拿了三床被褥,铺置停当。三人坐在榻上说说谈谈,正要安睡,忽听得一片锣声响亮,门外一匹马飞跑而过,口内只叫:“强盗大伙到来报仇,在西山路进来,离村只有三里了,大家并力杀贼!”一霎时人声鼎沸,遍处锣声。三人忙到庭心,跳上瓦房观看。月明之下,望见远远的一枝兵马,沿山迤逦而来,约有四五百人,走的走,马的马,人衔枚,马摘铃,灯火全无,悄悄然过来。那赵王庄上,众壮丁纷纷站立门外,手中各执刀枪火把,照耀得白日一般。只见两个教头手提家伙,指挥赵员外二个儿子赵文、赵武,并王仁祖、王仁义弟兄二人:“各引壮丁二百,在庄前树林中埋伏,等待强盗杀入村中,过了一半,截住厮杀,前后夹攻。务要并力向前,不得有误!”众人齐声答应,分门埋伏去了。那杨挺、殷寿,带领三百余壮丁,迎上前去。恰好强徒到来,将火把上竹筒抽去,霎时照耀如同白日,发一声喊,冲将过来。   鸣皋等在屋上看得分明,对一枝梅道;“二哥,你看这枝人马,不像那乌合的强盗,却是有纪律之王师。我想那酒保说话有因,莫非是老奸的军兵作此不肖?”一枝梅道:“贤弟之言不错。但是官军私出为盗,不过数人或数十人而已,岂有公然成队而来,与开仗一般?难道带兵官也是有分的?今有一营多兵马出来,那主将岂有不知之理?”   正在谈论,那杨、殷二教师领了三百余壮丁,已与强盗的头队接着,在村外一片空地上厮杀起来。那为首的强盗头上扎巾,身穿软甲,手执方天戟,坐下战马,直冲过来。这里殷寿舞动双刀,接住厮杀。第二个强盗浑身紧装扎束,却是步下,使一对双股剑,上前助战,恰好杨挺上前敌住。四人分做两对儿厮杀,两旁壮丁啰兵呐喊助威。战了二三十合,不分胜败。忽见啰兵队伍捎开,一将飞马上前,头带兽头盔,身穿鱼鳞甲,手提笔捻锤,好似番将一般,冲上前来助战,十分骁勇。杨挺、殷寿抵敌不住,败进村来。那三员贼将顺势冲进村庄,口中只叫:“拿捉王宫行刺的奸细!”鸣皋听得吃了一惊,到得近来一看,那三将却都认识的,正是雷大春同那徐定标、曹文龙两员副将,弄得徐鸣皋同一枝梅好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起来。要激怒三人下来,杀退军兵,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4回 一枝梅弹打铁教头 三侠士大战邺将军   却说徐鸣皋同鹪寄生、一枝梅在瓦房上面,看见杨挺、殷寿败进村来,那雷大春同了徐、曹二副将,指挥军兵一拥冲来,口中只叫:“休走了刺客奸细!”鸣皋吃了一惊,回顾二人道:“我等方才到此,他们怎生晓得?这里村民,断无进王宫行刺之理,莫非余半仙能算阴阳?”一枝梅道:“他若能算阴阳,却不算了马家村去?其中定有别情。”鸣皋道:“我看他带着徐定标、曹文龙二人,竟是拿捉我们之意。这多体论。他只是强盗就是官兵,官兵就做强盗,却一定无疑。我们何不下去杀他一阵?”   正在商议,只见雷大春带领军兵,追入村口。两旁树林中伏兵齐出,一声吆喝,将军马截做两段。独眼龙杨挺同了双刀将殷寿,回身杀转,树林中火光照耀,喊声大震。雷大春吃了一惊,不知村中多少壮丁。林中乱箭如飞蝗般射来,兵士自相践踏甚多。徐定标臂上中了一箭,几乎跌下马来。大春无心恋战,将手中笔捻锤挡开二将家伙后转马头,冲出村来。杨、殷二教师带领赵文、赵武、王仁德、王仁义并七百余壮丁,一齐追赶出村。   不到二里,只听得山坡下一声炮响,转出一彪军马,约有一千余人。为首一员大将,头戴八宝紫金盔,身穿锁子黄金甲,足登虎头战靴,坐下逐电胭脂马,手挺画杆方天戟,面如重枣,目若朗星,三缕清须飘扬脑后,左悬弓,右插矢,腰悬龙泉宝剑,大喝:“强徒不得猖獗,俺无敌大将邺天庆来也!”那王仁德不知利害,大喝:“强盗慢来!”举起大刀向天庆研来、天庆大笑道:“鼠辈敢来送死!”将手中方天戟向刀盘上一逼。王仁德哪里经得起,只觉两臂发麻,虎口震开,叫声“阿呀”,那把大刀好似生了双翅,向旁边树林中飞去。邺天庆趁手一戟,把王仁德刺死。王仁义见伤了他哥哥,咬牙切齿,舞动梅花枪,奋勇上前。杨挺举起铁棍,殷寿分开双刀,赵文、赵武各挺手中枪,一齐上前,来战邺天庆。无奈他力大无穷,戟锋如雨点一般,那里抵挡得住?渐渐败进村来。那雷大春同着徐、曹二将,把众壮丁斫瓜切菜,杀得叫苦连天。那众军兵进了村窝,四散乱窜,打入人家门内,杀人劫物,搜抢银财。霎时间,但闻男啼女哭之声。   那瓦房上面三位快客,见了这般光景,那里忍耐得住?鸣皋大叫:“反了!”烁的抽出钢刀,向前奋身跃去五六丈之远,正在天庆马前。那邺天庆正把殷寿分心一戟,殷寿躲避不及,只得咬紧牙关,将双刀来剪。幸得杨挺铁棍也到,二人用尽平生之力,要想挡开他朝。天庆望下一沉,那二人怎经得,只震得四臂酸麻,浑身发抖。正在性命呼吸之间,恰好鸣皋下来,心中想道:“只闻邺天庆的声名,未曾交手,不知他究竟多少膂力?”遂起个雀地龙之势,攒身而进,起这把单刀,运动全身工夫,向戟上奋力一抬。一来天庆未防,二来有殷、杨二人拼命的招架,故此竟把这枝画戟直荡开来。鸣皋见朝荡开,何等快捷,便跃上劈面一刀砍去。邺天庆见半天中忽然飞下一人,十分骁勇,刀已进门,躲避不及,便把额均向他刀上迎去,大喝一声道:“好!”鸣皋这口刀竟反激过来,心中大惊道:“这厮的脑袋怎地结实?”连忙跳出圈子外来。恰遇曹文龙骤马过来,鸣皋使一个旋风,滴溜溜快疾如风,把曹文龙连肩搭肘,砍下马来。一枝梅见鸣皋去战天庆,恐怕有失,早把单刀抽出,随后下来协助。   鹪寄生知他二人难敌天庆一个,况有雷大春在彼,断难取胜,忙把宝剑向下一撩。邺天庆、雷大春正在混战之际,忽见一道白光,从瓦房上飞将下来。那雷大春前曾落草时候,被山中子一剑,把头上包巾削去,头发都去了大半,尝过剑术的滋味。今日又见白光来了,正是惊弓之鸟,唬得面如土色,拖了笔捻锤,挑转葵花镫,便一溜烟走了。那邺天庆乃是学过剑术之人,虽不能施用,却还可以拒得。便将左手执朝,与众人力战,右手抽出剑来,挡那飞剑。只听得“叮叮噹噹”,左来左格,右来右拦,鹪寄生飞剑虽佳,却也伤他不得。说也希奇,那剑好似活的一般,只在邺天庆马前马后、马左马右的盘绕,却不伤自己之人。鸣皋等四人奋力上前攻杀。那天庆虽则英雄,要把实刀挡他的空刀,只不过挡住他罢了,岂有占得他便宜?况且左手那枝画戟,又要战这两只猛虎,究竟难以招架,渐渐败将下去。赵文、赵武领着壮丁,从树林中抄出前边,将军兵乱杀。王仁义亦领了二百余个壮丁,在村中四面兜抄,将抢劫财物、奸淫妇女的这些军兵,杀一个畅快。   那邺天庆败出村来,却有了救星到来。你道是谁?原来他们共发三员上将,二千人马,分作三队而来。头上边雷大春,带领五百为先锋。中间邺天庆,带领一千为中军。那后面还有铁昂,带领五百为断后的伏兵,离赵王庄二里之遥西山足下守候漏网,且为救应。早有探子报知铁昂,说邺大将军渐渐败阵下来。铁昂大怒,吩咐众三军上前接应,舞动一对八角紫金锤,飞马而来。鸣皋看见铁昂头上镔铁盔,身穿乌油铠,坐下银鬃马,举起双锤,磕马而来,好似乌云盖雪,便道:“二哥,贼将救应来了!”一枝梅早已瞧见,知道铁昂骁勇,暗想被他上来帮助了天庆,不当稳便。暗取一个铁弹在手,等他马近,劈面一弹打去。铁昂不曾防备,正中面门,打得鼻青嘴肿,折了二个门牙,几乎坠下马来。邺天庆见铁昂受伤,料想难以取胜,只得圈转马来,落荒而走。雷大春、徐定标见天庆已走,顺水推船,各带军兵而走。铁昂疼痛难当,也把葵花镫挑转,飞马而回,倒把自己兵了冲倒了不少。徐鸣皋、一枝梅趁势追赶,杨挺、殷寿、赵文、赵武、王仁义等引领壮丁,唿哨一声,冲杀上去,把军兵杀伤无数。鹪寄生见天庆已走,早把宝剑收回,跳下房廊。鸣皋等追杀了一阵,见军兵去远,各自回转赵王庄,同了一枝梅回到酒家,谢了鹪寄生相助之恩。   赵员外闻知有过路侠士仗义相助,此番幸亏他杀退了强盗,保全村庄,便带了赵文、赵武、王仁义并杨、殷二教师,同到店中,与鸣皋等相见。村中间说到了三个快士拔刀相助,个个要来观看,一齐拥挤进来。当时天色渐明,赵员外吩咐杀牛宰马,犒赏民丁。一面端整丰盛酒肴,与三位义士接风。赵文等检点壮丁,前后被伤二十余人,吩咐买棺成殓;杀死强盗一百五十余人,掘土埋葬。   赵员外款待三人,动问三位义士高姓大名。鸣皋道:“晚生姓徐名鹤,字鸣皋。这位老师鹪寄生的便是。那位哥哥覆姓慕容,单名贞字,绰号唤做一枝梅。”赵员外听了,同着二个儿子,并王仁义、杨挺、殷寿等,一齐拜倒在地,道:“久闻二位大名,乃天下义侠,为民除害,恨不一见。鹪老师当世神仙,今日何幸,一齐来到敝地!此乃小庄众百姓之福。”鸣皋等连忙还礼,大家坐下,争来把盏。赵员外道:“老汉姓赵名琰,生有二个小儿,唤做赵文、赵武,自小喜学武艺,与王仁义贤昆季一班儿,延请名师教习,只是本领平常。近因奸藩暴横,招兵买马,意欲叛逆。那些贼兵贼将,大半都是强盗出身,狼子野心,时常出来骚扰村庄。那个禁军教头铁昂,原是个无赖出身,先时也曾做过响马。他手下带的部兵最是可恶,闻得这里有些积蓄,每每扮作强盗,前来抢劫。因此请了杨、殷二位教师,团练、壮丁,众人歃血为盟,誓共杀贼。往常不过三五十个到来,几次被我们杀死大半。想他们怀恨在心,所以昨夜大队来报仇。但如此整队而来,难道老奸不知?岂有身为亲藩,纵容手下兵将公然为盗之理!”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5回 鹪寄生逼走邺天庆 徐鸣皋相会焦大鹏   却说赵员外意欲留住三人保护他们,便道:“徐英雄今欲何往?若不嫌待慢,有亵三位义士在敝庄盘桓几时,救护一村百姓。料想他们早晚必来报复。未知肯俯允否?”鸣皋道:“并非晚生无情,我们若在此间,非惟无益,反要害了一村性命。”赵员外道:“徐英雄说那里话来。别的休说,只昨夜,若非三位在此,只怕此时合村变作丘墟的了!”鸣皋道;“员外有所不知,那老奸恨我入骨。前日有三位兄弟,陷在王府牢内,前夜私进王宫,意欲劫救,不料被他们知觉,追赶一程,因此统道经此。昨夜听得贼将叫喊,声声拿捉行刺王宫的奸细,不知怎的晓得我们在此,谅必他们猜疑罢了。若然留在此间,岂不是弄假成真,以虚成实,老奸怎肯干休?必然大队而来,将村庄团团围住。那时进退两难,势难抵敌,岂非害了一村身家性命?若是我们去了,虚则虚,实则实,你们只有保护闾阎、格杀强盗之功,并无藏匿奸细、拒敌王师之罪,到官尚可辩白。”   正在说着,那王仁义大哭起来,道:“吾兄死得惨伤,我们岂肯束手就缚!若到官分辩,再也休题。那班脏官都是一党,严刑酷罚,那怕你不诬服?如今江西全省并无天日的了,我们情愿战死沙场,不愿刑杀公堂。只要杀得他们一个,就到了本钱;杀了两个,就是对本对利。”众人同声附和。   鸣皋见他们如此义气,到弄得进退两难,便向鹪寄生道:“老师尊意,如何处置?”鹪寄生道:“我观此村,后靠高山,右临岩峪,只有两面受兵。左边林树深密,山路曲折,尽可埋伏。只有前面难守。若得筑起土城,便可拒敌。正是一人把关,万夫莫开。但只少几员大将。既然赵员外求助,众人义气,我们只得帮他一臂。只是战斗兵机,顷刻万变,除了伊、吕、诸葛的大才,谁能料其必胜?倘有疏虞,体要怪怨我们。”赵员外同王仁义、赵文、赵武并众壮丁、村人等,齐声答应:“我等情愿死守,遵听号令,决无反悔!”鹪寄生道:“你们众意既坚,为今之计,第一要事先筑土城,准备预敌。我料贼兵非明即后,便来报复。员外速命合村人众,无论男女老少,赶紧筑起一道土城,限一日夜完备。先把门户关闭,方可拒敌。”赵琰随命赵文、赵武,去叫众人行事,务要竭力赶紧。赵文、赵武奉命而去。鹪寄生对一枝梅道;“慕容兄相烦到马家村一行,相请众英雄到来帮助。”一枝梅道:“小侄随即便去。”乃别了众人,立刻往马家村去了。赵员外吩咐准备筵席,等候众位英雄到来。我且慢表。   却说那铁昂的浑家姓姜,乃本地南昌人氏,是个寡居的孀妇,颇有几分姿色,铁昂宠爱异常。那姜氏有个哥哥,叫做姜玉林,最爱赌博,也是个无赖。祖上传下家产,被他输得精光,在前头的妹丈处,借贷银钱,到手便完。一而再,再而三,弄得自己不好上门。后来相交了一班响马强盗,常常去做那没本的买卖。后来妹丈亡故,妹子嫁了铁昂,时常要来借贷。及至铁昂做了宁王手下禁军都教头,那姜氏在丈夫面前,要他提拔哥哥。那时宁王正在招兵之际,铁昂便叫姜玉林去招了一班响马强盗,在宁王面前保举,提拔他做了一个千总之职。那姜玉林一旦做了官,正是小人得福便轻狂,有了银钱,就整日整夜的在营内与众弟兄赌钱。所得俸禄饷银,那里够用?他心生一计,便与手下弟兄商议,夜间私自出营,扮了强盗,到各处村庄打劫,民间受累无穷。有的晓得他们乃营内的官军,到南昌府告状,反被官府责打,当做诬良为盗。铁昂虽然晓得,亦是眼开眼闭,由他所为。故此姜玉林越发胆大。   后来知道赵王庄日产千金——你道什么出产?原来江西出的白垩,要算赵王庄产的为第一。颜色又白,泥性又细。要烧上好磁器,须用那处的白垩。又有一种颜料,看去好似黑土一般,拿来画在碗上,在窑内烧好了,却成上好的蓝色,乃碗盏上要用之物,亦是此处的最好。相传柴窑的雨过天青,就是用此处的白圣颜料做的。所以这颜料极贵。当时有句俗话,叫做一两黄金一两泥。虽则盛言之下,然而其贵重可想而知。所以这赵王庄十分豪富。那知道他们早已听得各处村庄被劫,聘请教师,团练壮丁,十分严备,所以屡次被他们杀败,伤了多少兵丁。姜玉林怀恨在心,与妹丈商议报仇,要来扫荡村庄,亦可掳掠许多财物。铁昂却不敢动手。恰好徐鸣皋私探王宫,铁昂心生一计,便奏知宁王,只说徐鸣皋一班逆党,藏匿在赵王庄上,宁王信以为真,便命邺天庆带领二千军马,同了铁昂、雷大春,连夜到赵王庄,拿捉逆党。不料事有凑巧,恰正鸣皋等三人在那里借宿,弄假成真,吃了败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