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祝文周四杰传 - 第 21 页/共 26 页

他老人家都说我不愧名叫小莺,生的娇小玲珑,异常惹人怜爱的。”说话的时候恰恰一阵风来,他便把两腋夹的紧紧的,恐防方才夹着馒头出辔头,不曾把胁下的气味吸收净尽。谁料唐寅的鼻管中已起了感觉,便道:“小莺姐,小弟赠你一首绝词,便琅琅吟道:   姐姐芳名唤小莺,娇姿绰约态轻盈。   才念了两句,小莺便问这两句是什么解释?唐寅道:“这是很容易解释的,只为姐姐唤了小莺,果然和小莺一般无二。说你面貌既佳,态度又好。”小莺道:“多谢华安兄弟,那么第一个炮仗便响了。太师爷说的华安娘子,公子师母,这便是我小莺了。”一壁说一壁紧夹着两腋,防着洩气。唐寅道:“四句诗只道道两句,还有两句哩。”又续吟道:   只愁两腋风生后,不做猪精似狗精。   小莺道:“什么猪精狗精,很触耳的,觉得有些不好听。”   唐寅道:“姐姐觉得有些触耳不好听,小弟也觉得有些触鼻不好闻。得罪了,小弟和姐姐无缘。”小莺红着面孔,啐了一口道:“谁希罕你这魂灵头?叫做有货不愁无卖处,百货对百客,你不爱自有人爱的。”一壁说,一壁走了。唐寅又向第二位姐姐请教芳名。那丫环道:“奴家小名唤做春梅。”唐寅点头道:“好一个美名儿啊。”春梅道:“这也不见得,但求你不要吹毛求疵便好了。”说到吹毛求疵,唐寅便向他头发上注意原来“黄毛丫头十八变”,他还变得不多,没有把黄毛变去。忙道:“春梅姐,小弟也赠你一首七绝。”春梅道:“七夕便是七月七,这是等不及的。现货现买,要买趁早,勿买懊恼。”唐寅道:“春梅姐误会了。小弟说的七绝是赠你一首诗啊。”便朗朗吟道:   闻说春梅压群芳,梅花香里见红妆。   春梅道:“你且讲给我听,是骂我还是赞我。”唐寅道:“自然是赞你。说梅花是百花之魁,你叫春梅,你便可和梅花比美。倘在梅花香里见了你这红妆,这是一样可爱的。”春梅道:“三文钱的白糖,要给你赞完了,我自己也不信有这般的好。华安兄弟,你赠了我这两句便算了罢。”唐寅道:   “再有两句,一并赠了你春梅姐。”又续吟道:   只愁易到黄梅节,梅子黄时发也黄。   春梅道:“什么黄梅黄梅,现在还没有到黄梅时节呢”!唐寅笑道:“黄梅未到,姐姐的头发已黄了,自有黄发儿去奉聘姐姐做妻室,小弟却没有这福分。得罪了!”春梅恨恨的说道:“谁稀罕你这奴才。头发黄,嫁个丈夫状元郎。你那里有这福分?”说罢,自言自语的走了。唐寅又请教第三位姐姐的芳名。那丫环道:“小妹唤做春桃啊。”   唐寅道:“奇怪奇怪,你们都是春字号的。有了春梅,又有春桃。”且说且把春桃上下估量,但见他眼波流动,意态飞扬,浑不似处女模样了。便道:“春桃姐,只怕你春风已度玉门关了,小弟有一首《西江月》奉赠,”春桃道:“不要西江月,东江月,你老实说了罢!”唐寅道:“小弟便在《西江月》中赞扬姐姐几句。”姐姐听者:   粉颊烘来似醉,朱唇点处如樱。   秋波一转欲消魂,饶有小红丰韵。   春桃道:“华安兄弟,一口气便念出这四句诗来,你赠他四句诗,都是两句好,两句坏。 你赠我的可是两好两坏?”   唐寅道:“四句都是好的。我讲给你听,第一句说你粉颊红喷喷,宛似醉杨妃一般,第二句,说你生就樱桃小嘴,第三句,说你生就一双俏眼睛,第四句,说你大有美人的丰韵。”春桃道:“谢谢你,你说我有这许多好处,‘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们两同去禀见相爷,立刻便可成婚了。”唐寅道:“且慢,这不是七言绝句,这是一首《西江月》,共有八句现在只说一半。”春桃道:“且把下四句念给我听。”唐寅道:   “洞里桃花灼灼,溪边流水盈盈;   避秦早有问津人,莫道渔郎薄倖。   春桃姐得罪了,看来梅占先春,已是东风有主,小弟只好退避三舍了。”春桃不懂这咬文嚼字的话,但是有这“得罪了”三个字,可见“不是生意经”了。喃喃的说道:“不要你瞎三话四,我是已有主顾的了。‘不中山客,便中水客’,谁稀罕你这苏空头呢?”说罢,悻悻的去了。唐寅道:   “那么要点第四位姐姐了,请教芳名。”那丫环道:“奴家唤做小白。”唐寅道:“妙极妙极,你竟和齐桓公同名。大概总带些霸气,为什么这般弱不经风啊?”小白道:“你喃喃的说些什么话,是不是背着书句骂我?你欺侮不读书的人,是罪过的啊。”唐寅道:“姐姐放心,小弟怎敢相欺,也赠你《西江月》一首:   疑雪疑霜面貌,贪风贪月情怀。   芳名小白亦奇哉,可有齐侯气概?   第一句赞你面貌和霜雪一般白;第二句赞你性贪风月,第三句说你和齐桓公同名,可有他这般的气概。”小白道:“齐桓公是什么人,可也是做婢女的?”唐寅笑道:   “齐桓公是古代称霸的英雄。姐姐这般娇怯怯的模样,和齐桓公大不相同了。还有下半首,姐姐听者:   虽胜秾桃艳李,却教蝶怨蜂猜;   可怜身子瘦如柴,莫怪区区不采。   得罪了,姐姐瘦的可怜,小弟和你无缘。”小白道:“发了几个寒热,方才瘦了一些,过了几天便好的。”唐寅道:“那么过了几天再点罢。”于是第五、第六依次点去,直点到彩云为止。东鸳鸯厅上的丫环个个落选,那么开始要点西鸳鸯厅上的婢女了。就中捏着稳瓶的石榴,早向众姊妹说知,华安兄弟的婚姻,不在东厅,却在西厅。东厅上面的姐妹,一个也挑选不中的。众人听了,半信半疑。后来听得十八声得罪了,便知道东厅十八人都已落选。 石榴道:“你们相信我么?好姻缘便在这里,大家候着挑选罢。”   西厅上丫环听了,一个个芳心勃勃。正是:   止渴望梅终是假,磨砖作镜岂能明。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尤石榴痛恨薄情郎唐解元激怒老相国  芳心勃勃的时候,这位风流教主唐寅唐解元,早已负着手儿,踱着方步儿,从东鸳鸯厅踱到西鸳鸯厅来了。他一上了厅堂,十八名丫环的方寸中益发紧张起来。除却石榴稍为镇静一些,其他十七名丫环的心房中,仿佛开着打米坊,一上一下的舂个不停。唐寅满面春风的向着众丫环说道:“众位姊妹,小弟奉揖了,慌的十八名丫环个个回他一福,就中石榴更为殷勤。唐寅只作得一揖,他却还了三福。这叫做一揖换三福,后来同伴中传为笑话,表过不提。且说唐寅作揖以后,声明来意,说是奉着太师爷之命,在诸姊妹中点取妻房,有缘无缘却是前生注定的。恰才在东鸳鸯厅点过一遍,这是小弟福薄,一十八名姊妹之中,竟无夫妇之缘。东厅点过,来到西厅,有缘无缘,未能预定。点中了,是小弟有幸。点不中,是小弟无缘。得失之间,请诸姊妹不要介意。十七名丫环尚没开口,只有石榴发言道:“四同兄弟,不要客气,这是一定可以点中的。东厅无缘,西厅一定有缘。”唐寅笑问第一位姐姐的芳名。 那丫环道:“小妹唤做玉箫。”唐寅道:“这个名儿好风雅也。”便把玉箫上下估量了一遍,见他玉容生的太道地了,老天爷还替他加着一层雕琢工夫。便笑说道:“玉箫姐姐,小弟有一首《十六字令》奉赠于你:   娇,姐姐芳名唤玉箫。十麻子,九个是风骚。”   玉箫道:“华安兄弟,你不是说‘十个麻子九个骚’么?奴家不在九个之中,排行第十,是不骚的啊。”唐寅道:“骚也无缘,不骚也无缘,有屈了。第二位姐姐是何芳名?”站在第二的海棠。是个嘴唇上开着窗洞的,他怕人家看出了破绽,手执罗帕掩着嘴,装作羞人答答的模样。唐寅请教了芳名,便道:“小弟也有一首《十六字令》。姐姐听者:   香,姐姐芳名唤海棠。”   说到这里,便道:“海棠是花中神仙,小弟合该倾倒名花,在这里奉揖了。”作了一揖又作一揖;海棠不好受之不报,连忙还他一福。在这一福之中,嘴唇上失了障蔽。唐寅道:“《十六字令》尚有两句;叫做:   开窗洞,牙齿要乘凉。   海棠姐美中不足,有屈了。”海棠骂道:“嚼你的舌头。你不中意,何妨老实说,说什么风凉话!”唐寅道:“要说风凉话;总说不过姐姐,嘴唇上开了窗洞,再要风凉也没有。   第三位姐姐是何芳名?”那丫头道:“奴家是秀蓉啊。”唐寅道:“好一位秀蓉姐,生就一副聪明面孔。料想背影是一定好的,请姐姐转过娇躯待小弟一看。”秀蓉道:“华安兄弟你不在行了。看女人是要看当面的,你看了当面,看什么背影?”唐寅道:“那么小弟也有一首《十六字令》赠与姐姐。第一个字便称赞姐姐的聪明面孔:   聪,姐姐芳名唤秀蓉。翻筋斗。未免两头空。   秀容姐。你和小弟无缘,有屈了。”秀蓉怒道:“无缘也罢了,你不该把‘驼子跌筋斗,两头弗着实’的俗语,嘲笑于我。你这般肆口轻薄,死后要割去舌头的啊!”唐寅抱着打情骂俏的主义,秀蓉骂他,只算是过耳飘风,并不在意。   排列在第十六名的石榴,忽的骂着秀蓉道:“你这贱丫头,点中不点中是要有缘的。你怎敢出口伤人,骂我四同兄弟?”秀蓉看了石榴一眼,只为他是三等丫头,石榴是一等丫头。 石榴骂他,他不敢十分抵抗,只是冷冷的说道:“我是贱丫头,你是什么呢?”石榴道:“我不日便是师奶奶,你见了我还得磕头请安。”秀蓉披着嘴说道:“看你做你的师奶奶?”说罢悻悻的去了。唐寅又从第四名点起,直点到第十五名,都赠他们一首《十六字令》。宛比批评家的开阖评语,先褒后贬。前八个字是褒,后八个字是贬。编书的不须逐一声明,滥充篇幅。且说点过了第十五名巧儿,接着第十六名便是小厨房中一等丫环石榴了。唐寅未点以前,石榴早安排着点到自己,这位四同兄弟便要说一句小弟点中的便是这位姐姐。谁料乓乒一声,他的稳瓶儿竟打碎了。唐寅笑问道:“这位姐姐是何芳名?”石榴听了,陡的一气,便道:“四同兄弟,你还要问我的名字么?我俩坐在广漆长凳上,谈谈说说,甚么话都曾讲过。我的名字,你难道忘却了么?”唐寅笑说道:“姐姐原谅,小弟模胡了,姐姐的芳名以前是记得,现在忘却了,只为小弟有了健忘的病。”石榴道:“健忘健忘,我待你许多好处,难道你都忘了么?”唐寅道:“一切都忘了,请姐姐快把芳名告我,以便奉赠姐姐一首《十六字令》。”石榴还以为唐寅和他开顽笑,便道:“你休假作痴呆,你要问我名字,索性把我的姓都告诉了你罢。我唤石榴。我的姓是姓尤。”唐寅道:“那么《十六字令》做就了,姐姐听者:   尤,姐姐芳名唤石榴。鸳鸯梦,今世未曾修。   石榴姐,小弟和你无缘,有屈了。”石榴听了面色惨变,转身便出鸳鸯厅。才下阶沿,便撞见了秀蓉,迎上问道:“师奶奶,你到那里去?”石榴把手帕掩了面不去理他,只向无人处走。强忍着鼻涕眼泪,须得择一个可以挥洒涕泪的地方,便走入假山洞内,面对着太湖石,呜呜咽咽的哭泣不止。深恨自己瞎了眼睛,竟把这负心人当做情人看待。“痴心女子负心汉”,这句话便应在今天。唉,华安华安,你太忍心了罢!石榴哭了一会子,略作停顿,却听得假山洞外也有凄恫凄恫的哭声。石榴好生奇怪,难道也是落选的丫环在那里悲痛么?自己的落选,出于意外,合该悲痛的。人家为什么悲痛呢?他探头向外看时,却见太湖石畔立着一个涕泪满面的男子不是别人,却是大厨房里面的小杨。石榴道:“小杨哥,你哭什么?”小杨道:“石榴妹子,我的哭是你引出来的,我本来没有什么悲伤,只为你哭的可怜,便引出我许多涕泪。石榴妹子,你到亭子里来坐坐,我告诉你几句话。华安点不中你,你到了现在才知晓,我却比你早得了信息。”石榴便问道:“你怎么比我先得了消息?”小杨引着石榴到亭子中坐定,便把唐寅所说的话,装头装尾的说道,你想华安,华安并不想你。他曾向我说,厨娘配厨子,再好也没有,可笑石榴原想嫁给我,他真是做梦咧。我不日要做两位公子的师傅,我点中妻房,总须知书认字才好做得一位师奶奶,石榴除却烹饪以外,什么都不知晓。他做了师奶奶,便辱没了我华安。他又向我说,小杨哥,你和石榴倒是门当户对,我来替你做个媒人罢。”石榴怒道:“他原来早存着不良之心,谁要他做媒?”小杨道:“不要他做媒也罢了。但是我和你的话在先,四同兄弟不要你,四同哥哥却要你。好妹子,从今以后,小厨房中的广漆长凳上,你休要拒绝我罢。”石榴听了。一声长叹,闷闷不乐的去了。按下不提。   且说唐寅点过了石榴,又点到最后两名婢女。当然都不中意。毋须细表、华老遣人探听消息,知道三十六名丫环,没有一个入选。捋着长髯,暗暗沉吟道:“华安的眼力很好,这些寻常脂粉之辈,他那里看得入眼。夫人那边的四香;除却秋香,看来未免要漏脸了。”便遣人到中门上去传话,请太夫人遣发三香到东厅上去听选。三香奉着太夫人之命,笑吟吟的同出中门。站立在东鸳鸯厅,听候唐寅到来点取成婚。唐寅知道三香已到,又从西厅来到东厅,向三人连连奉揖,说小弟何德何能得邀三位姐姐来听选。   春香道:“华安兄弟,听说你点了三十六名姐姐,一个不能遂你的心愿。相府中姊妹,除却秋香妹子,只有我们三人了。秋香妹子已跪求着太夫人免他出来应点。太夫人已允了他的请求,无论如何不放他出来。好兄弟,你的姻缘只好在我们三个里面挑选一个了。要是我们也都不能合你的意,那么这事便完了,你也休想有结婚的一日了。”春香宣布这一席话很有用意,先说秋香不出,断了唐寅的希望,原来三香里面,只有春香最美,他自信总有七八分把握。夏香冬香面貌虽佳,都有几分缺憾。夏香的裙下莲趺,不甚纤小,终年装着高底。 凡是装高底的,面子看是纤小,实则把两脚跟藏在裤管里面。俗语叫做‘前面买生薹后面卖鸭蛋。’冬香呢,年纪最小,说话的时候往往唾花飞舞,溅到人家的身上和面上。这两种缺点春香都没有的,他所捏的稳瓶,又比石榴坚固一些。唐寅道:“春香姐,小弟赠你一首《黄莺儿》,姐姐听者:   姐姐号春香,真不愧,‘俏红桩。柳腰款款娇模样,美比王嫱,艳比王嫱。花容月貌人人想。”   春香道:“好兄弟,你说的我太好了。”唐寅道:“还有结句,姐姐听者:   只可惜,身高一丈,仿佛扈三娘。   春香姐。小弟无福消受,请你原谅罢。”春香含嗔道:“你这般挑剔,只怕你的娘子须得定造一个才行。”唐寅笑着不答,又向夏香说道:“小弟也赠你一首《黄莺儿》”。夏香道:“你要骂我,爽爽快快的骂我,休得先褒后贬。‘一把砂糖一把尿’。”唐寅笑道:“那么砂糖来了:   姐姐夏天香,好算得,美娇娘,有谁和你同罗帐?戏水鸳鸯,逐水鸳鸯。偎红倚翠人人想。”   夏香道:“砂糖太甜了。”唐寅道:“不会太甜,我来解解这甜味:   只可惜,后藏鸭蛋,前面卖生姜。   夏香姐,小弟不曾修到这般的艳福,请姐姐原谅。”夏香沉着脸道:“果然被我猜中了,‘一把砂糖一把尿’。”唐寅道:“冬香妹子,又有一首《黄莺儿》赠你。”冬香道:“好曲子不唱三遍,你不中意,老老实实道了一句。唱什么黄莺儿,白莺儿!”唐寅笑道:“我都是一律看待,不分高下。赠了他们,不能使妹子向隅。你且听者,我一起儿说了:   妹妹唤冬香,也是个,美红妆。倘然和你消灾障,千种思量,万种思量,颠鸾倒风人人想。只可惜,唾花飞舞,点点溅衣裳。   冬香妹妹年龄尚轻。将来自会嫁个好郎君,我却没有这福分,有屈了。”冬香道:“我也知道你选择不中的,选不中,由着你,但是不该罗罗口嗦嗦,说这许多话,简直不是话,是喷你的蛆。”说到蛆字,点点唾沫应声而出,直向唐寅面上飞来。唐寅忙把衣袖拂拭道:“我没有喷,你却喷了。”   在这当儿,靴声橐橐的华老来到东厅,看他心爱的书僮在这里点取丫环,毕竟点中了谁。 待到上厅时,冬香已回到后面去了。却见鸳鸯厅上静悄悄的只有这心爱的书僮,别无他人。 华老坐定以后,便问华安你选中的是谁?唐寅跪禀道:“太师爷恕罪,相府中侍女如云,可恨小人无福,目迷五色,竟一个没有选中。”华老道:“难道花名册上开列的三十六名丫环,以及老房的上等侍婢,竟没有一个中你的意?”唐寅道:“启禀相爷,这是祝大爷…。”华老怒道:“休唤祝大爷,只唤他老祝。”唐寅道:“老祝早向小人说过的。”华老道:“他又放些什么屁?”唐寅道:“小人在舟中向老祝说,你不要诱引我到苏州去。相府中侍女如云,总胜于你们穷解元所用的黄脸婢子。老祝笑道,兵在精而不在多。庸脂俗粉的女子,便有千百人也不能遂你的意。国色天香的佳人,只一个也能使你梦魂颠倒。心悦诚服的爱他,相府中侍女虽多,大概都是庸脂俗粉的女子罢。便有一二个国色天香的佳人,只怕…”华老道:“只怕什么?”唐寅道:“不要说了罢,老祝敢说,小人不敢说。”华老道:“恕你无罪,直说便了。”唐寅道:“那么小人斗胆了。老祝说,便有国色天香的佳人,怎会赏给你们奴才做妻子,老相国不会自己受用么?”华老勃然大怒道:“胡说胡说,该死该死!”唐寅叩头道:“小人知罪。”华老道:“不和你相干,我是驾老祝该死。你且起来。”唐寅谢了主人,方才起立,站在一旁。华老道:“华安,这三十六名丫环,不能遂你的心愿,还有可说,后来我不是传唤老房里的一等侍婢四香,也来听你挑选的么?”唐寅道:“启禀相爷,太夫人身边本有四香侍奉,今天只有春夏冬三香出来听选。他们三人都和小人无缘。”华老说惯了四香偶不注意便发生了一个漏洞。待要更正,已来不及。便道:“秋香没有出来么?”   唐寅道:“阖府丫环,人人都出,惟有秋香姐姐不曾赏光。”   华老假意儿问道:“秋香为什么不出呢?”唐寅道:“小人方才听得春香姐姐说,四十名丫环,人人可以挑选,只有秋香不在此例。秋香已跪求着太夫人,情愿一辈子侍奉老人家,不愿赏给家奴。太夫人应允了他的请求,无论如何不放他出来应选。小人听了,益信姻缘自有前定。凡和小人无缘的,可以任凭小人挑选,而不能满足小人的意。要是可以满足小人的意,却又好事多磨,不愿和小人作配。相爷所说的阖府侍女悉凭小人挑选,小人以为说到阖府二字,凡是侍女一切包括在内,现在才知道秋香是例外的。然而人各有志,也怪不得秋香。 小人只恨自己没福罢了。”华老听出他言中有骨,分明对于‘阖府丫环’四个字怀着疑义,却又不便驳斥。只为阖府丫环悉凭挑选,确是自己亲口允许的。藏着一名秋香,算不得阖府丫环,好似做主人的失信于他。而且他又顾虑着祝枝山到了常州镇江以后,不日便将东归,要是他又来谒相,自己便防不胜防了。华安的心本已摇摇如悬旌,再加他一片胡言,说我留着秋香,真个是供着自己受用,证明他的所料不虚,华安怎不堕入彀中?只怕没多几天,便要去如黄鹤了。也罢,我偏不教华安堕人彀中,华安既暗暗的表示他除却秋香不能满意,我不如到内室恳求夫人,权时割爱,把秋香遣发到外面由他点取罢。当下想定主意,便道:“华安,你既说秋香不出,好事多磨,我便去面恳你主母,把秋香遣发出外,由你挑选。但是我所虑者,秋香出来以后你又是一首《黄莺儿》半讥半讽,依旧不能中意。那么非但秋香心中难堪,便是你主母的面子也被你削去。”唐寅又跪着禀道:“太师爷何出此言,若得秋香姐奉命来到东厅,好比阴黑的夜间,得见明星皓月。小人欢喜赞叹,尚且不遑,岂有含讥带讽之理?小人所虑的,秋香既愿终身侍奉太夫人,这是他的一片忠心,要是委屈他出来,便是夺他的志,小人怎生过意得去。他既不愿,且由着他罢,横竖小人无福便是了。”华老道:“你且放心,不管秋香愿不愿,我总得教他嫁你。这不好算委屈了,像从前邯郸才人嫁了厮养卒,这便叫做委屈。秋香呢,他虽强,毕竟是个青衣婢女。我把他嫁与才子,而且同时开去你们的奴籍,好教老祝无所用其挑拨的伎俩。总而言之,我不堕入老祝的彀中便是了。 你且起来,在这里候着。我要进中门去了。”唐寅磕头道:“若得太师爷始终成全,将来粉身碎骨,愿报大德。”拜罢起立。但见华老拂着袍袖,一壁走,一壁自言自语道:“诡计多端的老祝,你道老夫留着美貌使女不肯赏给奴才么,老夫偏偏把他赏与华安,使你的说话不灵。老祝老祝,你要华安入你彀中,万万不能。”说时靴声橐橐,离却东鸳鸯厅而去。唐寅暗暗好笑道:这老头儿真和傀儡一般,口口声声的不教我堕入老祝彀中,谁料你却堕入了老祝的彀中。只为这一番的说话,也是老祝定下的计划。他把华鸿山玩于股掌之上,老祝老祝,我真佩服煞你也。正是:   赖有锦囊酬妙计,好教艳婢嫁才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璧合珠联佳人入选波谲云诡才子遭殃  华老和太夫人相见以后,谈及华安对于阖府丫环,除却秋香都不合意;这书僮眼界很高,不放秋香出去,便不能把他羁縻。还加着祝枝山诡计多端,防不胜防。夫人,你瞧着两个孩儿分上,把秋香遣发出去罢。太夫人本是个好人,无可无不可,有什么疑难,总和二媳妇商量。惟有今天,太夫人猜不破二媳妇的哑谜儿,怎么留住了秋香,便可留住华安?秋香嫁了华安,反而不能把华安留在相府,惟有大媳妇的说话,入情入理要把华安久留在相府中伴读,非得把秋香赏他为妻不可。便道:“老相公,既然这般说法,妾身只得遣发他出去应选。不过妾身已应许了他永远在我左右侍奉,现在要叫他出去,也得好好的劝他一番。老相公请便,妾身自会向他开导。”华老拱手道:“那么此事全仗夫人好好的劝导了。说罢,自回书院而去。那时秋香不在左右,太夫人遣人唤他到来,把华老的一番意思向他说了。秋香听了,双泪直流。跪在太夫人面前,央求他转告相爷,收回成命。婢子矢志不移,只求一辈子侍奉你老人家。太夫人道:“你没听得大娘娘说的说么?嫁了华安,依旧可以住在府中。过了三朝五朝,依旧可以侍奉我的。好秋香,起来罢!”秋香道:“大娘娘虽然这般说,但是女子家三从四德,载在书本上面。婢子不嫁华安,便可以拿定主意。一辈子侍奉你老皇封。要是嫁了华安,他若把‘天字出头夫做主’的一句话把婢子压住,过了三朝五朝,不放婢子入内侍奉,婢子也无可如何。再者人心难测,他娶了婢子,要是依旧不肯留在相府中,那么婢子处于为难的地步。从他回苏,便辜负了太夫人天高地厚之恩。要是不从他回苏,这‘出外从夫’的一句话古训,分明把来违背了。仔细思量,还是永远侍奉你老皇封的好。”太夫人道:“秋香,你过虑了,料想华安决不会这般没良心的罢?万一华安真个带你回苏,你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太夫人只怪着华安,决不会着怪着你的。好秋香,起来罢。”秋香道:“太夫人虽然这般开导,但是婢子思来想去,还是跟随太夫人的好。记得昨夜和太夫人同睡,承蒙太夫人百般怜惜,要把婢子作为义女看待。果然有这一天,做了多年侍女,便可以吐气扬眉的做那相府千金了。要是嫁着华安,一辈子做那书僮的妻房,有什么好处呢?仔细思量,还是侍奉你老太太的好。”太夫人道:“你又过虑了,我既已许你做螟蛉女儿,迟早总有这一天,决计不会食言的。你若不信,你便改换称呼,你唤我亲娘,我也可唤你一声女儿,不过我的意思,要把你收为义女,也得广延亲友,大开筵宴,很热闹的有一番排场,好教大众知晓。要是草草不恭的认为母女,那便近于儿戏了,好秋香,你听了我的话,出去应选。果然被华安选中了,立对把你开去奴籍,和华安结婚。过了三天五天我便吩咐帐房,择着吉期,备着柬帖,正大光明的邀请亲朋,来看相府收纳义女的盛礼,以践昨宵的诺约。 好秋香,起来罢。”秋香道:“太夫人肯把婢子收为义女,婢子怎有不信之理?但是仔细思量,还是不嫁的好。婢子在相府中做太夫人的义女,仗着太夫人的福荫,谁也不敢欺侮婢子。 要是嫁了华安,那便不然了。太夫人纵把婢子当作义女看待,也不过在名分上好听,实际上却有许多难言之隐。为什么呢?假使婢子是个青衣的身分,嫁给他一个穷小子,任凭荆钗布裙,旁人却没有话说。要是做了相府的义女,婢子过于寒俭,反而要惹人嘲笑。说什么相府千金亲操井臼,和小人家妇女一般。到了这时,岂不进退两难?待要锦衣玉食,他是一个穷小子,万万供给不起。待要井臼亲操,又是妨碍着相国的面子,仔细思量,还是侍奉你老太君的好。”太夫人道:“秋香,你又过虑了。我把你认为义女,决不是有名无实的。我膝下无女,你做了我的女儿,怎可以草草遣嫁。不过你主人要笼络华安,—经他点中了你,你立刻便要成婚,所有桩奁,一时赶办不及。你结婚以后,我吩咐帐房快把五千两纹银,替你置备一付丰盛的妆奁。三千两纹银赏给你作为居家日用,你也可以呼奴唤婢,不会井臼亲操了。 你成亲时,我还得给你珠环两副,金钏两双,珊瑚玛瑙珍珠的手饰,应有尽有,决不会亏待了你。好秋香,起来罢。”秋香便在太夫人面前连磕了三个头,方才起立。口中兀自说道:“婢子的心中还是恋恋在太夫人左右,最好此番出去,也和他们一般落选。这便叫做‘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呢。”太夫人道:“你跪了良久,略坐一会子出去应选罢。”于是秋香在太夫人旁边告坐,柳眉微皱,杏脸含愁,似乎委屈他的一般。实则他的心版上,已刻着千百个愿字,他是以退为进的,越是说着不嫁,越是要求着嫁后的权利。他的三种要求都遂了,明知嫁了唐寅不免私逃回苏,经他三次以退为进的结果,他便逃奔,太夫人也原谅他了。非但豁免作婢,而且稳稳的做那相府的义女,五千两妆奁,三千两津贴,稳稳的可以到手了。 以退为进,胜于以进为退。自从秋香发明了这个方法,后世重要人物往往抄袭他的秘诀,口口声声求退,却是口口声声求进。这些要人,大概都是秋香的忠实信徒罢。闲话剪断,言归正传。秋香坐了一会子,太夫人便催着他出去。   秋香道:“一个人出去羞人答答的。”太夫人道:“我唤三香陪你可好?”春香忙禀道:“丫头们是不去的了,被那穷小子左一首《黄莺儿》,右一首《黄莺儿》,把我们种种取笑,现在还要出去,这便是‘挨卖私盐不值钱’了。”太夫人忽的想着方才有两名没有成年的幼婢,不曾开列在花名册内,不如唤他们陪着秋香同去罢。当下唤着两名幼婢陪着秋香到东鸳鸯厅上去厅选。两名幼婢很高兴的答应了。   再说唐寅在那东厅上团团打转,足有三十五次,却不见秋香出来。心中好生惊异,默默的念着《西厢》句调道:“他若是到来,便春生敝斋,他若是不来,似石沉大海。数着他脚步儿行,靠着这窗槛儿待。”此时的唐寅,只在最后五分钟中挣扎。祝枝山的锦囊妙计所争的只在这一着,一著不到,满盘都空。他越是不见秋香出来,越觉得爱河多浪,情海生波。 老祝的锦囊。只怕不是如意珠罢。想到这里,区区方寸地变成了茫无涯际的黑海。猛听得里面一片的催促声音,“秋香姐快些走罢,秋香姐赶快走罢”,分明是小女子的声音。大概是内堂雏婢,陪着秋香到这里来了。这一片声音,宛似一轮晓月,便觉黑海中大放光明。唐寅好生欢喜,便搭起着唱喏架子,专待秋香到来深深一揖。又听得秋香的声音道:“桂香、菊香两位妹妹。不要这般催促啊,你们要去应选,尽可前行。我是万分不愿的,且在后面缓缓行走。要是你们被他选中了,我便可以免却出去了。”一个雏婢道:“秋香姐不去,我们也不去了,我们是没有成年的婢女,便是选中了也没用,不过陪着姐姐去瞧热闹罢了,华安哥哥指名要你出去,你不要推推却却使他久候了。”三个人且行且语,说话的声音是很轻的,不过这时候静悄悄没有旁人。唐寅侧耳静听,句句入耳。暗想秋香既出中门,任凭姗姗来迟,总须走到鸳鸯厅上。我且躲在窗外,待他们进了鸳鸯厅,再去相见。于是揭开窗幕悄悄的出来,闪到转角处静候他们到来。隔了一会子,断断续续的弓鞋声渐走渐近,断断,是他们停了,续续,是他们又行了。行而停,停而又行。他们果然都进了东厅了。一名雏婢道:“秋香姐,为什么不见华安哥哥呢?”一名雏婢道:“敢是他在西厅上罢?”接着秋香道:“他既不在这里,我们回去罢。”唐寅暗想不妙,这个机会错过了,万难再遇。忙把衣襟一整,揭开窗幕,抢步上前,口称秋香姐姐,两位妹妹,华安在这里奉揖了。接连三个深深的揖,他们还礼不迭。唐寅道:“这位妹妹没有请教你的芳名。”那雏婢道:“华安哥哥,我叫做桂香啊。”唐寅道:“桂香妹打扮的很不俗啊。我也赠你一首《黄莺儿》:   妹妹爱梳妆,   真不愧,   桂花香。   轻轻年纪玲珑样。   瘦瘦容庞,   淡淡衣裳。   小姑未解春心,   且到了,   年华三五,   预备做新娘。   桂香妹对不起,且到了十五芳龄,再和你做媒罢。这位妹妹的芳名,还得请教。”那雏婢扭扭捏捏的说道:“我叫菊香啊。桂香十三岁,我比他大一岁。你也不见得中意的罢。”唐寅道:“无论中意不中意,我总赠你一首《黄莺儿》:   妹妹爱芬芳,   真不愧,   菊花香。   东篱嫩蕊无人赏,   未许轻狂,   虽敢轻狂,   求凰曲子今休唱。   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