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传正明集 - 第 10 页/共 16 页

话说李金华与那老者言论之际,那老者一怒致死。在坐众人无不惊惶,就有要将那老者抬起的,就有在那老首耳边呼唤的。 李金华道:“众位不必如此,他这是元神出窍,一时就回来了。”众人同道:“李先生还取笑哩,他这大年纪倘不苏醒如何是好?”李金华道:“不能回来便是道业不高。” 众人依然扶起那老者,将他后心拍了一回,那老者方才睁眼。定了半晌,起的身来向李金华道:“你有甚么势利,满口胡说,就是仗恃着个举人哪?【但以道德服人,岂挟功名压众。】要是得了官又将如何?”李金华笑道:“请问你老先生,这修道也有点戒律否?”老者道:“戒的甚多,不暇备举,约而言之,不过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而已。”【颜渊问仁章,必曾熟读。】李金华道:“这是道之用也。吾尝听得人说,那修道之人所戒者在贪、嗔、痴:不必酷于求财,方算是贪,就是一举念头,想着益已,便是贪;那嗔,也不必打仗闹活,即是一点不平,便是嗔;那痴,也不是憨呆呆傻,即有一点妄想便是痴。妄想,为益己之魔关,益己,为不平之萌芽。三者一也。得一而得三。若说及非礼勿视四句,宽满之极,况人非哲良,亦难照顾。老先生既言及此,果能遵行么?第一先存一个得道念头,便是无穷妄想。有此妄想,便觉可以升天,又为莫大益己。既想益己,凡有不如己意处,焉得坦然?”老者道:“有甚么不坦然?”李金华道:“你老先生坦然的好几几乎没有坦死。若非得道,这个气还不能这么壮哩。”老者道:“你直说气也气的,你说这气该怎样养法?”李金华道:“孟夫子善养其浩然之气,吾区不能养,又焉敢妄谈?”笑者道:“何为浩然?”李金华道:“至大至刚,就是浩然。”老者道:“怎么着是大,怎么是刚呢?”李金华道:“是拆字讲,是不拆字讲呢?”老者道:“拆字怎讲,不拆字是怎讲?全都要领教。”李金华道:“我未学拆字,但知这大,是大而无外;刚是刚而不拆。至于拆字讲法,还得求教。”老者道:“大是一人,非一人不能为大。刚是怎么写法?先写上一个四字,下加一个山字,这是四座山也。酒色财气,即是这四座山,须用刀将他劈开。以一刀而劈四山,非刚不能。【可笑之极。】须知这一人在那里。这刀是甚么?常言说的好,讲道不离身,离身便非道。你说这一人在那里,刀是甚么呢?”李金华道:“一人,一人而己。你说在那里?他走到那里,就在那里。那刀,是刀而已。你说是么?么正是把刀。”老者道:“人而为人也,有胳膊,也有腿,怎么是个人?”李金华道:“凑成一个就是人。”【人能凑成一个则一如矣,是学正道而立论也。】老者道:“甚么是一个呢?”李金华道:“孤孤单单就是一个。”老者笑道:“你尽说了些糊涂话!【糊涂人反说人糊涂。】这人明明是大学之谓明德者。”李金华道:“大学上何不说明人?竟是加一德字,是何说处?”老者道:“因世人不认明人,所以说是明德。”李金华道:“甚么是个明德?”老者道:“小注里说的明白,你还不知么?”【又念过大学注。】李金华道:“注中所说,即是不昧之虚灵。后气禀人欲两相交杂,遂至于昏。然昏其外不能昏其内,故可再明之。且昏是为己锢蔽,克得己,便能复见光明。”老者道:“怎样克法?”李金华道:“怎样昏的怎样克去。”【正大高明语。】这己是怎样来的。”李金华道:“人自有生后,但知有己,便是为己所昏。若能处处不想着己,自然渐渐克去。我非不知你老先生那个克法,无非是打坐运气而已。如说这样便可克己,我还不知打着坐,运着气,心里还想着甚么哩!不打坐,不运气的时候,作些甚么哩!不想着己,方可克己。那明德未昏之时,岂不是皆因想着自己才昏的么?既然因着自己昏的,不克己必不能明了,何况圣经之中,说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莫非你打坐运气,这家就能齐么?”老者道:“一人如此,再一家如此,非家齐而何?”李金华道:“一家如此,必然一国如此。一国如此,必须天下如此。莫说是不能如此,就是天下亦如此,这天下也就要没有个人了。”老者道:“怎么没人呢?”李金华道:“都成了神,那里还有人?老先生你也仔细想想,是谁说的是?”老者道:“依着你说,该当怎样?”李金华道:“还是孝弟而已。”【讲道半天,不离这个。】老者道:“孝弟就可以明明德么?”李金华道:“不孝弟就能明明德么?孝弟为万善之首。因着不善,所以昏其虚灵。既然孝弟,则可以总万善而归一,怎么不能明明德?”老者道:“不善而昏,既善而明,似是真理。如此说来,那佛老二家,舍家撇业离亲间兄,诚为异端了?”李金华道:“佛老二家,亦皆以孝弟为主。如今之学佛老者,舍此不顾,又焉得不为异端?要之,是习佛老者为异端,【包扫一切僧道旁门。】非佛老为异端也。苟能以佛老之心为心,万无不孝弟者。”老者道:“虽如此说,总不甚确,尚求略举真实,方可凭信。”李金华道:“佛老之事,我知不甚清。曾听得人说,佛出家时,佛父谓佛曰:‘我嗣未立,汝须于立嗣之后,方可出家。’佛果立嗣而后出家。尊父命也。即如今之出家者,若是尊命出家,便不为异端,然亦须如佛所说。若出家不尊父命,又焉得不为异端?太上曾为周臣,亦是致仕之后,父母去世,方学道法而立极,肉身升天,至今不绝。德何其盛,道何其大!谓为孝弟,实无以加,况佛老二家无日不以劝善为心,即无日不以孝弟望天下。使天下之人各成其孝弟,何其忠也。【欲征佛老实修。成道不外乎孝道。夫孝者顺也,从一顺而造百顺之极。大中至正,以顺其自然之性。而成其至尊之道耳。倘舍本而求末,以拆字强解为禅语,不明体用,终归无成,非吾所谓道也。】苟不知此,徒在嘴皮上论是非,实异端有所不如矣。”老者道:“李先生所论虽是,我须漫漫审察。倘无疵累,自然拜服。”李金华道:“甚么服不服,老先生总要细心体会。并非我好佞,【正言确论,岂御人以口给。】老先生莫怪。”说到这里,那些人遂告辞。 到了次日早晨,李金华到了坟上。祭奠了一回,回到家中。刚吩咐李忠叫他回家看看,【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也。】这时,那老者又叩门而来。李金华迎进落座。老者道:“昨承高谕如梦初醒。”【一棒打醒。】李金华道:“言语之间,多有得罪。正议负荆,又承左顾。”老者道:“彼此彼此。李先生总是救世苦心,老朽甚是不及,仍有不明,尚求指教。”李金华道:“昨日老先生回到家中,也曾仔细审察否?”老者道:“到家之时,将三教诸书详加考核,总是李先生所解之话周备圆通。”说毕,又深深一揖。【辟邪归正,谁不拜服。】李金华慌忙拉住道:“你老先生如何折罪起我来?”说着二人大笑。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申孝思自从送李金华去后,回至家中,恰遇申应铸前来。申孝思道:“你到此为何?”应铸道:“给叔叔报喜来了。”【果自天上来,喜出望外乎。还自心地生,而在在欢喜乎。】申孝思道:“喜从何来?”应铸道:“咋日三更时候,侄偶得一梦。梦中见一官长,纱帽红袍,好似文昌帝君气象。侄慌忙施礼,那官长道:“尔寿数不永,当遭恶报。今有放生一举,可以折过。然放生须将生字放在心头,不但生物,实可生己。”【敬聆宾训确乎仁人至言。刻诸心板放生信念,益笃矣。以为我与物荷天地生成,同一性命耳。我欲求生,物甘就死乎。我若伤生,惨不忍顾。非戕生物,实自促其生也。今而后从其言而效其行,满腔仁慈,一点杀机不萌。将一言也生物,一行也生物,则念念自无不生物,既无不合天地好生之心。】说到这里侄一梦遂觉。醒来见是一梦,半信半疑。不料五更多天,尚未天明。忽听外面叩门之声,甚是不祥。听了一听,那叫门之声好似屠户刘小儿。隔门问他为的甚么,他却是为的年节将近,打不开急荒,听说侄子立了放生会,故来’诈。侄子想了一想,说是送到他县衙,他家中老母,何人奉养?【念及其亲,所不忍究。】说是不送他,又解说不开。总不若随他心愿,万事皆休。他恶自恶,侄子不能惩其恶,自有报其恶者。【看下回便知恶报分明。】想到这里,遂叫人到了外头,与他讲了些好话,给了他十数吊京钱,方才无事。【被咢者无事矣,咢人者能保不生凶事乎。】侄子也未见他,听说他拿着明晃晃的刀,不用说,咢诈不遂,定起歹意。他一个屠户,甚么事不可做呢?侄子看来,这就是那梦的确证。若不给他钱,难免不遭其毒手。如此办了,岂非生人而实生己么?侄子这也算死而复生,故来报喜。”【据此一节,今而知祸福转移,在人心一念之顷耳。彼放生会。善念才兴,吉神随之,众邪远之,倏忧倏喜,神灵其莫测处。阅者欲求福报,先尽孝道;欲求寿永,先学放生。利物即益己,人何不勇为乎。】 申孝思道:“若非有此一举,及有此一警,你也不肯好好拿钱。要知道,若不有此一举,断不能有此一警。你可看见了,这善恶之报,就是这样明显。【前申孝思因梦而病愈,兹申应铸因梦而脱死。岂神之好托梦警人耶,全在人之孝心善心,默相感通耳。】 二人说话之间,忽听大街乱嚷。申孝思急忙出去看时,但见有无数人的跑着乱说:“快着走,快着走!这个事真奇真怪,到底看看是真是假。”申孝思问是甚么事,那些人听不见的听不见,听见的也顾不的说。不知是怎样奇怪,下回分解。 注解: 且夫邪说之背于吾道者。其初亦只毫厘之差耳,歧之无多,去之愈远,正道之不明。皆此辈阶之厉也,稽其行踪造伪书以广施送。买生灵以救物命,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自以为是,究不可号与尧舜之道。昔陆象山不道问学,后儒犹且议之。况此辈显与吾道相抵牾哉,今试即其相违者并衡之。吾道不过尽其所当为彼则具一得道之心。泥一成神之望,误谈四书,谬谓真谛。妄拆字面,不免强合。一人倡之,众人和之。一时慕之,数世效之,此其感人为易入,入人为最深也。一经名世者,发其覆而揭其弊,则厌然消阻矣。噫,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不过几希耳,苟听此辈驱人泯此几希,尽入禽兽之路,岂复尚有世道人心哉。吾故为天下万世正告之曰,丹者赤心也。炼丹者,笃行孝弟也,将此心纯然炼成一个孝弟之心。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清净具焉,慈悲生焉。孝光发现,照破乾坤矣。岂第如放生者起死回生,得一时之感召已哉。究之放生社,大善事也,实天下处处当行者也。倘再能敦行孝弟,极之于纯善而无恶,虽太上造就最高。佛祖法力无边,亦当设一座以并列于天地之间焉。又何必沾沾于立关一窍而胶执夫不经之谈也耶。 理注: 话说李金华于那老者辩论邪正,非真智慧不能断除邪忘。以喻太初回家,细察三教经典,究竟李金华说的不错二人才能情投意合,不觉大笑,喻老者原是阿懒识。是识未转智故有偏解于金华,印证,即转大圆镜智。又言申应铸,善感神梦,逢凶化吉,心无嗔毒自然化吉矣。 偈云: 真慧邪妄两相冲,理欲交会有所诤。 心行处灭意净定,逢凶化吉得太平。 第三十八回戒杀生杀生受报劝归正归正获安 话说申孝思与其侄应铸讲说之间,忽听大街喧嚷,也打听不着消息,遂叫应钟去看。 应钟出去便随众人而走,一直来到县城隍庙中。见一人手持利刃,遍身是血,在那殿台之上,高声呼道:“你们全来看宰牛的么?【看宰牛乎,看宰人乎,是害物乎,抑害己乎。】你们是买那一块?”说着便将自己两胁用刀斫下两块来。又说道:“你们是嫌这个瘦么?”遂用刀将两臀剐下道:“这两块肥不肥?这是纯肉无骨。”见无人答言,遂道:“你们是要牛杂碎。”说着,便将肠子捣出,将身内身外割了个稀乱。【前之割牛段段零落,今一样偿命,其受报也宜。】方正立道:“吾杀了半世的生,今日吾算到头。你们看见这样,那杀生也是如此。【凶神附体全通说了。】但杀者虽多,所获之利也不少。阿爹早已去世,阿姆总未有得过安生,全是吾闹哄的。不孝就该摘心,摘就摘了罢!”遂一刀将心摘下而死。【宰牛该受摘心报,不孝更该受摘心报,何也?孝乃人之本心,不孝则本心亡;放生乃人之仁心,杀生则仁心绝。今刘小儿以惨杀受诛心惨报,固神之所使然,亦理之所必然,触目惊心。勉之哉,先行孝;戒之哉,勿犯杀。】 那些看的,也有吓跑了的,也有看见打战战的,也有看见念佛的,也有说是现眼的,纷纷不一。【说者谓刘小儿受报,毋乃过惨乎,为之一叹,继而为牛大叫快曰,不必悲叹也。君虽不忍见其死,独不闻其声乎,其声牛声也,正代牛白其冤也,非代牛白其冤,实代牛现其状,人而牛,牛而人,将人与牛有所不分矣。】 申应钟问:“这是何人,怎样至此?”众人中一人答道:“他姓刘,叫作刘小儿。今天早晨,咢了申宅几吊钱来,遂买个小牛。刚要宰牛,那牛竟是惊起,一头将刘小儿抵死。【噫此小牛岂为众牛报冤耶,抑亦众牛来助神力耶,牛之灵大矣,牛之义亦非轻矣。】他家里人们请人求医,总是无救,才给他穿了衣裳,停到床上。待了腯【音頓】饭时候,他却猛然爬起,摸了把刀,就跑向这庙来了。虽然看的人不少,那一个也不敢上前,况且他不死不活的呢。”【死现活形,活作死事,祸到临头,不堪回首。】 申应钟听明,使回家禀知孝思。申孝思道:“他却替了应铸了。【放生赎命,并可造福。如不受教孝思几乎危矣。】不戒杀生,也没有这事,刚戒杀生,就出了这个。岂不是神灵暗使,以警教人么?【杀生遭惨报,放生获福报,无二理也。神之警人诚严矣,人无欺心,即无愧神。】他也是恶贯满盈了。”【自有报其恶者信然。】申应铸道:“还不若不给他钱哩。给了他钱,反速其死。是谁之过?”【孽者自孽,于人何尤。】申孝思道:“你居心不错,与你何干?有这一条事看他们宰杀之徒惊心不惊心,害怕不害怕,虽然死了,也是你的一功。【杀生者死得其罪,倘彼屠户,从此改业。岂非救全万命,当推应铸为第一功。】不必多心。”说着,便笑了一回。复又沉吟了一回,竟是两泪流下。【乐中带忧大德顿现。】申应铸道:“叔叔为何落泪?”申孝思道:“这刘小儿既然’你,其穷可知。他这死后,他那一家老少将何以处?”申应钟道:“阿爹不必如此,他受此报,也是他母亲欠教训处。受此苦独,亦所应然。至于他的妻子不能劝他以正,任其惨杀生灵,并听其擅行’诈,受点颠险,又何足惜?”申孝思道:“虽如此说,他那一家老少情何以堪?”【孝思仁言,无不痛痒相关。】申应铸道:“这也不难,待侄子前去看看,再行斟酌。”申孝思道:“你愿意去便去罢。”申应钟道:“阿兄未能权变,不若孩儿前去。”申孝思道:“你兄弟何不同去?”申应钟遂与应铸同往。 直至刘小儿门首,见有无数人围绕。众人见应钟前来,遂闪开一路让他前进。他兄弟二人在刘氏门前听人谈论。无一人不说刘小儿一死,虽当受报,他一家人难以谋生。【人心相同,用心不一。】申应钟遂找了一人,素与刘小儿相识,叫那人问刘小儿之母将何以靠。那人去了不多一时,出来道:“刘小儿的母见此光景,那有主意,直是后悔,不该叫他儿作此生理。”【亲之教子,固当审之。】申应钟道:“小牛现在何处?”那人道:“业已转与屠户。”申应钟道:“还敢将牛卖于汤锅么?也有大胆的还敢买这个牛,还敢杀这个牛,无怪乎阿爹落泪。不但为他一家,也是惟恐人仍不回心。”【推敲及此,堪为达者。】申应铸道:“咱兄弟快赎那牛去罢,要是晚了,又不知出甚么事哩。【为宰牛者又一怕。】就是不出事,那牛岂不被害?”申应钟道:“阿兄说的极是。但不知卖于何家?”旁有一人道:“不远不远!我领了你去罢。” 那人前走,申应钟兄弟随后。不多一时,来到那屠户之家。那人道:“你二位先生在此少候,吾先进去问问。”说着,即进门而去。待不多时,同一人出来。道:“你们当面说罢。”申应钟道:“你这个掌柜的,还敢买此牛!你不知刘小儿是怎样死的么?况且县官出的告示禁止宰牛,及无故杀生,你们莫非不知?”那一人道:“吾买这牛并非宰杀。”刘小儿死的那样,谁不惊心?吾是因着素与刘小儿相好,他死了连个棺木也买不了,吾将此牛牵来,指着这个牛,先给他打对几串钱,叫他家办事。”申应钟道:“既然如此,可将此牛卖与我们。”那一人道:“有何不可。他多少钱买的,你二位还给他多少钱。”申应钟问明牛价,便找一人将牛牵着,随他而来,禀知其父。付于牛价,又将刘小儿之母说的甚么告诉了一遍。申孝思道:“即从放生钱中助刘家京钱二十吊,叫他一家想个好生意,借以糊口。千万莫叫他后世子孙再作此恶业了。”【不为死者惜,不得不为生者计,放生会中,取钱以助之,生物以此钱,生人亦以此钱,放生钱之利益大矣哉。全在局中人应变,不归于无益之用也,均无不可。】说罢,查出钱来,叫人送去。不觉已是更余,申应铸告辞回家。 到了次日,申孝思要赶回龙涧去。吃过早饭,叫着应钟步行而去。到了过午,方到李金华门首。恰遇李忠手提包裹而出。李忠见了申孝思,请了个安,领进中堂。 李金华正与那老者闲话,见了孝思父子,慌忙接进,道:“不知兄台到此,有失远迎!”申孝思道:“你我兄弟,不必周旋。这位老先生是贵同乡了?”李金华道:“不错不错。”申孝思与那老者见礼。老者相陪,速称请坐。申应钟问过了安,方谦让落座。 申孝思道:“请问老先生高姓大名?老者道:“姓喻名太初。”申孝思道:“高寿几何?”老者道:“虚度六十三岁了。请问先生尊姓芳名?”申孝思以实相告。那老者又问及申应钟。申孝思道:“这是小儿,名叫应钟。”那老者作想道:“贵父子俱是举人么?”【人能学申孝思实行得名俱是举人魁首,自必父子登科。】申孝思道:“皆是窃取,何足言及。”大家说了一回闲话。申孝思将刘小儿之事说了一遍,无不汗下。 正说之间,听得村中大哭小叫,不住喧嚷。李金华慌忙跑出,见无数人长枪挠钩,围着男女三四十人,不知何事。正欲前问,却有一人前来问李金华道:“这个门里姓李呀不?”李金华道:“是姓李呀。问此作甚?”那人道:“吾们领了大人的令在此一方,捉拿邪教,现已捉住这些。此村中还有一个姓喻的,他未在家中,有人说是在李家,故来前问。”李金华闻此,不觉打了个寒战,【正人君子,何忧何惧。为彼不知改邪者加忧惧耳。】甚难措手。欲不举出,实有不行,欲举出来,又见喻太初业已归正。【幸哉喻太初已归正矣。否则金华必不保早被公差捉去。】想了一时,方对那人道:“却是在此,你们众位也不必着忙。他一个老头子也跑不了,吾到里面将他唤出。”那人道:“叫出他来罢。”李金华进了中堂,将申孝思招出,把那老者如何归正,现今如何捉他说了一遍,并求申孝思想个主意。申孝思道:“吾先到外面问问。”说着便出门而来。 及见了那人,却是城内的人,素与相熟。那人道:“申大老爷怎么到此?”申孝思道:“来此访友。”那人道:“你老人家这时成了老太爷了。”申孝思道:“咱还错的了么?你们众位到此作甚?”那人又将前事告诉了一遍。申孝思道:“你说的这个姓喻的业已归正。你们暂且回去,他若跑了,照吾要人。吾们随后就到。再见你们大人也不为迟。”那人见申孝思一口应承,那肯不允。【大人公差,不容徇私。非申孝思正言立保,必不听命。】再者也有不敢,遂道:“既然你老人家保【下缺】城,莫叫我们落不是。”申孝思道:“是了是了,你们不歇歇了么?”那人道:“吾们快去销差。”说罢,遂领众人而去。 申孝思回到中堂。李金华忙问道:“怎么样了?”申孝思道:“总得进城再说。”老者问道:“有甚么事么?”李金华道:“来了若干的人捉拿贵教了。这不是将我的门也围起来,多亏申兄台出去。”那老者听到围起门来,就一吓而死。【喻太初前曾气死,今又吓死。其气死者,是自是其教,不欲人之稍攻其邪也。其吓死者,是自知误入于邪。因自悔终被邪累,与至死不悟,恬不知惧者有别矣。】李金华说到这里。见他倒于床上,也就不向下说了。申孝思道:“李老弟你太也粗心了!你先将他稳住再说就无事了。快着扶起他来罢!若是死了,这事怎办?”申李三人将那老者扶起,待了半天,总是不醒。正然为难,又听外面嚷起。李金华道:“人家不放心,好么,又回来了罢?”申孝思急的暴跳,申应钟也没了主意,李金华更觉难处。下回分解。 注解: 天威与王法,并昭著于人寰。天威之不及诛者,王法每惩治之。王法之不及责者天威必显戮之。相隔而适相通,相苴而后相成焉。夫天之大德曰生矣。然有时好生亦有时不得不杀生。盖尔放生,天即放尔之生,尔杀生,天即杀尔之生,生杀之权,天操之,仍自人操之耳。观申应铸之戒杀生而获报,与刘小儿之杀生而获报,等报也。而其间之福祸悬殊焉,放生者当以申应铸而思精进矣。杀生者当以刘小儿而思改图矣。顾或有疑其报应神速,谓故作惊人语未必实有其事者。曾亦知同治十年三月间,德州城内某甲,自剁其手足,自割其肩臂,并自道其恶行,而致凶死。同时同城之不孝父母某乙不孝翁姑某妇,皆自戕虐而毙。岂非刘小儿之明证也哉。抑王之大度曰正矣,故惟其用正自不得不有时正其不正。盖尔以正为正,王即旌尔习正;尔苟以邪为正,王必罪尔背正,邪正之故,王辨之,亦自己辨之耳。李金华之劝归正而获安,与喻太初之归正而获安,均安也。其时之先后有别焉。崇正者,当以李金华而广善路矣。背正者,当以喻太初而思易辙矣。然或有惧其誓愿难违。谓虽示劝人方,未必真有其人者。曾亦思同治六年十月间,吴桥梨营某人,连累其父兄牵害其妻子,并拉出其门徒,而皆正法。同时异地之或以治病为由犯事,或以讲道为媒被拿,均有案卷可查,岂非喻太初之对证也哉。此金钟传之所以三复此事,而急急以戒杀放生为劝,以改邪归正为望也。然而作书者其心良苦矣。 理注: 言刘小儿一事,此是劝善惩恶之法。喻太初归正,是转识成智,转八识成四智,才能了脱者苦轮。但有识情未化,便有业身,既有业身,难免生死识累,若无自然了当三教心法。儒云:曾子曰,唯,原是乐在其中矣。释云:不二法门,无得无说得未曾有。道云:一粒金丹吞入服我之性命不由天。自古三教秘诀不传。今有关吕二帝,大发无量之慈悲。僧亦不敢隐匿。所以申李杜救喻太初得活命矣。 偈云: 三教未尽识未消,难免生死路一条。 能转八识成四智,脱难轮回任逍遥。 第三十九回辨理欲邪正分明论是非死生立判 话说申李三人见喻太初死而不生,甚属为难,又听喧嚷复至,更难措手。不多一时,只见无数男女,直至中堂。【此堂也是大中至正之堂也,早从直道而进,何至死而不生。】 申孝思慌促之中急问道:“作甚么的?作甚么的?”内中有一人答道:“吾们全是这村子的人。才见有本府兵役捉拿邪门。他们问喻老先生住在何处,及至到了喻家,并未在家。有几个孩子们与他们告诉,说是喻老先生在李先生家闲坐。那些兵役遂向这宅而来。这个时候谁敢凑前?才听见说兵役已经走了,吾们也不知喻老先生怎样。喻老先生虽误入左道,为人甚是不差。吾们全都担心,故来探问。”申孝思等这才放心。李金华也将如何退回兵役说了一遍。众人无不称善。 李金华又将喻太初如可致死难以救活告知众人。内中闪出一人道:“喻先生现在何处?待我看看怎样。”申孝思忙将那人拉进中堂。那人见喻太初在床上半截,搭拉着半截,面色青而白,【居然龙虎现于相,彼所炼者,金木未交并一家耳。】遂用手在喻太初前心摸了一遍。道:“还许无碍。看这样子定是惊气上溢。刚才他吃甚么了没有?”申应钟道:“没有吃么,好么是正喝着茶哩。”那人道:“不错不错,这是惊气未发,被水下陷,两相交滞,故致于此。拿个针来罢。”众中一位老媪遂递进一个针去。【金针密度,一指定南。】那人将针接过又向众人道:“你们不可多说话,若是再惊死他,那就没有治了。”众人同道:“你放心罢,总不多言。”众位,你说这是为何?原来,兵役到喻家时,业已将他合家拿去。是恐怕慌忙之间,再说出这话来。故有此嘱。 闲话休题。且说那人用针在喻太初夹脊穴【这一针却通开命脉。】刺了一针,转眼之际,喻太初吐出一口粘沫,【向所咽清津,化归何处。】渐渐醒来。李金华将他扶起道:“不用害怕,那兵役早已走了。”喻太初道:“这可如何是好?”申孝思道:“不必烦心,有吾们兄弟,谅无防碍。”喻太初道“全在众位挽转老命。再世不忘。”说着泪流不止。【盲修瞎炼,老大徒悲。】外面众人同道:“喻先生不必伤心,有他们老爷了。”又向申李三人道:“众位老爷多多费心罢。”说罢全都向他三人深深施礼。三人连连应承。李金华道:“喻老先生自管放宽心,咱们一同进城,见见大人,说开道开,万事皆消。”【说开莫护邪,道开新归正。今认明途,涣然冰释。】喻太初闻此,欲不去而不能,遂打整完毕,步行直向城内而来。 到了时候业已三更多天。在城外叫应门军,转达至申孝思家中。差人要了门票,方开城门,将他四人接进,到了衍庆堂中。歇息了一回,就有兵役来问,不使少缓。申孝思与他们说了些好话,给了他们俩酒钱,方停。 至次日早晨,申李二人早已商议妥当,求县官婉转。主意一定,遂同向县衙而来。一切迎送周旋之文不必细题。见了杜鉴泉,将这事说了一遍。杜鉴泉道:“衙内不便商议,可向申兄府中,大家斟酌办理。”申李二人也就告辞而归。 等时之顷,杜鉴泉果到。进了衍庆堂,分宾主落座。申孝思叫过喻太初与县官施了个礼。杜鉴泉道:“不必拘拘,请坐罢。”喻太初那敢落座。李金华道:“叫你老先生坐下就坐下罢。”他这才坐于门旁。杜鉴泉道:“喻先生,你一个念书人,怎么陷于邪门?”李金华道:“也就不必说这个了。【既归正途,莫究那个。】他业已悔过,早已不随的了。”杜鉴泉道:“请问这个邪门,是怎样行动?喻先生既然不随,还怕泄漏么?”喻太初道:“却是无他,不过按时运气。”杜鉴泉道:“怎么传说着还有拜官封职的?”喻太初道:“那也是传说之误。在此门者,却有一说。按其工夫长短,再世为人,分其位之大小。”杜鉴泉道:“这运气为修仙一道。既然修仙,怎又说起再世?不知这气是若何运法?”喻太初道:“那点秘诀,即在此处,按子午卯酉打坐。打坐之时,舌柱上腭,气入则上,气出则下。”杜鉴泉道:“这也不是甚么秘诀呀!曾见百丈清规所论甚详。依我看来,这还不准,总另有点奇处。昨日有部文到此,因二年间,有部中几位官员四个密访。现已访明,故有查拿一说。昨日吾见部文之中说这邪门之中有二字口诀,知不甚真。待拿尽之后再行勘问。”喻太初道:“有下柱为一字,上柱为二字口诀。”杜鉴泉笑道:“这更不秘。吾见正阳心印篇曾说及此,这却是入手口诀,总是有形如太乙玄真篇有一手诀,凡打坐之时,左手大拇指掐定无名指末节,作拳藏甲,一身不动,心内转无上玄空四字。念这四字,须如串珠,转一句则气一提,再转一句则气一放。如是呼吸,自有成功。转此四字,须定住呼吸,呼吸之际不可转此四字。又见念佛直解有一目诀,凡打坐之时,目注于心,凝气敛神,不可少放。此二诀与此口诀等耳如谓此为真正玄妙,则而又误矣。须在此三诀之中搜得真诀窍,却是口口相传,岂不知秘法不传六耳。所以孔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传曾子子贡皆曰一以贯之。一者,理也、诚也。理为道体,诚为道用。体用总归一善字,纯善无疵,便得一点真妙。喻先生识得此数端否?”喻太初道:“未知其详,今开茅塞。”杜鉴泉道:“邪门之中,以一二为口诀,邪而不邪者也。既谓之邪,必有真邪处。吾见部文之中又有一节,说此邪门夜聚明散,男女不分。部官访得其中有借端取利及行淫诸事。不知确实否?”喻太初道:“取利有两事,有因在门者死,查其亡魂者;有入门几年,费钱几串而为搁事者。搁一事,再世可为举人;搁二事,再世可为进士。搁一小事,再世不缺吃穿;搁一大事,再世名扬四海。”杜鉴泉道:“这就是捐官了。说是他们老师傅身着赭黄袍是真是假呢?”喻太初道:“那也是说的再世。”杜鉴泉道:“再世如此,是生为太子呀,还是生为贼寇呢?无怪乎说是邪。【稍有忘想即是邪,何况如此。】你在此中搁过事否?”喻太初忙道:“没有,没有!”【尚未得官,故不殉节。】杜鉴泉道:“也将那口诀参得一二否?”喻太初道:“没有参得,就不在此门。”杜鉴泉道:“一字为静,静极而生动。动为阴,阴为二。一动而柱二,正所以除其阴也。故舌不动而柱于一,舌既动而柱于二。用此功时,不可少杂外念。不知邪门之中有外念否?”喻太初道:“亦无他念,直是上天叩头。”杜鉴泉道:“这是用功,岂是叩头?莫说此念为忘想,即不为忘想,亦不得不为外念,况此贪心甚重,无论三教,凡有外念皆谓为邪。”李金华道:“还有拆字一说。”杜鉴泉道:“怎样拆法?”喻太初遂将如何拆法说了一遍。杜鉴泉道:“有当拆者,有不当拆者。泥此一说,是为左道。譬如邪正二字,这个正字不用说,是止于一了。一即为理为善,止于一非正而何?这便是当拆者。邪字怎样拆呢?左为牙,右为阝,牙阝怎么为邪呢?这便不当拆。如牙阝为招邪之门,何不从牙从目,又何不从目从耳?似乎更当从目耳鼻舌,独取牙耳,亦算是举一而概么。再如畜牲之畜,拆为玄田。这玄田二字,怎么为畜字呢?况自典谟以至史策、佛经,教典,皆没有拆过一个字。举此而可明白了,总要从孝弟上插手做去,万入不了歧途。歧途无他,欲而已矣。刚才所说邪门作为,莫不有欲存焉。休说再世为富为贵,即今世必佛必仙之想也不可存。从容行之,按部就班,不存一点妄念,不能少有作辍,如川之流,如日之升,如寒暑之不移,如松柏之有操,方是无上妙法。吾也不精于此,只因二年间在京师礼部铸印局,听家兄讲论。喻先生既然弃邪归正,吾再到总兵衙中叙说明白,并求他掩饰掩饰,谅无不可。”李金华附于杜鉴泉耳边道:“喻家家小现已被获,也得费心将他救出才好。”杜鉴泉连连点头道:“那部文之中言及勘问之时,如有回心改邪,吐出实情者,原情赦免。若泥而不泄,以为至宝者,虽说改邪,亦是就地正法。这事亦觉好办,勘问之时,喻先生到那里通个信息,自保无虞。”喻太初道:“通甚么信?”李金华方将他家小被拿,对他告明。喻太初闻此,见有县官同申李二人与他调停,倒也放心。遂欠身道:“还得大老爷与众位先生费心。”杜鉴泉道:“你不必担忧,吾到总兵衙中,说明此事,必然将你择清。你自到那里,有何不可。就是兵役人等着势欺人,也见不的钱哪!正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你带着俩钱,叫他们饶你半壶,自然任你出入。”李金华道:“总是兄台先去说明,后再看事作事。”杜鉴泉道:“如此弟便起身罢。”说毕,即分付顺轿,以到总兵衙中。 待了有二三个时辰,有县衙差人手持名贴,见申李二人道:“吾们老爷业已回衙。即请二位老爷下降,有事相商。”申李二人当即闻言而去,与杜鉴泉相见。杜鉴泉道:“所说之事,业已了脱。至于喻家家小,不必再通消息。现已派为弟勘问此案。如有诡弊,以违旨谕。圣上金牌现供本衙。勘问之事,即如所说部文一样。为弟虽职司县牧,却身操生杀之权。若有供招不顺者,即死生立判。虽如此说,反觉大大为难。倘误审一人,坐罪非轻。【王法森严,人命重大,操权者其慎诸。】喻家家小不时即到本衙,可叫喻太初来此相见。”申李二人起身道:“如此说来,公诚转为钦差矣。王法昭然,私情有所不论,告辞告辞!”申李二人回到衍庆堂,向喻太初说明。 喻太初到了县衙,与其妻子相见。其妻王氏,与其长子名唤玉书者,俱已回头,惟其次子名唤麟书者,依然不听。喻太初无奈,顿足而回。 不多一时,将一般人犯一一问过。头一名泥而不宣,绑出斩首。【秘藏得宝,误陷好人。实正教之罪魁,故先诛之。】后审者有八名归正,当即取保放回。【孝弟八端修身立命,今八名归正,仍算名教中人。】其余有男女三十多名,尽被斩首。【妄想三十三天外,尽坠一十八层中。】那喻麟书即在其内。正法之时,莫不仰天大笑曰:“死得其所矣,转眼即到天堂!”【可笑复可恼,临刑说玄妙。翻身地狱愁,妄想天堂乐。生非正教徒,死作糊涂鬼。惜哉胶固心,死守不知悔。】刽手道:“你不知道,上的高还摔的重哩!”【打不破虚空,反身坠黑暗。】他们答道:“既然知道,才能上天。你们果然知道么,道是甚么?【到死茫然不知道,你还说这个作么。】在这里胡说八道的,乱我们的静!”【此何时乎,潦倒色身,将不动耶,惜不早知止静。】刽手道:“吾也不讲道,吾也不说静,你们讲道论静,霎时就给你个脖儿平,叫你再世转个平顶王!说话之间,追魂炮连响三声,人头落地。观者有诗叹曰: 一般操守一般人,误认偏乘作太真。 死到临头仍不悔,漫言天上可容身。【死守非道,妄想升天。】 妖言实足惑愚民,好是名闻达至尊。 一阵威风诚烈烈,凛然扫净六街尘。【君主清泰,六贼自擒。】 且说将众犯斩首之后,还有一名未问确实,他却将邪门之秘,一一供出,亦算归正。总说邪门非邪,说的纯乎似理,县官不敢轻法,欲杀之,则已供明归正;欲不杀之,见他依然护教。正然为难,在旁有一侍者,乃是县衙门政。低声道:“护邪为正,必然弃正归邪。”县官将牙一咬道:“绑出去,杀!”问毕,将金牌交回,以便总兵官入朝缴旨。回衙之时,行至县署街头,忽有数人攀辕叫屈。及至问时,依然是邪门之徒,要辨是非。当即带到衙中,升堂勘问,不知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且自义利之辨明,而后公私之界分。公私分而后理与欲绝不相蒙,正与邪遂迥然别而为两途。盖正以穷其理,理附于义,义者事之质,穷其质。则为事理之当然,理主于公,公者天之通,穷其通,则为天理之自然,本乎自然。行所当然,则谓之和,尽其当然听其自然。则谓之顺和顺具,而孝弟着,故正道无非平常。邪以逞其欲,欲起于利,利者物之华,逞其华,则为物欲之偶然,欲逐于私,私者情之便,逞其便,则为情欲之歆然,幸其偶然,恣其歆然,则谓之忤。任其歆然。索其偶然,则谓之逆忤逆生而孝弟违,故邪门当行,禁止准诸此以析理欲,则邪正不辨而自明矣。故曰辨理欲邪正分明也,至所谓论是非生死立判者,亦可略言其概焉盖敦孝弟以循理谓之是,是者生之基。全其是则生无愧怍,生固生舍死仍生也。背孝弟以徇欲谓之非,非者死之媒丽于非则死有余辜,死固死幸生亦死也。前是而后非,论其非不拘其是。昨非而今是论其是不究其非,即是非以生死之亦人自生死之也。观于理欲邪正,是非生死,而人犹不顾是非,而分邪正,以致乖理而溺欲,触死而难生,殆又可怜而不足惜焉者也。 理注: 言申杜李三人,欲救喻太初不死,甚属为难。救喻太初,非杜清不能,杜清号鉴泉,鉴泉者是彻底澄清,能以分析真妄,方能反邪归正,自然喻太初不遭刑捉困矣。杜鉴泉真是三教中大丈夫,辨明邪正,判断多才,国家忠良也。 偈云: 传送七识判多才,方能剖出当人来。 崇正辟邪扶三教,离苦得乐拜莲台。 第四十回搜道要旁门露相讲心学正教归元 话说上元县知县问明邪党,斩者斩,宥者宥,交回金牌回衙。路遇喊冤者,略问几句,方知邪羽未灭,仍要强辩。分咐跟役,将邪羽带进县衙,击鼓升堂。两旁齐喊,好不威严。 县官落座,将惊堂木连拍道:“将那些白莲教给吾拉上来!”真是一呼百诺。转眼之际,牵着的牵着,扭着的扭着,推到堂阶以上。县官用目一闪,【明目如电,如见其肺肝然。】低声道:“你们不怕生死,还敢自投罗网,何其愚也!”【伤弓之鸟,还不乘翼飞去,倘不容分辩,岂非自送其死乎。】复高声曰:“何其横也!【其教邪,其人故横。】有甚么话说,分辩上来!” 一人答道:“谓我为邪,何以见为邪?不问确实,妄行处斩,是何道理?” 问道:“谓尔为邪,尔何以为不邪?你自辩哪。” 答道:“邪者三教之外另立门户。我们本圣贤之大道,【有一邪门名曰圣贤道,即此是也。】修先天之圆明,炼气固精,凝虚化神,肉身不朽,道身常存。虽有秘密,亦非从无知而知,确乎其传,坚乎其志,外务不能夺,邪说不能侵,时时不离,刻刻在念。正所谓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也。【说来本圣贤道一段,似正非正,苟非大智,几难折断。那知非从无知而知,便自露假相。孔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无论贤愚,何一不从穷理尽性做起,虽曰良知天所予,情识一开,便迷虚灵,必须能明明德以期了达耳。”彼误传圣道者仅以知觉运动。向肉身做工夫,是修假不修真也,即圣操如顽石,其如用之不正何。夫圣贤之大道,孝弟而已矣。不存孝弟,便非圣道。人事尚不知,况问知天乎。况问知修先天乎。夫修先天者,道教以存心为主,释教以明心为归,其所以心存不放,心明不蔽者亦不能外孝弟而他求,彼所修者,只后天一色身耳,动云金丹大道,不离身有三宝,凝结成丹,不知炼丹与念佛,同一心法也。以孝弟忠信先筑大本之基,以礼义廉耻动察细行之功,聚精会神,温养纯熟,邪气消而丹自生,正气凝而丹自结。炼成赤火一团,宝珠一个,丹心贯日,上下圆明,方能复其先天,照破三千大千世界。彼所用炼功,常存偏心,将阴邪一块,认为灵宝。本非正道,而欲成仙成佛成圣者,实未见一人。】不问真谛,滥杀平民。死几个人无甚要紧,最可恨者,误正为邪,使天下人没敢再正者。【护邪为正,居然理直气壮。】你们为官的未尝不说为国尽忠,除暴安良。不知忠于国者少,害于民者反多。除暴而暴益生,安良而良愈灭,不求一点真消息,妄向皮毛认乱文。” 县官道:“还有说否?若有言未尽,让尔一齐端出。本县那有闲心一条一条,一问一答。待尔说尽,自当一语驳倒。” 答道:“若驳倒此数语,便算你驳倒众论。” 县官冷笑道:“明明破绽,不待细审。三教正理,皆从无知而知,你偏说不从无知而知。其所知者为妖言矣。莫说你不从无知而知,不知真元,你将无知而知,少驳数语,便是邪中有正。正非真正,邪之正也。你们尚不得为邪之正,又何足与言正之邪?你并不知邪为何物,【厕中之蛆,不问其臭。】不过如盲如聋。摸了一手狗屎,未尝不疑为稀糖;听得两耳铙钹,未尝不疑为细乐。井底之蛙,虽不敢测天之大,或见天一点,你们连一点也没见过,妄谈阴阳之玄妙,岂非告示底下点头,混充识字的么?” 答道:“无知而知,为万劫之阴灵;有知而知乃千秋之实据。舍有形而炼无形,正是修性不修命,于此而能入圣者,未有一人。” 县官道:“修性、命自固,修命性难明。岂不是修性即修命,修命不能修性么?” 答道:“性为何物?”县官道:“尔知性为何物?” 答道:“性乃真体也,他在何处? 县官道:“他所在之处,非尔所能知。尔若能知,尔必能修。” 答道:“若不知此,我们修甚么?” 县官道:“你怎样修法?” 答道:“我们不似那些愚人,贪生怕死,轻泄天机。吾劝你必问此。” 县官道:“甚么是天机?你懂的么?” 答道:“天机即秘诀。【哭者亦笑。】知此秘诀,方可借假修真。” 县官道:“胡说胡说!机者未至而将至者也。在天则有风雨,在人则有言行。凡天之风雨,类而及之,未至将至,是为天之天机。凡人之言行,推而广之,未至将至,是为人之天机。其所以未至而不可泄者,即是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意也。至于修心法中,性理将复而未复者,是为性之天机。【此乃真天机,不易识也。须认真了,然非穷理尽性,复还其先天者不能知。】尔将天机误为秘诀,固然可笑,况所谓秘诀者,并未尝秘。倘属真秘,便不从有知而知。凡一切孽缘,皆自有知造,所以妄自知生。真自知灭,若欲不生不灭,还须无知而知。苟泥于有知,向肉身上着手,是为困于胎狱。况泥于有知,乃告子之偏见。你们所谓有知者,并不及告子之说,仅以一点半夜私语,遂视为无上至宝。你们将这知果然看清了么?人生本无知,由迷而有知。破得迷,了得知,方能大知顿现。大知既现,道体湛然。”【所谓心灭真生,真生性现者是也。】 答道:“何为道?何为体?” 县官道:“道为名,体为实。循名求实,自见道体。” 答道:“道为名,何以名道? 县官道:“狂者难与言道,以寻常而不足信;愚者难与论道,以高明而不可跻。欲闻道者,非中正聪敏,皆不易得道,讲道不离心,【本是讲道不离心,邪门偏说讲道不离身。所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心有二,人知其一;心有四,书明其二。道心人心之外,复有二心:一为肉心,一为真心。人心为知,道心为觉,知为识神,情也:觉为真几,性也。人心藏入肉心,道心照出真心。无人心而肉心不生,无道心而真心不现。真心明而道心固,道心固而肉心化,肉心化而人心亦与之俱化。【所谓变识为智,化情归真,即明心见性也。】非化也,因其明而明,因其固而固。收煞处发一片自然色相,寂静处动无限活泼。将见一而四,四而一,纯然归于玄元之中。玄之无可玄,谓之真元;元之无可元,谓之妙玄。真妙之机。依然肇自伦常。【发佛经道典之未发,补学庸论孟之未备。非神圣那能道出只字。】如尔邪门,拿着一块无味,隐而不露,虽父母有所不私,即兄长亦所不顾。至于朋友妻子,皆不能与闻,这便无论常更有语,可恶主,说甚么能叫父母下地狱,不拿佛法送人情。这是不孝极语。人而忍令父母下地狱,一言有所不传。何其狠也!自古至今,若有不孝而成神成佛成仙得延其寿者,必无天地而后可。”【此人若成,是无天理。】 答道:“人心道心,总归何处,不能明辨的是顽空。” 县官道:“人心如人,肉心如舍。人固藏于舍,亦或有时而出。道心如日,真心如光。日固有光,亦有时而昧。出非常出,昧非常昧,勒人心,升道心。道心照破人心,则人心自无所谓出矣。人心不出,道心朗然,焉得少昧呢?正是拔开云万里放出日一轮。”【群阴退尽,一阳来复。】 说到此处,那些邪徒沉沉吟吟,欲辩不能,不辩不安,左思右想,正然为难。【甚矣。邪说之不易辟也,圣道难明,处士横议无怪乎。孟夫子任道义,纵辩论大费苦心也,降而今世,去圣愈远人心愈漓。迷正趋邪者,滔滔皆是又谁为之力辩。而救正之耶,幸哉上元县官,又得杜清一人焉。怀仁行义发摘隐私,其护邪辨邪。锢蔽邪见,一一搜究,罪魁虽诛,更不得不判明道要,讲明心学,费尽婆心,说破莲舌。何啻于王法不赦中,开一面网。为当时误陷左道者,释其罪。救其生,重放大光明,于沉溺昏暗中。开一面镜,为后世慕道修心者,破其迷。觉其路,普施大慈悲,此时伏魔大,帝鉴察无私。正□犹生,无日不以除邪清天下,倘触威怒,刀不留情。殄佞诛邪。无余类矣,可惧哉,可哀哉。】忽然喊声四起,炮声大震。县官忙分付将邪徒收狱。急速走行出衙,不知何事,下回分解。 注解: 濂溪云,无极而太极。试绎而剖分邪正之源流焉,夫无极者玄空也,寂然不动者也,静为空之几即自然之真常也。太极者元善也,感而遂通者也。孝为善之长,即当然之体段也,盖不言无极,则太极拘于形器。而不足为宰制群动之本,不言太极,则无极涉于虚无,而不足见纲维群动之妙,惟不滞于有。不沦于无方为正道,方为无上秘旨,乃邪徒曰,不从无知而知,则必矫揉强制,不惟昧自然之真常,亦且失当然之体段,况匿淫词为至宝,忽陷父母,私僻行而不泄,兼隐妻子,伦常有乘,豺狼不共矣,正道固如此哉,昔佛教之特立禅关者,盖取法于混沌开辟之义,而参而效之耳,若谓以知觉入,以幸获进理欲之界难昧,邪正之途自分,而顾自以为是,排之不息,牢不可破,吓之不悟,坚不可攻之至于如此耶,最可恨者,不知始自谁何,既自误而又误人,造伪书以笼络生徒,居然堂堂正大之论,设诡计以收拾愚顽,犹是汲汲救世之言,如八字觉圆,悟性穷源,破迷宗旨等编,业已传满天下,其蛊惑于一时已可虑,其毒害于后世尤可惧也,嗟乎,邪门固自有师承,想亦读书谬解之差乎,噫!吾知之矣,吾千言曰得其一,万事毕,亦谓得其当然之体段,无亏于孝弟即无亏于自然之真常,且一孝弟而为仁,而万善俱备,故曰得其一则万事毕,与吾道一贯之语,正互相发明,而彼则执以为玄关一窍,心知意为,举一废百,非特不正,而且害正非特非道,抑且贼道,诚有杀之不足蔽其辜,搜之恐或遗其种者。 理注: 此一段,原是关吕二帝,慈悲于世怜悔群迷,现身说法。竹笔传奇,借托杜清之口,辨明甚详,谓恐后学坠泥邪途矣。 关吕二帝降竹奇,普度世人出尘迷。 辩明邪正示明路,三教心法得正基。 卷六 第四十一回八里桥计杀谢古三家店大战坤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