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传正明集 - 第 11 页/共 16 页
话说上元县官杜清正然问案,忽听人马喧嚷,其声不祥。遂将一起邪羽禁于监牢,步行出衙。
刚至衙外,恰遇本城水师营副统领杨云彪带领五百步队。杜清尚未答话,杨云彪忙将杜清拉住道:“尊兄何往?”杜清道:“适闻喧嚷之声,不知何事,愿往探听。”杨云彪道:“时有无数人马突如其来。城门已闭,特来相会。”杜清道:“同到敌楼,看其虚实。”说罢,二人同往。
果见城外人马纷纷,南望无边。二人不知那路贼寇,正然拿闷,忽见城外人马丛中闪出一面黑旗。旗角下一员贼将甚是凶猛。怎见的?有赞为证:
豹头盔映日红,连环甲照眼明。
坐下乌骓马,抖开金兜铃。
吆喝一声如霹雳,手中利刃不留情。
杨杜二人观看之际,听那人在旗角下叫道:“昏官欺吾太甚!【从邪党口中说出此语,更见此清之明。】敢出城决一雌雄么?”【邪欲侵正,大话喷天。】杨云彪未及答话,杜清已会其意。遂高声道:“尔等邪徒!不安本分,妄起狗党,蛊惑愚民,当今圣天子在上,如日月之高悬,照破妖心,还不遁迹回头,竟敢肆行无惮!若肯猛醒,速速归降,免尔一死。不然,徒作马蹄泥耳!”【正言惊邪,严于斧钺。】那人答道:“何必出此郎言大话!尔敢与我比并三合么?”杜清道:“你有多大本领?不过一鼠辈耳!既不知机,城下站牢,待你老爷出城,你好好献上首级!”
言尚未毕,耳边搜的一声,多亏杨云彪手疾眼快,用手中剑一挥,拨落在地。却是一只雕翎箭。【慧剑斩魔关,信然。】杜清忙道:“多谢杨兄之力,不然中贼暗箭矣!”杨云彪道:“总得出城与彼一战,不然,岂不长他人威风?”杜清道:“虽如此说,亦不可草率从事。他们既然行此大逆,必有妖术。还须大家斟酌,谋一必胜之策。再者,总兵大人虽奔京师,此时不过行五六十里,一面差一能将杀出重围,赶回总兵,调齐两江之兵,剿除此贼,如手反掌。”说罢二人携手下城。
正走中间,忽见县衙火光冲天。杜清惊唬变色,杨云彪道:“此事不好,妖人必有内应!”一言未了,果来一县衙差役,慌忙禀道:“现有百余人,打开狱门,将一般邪教救出,掩杀街市。”杨云彪高声道:“不准私动!若有不遵者,斩!”一声喝出,万民共闻,遂无内乱之忧。【军令严明,民心大定。】杨云彪带五百步兵,各抖精神,杀向县衙。那些内应妖寇,未及提防,被杨云彪杀了个罄尽。【杨云彪一水师营上将耳,背水反攻邪火自灭。】城中虽有随邪之民遂不敢再生异想。
杜清将杨云彪让至本衙。杨云彪道:“灭此内寇,贼将丧胆。乘此机会,弟带二百精兵,与贼厮杀一阵。他初次行兵,难以通明,倘败彼一次,贼将望风而逃。再用良计,剿除贼穴,未为晚也。”杜清道:“尊兄高见,固无不可。似不若先获一胜,以破其威。”杨云彪道:“计将如何?”杜清道:“妖贼初起,人马难齐。尊兄带领精兵二百,伏于八里桥之南,弟衙中有一人,姓闻名金声,刀马纯熟,可带精兵二百,伏于八里桥之北。弟率本衙壮丁并精兵一百,迎彼一战,诈败于八里桥之东南,贼必乘势追赶,俟彼过桥之后,速断桥梁,【过河折桥,世人惯用此计。】令彼无退身之地。弟回兵交战,尊兄与闻金声两路夹攻,贼必败无疑。大家奋力,未尝不可一鼓而灭。”【好谋而必有成。】杨云彪称善。即同闻金声带了精兵四百,从北门抄出,分为两路暗伏八里桥不题。
且说杜清虽系文官,少解武备,遂整备一齐,自引百余兵丁,开了南门,杀入对阵那黑旗之下,一员贼将正然观看,忽见南门大开,发出一支人来,好不齐整。兵丁两分,闪出首将,甚是威严。怎见的?有赞为证:
盔展凤翅,甲耀龙麟。手拖黄金锏,锏如电闪。坐骑追风马,马似虎吟。虽然带些斯文气,一怒也能吓煞人。
二马相交,战无数合,杜清佯败而走。那人随后追赶,一直跑过八里桥。杜清见他赶过桥来,遂回马复战。炮响之处,人马齐喊。那人见有埋伏,勒马而回。不料桥已拆了大半。三路人马追杀而来。那人无处奔逃,遂欲涉水而过。刚到水边,不料背后一人闯至跟前就是一刀,那人从马上翻入水中,大叫道:“不料这八里桥竟成了我葬身之地!?说罢,遂溺入水中,又被追兵长枪挠钩刺杀一回,顺水而死。所有妖贼见此人一死,也有踢过水者,死者不计其数,活捉者六十余人。
杜清同杨云彪闻金声带领兵丁五百余名缓辔而行,抄过八里桥,直抵南城。守城者见其得胜而归,开门迎进。【安舒自若,共奏清平。】众人直赴县衙。杜清叫差役将被获妖贼带上堂来。问道:“你们的头领姓甚名谁?”一人答道:“主帅姓黄名立功。”【其主帅取名黄立功。亦将立功于黄庭乎,吾恐功未必立,命将不保。】杜清道:“被杀者就是他么?”答道:“不是不是,黄立功现在城南黑水崖。【虽欲立功于黄,无奈早被黑水浸黑矣,可笑。】被杀者是一偏将,姓谢名古。【凋谢古风,便非正人。】他也是这朝武举。”杜清道:“既蒙皇恩,不思图报,反起邪想,无怪其死之速也。黄立功他还有些人马么?”答道:“共有二万余众,尚未聚齐。”杜清道:“他们不安本业,妄入邪门,是何意见?”答道:“起初并无邪念,不过是一气工夫。后来这工夫分了文武,文的参玄悟妙,【所参悟者何。】武的踢脚打拳,【习此何为。】却也无甚奇异。虽然制了些枪刀剑戟,吾们当家的说,【仆乎、主乎,抑妇乎、夫乎,可笑。】大清刚定,安危莫测,倘遇反乱,借此御贼。【此正募写惑众处。】又后来得了一信,说吾们当家的【亲热之至。】系明朝至戚,【吾恐其非前明至戚,乃李闯之后裔也。】欲为前明报仇,尚未约起手日期,竟被京官访去,故有此事。大老爷为官清廉,望乞下度愚情,施恩赦宥,怜小人等无知。小人再不敢复投妖贼。”杜清道:“你们言及一气工夫,如何作用?”那些人遂一一供出,如喻太初所说一般。杨云彪欲杀之,杜清以为无知乡民,误入罗网,既不护教,仍当原情赦罪。这却不在话下。
且说杭州城北谢家村,有一人姓坤名奇,系明没教匪,绰号老当家坤一魁之子。【后之随邪教者,皆坤一魁之后身乎,抑皆坤奇之后嗣乎。】这日正在江宁之南访查及门者之功课,【可惜好光阴,不用正功课。】距黑水崖尚有五十里路,忽听知被拿之信。那谢古与他原系同乡,不觉怒目圆睁,欲为雪恨,【非庇同乡,实护邪教。】当时即带领高弟子二十余名,【当能呼风唤雨,洒豆成兵。】及门者一千有余,【皆学成奇门否。】尽发黑水岩。【同到黑水,剖洗心腹。】及至到时,天色已是三更时分,与黄立功相见,遂商量进兵之计。二人遂约定次早取城。与其高弟子二十余人,一夜未眠,大家痛饮。【天生贼形。】不料饮酒中间,人马喧嚷,竟杀入黄氏宅中。坤奇不敢交手,越后墙而走。黄立功及坤奇弟子未便逃走,不能不厮杀一阵。外边贼兵乱杀,甚是惨然。黄立功被枪刺死,坤奇弟子死了大半。【跌倒忘了拿法。】坤奇跑出里余,遇本教跑者,遂借了那人兵马,杀回庄来。直杀的天昏地暗,兵贼不分,将至天明,那官兵竟被坤奇杀败而归。
阅者不知,这原系杨云彪部下,探知坤奇助战之举,乘其不防,劫杀一阵,以灭其威。及至回至中途。检点人马,折损不少。贼虽得胜,乱兵之下,人马折了二千有余,亦甚不利。坤奇整顿人马,复追杀而来。
赶至三家店,离城十里有余,远远来了一哨人马,风尘腾空,渐渐而进,相接里许。各扎住人马。对阵上闪出一面红旗,旗角下红骅骝马,驼定一员老将,白须飘飘,杀气凛凛,有赞为证:
旗开似火,马走如风。万丈白虹归剑鞘,一轮红日射盔缨。打将鞭斜插鞍下,斩妖剑横挂腰中。箭挑雁羽,膀胯角弓。金甲犹如吞头兽,银枪好似戏云龙。白须飘飘,抖开杀气三千丈。威风凛凛,吓退敌人百万兵。若非遍体如血染,当说是来了当年老黄忠。
坤奇看毕,说道:“谁敢前去迎彼一战?”旁边闪过一人道:“小子愿往!”【不怕死,好小子。】坤奇道:“来将不善,须要小心!”那人道:“谨领法命。”说罢,策马而前。坤奇向弟子道:“你们看,许尽已倒也有些英气。”【尽已而不知克己,必为正教所不许。】众弟子同道:“许师兄堪当敌人。”
且说对阵老将正向前进,那打旗小卒在马后道:“大人勒马,来贼有些妖气。你看他黑雾罩体,逼得红日天光,不可轻进。”【从小卒眼角,看破妖气,正见大人目中无邪党也。】老将勒马观看,果然是实。忽见贼中一马当先,直向前来。老将道:“谁击彼一阵?”从旁闪过一将,答道:“末将愿往!”老将看时,却是本部副统领王良策。遂道:“须得小心,不可恋战,恐有妖术,久则中计。”王良策答道:“谨计在心。”说罢,催马迎来。
两阵相交,枪刀并举。王良策道:“来贼通名,老爷不杀无名之鬼。”答道:“吾系坤大王麾下大司马【好官衔从何得来。】许尽巳也。来将何人,还不下马受缚,少有不肯刀下作鬼?”王良策道:“你老爷乃江苏总兵吴天申吴大人麾下副统领王良策也!”说罢,挺枪刺去。许尽已使动云铜刀,急架相还。战有三四十回合,不分胜败。王良策自思道:“若要贪战,恐中其邪。”遂使枪上架下搅,虚点一枪,勒马向西北败下。许尽已催马赶来。王良策回看,见他将至近前,遂将手中枪压在坐下,暗暗抽出钢鞭,转马向许尽已打来。许尽已未及准备,竟被一鞭打下马来。王良策急忙下马,割取首级。
坤奇看见许尽已被杀,遂差其弟子,一名钱世臣,一名秦豹,一名潘文尉,三人与许尽已报仇。王良策圈回马来力敌三贼。吴天申亦差部下参将周虎臣,游击冯云龙来助王良策。六人杀在一处。战有二三十回合,周虎臣竟被钱世臣刺于马下。【矫矫虎臣,丧于乱贼之手,钱党挥戈,亦甚可畏。】吴天申部下兵卒齐将周虎臣抢回大营。剩他五人混杀一阵,不分胜败。坤奇见不能取胜,遂拍马杀上前来。吴天申催马敌住坤奇,杀的尘土腾空,人马齐喊。战了百十回合,越杀越勇。【写老将白首雄心,活跳纸上。】
却说江宁城西有一人姓赵名乾德,年方一十八岁,粗通文义,拳棒精熟。只因其父去世,【去世者避世也,勿泥。】其母尹氏,年迈多病,遂立志奉母,不欲上达,以卖笔为生。这日吃过早饭,与其母煮了一壶茶,向其母道:“母亲在家,儿去卖些笔墨,到过午即回家来。母亲饿时,盒子里有点心,可以充饥。”说着,又取了炭来,搁在其母床下,沽了一壶酒,搁在其母面前,防其御寒之用。【体贴亲心,无所不至。】其母尹氏道:“你早去早回,不可滋事。”赵乾德道:“谨遵母命,你老人家自管放心。”【百忙丛中,叙出一段孝行,乃是作者歇笔之法。】说罢,便挑起担子出了大门。将大门带好,即去各村串卖。走了二三十里,忽听人马乱叫。天色昏沉,不知何事,便向前走。找了一高阜望去,只见远远人马丛杂,杀气冲天,一个穿黑的敌住一个穿红的老将。观看之下,只见穿黑的从胯下取出一个铁球,向空一掷,那铁球起在空中,滴溜溜向那老将打来。听的哎哟一声,【先为老将吃一惊。】那老将翻身落马。不知老将生死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自古妄想二字,误尽天下苍生,如邪教者,亦妄想误之耳。其始巧取民财,由妄以即误,其后恣邪护教,因误以肆妄。而磔身赤族之祸,遂彰彰其难,,孝弟家喻之世,无是种类也。自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而异端蜂起。邪说蔓延,乘机作乱,徒取灭亡矣,我皇上以孝垂训,以正率民,有不正者。正之使底于正,归儒者赦之,护教者杀之,亦杀一警众,藉义以施其仁焉已耳。尔乃擅恃妖术,以邪犯正,未尝不自谓夺取江山,如拾芥矣。因念乾降年间,临清王林。嘉庆年间,滑县林清。均之以妖术叛,豆兵纸马潜入大城。一经发觉,自焚其身,由此观之,从古未闻天下有一邪胜正者。嗟呼,率士之滨莫非王臣不遵。国法,而自以为法,不从正教,而自以为教。则背乎王化矣。既背王化,便非儒道,既非儒道,便违天道与佛教,入其门者,犹迷迷自幸曰吾今始得修神仙之术矣,曾亦思有违天道与佛教,而得成神仙者乎。又有一等误入者曰,吾虽不能成神成仙,亦藉以博再世之富贵斯可也。夫佛法论因果,岂非令人修来世福乎,与其违禁以入邪门,何如不违禁而遵佛法哉。噫,何其执迷不悟,如此其极也耶。
理注:
言上元县者,上清也。乃虚无之窍,杜清者,肚清也。邪羽起手,实是六贼反也,杨云彪统领是意中纲领,能除内乱罢邪念除净。捉住六十余人是摄住六根。内乱除净,又有外尘来绕,黄立功者,是意中偏见,谢古是意中邪妄,所以人心不古,故有反意。黑水崖者,肾气动也。又言坤奇者,乃坤中爻乃坎中阳也。若淫心发动,欲火烧身,甚属难敌,杜清杨云彪于坤奇大战,是理欲相克,难分胜败。且说许尽已彼王良策打下马来,是心王良策刻除邪念,坤奇,又差钱世臣、秦豹、潘文尉等,此数人是五藏中之阴气。楞严经云:人身有五十三种阴-,皆属贪嗔痴、妄淫杀等。吴天申、王良策、周虎臣、杨云彪等,皆是慧方愿力智,尽是扶正除邪之念,所以戒定慧于念嗔痴相克。故有一场大战。吴天申,乃肺金也。参天大义,能断一切邪妄,难除坤中之阳-,非丈乾德之力观照,方能克除矣。
偈云:
坎中得一名坤奇,天申大义用战机。
理欲相交难负胜,乾德抽坎能填离。
第四十二回赵乾德发心助战杜鉴泉出榜招安
话说赵乾德站在高阜,遥见吴天申被坤奇妖术打翻马下,亦知是邪正相争,总不解其原由,遂自思道:“不论他为甚么,必须辅正除邪。【英雄本色。】他纵然有这点妖术,也难把吾怎样。他这铁球就是打来,岂知吾原炼就铁顶,任甚不怕。”赵乾德那知坤奇铁球的利害,那本系五鬼混元球,【将借五鬼来混一元乎。】按五五癸亥,取是日所死之男阴魂五个,炼归一球,共成五球。莫说炼的铁顶,就是孙悟空铜头铁背,也难当其利害。而赵乾德主意已定,遂将挑子藏在高阜之后,抽出扁担,直扑阵中而来,正走中间,两阵竟撒,便反念道:“总是回到家中,禀知母亲。”【草莽之臣,奋忠不可忘孝,若奉命讨贼则不然,阅者细思之。】即回向高阜,取了挑子,回家而去。
且说吴天申与坤奇正杀中间,忽见头上飞下一个铁球来,知是妖术,跺之不及。那球已打在背上,幸亏背后插着圣上金牌,那球落在金牌之上,虽然邪气逼天,焉能打破金牌?【鬼魔排场,难见正尊。】所以打在上面,将吴天申下马来,并不至死。【彼虽一时矜奇,终难少胜天威。】众将见其落马,一齐救回,混杀一场。天已不早,坤奇见为时无几,难以全胜,遂将对阵赶出二里之遥,即鸣金收军。
吴天申回到营中,甚属为难。一切将官及合营兵丁无不叹息。虽未大伤人马,也折了十之一二。杜清在城上看的明白,更觉烦躁。【忧国忧民。】到了次日,吴天申正然进退两难,忽中军官报有壮士求见。吴天申忙道:“有请!”及至那壮士来到帐内。参见已毕,吴天申让壮士归坐。问其姓名,及你到此那壮士一一回答,即是赵乾德也。【省笔。】并将那不怕妖术告知明白。吴天申慌忙下坐,复与赵乾德拱手道:“不识壮士远来,有失迎迓,望乞恕罪!壮士倘能力破妖贼,实朝廷第一功臣,堪为伏魔将军也。”【为伏魔荡寇张本。】赵乾德道:“救急来迟,还望老大人海含。小人倘破群邪,亦朝廷之福耳,与小人有何荣哉?”【归功朝廷之福,愧煞求荣邀赏之辈。】吴天申道:“虽系圣上洪福,亦赖壮士骁勇。”正说之间。蓝旗军报道:“妖贼叫阵。”赵乾德讨了刀马,迎军而去。
坤奇正在营外拿喊,忽见营中出来一人,手使大刀,坐骑白马。虽然有些威风,总有些孩气。【邪党目中那认得英童本色。】遂高声道:“你一个娃子,枉来送命。”【惊天动地大勋业,顶天立地奇男子,皆从这一个娃子赤心义胆作出来,彼欺其年幼无力,误自送命矣。】赵乾德并不分说,举刀斫来。坤奇背后跑出一人,敌住赵乾德。战未两合,被赵乾德一刀挥于马下。这人即坤奇大弟子钱世臣也。此时秦豹、潘文尉见钱世臣被杀,二人催马直前。又战了两个回合,潘文尉亦被枭首。赵乾德回刀之际,正遇秦豹撞来,却趁势立劈马下。【非乾德之阳刚,万不能力破三魔。】
坤奇见赵乾德立斩三将,怒催坐骑,杀向前来。二马相交,各显其能。战有七八十回合,不分胜败。坤奇暗想,力战难以取胜。遂将马勒回,诈败而去。【又将使五鬼手段。】赵乾德情知是计,不过多加提防,亦不让他一着。便喝道:“妖贼那向逃去,留下狗命!”坤奇见他赶去,急忙取出五鬼混元球向空中一掷,直向赵乾德打来。赵乾德早已看真,见那铁球将到顶门,用手中刀往空一迎,却将铁球打将回去。坤奇正看中间,那球扑的一声,正打在坤奇眼内,从脑后飞出,又撺出五十多步。【肉球焉碰过铁球。】正是妖术降妖,自取其死。【何五鬼之不效灵也,可谓有眼无珠盲修瞎炼矣。】坤奇众弟子见他被害,连忙抢回阵去,败向黑水崖,赵乾德追出五里有余,【写壮士奋义直前如万丈长虹,冲天无际。】听的背后鸣金,知是吴天申不令追杀,恐有所失,遂勒马与众俱退。
却说坤贼余党,直败至黑水崖,方安营下寨,检点人马。已伤大半,非死于战场,乃四散奔逃耳。待不多时,又聚了三分之一。众邪徒正然什无所处,忽听的四下炮响,如串珠者然。众贼惊唬之间,兵马已到近前,将黑水崖围的铁桶相似。【插翅难逃。】众贼无奈,不得不舍死望生,闯出村去。那焉能得?乱杀之际,自相践踏,死者不必细题。一般高弟子尽被活捉,那些邪卒莫不叩头求饶。【铁球无济,再用肉球求生。】原是杨云彪在城内见他败阵,特将江宁水师齐抬老营,从北门抄入大江之三叉河,驾飞船数十只,直赴黑水崖之南。吴天申见赵乾德立斩三将,已知其勇不可当,必获胜仗,亦料到贼众败后,必归黑水崖。也差了两路兵将,早从小路抄至黑水崖之东西,故有此事。【省笔。】
杨云彪见贼众归降,亦难专主,遂差人求吴天申传令,并差人进城,祈杜清定夺。杜清见报,忙赴总兵营,与吴天申商议。吴天申准其归顺,恐彼邪徒不能定性,遂令杜清开示邪门以醒其心。杜清领命,取了纸笔写道:
钦加五品衔即补知州署理上元县正堂加三级纪录五次杜,为明示邪门,以令归良事,照得邪正之别,仅在毫厘间耳。是非之途,不过真妄判耳。得乎性情者则为真,关乎名利者则为妄。妄心生,必不顾性情之真,真心灭焉能识名利之妄?尔百姓或粗知文义,而误辨可否,或惑于谣言,而痴想利禄。况人性多贪,而后偏诱之以财货,人情惧死,彼又惑之以长生。以至求财者反致其穷,求生者反速其死,是诚本县之所深悯。今者邪魁既灭,邪羽已平,惟被其惑者尚不可数。以王法论之,杀有余辜。以圣德治之,罪在可赦,非纵其邪也。实怜其愚,姑开一面之网,权振自新之机。尔等死里得生,莫再生而致死,即当将所授之秘诀置而罔顾,能诵读者求为士,善耕种者务为农。至于货殖之财,商贾之辈,亦各安其业,勿仍想今日。虽为庄稼汉,他年尽作栋梁材焉,幸甚幸甚。若有余闲,欲壮其身,亦可将一二之诀为养神之用,必须出于自然,休为毙宝者流,更须不存外念,莫萌荣升之志。志在真,何妨立其基志在妄?务必扫其迹。倘能清净其内,慈悲于外,无日敢忘孝弟焉,又为朝廷之大幸矣。如再成群结党,明散夜聚,大兵在迩,庶其省之。勿谓告戒之不预也,特此示谕,尚其凛遵。
写毕,呈于吴天申阅了一遍,命县衙书办抄写十数张,用了印,贴于四关及黑水崖。降者见榜,方各落下心来。杨云彪带领降者见了吴天申,又见了杜清,方令各归本家。吴天申大排筵宴,与赵乾德贺功。杀牛宰羊-赏三军,酒馔之后,吴天申欲带赵乾德进京引见,保举他的功名,赵乾德辞而不受。不知他说些甚么,下回分解。
注解:
从来创业之功臣,皆精忠之义士也。而守文之世非智勇兼全、仁义兼备者,亦不足为治世之能臣。赵乾德孝子也。事君不忠非孝,战斗不勇亦非孝,能孝则忠义之大本立矣,盖孝子必质直,质直必好义,好义必精忠,当其见义奋勇,力斩三邪破其妖术,说者每谓其勇不可当矣,吾则谓其正孝之至也。夫孝必福护正气足,邪固不得而侵之,亦孝光发百神必随而佐之,实在人意中者。杜鉴泉,可谓治世之能臣焉。其冲锋也,勇中有智;其招安也,杀中寓恩。疾其不轨而惩治之,悯其无知而诱掖之。盖思夫人之误入邪门者,非明知为邪教而故入之也,不过一贪财恶死之念牵之耳。故既彰天下之大义,复施法外之宏仁。如杜鉴泉者,殆尤不多觏之人也。
理注:
却说赵乾德,站在高阜之地,遥见吴天申被坤奇打下马来,见邪正相争,就有扶正除邪之意。但说坤奇者“五鬼混元球”,原是五种阴气,攻心。虽然吴大人光明正大,难敌肾气来朝,所以打下罗汉马来。又得赵乾德救急,讨了刀马出营,立斩三将,是了三尸。于坤奇大战,将邪球打回,把坤奇打通,是撞开尾吕逆水上行,坤奇一死抽坎成坤。杨云彪,又剿除邪羽,阴尽阳纯,方能吴天申、杜清等大家聚会牛高赏三军,至此外寇灭尽,内乱亦除。外客不来,内尘不扰,义气得平,保养太和之元气矣。
偈云:
大战坤奇立奇功,斩断三尸尾吕通。
闯过三关透九窍,精能化气到玉京。
儒云:
义黄轩辕于神农,文武二帝传周公。
曾子曰唯颜子乐,惟有孔子乐其中。
第四十三回借回军凯歌复奏赉圣诏荣任高升
话说吴天申欲将赵乾德带进京师,重为保举。赵乾德道:“大人美意小人心领。实授官职,甚难从命。小人原系安徽人氏,先父为前明举人,自圣朝定鼎,誓不食两朝之禄,遂隐居理名于此城之西。终日忧闷,至顺治五年弃世仙游。【仙游二字莫忽。】那时小人尚未生身。及生小人,家慈承先父志,教养小人成人。小人虽然少通文武,卒不令食禄,以奉母身。今逢教匪蜂起,邪术迷人,以至贼势猖獗,难以立除,小人生长中国,焉敢不效犬马之劳,以报皇王水土之恩乎?然母命难违,故不敢贪取利禄。再者,小人虽立斩邪魁,亦借大人之威风逼人,【颂扬得体。】圣上之至德所感耳。大人不敢自居其功,小人更不敢妄邀恩赏,望大人勿介意于小人,急速回京师,以解皇忧,万幸万幸。”【曲折谦退,带出无限忠孝,无限清高。】吴闻此,知不能强,遂连连称善。赵乾德即忙告辞。吴天申带领合营将官送出四五里之遥,【情文交尽,品重人高。】方拱手而别。吴天申回到营中,分付所有兵马各归泛地,带亲兵五百为护卫,遂直回京师。
这日正走中间,忽见对面风尘四起,杀声喧天,忙令蓝旗军派人打探。等时蓝旗官报道:“系河南未灭余寇,被追兵赶杀将近。”吴天申即下令安营,拉开帐子,杀向北去。那贼正向南败,又逢敌兵,惊慌之间,无路可逃,后面追兵又到,两路夹战好不苦哉。直杀了个人马尽绝,难逃一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时两路兵将杀至对面,各见官兵旗号,方鸣金收军。
即有河南带兵官员禀见。中军官呈进禀帖。吴天申见帖上写的是记名总镇曹承恩,【找补二十八回严密无迹。】方令中军引进,拜于帐下。吴天申令其落座,称赞不已。复设酒筵,与众将贺功,并-赏两省军兵。从兹天下肃清,人民安乐。当时吴天申即同曹承恩一路进京,大奏凯歌。【太平气象如在目前。】朝行夜住。这日来至顺天,驻剳于京南五十里。吴天申同曹承恩入朝交旨。并奏明上元县知县杜清如何安民,杨云彪如何力战,赵乾德如何承其父母之志,如何巢除妖邪之党,曹承恩如何灭未灭之寇,及一切将官如何骁勇,阵亡兵丁之姓名一概陈明。皇上准了奏折,封吴天申为镇南将军,并赐黄金五百斤,彩缎一千匹。杜清才堪治世,加知府衔,调任直隶沧州知州。杨云彪授江宁副将之职。赵乾德全其父母之志,成其本身之义,封为孝义侯。【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奋义斩尽妖魔头,壮哉!此子真英流,奇材远迈老参谋,游学游侠智勇优,正气代天诛寇仇。金顶胆敢撞铁球,乾刚大振降坤柔,龙颜大悦无所愁,钦哉!孝义无双俦,天赐伏魔平九州,第一德望与天侔,压倒公卿与王侯,当令天下男儿共含羞。】钦赐伏魔荡寇匾额一方,【惟孝义堪邀君赏,故既封孝义侯,复赐伏魔荡寇匾。】黄金一千斤,素缎二千匹。曹承恩剿寇有功,升为江宁总兵,黄金三百斤,彩缎六百匹。一切将官,俱加五级,阵亡兵丁之后嗣,各三世承袭尽先额外职。即命曹承恩带旨赴任。吴天申得了上谕,分派已定。曹承恩领了部文,到了京南善庄,祭祖已毕,带领合家赴江宁任,话不多叙。【将曹家事务,一笔扫清。】
一日到了江宁,合城官员先接圣旨,次参总兵。曹承恩即向江宁城西访赵乾德。赵乾德闻知此信,接出二里有余。曹承恩将圣旨宣毕,赵乾德谢恩,山呼万岁。到了家中禀知其母,其母尹氏道:“汝受此荣,固汝之幸也。但不知所受之赐,当何以处?”【吾先为赵乾德一难。】赵乾德道:“母亲之志,儿焉敢违?圣上之旨,儿更当遵。【益见其难。】两者兼全,不若将皇上之赐在城内外开设济贫抚孤两场,上祈皇上无疆之福,下保万民无告之类。母亲以为何如?”【从容之中,只说忠君爱民,并不言及孝母,更见其孝之无穷。】其母道:“真吾之子也,当如汝说。”【世上有违亲之志,使亲心抑郁不能言者,皆非其亲之子也,阅此自当汗下。】赵乾德在江宁开设善厂,自不必题。
且说杜清接到上谕,江宁知府派了新官接任。杜清交印以毕,择了日期即赴沧州。这日到了沧州,接印入衙。尚未一日,忽听大堂有挝鼓之声,慌忙升堂。不知何事,下回分解。
注解:
普天之下,尽是皇王水土。故凡隶在版图,皆不宜梗化,而不输其爱戴之诚。惟一入邪门,此义尽丧,则有非剿绝以惊其魂,而不足以破其迷梦者,此不得已而有上元之一役也。顾祛邪乃可崇正,亦除暴始得安良。统其误入而悉革之,则三教顿兴矣;并其余寇而尽歼之,则万姓安眠矣。之数人者,皆非喜庆赏,慕升迁,而后效力者也。而赵乾德遵母命以承父志,播君恩以聊民生,一举而忠孝两全,仁义兼备,尤非寻常义士所可比者。褒之为孝义侯,岂过情之誉哉。
理注:
话说吴大人杨曹等,扫尽烟尘,进京交旨,皆是精忠保国。赵乾德,是肝胆义气。圣上见喜,封的封,赏的赏。各守泛地若要修行办道,必体为君,心用为臣。持戒精严,就是为尽忠,保护正念,是为主防寇,因果分明,就是忠君爱民也。
偈云:
天申大义栋梁才,乾德忠孝两奇哉。
济贫施舍慈悲念,为主恤民称母怀。
第四十四回回故乡险遭贼劫被大难重励冰操
话说杜清到沧州任,未及一日,忽听有击鼓鸣冤者,遂慌忙升堂。见一年老妇人,站于堂前。那妇人见州主登座,亦就伏于阶下。杜清在暖阁变色道:“这一妇人有何冤枉,速速说来!”答道:“在李村被抢”杜清忙道:“伤人没有?”答道:“伤了二人,抢去小女。”杜清站起道:“是是是伤的恩主,姓甚名谁?”答道:“前任保定府按察司谢大人,官讳春和,连其夫人和氏。那和氏夫人系安徽六安州和同源和大老爷之姊。那和大老爷现任江宁知府。”杜清道:“是是是【失措情状愈写愈深。】本州前任江宁上元和公系本州前任上司,但不知谢公为何过此?”答道:“因在保定府任遇一逆理人,【岂保定方有是类乎,足见妇人眼界甚窄。】凶恶无比,被谢公一怒之间将该犯立毙仗下。【除一惊百。】因此气塞难通,医治不好,及百般调治此病虽愈,落了个两耳双聋,不能听审。适蒙保举,推升按察司。【升推三台在人意中。】谢大老爷原是好官,上必报君,下必恩民,【两必字不可忽过。】自觉聋不能愈,不得不告病回家。从通州上船由水路南下,昨日到此地,泊船于李村村外。夜将三更,忽来一伙强贼,砸破船窗,即是小女卧榻。那时小女尚未安眠,正在船舱跪诵观音大悲咒。【无限思虑笔外传出。】一见强贼,魂不附体。那些强贼要抢小女下船,民妇拦阻之间,几乎被害。小女见势不好,忙向强贼道:‘众位老爷不必喝呼于他,【妙在吓极语,反用从容语。曲意以成智,全孝以成仁,舍身以成勇,三者毕至,堪称女中魁元。】他乃一个伺候妈妈,也主不了我的事,我情愿随去。’【有情反无情,无情乃有情,用情何其深也。】又向民妇道:‘老妈妈不必拦阻,你我主仆情浅,各自顾你的命罢。’【当此之时,而有此语,愧煞世上男子。】民妇知他是爱母之心,亦知救不下他,遂狠心逃出。民妇未走之时,已将谢公惊起,谢公吆喝拦阻,那强贼竟将谢公捆起,置于河心。【河伯有灵,必将远远迎接。】将小女抢到河岸,复上船搜取财帛。只搜出文银二百余两,几件粗布老衣。见搜取无多,便吓问和氏夫人。那谢公虽然坐了几任官,何曾积累许多银子,【积善无穷,谁能劫去。】一不刻酷民间,二不刻酷属员,【若刻酷属员,属员必刻酷民间矣。】这点银子还是临行之际朋友饯赠。【一片风波皆为清廉二字着笔。】夫人以实相告,强贼不信,【误廉为贪,实因贪者之多也。】又将夫人捆起,亦置于河心。民妇在漫野途中避至天明,方问到城内,喊禀大老爷。”杜清道:“谢公待汝有何恩惠?汝系何门何氏呢?”答道:“民妇贺杨氏,小女名唤淑媛,曾许配江南李金华为妻,尚未婚娶。民妇曾寄居天津之杨村,后有村中富豪霸婚。幸谢公判断冤情,并将小女认在膝下,我母女俱移居衙中。”杜清道:“那富豪怎样发放?”答道:“后蒙总督批回,说他狂妄无知,皆其走狗,常近财唆使,即将常近财议斩,如今已杀了。【了却狗命。】那富豪姓钱,名尚明,还有一个走狗叫作宿守富,他二人议了个永军今亦发出。”杜清道:“汝下堂候信,本州前去勘验。”遂分付差役,好好待承贺杨氏,即上轿直赴李村。
到了河岸,早见一只小船舱板砸乱,上有两人,正在河心觅捞谢杏村夫妇。见有官员到来,方撑至河岸,来见杜清。杜清细问,所告与贺杨氏之言相符,并知他二人一系船户,一系谢杏村仆人。那仆人言及觅尸要紧,所以尚未报案。杜清又差人找来水手,下河寻找,不在话下。
且说贼头系沧州孟村人,姓魏名勇,带领手下二十余人,将贺淑媛抢至贼巢,备办酒菜,众贼痛饮。【又一伙痛饮的。】贺淑媛昏昏沉沉,非梦非醒。【写淑媛惊失逼真。】那魏勇叫了几个人,用米汤灌贺淑媛。及至灌醒,贺淑媛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是书有此等字眼,更觉新奇。】不住泼骂。【凛然难犯。】魏勇假装不听,又派人劝解贺淑媛。不料贺淑媛骂声更甚,挺身筵前掀翻棹案,砸碎碗盏。魏勇大怒,手下贼徒将贺淑媛按倒便要苦打。【当有土地神,暗中救护。】这时忽有人叫门,【前之叫智玉楼门为杀星,今之叫魏勇门为救星,亦可疑之日,神乎神乎。】忙将贺淑媛掩起,方开大门。见是个远方朋友,一来看望魏勇,二来与魏勇取过一项钱,也是随便讨帐。【为魏勇之讨债鬼,为淑媛之活命人。】魏勇将那人让至家中,酒饭相待。
喝酒中间,魏勇满脸怒色。【自己送死。】那人道:“魏兄有何不慰?”【这便是讨帐。】魏勇先还支吾,【已到腊月三十,还待明年上元耶。】后因酒醉,便实告那人。【妙哉此酒,亦是淑媛救星。】那人道:“何须如此,只要好言劝慰,那女子万无不从。”【其果轻视淑媛乎,亦将调弄魏勇耳。】魏勇道:“一来没有闲工夫,二来没有善说的人。”那人道“魏兄差矣,好容易得来一个美人,怎么没有闲工夫?如不弃嫌,凭为弟三寸之舌,保魏兄百年之欢。不可性急,总得多方去解劝。”【为魏勇气一平,实为淑媛命一缓。】魏勇听此甚喜,遂托那人顺说贺淑媛。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凶危艰险,所以偿小人,亦所以试君子。顾偿之小人,则大快壮士之心,试之君子,则难箝清议之口,何也人误真德秀为真小人,天未必以小人之报报之也。人误魏了翁为伪君子,天依然以君子之遇遇之也。今者,谢杏村清而且廉,而竟险遭贼劫是以君子而得小人之报。既无以策君子,愈无以警小人,则报应之说诚无据。而因果之论亦可不存矣。不知沉水底,正以着幽光也,濯清流,即以悬藻鉴也。其情愈悲,其人愈赫,其事愈惨,其神愈显,使谢杏村向无灭顶之灾。谁能知粗布老衣,并无分毫之蓄之如此其廉洁耶。又安知不能为国为民,即告病旋里,绝不以禄位为心之如此其清高耶。天将以高其位置,迥出庸耳俗目者试谢公,又何必拘善得善报之规,谓无因果报应也哉。至于冰霜之操,不遭大难,不足见百折不回之志;节烈之性,不遇巨险,不足见千锤不销之刚,涅而不缁,乃为真白;磨而不磷,乃成至坚。故人恶疢疾,我乐疢疾非疢疾无由成德慧术智也。独是谢公夫妇,因护淑媛而陷于河,于以知全人节操,为第一难作之事,亦诚为第一当作之事也。即以此为佳夫妇,同登莲台之明验也可。
理注:
且说杜清到沧州未及一日,忽听有人喊冤,遂忙升堂,见有一妇人,问及来由,却是谢公被劫,将谢公治于水心。言沧州者,乃太沧,魏勇者,胃神也。言谢公住保定者,原是保养太和中和之气。于贺淑媛共住一处,是元神得安。偶尔肝火发动,心火上攻,暂得耳聋,告职回家,路过沧州被贼打劫,即将谢公夫妇治于河心,抢去贺淑媛。是元神不定,魏勇者,原属食色之性也,言食色者,禀先天得来,色心从父身得来,食心从母身得来,色食攻心。邪神入窍,元神逼走矣。还得杜清来救方可,杜清乃七识能收付元神,鼓动春和矣。
偈云:
保定谢任因耳聋,肝火发动罢心攻。
食色二贼篡了位,逼得元神离了宫。
第四十五回难中难重逢命案错又错大破奇冤
话说魏勇闻那人一片言语,甚是如意,即叫那人顺说。那人道:“现今那女子在何处?”旁边一人答道:“锁在后院闲屋。”魏勇即叫手下人领着那人到后院开了房门。那人道:“你们各自去罢,待吾慢慢顺说。”【支开贼徒好下救手。】众人闻言而去。那人进的屋来,只见里间门关的甚严。【闺风自严,许谁窥探。】推了两推,却是推不动,便向门内道:“开开门罢,吾是救……。”一言并未说完,【写此人急救淑媛,半吞半吐,情状如画。】开门,吾是救你来的!”里头并不答言。那人忙将里门托开,掩进身去。只见一女子悬梁而死。【宁可杀身以完节,断不延颈以求活。淑媛贞烈,谁不钦仰。】那人慌忙救下,半时不见醒来。料难回生,遂跑到前院,见了魏勇告知。魏勇叹了一口气,【不吉之兆。】吩咐手下人拉出贺淑媛速速掩埋。”那人道:“天已不早,不若等到半夜再埋不迟。这个时候倘弄出事来如何开消?魏兄不必烦恼,美人甚多,再找一个亦非难事。”魏勇听从。
到了半夜,那人随魏勇手下人将贺淑媛抬到一所松林,撅一坑子,将尸埋好。【一颗明珠土里埋,何处觅返魂香耶。】回到魏勇家中告知明白。
次日,魏勇置办酒菜与那人用过早饭,那人道:“弟到静海城内外走走,讨几处帐。魏兄也将欠项打整齐备,为弟回来捎着才好。”魏勇应允。那人遂告辞而去。不料那人竟从孟村抄至沧州城内,直赴州衙喊冤。【此是第二起喊冤人,点明那人实救淑媛一笔。】
却说杜清在河岸验过情形,一面叫人打捞尸首,一面差人捕拿贼寇。刚回衙中,又闻喊冤之声。急忙升堂,将那人带上问过:“你系何冤姓甚名谁,速速报上!”那人答道:“小人系天津人,现在永清开一行商客店。去年十一月间,有此处孟村魏勇住到店中,也卖了他七八十吊钱。后来他盘费不足,小人看他为人不错,【人心隔肚皮。】给他取了几十吊钱,言明三个月归还。今已四个多月,并未送去,所以到此讨帐。不料到他家时,酒饭相待,他酒醉之后,吐出一般恶情。那魏勇原系强贼,小人那里得知。【做事两不知。】他说抢到一女,不从他愿,要将那女打杀。小人巧言回护,谎称与他顺说,那知那女业已自尽。小人不敢声张,哄着他们,埋了那女,又假称他处讨帐,才到此叩禀大老爷,速速捉拿魏勇,勿得泄漏。”【计事不密,大害难除。】杜清道:“你姓甚名谁?”答道:“小人叫任习正。”【至此方说出真姓名,前李金华直言训后不虚受教矣。目中正视无淑媛心中正念有淑媛,更见习正之正处,前金华救习正为大恩人,今习正救淑媛为金华大恩人。倘金华得知,当称谢不已焉。】杜清道:“女尸现埋何处?”任习正以实相告。杜清忙差四班人役,捉拿魏勇一班贼徒。又差人收取女尸,杜清亲自随后。
霎时来至孟村将魏勇家团团围住。那魏勇何曾惧怕,竟与人役厮杀一场,【拒捕殴差不虚强贼名字。】撺空逃走,仅获贼徒四人。吩咐暂且回衙。尚未上轿,那收取女尸的慌忙前来跪禀道:“女尸不见,只一空坑。”【又生出一起疑案。】杜清闻此,待了半时方道:“只好暂且回衙,再作计议。”遂同人役起身。
走出二里多地,忽一人跪至轿前,连声喊冤。【此是第三起喊冤人。神差鬼使自投案下。】杜清吩咐住轿,问道:“你又是甚么冤?”那人道:“小人今日五更出来捡粪,偶至孟村密松林中,见一群狗拉着一女。小人忙将狗喝退,【狗见人尸红眼,狗党见女尸亦红眼。人喝狗声耶狗喝,狗退耶。】看了看那女尚未绝气,遂救至家中。待不多时,那女苏来,挺身而起,满口乱骂。小人问他并不回答。小人的儿子着急吓呼,要打那女。那女见要打他,举手打了小儿一个嘴掌,竟将小儿打死。【打死正好,先为沧州除一贼子。】大大爷快给小人做主罢!”杜清道:“这个作的甚么主?你既然救活那女,就该追问来由,岂可再去打他?其中必有隐情【清极。】。你这一面之词不足凭信。你老爷正寻找此女,现在你家了?”答道:“现在小人家中。”杜清道:“你头前引路。”那人前走,杜清带领人役随他而去。
到村中搭了公座。杜清落座。那人将所救之女带至座前跪倒,哭泣不止。杜清问道:“这一女子可是贺淑媛么?”【惟恐错了,另生瓜蔓。】答道:“是。”【先破一层疑案。】问道:“人家救回你来,为何反伤其子之命呢?”答道:“他救回民女,固然恩同再造,焉得不报其恩,反伤其子?只因民女昏迷之中,听他家言语不祥,所以如此。”【欲语含羞,情态如画。】杜清道:“怎样不祥?何妨说明,不必碍口失羞。”答道:“事到如此,也不得不说了。民女先前被难。”杜清道:“先前之事,勿庸再说。只说这一事罢。”答道:“他家将我救回,尚未能起。一家老幼俱说民女容貌甚好,要与其子为婚。【与魏勇一样强霸。】及民女苏醒起身,以许配李金华相告,他家只是不听,却说无证无对。民女分辩几句,他儿子硬不说理,要打民女。扭住头发,尚未打及,民女焉得任其羞辱?不料回手一掌,竟将他打死。大老爷圣明在上,如日之悬,所有冤情,无私不照。【前赞美谢公如青天镜悬,既明矣,而民冤无不明。此赞美杜公如澄明日悬,既清矣,而民冤无不清。淑媛真贤淑而多才也。】求大老爷格外施恩,下度愚情,民女虽偿伊命,死无怨言。但不知民女之恩父母,海深之冤,何日得明。大老爷若为力捕贼寇,按律正法,民女死在九泉,亦当稽首叩谢。”【写淑媛不忘恩,不改节,无不肖透。】杜清向喊冤人道:“本州量有隐情,果有此事。”答道:“莫说他是诳言,就是真事,谁强他不成?无论说么,打死人的总得偿命。”杜清怒道:“唗!本州看你无知,不重责你,还敢满口胡说!若有不服府里,呈着本州去罢!”【非偏护女子,是正大无私。】搭轿进城,那人竟不让走。【定要投首。】杜清道:“久闻沧州良民甚少,【岂止沧州。】看你甚是刁恶,素行难端。人役们,将他锁起,【是正办,免得跑了为悬案。】带回本衙,你老爷还有事问他。”人役听此,如将得令,将那人拉住,上了锁子,便请起身。杜清道:“再到李村看看捞尸的怎么样,叫村中套辆车,将贺淑媛姑娘送到衙中。”又反念道:“随在轿后罢。”
话不多叙,转眼来到李村,见那些水手南北分捞,各捞出里许,却捞着男女二尸。载回原处,抬到岸上,请杜清看验。任习正因随同捉贼,亦在杜清身旁。杜清正然看验,任习正忽跪于尸旁,失声大哭。【哭者为何,令人呆然。】杜清道:“你哭甚么?”任习正呜咽道:“并非谢公夫妇,原系小人爷娘。【任习正为贺淑媛救生恩人,贺淑媛又为任习正证死恩人。不有前日救生白冤之好心,亦不得有今日证明冤之实效。不为觅贺淑媛恩父母之新尸。亦不能见任习正亡父母之旧尸。错中错,错也何其巧。冤里冤,冤也何其奇。嗟嗟,虽作者之曲笔传奇,吾恐杜清亦且昏烦无计矣。】大老爷速给小人做主罢!”说着又哭起来。【这却将杜清心中闹的一点也不清了。】杜清向任习正道:“你老爷给你拿人就是了。”又叫人捞尸。捞了半天,何曾有点影像。不得不回衙中,再作理处。
回到衙内,将贺杨氏传至内堂,与其女同居一室。【奇哉贺淑媛复得其所矣。前非遇谢公之明镜,虽淑媛如珠之辉,亦将潜光难发。后不遇杜公之清泉,虽淑媛如玉之洁,亦将污垢难洗。从百难中写出无穷节烈,作者非工于画眉也。其传神韵写性情,逼真如画费尽苦心者,果何为乎?无非举一真全贞操者,为天下万世立美标而已。】杜清左思右想,无计可施。遂与其仆名杜义者商酌。杜义道:“这事难明,不若小人同老爷扮作此处土人模样,在此城左右村庄密密访察,或得真情,也未可知。”【前有李忠代主受打,今有杜义伴主私访,一忠一义,两美交济。】杜清从其言。暗弄几件粗衣,主仆打扮妥当。
到了次日天明,私出州衙,直向孟村一带而去。日已西沉,行至一所小庄,即在庄头土地祠歇,。不时天将二鼓,遂住于土地祠中,【凶暴难除神明痛恨,其必默助此行乎。】不多时,听得路上有几人走着说道:“咱村里阎荣昨晚晌,不知上那里去。次日早晨背来一个闺女,不知怎么闹的,连他儿的命也搭上了。阎荣没有喊成冤,州官将他带了去,这是怎么说起?”一人答道:“那个小子,还有什么说头!成天家和孟村魏勇打成骨头连成块的,还有什么好事,不用管他!”二人唧唧咕咕,越说越远,渐渐不真了。【非土地神暗差人泄漏真息乎。】杜清听了这话,便知阎荣亦系贼徒。主仆不敢说话,止待天明再走。
到了四更多天,又听得有人走着说道:“快走哇,快走哇!”一人答道:“慌的什么?”前一人答道:“你真不觉闷,阎荣被州官带去,倘有泄漏,咱还跑的成么?”一人答道:“他万不能好好招认。前一人道:“不是这么说。若捞昨日那俩人,再捞着今日这俩人,那就离坏醋不远了。”一人答道:“不错不错,这个新官不是好惹的。走罢走罢。”杜清听到这里,亦听不真了。【这便有了实供。】
不多一时,天色已明。主仆二人出了土地祠,遂向城内而走。来至衙中,换了公服,立刻升堂。吩咐将阎荣带上堂来。阎荣上堂,依然不抗不吐实。杜清将惊堂木连拍道:“将你的冤情搁在一边,你怎么与魏勇通同作贼,怎么害的任习正之父母,照实说来!”阎荣道:“你是官怎么样呢,就该血口喷人么?”杜清道:“是贼必能抗刑,先打八百小板!”差役将阎荣拉下堂去,打了个皮开血出。阎荣坚不招认。”杜清欲用非刑拷问,又想太便宜他,先叫他零碎受点,又打了五百嘴掌,仍无甚事。又打了三百小棒捶,终无一语。杜清吩咐差役盘大练多加磁砂,叫他跪在上面,过午再问。及至盘好,叫阎荣跪了,便打点退堂。日夕复升堂拷问,百般引诱,用尽一切重刑,一言也未问出。杜清一怒之间,遂吩咐差役将阎荣捆起,在他浑身上下用铁锥扎百十余眼,每眼燃油捻一支。阎荣咬牙至死,并未供出真情。【这才是真正好小子胜于邪教之小子远矣。噫炮烙火床,无闲诸狱为尔诸恶早设坐以待,又将何计能抗冥刑乎。】杜清叫差役将他拉在堂侧拔火签。派差役将阎荣合家拿下。不时锁到。
杜清问道“谁是阎荣妇人?”一妇人答道:“民妇逄氏系阎荣妇人。”杜清将惊堂木连拍道:““!好一逄氏,不劝你夫归正,却引他作贼,可恨至极!抬下堂去,乱棒击死!”【劈头一声雷喝破贼妇胆。】逄氏忙答道:“大老爷怎知民妇引丈夫作贼?岂可不问真实,即将民妇处死?”杜清道:“这是你丈夫供的你。他说他不敢作贼,系他妻领略的。他言你父是个强盗,你说此事最妙,不用费力,便可发财。就是伤害人命,离河甚近,将死尸丢在河中,焉有找对?你劝他不止一次,到后来他心中无主,所以听从。今既被获,不得不实情供出,你还辨的甚么?拉下去,打!”逄氏忙道:“慢着慢着,民妇尚有一言。”杜清道:“让你说来。”【反用让字妙妙。】逄氏道:“民妇之父素行不法,后来死于监牢。见他屡次劫盗,常以民妇之父无好结果劝阻,不但不从反遭其毒。昨晚魏勇逼死一女,他说赛过天仙,不至于死。扒到家去,果然回生。后来弄出人命,自投案下。他误供民妇引他作贼,想是劝他劝出仇来,他死还带累他人。大老爷再思再想。”杜清道:“他昨日杀死二人,你可知道?”逄氏道:“民妇不知。只见他弄了几十石白米家去。就是得那女子夜中。”任习正忙跪道:“小人父亲有一只小船常往山东一带贩卖粮米,必是路过此处,被他害了。不知他将船撑到何处?”逄氏道:“那些事情一字不知。”杜清道:“与你男的伙作此事还有何人?”逄氏道:“本庄有二人,一名牛群,一名暴助。【前夜说快走者,即是此辈。】闻说他俩业已逃走。”【你还闻之在后。】杜清道:“既如此说,与你无干,回去罢。”
杜清问明此案,正欲派差役缉拿魏勇等众。这时,从外来了十数人,蜂拥数人而至。有二人跪于座前道:“请大老爷安。”杜清道:“你们是作甚么的?”答道:“小人等是戏班里的,只因进城唱戏,路过风化店【善风而不能化,致被优人拿获,勿谓戏言之不足辅治也。】遇一班强贼,打劫过路客商。小人等少通拳棒,业已将贼众全获,特送到案。”【人在世间,无非一场戏耳。为忠良转眼一世,为奸贼亦转眼一世。孰好孰丑,观者自察之。】杜清吩咐带上来,众差役将贼众带上。
杜清道:“传任习正。”任习正急到案旁道:“小人在。”杜清道:“你认得贼众否?”任习正遍看一遍回道:“魏勇在内,他者不识。”说着遂指明魏勇。杜清道:“魏勇,你还有辨么?”魏勇大笑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既然被擒,任你怎办,你老爷待死而已。”杜清见他并无惧色,依然立而不跪,遂拍案道:“斫断其,!”众差役手拿利刃,将魏勇胫骨一跺,两,皆缺。”杜清道:“你死不屈呀。”魏勇道:“你老爷不知杀了多少人哩,这时死了还不彀本么。况且你老爷年过三十,也没有甚么活头,倒不如转生转生,反得年青。”【只怕不能彀罢。前有邪徒,死不知悔,曰转眼即到天堂。今有强贼,死不知惧,曰转生反得年青。邪与盗同一声口,前后如出一辙。噫,有此劲骨,用之于正,岂非忠臣义士也耶。】杜清也不下问,即将他收禁。又问众贼,皆无异词,只说待死。及问其姓名,竟有牛群暴助在内。并问明任习正之船现在何处,一一禁讫。派人找着船只,交付任习正,赏了任习正京钱二百吊,并起回白米,令他带灵回家不题。
路,勿得故蹈前辙,其中大意,尚在未定。仆人杜义忽进前禀道:“有一人求见。”杜清道:“他姓甚名谁?”杜义道:“没有问明。”杜清道:“你听他何处口音?”杜义道:“不是此处口音,似山东的人。”杜清道:“这是何人?你去问明,再来告知。”杜义领命而山。不知此人为何到此,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