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复梦 - 第 13 页/共 53 页

梦玉站起身退了下来。绕过春晖堂,到茶厅上瞧瞧,贾端芳们同着各位教师这一班人正吃的高兴,听见院子里杨太同门上查、槐两人说话,说什么“就靠着是大爷的势 ”,又听见说 “连大爷也在内”。梦玉听不明白,十分疑惑,走过去问道: “什么事又有我在内?”杨太回过头来见是大爷,随答道: “今儿查大爷们派桑进良同我们在崇善堂伺候,他不知多会儿 进去看他的干妈,直到上了灯才出来,已喝的大醉。当着众人拿着一个香荷包,说是他妹妹送他的,叫这个闻闻,叫那个瞧瞧,嘴里说的话实在听不得。我问他:‘谁是你妹妹?’他说:   ‘我爱着谁,谁就是我的妹妹。’我听他这不成话了,骂他几句是有的。他倒不依,拉住着就讲打。众人将他拉开,他一路的混骂说道:‘你们算得了什么东西!就是大爷也不敢惹我。   他若是惹着我,你叫他试试我桑大太爷瞧!我拣直说,是他叫我进去的,就将我妹妹对我说的话我全说出来,叫他给我个地方算好些儿的!’众人听他说的不成话,忙劝他去睡觉,他还骂了一会儿才睡下了。大爷想,这个人将来不是要闹事吗?我刚才在这里对查大爷、槐大爷说,必得要回老爷才得呢。”查本道 :“我瞧他这两天很有些发标,且过了老太太的生日,这 必得要回老爷。不办他一下,将来必闹事。”梦玉听了,将脚一跺说道 :“可恨,可恨!一准要回老爷!”折转身,闷闷不 乐的走夹道进去。一面走着一路想,他的妹妹是谁呢?忽然想着道 :“咳,一定是他!真是人心不可测。”一路自言自语的 已到垂花门口,见了周瑞们说道:“今日人杂,别叫人混走了进去,闹出事来,你们都得不是。”周瑞等笑道 :“这是奴才 们的差使,方才老爷们进去上寿,连他们的小人儿都不叫跟着。   后来众家人进去磕头,谁知桑进良磕过了头去瞧他的干妈,耽搁了好一会子才出来,喝的满脑袋上都是酒,歪眉斜眼的走了出来。我们拉着他问问,才开口他就有了气,排着胸子说道:   ‘太爷逛了,爱怎么着怎么着罢。’我们瞧着里外都是客,闹起来像个什么样儿。况且又是大爷奶妈的儿子,他仗着他干妈的腰眼子硬,谁也不怕。等着过了这几天,我拉他到宅子外去,白碰碰这桑大太爷瞧。不过是看着大爷面上,差不多些儿放他过去罢。谁知他倒越起了调!”梦玉道 :“你们以后再不要开 口说是大爷,闭口就是大爷,我全不管他。若是闹出事来,尽找你们说话!”说毕,走了进去,一肚子闷气,懒得瞧那些热闹。顺着景福堂夹道走到后面,低着头也不知往那儿去好。慢慢走到怡安堂面前,遇见双梅的丫头五儿,手中端着一碗饭走了过去。梦玉叫住问道:“你姑娘在屋里吗?”五儿道:“姑娘们一个也不在屋里。光是鞠姑娘在那儿,叫我盛碗饭去,要点儿小菜,任什么儿也不要。说是吃了饭要家去。”梦玉听他说完,急忙跑到瓶花阁,一直进去,见秋瑞坐在外间,靠着桌子看书。梦玉叫道 :“姐姐,你怎么到这里来看书呢?”秋瑞 尽着看书,并不回答。梦玉道 :“姐姐,你今儿是怎么就气到 这分儿?你说出这缘故来,叫我死也甘心。我就是有一言半语的说错了话,你是我的姐姐,也要耽待耽待。姐姐待我不错,我巴不得将心捞出来切了丝儿,一条一条粘在姐姐的心上,才遂我的愿。像去年姐姐在这儿病了几天,可怜我衣不解带的好几晚上,连口水儿也咽不下,直等你病好,我才吃点东西,这是你知道的。我就是万分不好,也有一二分的好处。我前世不知怎么了,总得不着姐姐的一些儿欢喜。”梦玉说得伤心,就倒在秋瑞怀里大哭起来,又兼着桑进良的这一段故事,满肚子的闷气,借此一哭解恨。   秋瑞本来是一腔怨气,听梦玉这番说话,又见他这一哭,早将一股子气哭的没有影儿。低下头来笑道 :“你这是为什么 ?今儿是老太太的寿日,你好没端端哭个什么劲儿?”一面说着,将汗巾替他拭泪。梦玉想着哭出理来了,落得再哭。五儿端了饭来,说道 :“请姑娘用饭。”秋瑞道 :“你且搁在一边儿。”梦玉只是哭个不住。秋瑞笑道 :“你再哭,我就真个恼 了。咱们这一辈子也别见面,也别说话。从今儿起,你也再别认得我了。”梦玉慢慢住了哭声,还是呜呜咽咽的闹个不止,一面哭着,说道 :“谁叫你动气呢,你还要说!”秋瑞笑道: “是我客人的错,横竖你大爷哭的有理。等我明儿给大爷磕头 陪不是,也没有个到这儿来做客人惹的东家动气,总要求大爷耽待耽待我这秋丫头罢。”秋瑞尚未说完,梦玉急的又哭起来道 :“我不过顺口说姐姐是客,我若有心说的,我就……”才说到这里,秋瑞忙将他的嘴握住,说道 :“谁没有句玩话,你 不是赌咒,就是哭,怪烦的。咱们拉倒,我也不说了,你也别哭了,好不好?”梦玉道 :“我总要瞧着姐姐不恼了,我才不 哭。”秋瑞笑道 :“我说不恼就不恼。”梦玉道 :“外面不恼心里正恼着呢。”秋瑞忍不住大笑,说道 :“真是傻子!那么 你去拿把刀将我的心挖出来你瞧瞧如何?”梦玉“噗嗤”一笑说道 :“好姐姐,你真个不恼吗?”秋瑞笑道:“今儿准不 恼了。”梦玉道 :“明儿呢?”秋瑞笑道:“明日看高兴,恼 不恼还两拿着。”梦玉道 :“好姐姐,我给你陪个不是,你恕 我这一遭儿罢。”说着,才要跪下去,秋瑞赶忙拉住道 :“谁 恼你?快叫五儿去舀点子水儿来擦擦脸。叫人瞧着,像个什么样儿!”五儿道 :“咱们的小茶房没有热水,要到怡安堂的大 厨房里去舀呢。”梦玉 :“你快些去舀点子来。”五儿答应, 端着铜盆飞跑去了。梦玉道 :“姐姐你别在这儿吃饭,我也没 有吃呢。咱们到海棠院去吃罢。”秋瑞道 :“你屋里的姑娘都 在上面伺候,尽剩了两个老妈儿在那里看院子。等着你擦了脸,咱们到竹香梧影山房去吃饭罢。”梦玉道 :“很好。”正说着, 五儿取了水来放在杌子上,取过面架子,端上面盆。秋瑞道:   “你别拿姑娘的手巾,就拿我的罢。”五儿送上手巾,梦玉洗 着脸。五儿笑道 :“今日老太太的寿日,热热闹闹的,偏生闹 出大事来。”秋瑞同梦玉忙问道 :“闹出什么大事来?”五儿 道 :“方才我在茶房里舀水,听见他们说,已经去叫查大爷们 进来商量,赶着就要办才得呢。我向着大茶房的小刘嫂子问是什么事,他悄悄的对我说道:‘素兰姑娘咽了气。’凝秀堂的人,这会儿急的什么儿似的。瞒着众人,别叫老太太知道。”   梦玉大惊说道 :“我去瞧瞧。”赶忙就跑,秋瑞连忙叫住道: “你听我说。”不知秋瑞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听佳音私心窃喜 吞小影独解相思   话说梦玉听见五儿说素兰咽了气,他赶忙要去瞧瞧。秋瑞叫住道 :“他是痨病死的,你断不可去瞧!你依着我,同我到 园里吃饭去,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是我的知己兄弟,你若不依,定要去瞧,咱们就打这会儿起一刀两断,你也别认得我,我也别认得你,凭你哭瞎了眼,也不同你好。”梦玉叹息道 :“可 怜!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就去瞧瞧,也无妨事。既是姐姐这样说,我同你到园里去。”秋瑞道 :“很好。”叫五儿照应屋 子,同着梦玉一直走出院门。到怡安堂棚下,看见婉贞同几个丫头们在那里说话,秋瑞笑道:“你忙完了吗?”婉贞道:“早着呢, 帮朱姨娘那儿忙的使不得。”梦玉忙问道 :“你这会儿打那儿来?”婉贞道 :“我打凝秀堂来。”梦玉道 :“你听见有什么事故子没有?”婉贞笑道 :“有是有的,要仔吗还没 有仔吗。”秋瑞道 :“这会儿呢?”婉贞道:“这会儿查大爷 们进来将他挪出垂花门, 绕到承瑛堂的后墙外那个大空院子 里。我听见说,就在那靠着后门一溜儿的空屋里,不知是那一间。拨了个老妈儿去服侍。看那光景不过是今儿晚上的事。咳!直是可怜。这会儿刚挪了出去,我妈妈叫我出来逛一会,再 到凝秀堂去。”梦玉听了莹莹欲泪。秋瑞道 :“婉姑娘,同咱 们去吃饭罢。”婉贞道 :“我没有空儿,姨娘们等着我去帮忙 呢。”秋瑞就将梦玉拉着道 :“咱们去罢。”梦玉只得跟着同 去。   走进园门,正是月明如昼,花影纷然。来到竹香梧影山房,听见那些姑娘们燕语莺声,谈的有兴。见他两个进来,起身让坐。秋瑞叫丫头们添个坐位,拉梦玉坐下。修云道 :“你两个 在那里遇着一堆儿的来?”秋瑞道 :“我在怡安堂下来,看见 他正要来找你们,我叫住同走,他说到这儿来吃饭呢。”郑汝湘笑道 :“刚才修姑娘说彩芝已得青钱,我又来一知己,咱们 坐中人都要满饮一杯。”梦玉未及回答,只见陆春漪、程佩兰、张云裳、孙孟祺、江秋白、蒋心如、魏芳林、沈若素这几位姑娘笑道 :“汝湘饶舌,何得以非分之言挠我们的雅兴?”那边 坐的董晓霞、邹文若、余双金、李彩凤、李彩鸾、陈梦云、陈梦芬、周蕙芳这一班姑娘们都说 :“春漪姐姐说得很是,该罚 汝湘一杯。”江秋白道 :“汝湘酒量甚雅,取一荷叶,令其饮 两荷盘,以戒多口。”众人都说 :“很是。”修云命双梅取荷 叶作碧筒饮酒之具。秋瑞对梦玉道 :“你吃点东西,该出去照 应一会再来吃饭。魏芳林道 :“玉大哥来了还没有饮几杯酒, 咱们倒闹了一会子的寡话,让他再饮两杯去罢。”修云道:“玉哥今儿的差务甚忙,不可过饮。秋姐姐,你将那一大杯给玉哥吃了去罢。”梦玉道 :“我也只好喝半杯。”秋瑞道 :“我同你分吃,省得你推我让的。”拿起杯来倒了一半,梦玉一口饮干,起身说道 :“我去去再来。”往外就走。秋瑞赶忙说道: “兄弟,你不许往别处去, 到厅上去照应照应就来。”梦玉应道 :“我不往那儿去。”一面答应,转身出去。 众位姑娘笑道 :“秋姐姐,你真多管闲事。这是他家里, 你怎么管起他来?”秋瑞满面飞红,无言可答,拉着修云附耳说了几句。修云惊道 :“原来如此!姐姐说的是,这是断惹不 得的。玉哥真是个傻子,必得要去管住他才好。”修云对着秋瑞拜了一拜道 :“姐姐,你真是我家的亲姐姐。我们一家子都 感你不尽,还是你去管着他罢。快去,快去!”席面上的姑娘们看见修云大惊着急,不知为的什么。秋瑞又在郑汝湘耳边说了几句,郑汝湘也大惊说道:“是极!快去,快去!”原来郑汝湘同松彩芝是嫡亲两姨姐妹,他同梦玉深相契合,所以也十分关切。连忙站起身来,将面前一大杯酒端着,说道 :“敬姐 姐这杯酒,以此奉托。”秋瑞道 :“笑话,怎么说’奉托’二 字!”汝湘道 :“因姐姐是闺门侠士,不拘形迹,故敢说此一 言。”修云道 :“秋姐姐快喝了去罢。”秋瑞接过来一气饮干, 说声暂别,转身就走。修云对着吴瑞的媳妇说道 :“吴嫂子, 你跟着鞠姑娘去罢。”吴家的答应,跟着出去,都且慢表。   且说梦玉出了如是园,走到怡安堂,只见各处灯里都在换蜡,东西两溜的群芳以及听事值宿房那些跟来的姑娘、嫂子们都吃过了酒饭,走的走,坐的坐,无处非人。心里想着到承瑛堂去瞧瞧老太太。走进介寿堂的院门,比那元宵挂的灯还要热闹。顺着西廊下慢慢走着,看那些外来的姑娘、嫂子们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刚走到介寿堂的值宿房边,听见里面有人说话,梦玉站着听听,是个老妈儿同两个丫头、嫂子们的声音。听见那老妈儿道 :“咳!像你们这些姑娘、奶奶们,前世不知是怎么修来的, 才遇着这样好主人! 成天家鱼儿肉儿不离口, 穿的是绸儿绢儿,要个什么就有什么。老太太们又好服侍,连个热气儿也是不呵一口的。不像咱们大奶奶,直野了一天只烧三块煤,他还叨叨说过费了。本情也难,大爷是任什么事儿也不干,成天家说古儿词给小婶儿听。咱们大奶奶也不管闲事,打早上起来坐在炕上,同着相公、姑娘们就是一路烧饼、麻花子、甜浆粥,吃完了这才下炕,也不管这个也不管那个,各自各儿梳着光光的头儿,擦着一脸粉儿,点上厚厚的胭脂,换上一件衣服,穿着双木头底儿的青布鞋,拿着枝长烟袋站在门口望个街儿,引得那些过往的爷们走过来走过去的瞧。可怜家里是当了个精光,一天只喝一顿儿小米子粥。大奶奶嘴馋着呢!任凭你没有钱,搜搜寻寻的找点儿东西,在打鼓儿上卖几个钱,不是买羊肉汤下面,就是买羊肉吃片儿饽饽。那个卖烧肠儿烂肉的老刘,就欠下了五吊几百钱。前日端午,一个大钱也不给人家,叫老刘堵着门子好骂。他倒不依,要同人家打官司。奶奶同姑娘们不知道,咱们那大奶奶凶着呢。”有一个嫂子问道 :“你大奶 奶也不做个活儿吗?”老妈儿将嘴一努道 :“臊死我了!他 做活?十个指头儿同我一样,也是连着的,那里拿得起一个针儿、一条线儿来?只剩了会养孩子。二月间养了六姑娘,还没有满月就有了喜。这会儿又怀着几个月的身子呢。”又一个问道 :“到底你们大爷也不找点儿事务干干?成天家闲着也不 是个事。”老妈儿道 :“他会干个什么?写也写不上来,做也 做不上来。他自家说,有个官儿在身上,是个老爷。我瞧着也是个二五眼的老爷,不过是个行货官儿,也算不了什么事。”   有个丫头说道 :“我瞧着你们大奶奶的那双脚倒很小,也同咱 们家奶奶、姑娘的差不多。”老妈道 :“罢呀!全是装的。脱 出来比姑娘你的还肥些儿。你说起他的脚来,真叫我恶心!今儿要到这里来,换下一双裹脚交给我替他洗,真脏着呢!你没有瞧见,上面的虱子都长满了,至小的也有豆儿大。那双脚,再也没有这么臭。那天大爷实在闻不过,逼勒住他洗脚,叫我舀水进去,他正解着裹脚,我闻了那股味儿,直恶心了两天也咽不下一点儿东西。呸!脏着呢!他这几天因为要来给这里老太太拜寿,叫大爷东借西借的,好容易才借了这几件衣服、首饰。一来是拜寿,二来还为着借银子。我听见说,大爷赶七月间要进京去找花二爷。那花家同咱们大爷是两姨弟兄,我在花家待过一年多,他们的交情我是知道的。那花大爷叫做花子虚,娶的大奶奶是李氏,长的很俊的一个人儿,脚手儿也很见得,做人又和气,写也写得,算也算得,做出来的那一手儿针线,真个是谁也赶他不上。我服侍了他一年,真真待咱们不错。除月间一吊工钱,还三不知儿的一百儿八十儿、三百五百的给我添补点儿衣服,到冬月间还要赏一两匹布,再给几斤棉花。像这样的主儿,那里遇得着呢?后来花大爷要回山东去,是我家老头子有病我丢不下,没有跟去。临动身的时候,丢下好些家儿伙儿,都赏给了我。谁知花大爷没有福气享受这位奶奶,回家去了不到一年来的,就不在了。丢下这位花枝儿似的大奶奶,又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真是可怜!二爷又没有娶亲。后来我听见人说,大奶奶往前走了一步,嫁了一位有名儿的大财主。我想着这么美人儿似的一位大奶奶,怕他没有福气嫁个财主吗?   谁知我前儿打听打听,说是大奶奶嫁了过去很得意,养了一个哥儿,月子里得了病,新近说不在了。咳!可怜神佛爷不叫这样儿的好人多活几年。这花二爷因他哥哥不在了,嫂子又出了门,他就将那些房粮地土拢共拢儿卖掉,带着几千银子进京开了个大油盐铺,兼卖着些儿杂货,近来很发财。娶了一位二奶奶,我听见说是行户中出身,过得很好。”有个丫头接口问道:   “什么叫行户?”老妈儿笑道:“是做买卖的。” 丫头道:   “是做什么买卖的?”老妈儿被他问住,只得笑着应道:“是 贩阿胶的。” 内中有一个丫头道:“我父亲当日也卖过阿胶, 后来折了本,穷的过不得,才将我卖到这里来。你们别瞧我不起,我也是个行户中出身。”老妈儿们都笑将起来,赶忙说道:   “姑娘快别乱说,这是说不得的。”有两个嫂子道 :“你别混打岔,让他说话。”老妈儿道 :“这会儿花二爷本钱大了, 我听见说同着一位孙太太开了个放官利帐的印子局。前儿有书子来叫大爷去帮着管帐。那个门子,我也站不住,等着大爷弄得了盘缠,叫他还了我的七八个月的工钱,我要出来。现在那个做媒的吴大妈给我说着一门亲事呢。”众人惊问 :“你今年 多大年纪了,还嫁个什么劲儿呢?”那老妈道 :“我今年也才 五十九岁,人家瞧着我不过像四十来岁。不怕姑娘同奶奶们见笑,我已经嫁过七磨儿了。我原想着不嫁罢,谁知那天大奶奶叫进瞎子来算命,我也花了几个大钱算算,他说我老来的运气很好,今年冬月间是红鸾天喜,要嫁个属马的才是对儿。我细想想真是好,嫁了七磨儿都是属狗的,再也遇不着个马。那先生说我的命硬,别的都对不住,必得要个属马的才对得住呢。”   内中有一个嫂子笑道:“本情那个马同狗站在一堆儿,你瞧瞧马多大,狗多大?别说七个狗,就是十个狗凑在一堆,没有一个马大。”那些老妈儿、丫头们都哈哈大笑。   梦玉正听的出神,只听见背后“嗤”的一声笑,梦玉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是秋瑞、芳芸同着吴瑞的媳妇。三个人握着嘴笑的面红面胀。秋瑞一只手握着嘴笑,一只手拉着梦玉,三个人同吴家的走上甬道,放声大笑一回。秋瑞道 :“老祖宗, 你不把个人活急死!我同吴嫂子到了垂花门,查大奶奶们都说没有见你出去,我是不信。槐大奶奶叫外听事的到席面上四处瞧过,总不见你。周瑞们也说没有见你出去。我同吴嫂子见人就问,大金嫂子说,他站在怡安堂卷棚下瞧着你到这院里来,那些跟来的嫂子、姑娘们都说瞧见打这儿来了。我同吴嫂子想着,你一定是瞧老太太去,赶着走甬道上到承瑛堂,叫开门进去,章先生正唱着《双封诰·碧莲姐打草鞋》的这回书。我进去见老太太很欢喜,一个人儿喝着酒,紫丫头靠着炕沿儿坐在矮脚踏上,给三叔剥莲米儿。我敬了老太太两杯酒,搭讪着走了出来。芳姐姐问你在那儿,我说正在这里找呢,他说我也出去瞧瞧热闹。刚走到这卷棚底下,倒是吴嫂子瞧见你背着身子站在这儿。叫咱们找了一个难,谁知你在这儿听八角鼓儿呢。”   梦玉笑道 :“我原要去瞧老太太,等着二叔叔同丈人进来跟 着敬酒,谁知走到这里,听见戚大嫂子家的侯妈说疯话,我就听出了神,你们站在背后,我也全不知道。”芳芸道 :“老太 太不叫敬酒,早就叫人出去对二老爷、松大老爷、姑老爷、梅大爷说过了,一个也不许进来敬酒。这会儿连两位太太、姑太太、二姑娘这三处都知会过了,谁去敬酒,老太太就要动恼。”   秋瑞道 :“我方才进去敬了三杯酒,糊里糊涂的,倒没有惹 老太太动气,瞧着老太太很欢喜。”芳芸道 :“老太太何曾将 你看做外人!今儿还同三老爷说了一会子。”梦玉忙问道 : “说他些什么?”芳芸道:“老太太对三老爷说鞠老爷同鞠太 太可怜五十外的人,只有这位姑娘,真是心坎儿上的一块肉,一天也离不开的。鞠老爷又古道,又是大老爷的同年。老太太的意思,要将……”芳芸刚说到这里,秋瑞将芳芸一推道 : “你去罢,我要同梦玉去看热闹呢。”梦玉道:“芳姐姐,老太 太要将什么?”秋瑞将芳芸一路混推,笑道 :“任什么话我也 不要听,我倒有句要紧话对你说。”回过头来对梦玉道 :“兄 弟,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同芳丫头说句话。”梦玉笑道 :“我 也听听。”秋瑞道 :“姑娘们的话,与你不相干儿。”一面说 着,将芳芸拉在一边儿,对着他耳朵将素兰的事同自家管他的缘故说了一遍。芳芸惊出一身大汗,忙说道 :“这是碰也碰不 得的,你千急管住他。别说后院子不叫他去,就是凝秀堂也别叫他去才好呢。你不知道素姐儿的病为他起的吗?他一天至少也要去瞧他几遍。这会儿就是咱们两个四只耳朵,我对你说了罢,真个老太太同三老爷商量了,要将鞠太太搬到这里来,同鞠老爷住在蕉雨山房。老太太的意思,要将梦玉给鞠老爷、鞠太太做个招赘女婿,一辈子总在这里养老。”秋瑞此时心不由己,扑扑乱跳。芳芸道 :“这个人,不但是咱们的性命,也是你的性命。”秋瑞道 :“外人面前休提一字,明日咱们到六如 阁去焚香,拜个同心姊妹。”芳芸道 :“很好。”秋瑞道 :   “老太太这话还有谁听见?”芳芸道:“晌午些儿八角鼓的出 去了,老太太叫唱南词的歇歇儿再进来。那时候只有老太太同三老爷娘儿两个谈心,旁沿儿就是我同紫妹妹伺候。今儿连紫丫头的事也有几分信儿。”秋瑞道 :“紫妹妹的事怎么有信儿 ?”芳芸道:“三老爷指着我同紫丫头道:‘妈妈,我有这两个好媳妇,同大房的两个也对得过。’老太太道:‘你这房比大哥那房还多一个。’三老爷道:‘我知桂老三肯不肯呢?’老太太说:‘有你松大哥做媒,二哥哥、二嫂子作主,况且换门亲,有什么不肯呢?’底下就接着说你的话,说道:‘秋姑娘,我瞧他人也很好,我原要说给魁儿,就是年纪太大不相对,况且鞠太太老夫妻两个是一天也离不开的。我的意思,请鞠太太搬了进来,就同鞠老爷住在蕉雨山房。将梦玉给了鞠老爷夫妻做个养老女婿,他两个老人家也有了个倚靠。’三老爷道:   ‘妈妈见得很是。’”秋瑞道:“不用说了,任什么人面前也别提。后日十九是观音菩萨生日,照会紫妹妹,咱们三个到佛前结一个同心姐妹。”芳芸点头。   秋瑞回过头来不见了梦玉,他就头也不回一直出去。来到怡安堂,连个影儿也不见,瞧瞧吴嫂子也不看见,忙忙的绕过景福堂到了垂花门口。见吴家的站在那里同查大奶奶说话,秋瑞忙问道 :“大爷呢?”槐大奶奶道:“到席上让酒去了。” 秋瑞就将找他的缘故对门上两位奶奶说知。他两个大惊,说道:   “不亏鞠姑娘细心,我们那里想得起?真个这是件要紧事, 必得管住他才好。”说着,走到门边,连忙高声吩咐道 :“你 们都照应着,别叫大爷到后院里去。瞧见走到夹墙门口就赶紧止住着,大爷若是不依,你们赶着来对我们说。”外面的众人齐声答应。查大奶奶又说道 :“再差个人,外面去照应着大爷。” 众人也响响的答应了。秋瑞听着,这才放心。槐大奶奶道:   “姑娘请进去罢。”秋瑞同吴嫂子走着,心中十分自慰。来到 景福堂后卷棚底下,对吴家的道 :“你去对二姑娘说,已经有 人瞧着呢,只管放心,我在景福堂照应,一会儿就来。”不言吴家的到园中之事,秋瑞在景福堂照应各位夫人、太太。且说梦玉在这四处席上,俱极意欢让一回,闹的周身皆汗,拿着把扇子站在春晖堂院子里不住乱扇。东院里住的顾师爷,字蓼洲,是专画小照美人的,梦玉也同他说得来。梦玉画了一幅小照,因去接松大人,就忘了取进去。这会儿,顾蓼洲散了席,洗澡乘凉,换了件纱衫子,拿着一把大芭蕉扇,走出院门来看热闹,谁知正遇着梦玉在院门站着扇扇。蓼洲笑道 :“大爷今儿忙坏 了!”梦玉转过脸来,笑道 :“二哥还没睡吗?”蓼洲道 :   “早着呢,那幅小照画得了,大爷也不来取。”梦玉道:“很好。 我这会带进去,同你到屋里去瞧瞧。”蓼洲道 :“就在架子上。” 梦玉同顾蓼洲刚进院门, 后面有人叫道 :“请大爷。”梦玉回过头去,见是垂花门外听差的金映。梦玉道 :“我在顾师爷 屋里看画,就进去。你到敬本堂去等着罢。”金映答应去了。   梦玉到顾蓼洲屋里坐下,蓼洲将灯拨亮,就在小书架上取下一幅绢画的小照,梦玉接着,问道 :“你桌子上的这些扇子 是谁的?”蓼洲道 :“都是里面姑娘们的,尽要画美人儿。还 得十来天可以全有了,横竖也不等着扇。过了明日,还要给松大人画小照。”梦玉将手中的小照打开,看那画的是“独立西厢下,迎风户半开”的景致。梦玉要了面镜子,左看右看,笑道 :“补起景来,越发像极了,真是妙笔传神!容日再谢。” 卷起来站着道 :“我还要画幅大横披,且等你的完结,完结咱 们再说罢。”说着,走出房门。   蓼洲道 :“你这会儿还要到那里去?”梦玉道 :“不到那里,我拣直的进去。”蓼洲笑道 :“我倒教你一个走法,咱 们这后院的那堵墙塌了,还没有砌上,你只要一直过去,不多几步就是垂花门口。”梦玉道 :“怎么你这里的后墙又通垂花 门口?”蓼洲笑道:“这堵墙就是夹道,这头通马棚,那头是后院子,中间是垂花门的腰墙。那里有夹墙门,你到那里一叫就开,又省走多少道儿。”梦玉听了大乐,说道 :“很好。有 人找我,你只说我上去了,别说我走夹道儿。”蓼洲笑允。   梦玉拿着小照走到后院,跨过塌墙,顺着月光忙忙的往里一直进去,竟到后院子来。只见一个大院子荒荒凉凉的堆着几大堆马吃的稻草,还有些盖房子剩下来的木头、砖瓦。满院的青草倒有几尺来深。远望去,后门口倒像有些屋子,慢慢走去,一脚高一脚低,那些怪鸟虫声与那空中蝙蝠忽飞忽止。将要走近屋子,只见那土墙边一溜儿站着五六个人,十分看不清楚,梦玉问道 :“是谁?”忽然不见,登时间满身毛发皆竖。 此时,甚觉进退两难,正在着急,隐隐听见有人叫道 : “梦玉!”听了听,又无动静。只得大着胆子走近屋边,瞧见 有间屋里隐有光亮,走到门边,里面有人又叫一声。梦玉听得明白,是素兰的声音,连忙应道:“素兰姐姐,我来瞧你。”说着,走了进去。只见一张破半桌上,点着个半明不灭的瓦灯盏,挨着靠窗的这个大炕。素兰坐在炕上,靠着个大枕头,穿着一件水红单绸子的短衫,水绿单绸裤,大红鞋。云鬓上戴着两枝儿夹竹桃花,一张俏脸只剩了手掌大,檀口上犹点着胭脂。   原来这素兰本姓秦,今年已二十三岁。向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因见他性格温和,品貌又长的清秀,且年纪又大,所以将他调到凝秀堂,叫他在那里,倘或老爷要他服侍,生下一男半女,也就将他做姨娘。这也是老太太因为丁单子弱广延后嗣之意。谁知这素兰自有高见,他一心只看上了梦玉,任凭在老爷面前伺候,毫无一丝苟且,真个是守身如玉。二老爷见他如此端庄,心中也甚欢喜,每逢到凝秀堂,从不叫他伺候。素兰颇觉相安,他就一心一意的在梦玉身上。凡是梦玉到他屋里来,他分外亲热。   这梦玉又是个惹人多情的一个宝贝, 粘着了叫人丢他不 下。谁知梦玉是天生成的情皮情骨、情血情内、情心情肝、情肠情肺、情肚子情舌头,连周身的头发、寒毛都是有情的。但梦玉虽是在情海里浸过了三千年泡透的情人,他与色字是毫不相干。情与色,竟是两途,离的远着呢!人家的多情是男贪女爱,朝云暮雨,粘皮贴肉,如鱼似水,这是好色,并非多情。   梦玉是粘不上这些字,他的多情,又是独开生面的一个样儿。   他也没有别的情法,只就他自己情起。他要吃饭,想着人也是要吃饭;他要穿衣,想人家也要穿衣;他怕冷嫌热,想人家也怕冷嫌热;他欢喜大乐,想人家也欢喜大乐;他心中委屈,想人家也心中委屈。不但一人如此,人人如此,就是大千世界恒河沙数的人皆如此。所以同这些姑娘们搅在一堆,并不知自身是男,他人是女。觉得他的身子就是我的身子,我的身子就是他的身子。以至那些姑娘、嫂子们见他如此一个中了情毒的道学,也就忘了他是位爷们,不拘是什么事,从不避他。那怕遇着擦身洗澡呢,大爷来就来,要去就去,听其自然。他不但在这些人面前不动色念,就是同海珠们做了夫妻,那鱼水之欢也是慢不在意的。实在这天风清月朗,春意满怀,偶而高兴也不过学那画写意画儿的先生,不求工拙,随便拓上几笔聊以适兴。   这海珠姐妹们也不在枕席之爱,反以为是个知己丈夫,所以夫妻们分外的恩爱。就是那些要嫁他的,也是这个意思,并不是欢喜他会养孩子。   谁知这素兰将梦玉的情字儿解错了,就入了情魔,害了情病,吐了情血,消了情肉,断了情肠。临要情终,还望着情人。   此时正在情想,忽然见梦玉进来,就像得了一粒救命仙丹,连忙坐起来,叫一声“梦玉 ”,底下也就说不出话来。梦玉瞧见 十分伤感,赶忙过去扶住道 :“姐姐,我特来瞧你。”素兰点 点头,将嗓子里的一口痰吐了出来,然后说道 :“梦玉,我为 你死,你知道不知道?”梦玉道 :“怎么姐姐是为我死?”素 兰道 :“这里没有外人,将我死的缘故说个明白。我实在是不 能够嫁你,想成了吐血。可怜我保身如玉,一心在你。我如今还是个二十三岁未成人的闺女。我方才因为人多心里发烦,忽然晕了过去,心里是明白,老太太的寿日,厌厌气气的成个什么道理?所以挣扎着醒过来。他们搬我到这里倒也罢了。查大妈派老陈妈来服侍,这会儿叫他带着菱儿给我去取我的衣服、被褥来做装裹,我也等不到天亮。”说着,将手拉住梦玉道:   “兄弟,我这会是要死的人,也顾不得害臊,我保住的身子我 今儿要交给你,同你成了夫妻,我死也暝目,也遂了我二十三岁的心愿。”梦玉道 :“姐姐如此为我,我怎么不肯遂姐姐的 心愿呢?只是病体如此,且保养几日再订佳期。我此时同姐姐相亲相抱,就是夫妻。”说着,解开衣服,将素兰抱住说道:   “姐姐,等你病好,定如心愿。”素兰道 :“可怜我一片痴情,我这身子果然是你的。将来逢年遇节你烧张纸钱儿给我,我受你的也不害臊。”梦玉道 :“或者好起来也论不定。”素兰摇 头道 :“断不能。兄弟,我同你这会儿是谁?”梦玉将他抱住, 口对口儿说道:“我同姐姐是夫妻。”素兰点头道 :“好兄 弟,我真死的不委屈。你那卷子是什么?”梦玉道 :“是顾老 二给我画的小照。”说着,就打开来给你瞧。素兰道 :“真个 像极,一丝儿也不错。我有个主意,你依我不依?”梦玉道:   “我这会儿同姐姐是何等恩爱!有什么不依的事。”素兰道:   “你将这小影儿全挖了下来,我要咽下肚去。”梦玉叹道 :   “姐姐,你真是我的知己夫妻。”说着,在身上取出一把小刀, 将小照儿铺在破桌上,接着那小影儿周身挖了下来,递与素兰道 :“姐姐,你瞧,越看越像。”素兰拿着这五寸来长的小梦 玉,眼泪汪汪的道 :“这才是我解相思的仙药。”放在手心里 搓成一个小团儿,噙在口中说道 :“兄弟,将那口凉茶递给我。” 梦玉赶忙递了过去,素兰喝了一口,将一个梦玉刚咽了下去,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   梦玉瞧是菱儿同着老妈抱着东西一路说着进来,菱儿瞧见梦玉说道 :“外面老爷送客,各处找大爷呢。太太们也快散了。” 梦玉听见,赶忙拿着扇子,回过头来说道 :“姐姐保重!我 再来瞧你。”刚跑出门,听见素兰叫道 :“梦玉休忘今日!” 梦玉一面答应,飞跑的出去。到了夹墙里,一直往外飞奔。有一个人迎面走来,不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小郎君伤情抱病 老寿母欢喜含悲   说话梦玉正在跑去,迎面来了一个人问道 :“大爷怎么在 这儿?各处找寻,这后院里有个什么逛头儿?青天白日还要走出鬼来,什么人也不敢进去。大爷怎么这会儿想起到这儿来逛?”梦玉见是陆进,因说:“你不知道吗?你妹妹搬在后院里快要咽气了,我是来瞧他的。谁高兴跑到这后院里来?”原来素兰是陆进舅舅家的女儿,从小儿没有父母,过继与陆进的母亲,所以是他的妹子。方才门上的将素兰搬出来,陆进在敬本堂伺候,不及通知,因此他竟不知道。这会儿听见梦玉说,他倒吓了一跳,忙问道 :“这会儿在那里?”梦玉粗枝大叶说了 几句,说道 :“有人问你,别说我到这儿来。这件事托你去办, 务要体面。我去了,咱们明日再说。”梦玉飞跑,仍走塌墙里出去,穿出院子,正是各处客散之时,他就挤在客人里面走出大门外,站在一边送客。等着祝筠出来瞧见,对着家人们嚷道:   “大爷在这儿送客,你们都不跟着伺候,倒往别处去混找!” 家人们不敢言语,走了两个过去,站在大爷身边伺候。只见一阵一阵的客人散出去,梦玉恭而有礼的候着上轿上马,直等着五处客人散尽,祝筠退了进去。梦玉同梅春等着送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的轿子都一溜儿抬出来,轿子里点着安息香。那玻璃窗里的太太、奶奶、姑娘们瞧见梦玉哥儿们,必要招呼说话,到了姑娘们更多说几句。这一百二三十乘轿子直抬了半夜。   等轿子抬完之后,接着各家的奶子、姑娘嫂子、丫头老妈们有三百多人,没有一个不同梦玉好的,你拉着说说,我拉着谢谢,梦玉都要照应他们上轿。梅大爷实在乏的慌,先溜进去睡觉。   此时祝府大门口比接考的还要热闹,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   那些轿夫们笑道 :“到家没有一顿饭时,又得要来。”东方倒 已发白,里面请大爷。好容易等这些人上轿,他慢慢进来对着查本们笑道 :“今儿的轿子想来有一二千乘还不止。”槐荫笑 道 :“看着这么多,其实没有多少。今儿连里外只有七百五十 四乘轿子。每乘大轿给二百大钱,每乘小轿一百大钱,照着向例,增也增得有限。明儿早上,只怕还要多些呢。”查本道:   “哥儿进去歇歇儿,就要拜生日。等着打杂儿的收拾完结,我 们摆设停当,就来请老爷、姑老爷、松大老爷们拜寿。”梦玉道 :“总要等老太太起来才得呢。”槐荫道 :“刚才垂花门传出话来说道:‘老太太打个盹儿就起来,要到六如阁同致远堂磕头呢。’等着老太太两处拜完,请到恩锡堂坐着,老爷领着众人拜寿。拜过了寿,开三出大戏,老爷们举觞敬爵。老太太进去之后到景福堂坐下,太太们领着垂花门以内的人也照着外边一样行礼敬酒。哥儿在里面等着,又别跑到那里去,一会儿叫人家找不着。”梦玉点头道 :“我知道,我不到那里去。今 儿还照着这几处唱戏吗?”查本道 :“又添了几处戏。老太太 在如是园、富春阁听戏。秋水堂也有戏,景福堂还照旧,外面的三处也照旧。又添了意园里二米堂、绿云堂两处的戏。今儿一共八处唱戏。”正说着,只听见有人叫道 :“查大爷到垂花 门去领绿云堂、二米堂的大红铺垫。”查本答应,就跟着梦玉由茶厅一直进去。那些打杂的里里外外都弯着腰扫地,查大爷吩咐他们打扫干净,众人都齐声答应。各处的灯也有点着的,也有拔了去的。此时众家人们辛苦一日,都去喝酒睡觉。那有家眷的都到各人院里去。   梦玉同查本走到恩锡堂的院子, 遇见陆进刚往西院里出 来,叫道 :“查大爷,我有句话说。”梦玉也就赶忙站住,查本道 :“说什么。”陆进道 :“同大爷商量,今儿将敬本堂的戏,挪到春晖堂去罢。像昨日接着崇善堂的戏,前后挤满的是人,照应不过来。”查本道 :“这很使得。就挪到春晖堂倒也 罢。”陆进道 :“我还有一句话对大爷说,我们素兰妹妹不在 了!”查本惊道 :“你倒不早对我说,赶着去办才得呢。这样 的天气,那儿耽搁得!”陆进道 :“我刚才去,他再三嘱咐不 要领广仁堂的馆木,将自家的有二百几十两银子交给我,替他办口好些的棺木,余外留下些做发送。我想起宋老八他去年给他的妈办了口好寿材,是六十两银,做好了,外面儿漆的光光的,就寄在咱们后门外的那个土地庙里。我去见当家和尚,对他说明硬借他的使,等着宋老八回来,我照样儿的办还他。你说怪不怪,我转来对他说,他听了很欢喜,笑道:‘也不枉我做过了人。’笑一笑就咽了气。我赶着来叫我家的去,又央及几位哥哥、嫂子去,同着七手八脚的将他喜欢的那几件衣服、首饰都替他穿上。咳!可怜手里捻着一块汗巾,上面还带着血,抓住着再也拿不下来。我想是他放不下的东西,就叫他带去罢。”   梦玉正在无限伤心,听到这里,不觉晕了过去,一跤栽倒在地,慌的查本、陆进赶忙扶住,幸而没有跌伤那里。查本赶忙取出平安散,吹了些到鼻子里去。梦玉打了个喷嚏,慢慢转了过来,嘴里说道 :“疼死我!”查本忙问道 :“大爷那儿疼?   “梦玉定一定说道:“想是受了热,方才站在大门外闻了些汗 气,这会儿心里就像刀扎似的疼。”查本道 :“本来大爷就不 该在街上站这半天,那些汗味儿还闻得吗?里面在各处的找,大爷在街上闻汗味儿呢。”查本一面说着,一面同陆进扶着大爷进去。林玉问陆进道 :“这会儿入了殓没有?”陆进道: “早完结,我送他到土地庙里停着,等过了老太太的大庆,还 要给他念念经,再拣日子出丧罢。”梦玉听了点点头。   三个人来到垂花门口,查大奶奶瞧见问道 :“哥儿是怎么 ?”查本道:“哥儿今儿辛苦,又受了热,在大门外送客耽搁的工夫长远,闻了些汗味儿,心里不受用,觉着有些发疼。”   查大奶奶听了,赶忙叫大金嫂子同杜嫂子扶着送大爷到屋里去歇歇儿。   不言查本在垂花门收点铺垫等项。 且说梦玉来到自己屋 里,看见海珠们俱在洗脸擦身。金凤忙问道 :“大爷是怎么? “梦玉道:“受点子热,又在大门外送客闻了些汗味儿,一会 儿心里害起疼来。”海珠、掌珠同着金凤们替他除冠子,脱去衣服靴袜,送他到炕上睡下,一面忙着调万灵丹,又是香砂平胃散、香薷饮,又要叫人出去请叶老爷进来看脉,众人就慌个使不得。梦玉在帐子里说道 :“罢呀,我不过受点子热,又没 有什么大病,惊天动地的叫人着急。一会儿闹的老太太知道怪不好的。你们别混搅,等我安安静静歇一会儿,就要起来拜寿呢。”海珠道 :“也罢。你且躺一会儿,瞧着好些呢,不用说; 设或不好,再请叶老爷进来瞧罢。”梦玉道 :“很是。你们都 去梳洗收拾罢。”于是,海珠们各人皆去收拾。   梦玉躺在炕上,心中甚为悲切,翻来覆去短叹长吁,总也不能睡着。翠翘、蝶板们不住的来瞧。这个将脸在他额角上贴贴看热不热,那个将手在他身上摸摸瞧身上烧不烧。接着又是海珠们你来瞧我来看,这炕面前没有断了人。梦玉也不知不觉的朦胧睡去。只见素兰妆扮的体体面面,往外面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块汗巾,向着梦玉拜了两拜道 :“谢谢兄弟,一宵恩爱, 刻骨难忘。”举着这汗巾道 :“这是我二十三年做人的名节, 我带了回去。兄弟,你是个多情的人,断忘不了我的苦处。等着我来生再报你的大恩罢。”正在说话,只见一个后生跑来抓住梦玉道 :“我是吴贵儿,你怎么戏我的老婆?今日我要同你拼命!”素兰过来,拉着那人往外就走。梦玉叫道 :“姐姐, 你往那里去?我还要问你说话。”素兰头也不回,拉着那后生一直飞跑。梦玉一面赶着,一面大叫,不觉踩了个空,一跤跌倒,口中叫道 :“哎呀!”海珠们听见,吓的一大堆都跑到炕 面前齐叫道 :“梦玉,你怎么?”梦玉定一定神,看见他们都 在面前,说道 :“我不怎么,刚才梦魇叫了一声,这会儿倒觉 好些,我要起来。”海珠们道 :“你养养罢,咱们上去替你回 老太太,告这一天假,明日再出去照应罢。”梦玉道 :“这断 使不得。今儿是老太太正日,别说我没有病,就是害着大病,也得起来照应才是。你们给我口儿茶喝,我起来洗了脸,就要出去伺候老太太到六如阁拈香呢。”翠翘们将两边帐子挂起,赶忙送上一杯香茶。   梦玉吃过茶定要起来,两姐妹劝不住,只是让他起来。众人服侍着梳头洗脸,吃丸药,换了衣服,戴上束发冠,脖子上带着个八宝紫金圈,胸前坠着个羊脂白玉福寿双全锁。金凤们摆上筷子,设了坐位,将煮的百合、莲子、扁豆、薏米仁、芡实、杏酪鸭子粥,燕窝鸽蛋汤,每样三碗;又是茯苓糕、鸡豆糕、山药糕、松子糕以及各样精细茶食十五六碟摆了一桌。梦玉夫妻三个坐下随意吃了一会,叫翠翘们也就着吃个点心,又将这些都分给嫂子、丫头们吃。叫人上去打听老太太起来没有。   海珠们妆扮已毕,听事的嫂子们来说,老太太刚起来,两边太太都梳着头呢。海珠道 :“咱们到二姑娘那儿去瞧瞧,约了秋 丫头同二丫头到妈妈屋里请过安,再去伺候拈香。”梦玉道:   “很好,咱们就去。”夫妻三个带几个效力丫头出了院门,甬 道上的人也就纷纷不绝。此时东方大亮,各处灯里都还点着,姨娘们的院门口出出进进挨挤不开。三个人来到瓶花阁,进了院门,顺着回廊走过轩子,听见修云们笑声不绝。三个人打起帘子进去,见他们都在屋里大笑,海珠道 :“有什么好笑的事, 分点儿我们笑笑。”修云们听见,赶忙叫丫头掀起湘帘,三个人走到里面。鞠太太、秋瑞、修云都才收拾完结,见双梅拿着香汗巾给秋瑞满身在那里乱打。梦玉们给鞠太太请安。修云笑道 :“你们不早些儿来, 瞧师母同秋姐姐闹了一身的喜蛛蛛儿,不知是那里来的。秋姐姐身上更多。”掌珠笑道 :“师母 同姐姐今儿有喜事。”鞠太太笑道 :“我娘儿们有什么喜事? 托你们老太太的福气,就是喜事。”梦玉道 :“你们吃点心没 有?”修云道 :“收拾才完,闹了半天的喜蛛蛛,任什么儿也 没有吃。”海珠道 :“快吃点儿东西,咱们去请过安,要伺候 老太太拈香。”修云赶忙命文来摆上点心,请鞠太太同秋瑞用过。鞠太太道 :“我在这里等着老太太拈完香再上去拜寿,秋 瑞同着兄弟、妹妹们一堆儿去请安罢。”秋瑞答应,同着梦玉们来到怡安堂卷棚下。姨娘、姑娘们瞧见梦玉,俱过来说道:   “刚才知道你身上有些儿不好,不知是怎么?咱们要一点儿空 也没有,不能够来瞧你,大爷别恼。”梦玉笑道 :“姨娘同姐 姐们怎么说这话?我又没有什么大病,不过受点子热,忽然心坎儿上发疼,到屋里躺了一会儿也就好了,倒叫姨娘、姐姐们惦记着。”海珠道 :“咱们也不能够给姨娘们帮个忙。”李姨 娘笑道 :“你们也就够忙的,还有工夫来帮咱们呢。昨日很亏 婉姑娘真能干,他几处的帮忙,一点儿也不乱,一丝儿也不错。   该发的发,该收的收。他一个人,直抵过十个人,怨不的老太太要欢喜他。”梦玉道 :“他这会儿呢?”陶姨娘道:“他家 去换衣服就来。等他帮过这几天,咱们出公分子请他。”梦玉笑道 :“也算上我一个。”兰生笑道 :“想来还少得了你吗?   “正在说笑,宜春出来,众人忙问道:“太太收拾完了没有? “宜春道 :“早收拾完了。老爷同太太吃着点心呢,你们趁空儿上去请安罢。”梦玉道 :“很是,咱们去罢。”秋瑞也同了 进去。走至套间里面,看见祝筠同桂夫人坐在大炕上吃点心,梦玉、海珠、掌珠、修云都上去请安。桂夫人问梦玉道 :“你 昨日倒没有辛苦着吗?”海珠答道 :“昨日兄弟受了点子热, 送完客去走到恩锡堂栽倒地下,说是晕了过去。”祝筠同桂夫人都吃了一惊,问道 :“有谁跟着呢?”梦玉道:“有查本、 陆进赶忙扶住,送到垂花门。”掌珠道 :“槐家的叫人扶着到 了屋里,赶忙吃万灵丹、香薷饮,叫他歇了一会儿也就好些。”   祸筠道 :“本来你昨儿在大门外站了半夜,那股汗味儿还闻 得吗,你这会儿心口里还疼不疼?”梦玉道 :“这会儿不怎么 着。”祝筠道 :“今儿又添了几处的戏,别说你来不及,就叫 我也不能够四处的照应。只好托松大叔叔在忠恕堂陪客,你丈人同魁兄弟还照旧。园里的两处,托郑大姑夫同江二姨夫他两个代陪个客罢。你跟着我也只好回回礼,往往来来的照应照应就是。”梦玉连声答应。   秋瑞过来见礼请安,祝筠同桂夫人忙下炕拉着笑道 :“昨 日叫姑娘很张罗,受乏的了不得,咱们也不把姑娘当作外人看 待,等着忙过这几天再谢罢。”秋瑞笑道 :“侄女儿应该照应 的,二叔叔同二婶婶怎么说起谢字来?”桂夫人笑道 :“姑 娘,你过来。你领儿上是个什么?”秋瑞走到面前,桂夫人一瞧,叫道 :“哎哟!怎么一个大喜蛛蛛在你领儿上呢!”秋瑞 急的将手乱巴乱抖的,江苹、双庆、宜春、芍药、春燕都走过来替秋瑞将喜蛛儿捉去。修云笑道 :“今儿秋姐姐闹了一早的 喜蛛儿,不知是那里来的,连师母身上也是的。”桂夫人笑道:   “鞠太太今儿有什么大喜事?”正说着,自鸣钟上刚交辰 初,桂夫人道 :“咱们里面也添了两处的戏,这几个人也照应 不过,等着郑汝湘、江秋白两个来了,帮着咱们秋瑞侄女儿照应。”秋瑞道 :“婶婶说的很是。”梦玉辞了出来,让姨娘、 姑娘们上去请安回话。   海珠等五个人到介寿堂,先到西院里见梅姑太太请过安,问魁兄弟昨日辛苦坏没有。梅春道 :“有什么辛苦,倒是坐的 很乏。”秋瑞笑道 :“二叔叔今儿派你一个绝好的差使。”梅 春忙问道 :“是个什么好差使?”秋瑞笑道:“派你照旧。” 秋琴们都一齐大笑。海珠笑着问道 :“妈妈同兄弟吃点心没有 ?”秋琴道:“才吃过,正要到老太太屋里,请过安要同去拈香呢。”说毕,领着他们出了院门,来到老太太上屋,丫头们启帘伺候。   众人进去,见祝母正坐在外边小榻子上,手中拿着个白玉碗吃参汤。旁边站着五福、吉祥、长生、三多、宾来五个姑娘,都是满头珠翠,五件五样颜色顾绣八团花广纱单袄,一色的大红满绣广纱裙。这边站着陆进的媳妇,插着一头黄亮亮的花儿簪儿,穿着银红纱衬衫,外置着铁线青纱褂子,桃红单纱裙,大红高底儿满帮花鞋,三十来岁的年纪;弯弯的眉儿水汪汪的眼儿,高高的鼻子小小的嘴儿,长长的脸儿嫩嫩的肉儿,笑嘻嘻的站在老太太旁边。只听见老太太说道 :“这又何妨,你们 何必瞒我呢?你想想,里里外外那怕针尖儿大的一点儿事,我都能够知道,谁也瞒不了我。况且生死大数,他岂愿意等着我的生日才死吗?可怜这是阎王爷注定的,也不能够随他做主。“秋琴们过来请过安,问道:老太太在这里说什么?”祝母道:   “我昨日晚过来睡觉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一句, 说是素兰不在了。我很疑心这件事,私下里打听打听,果然一丝儿不错。   都叫瞒着我不叫我知道,固然是他们的好处,恐我知道发烦。   这怕什么,谁愿意的吗?况且他在我身边多年,很勤谨出力,谁知这孩子没有福气。我这会儿叫陆进的媳妇来问,他还要瞒我,叫我着了急他才说出来。说料理的很妥当,是他各自各儿银子办的东西,将他送在后门外土地庙里停着呢。也罢,等着过这几天,替他念个经儿罢。”陆家的同站的姑娘们都齐声说道 :“这是老太太的恩典。”海珠道 :“昨儿秋瑞姐姐管了梦玉半夜,生怕他去瞧。后来听见老爷说,他在大门外送客呢,这才放了心。”秋琴笑道 :“这些事我全不知道,倒是我的好 侄女儿细心,管的很是。”祝母将秋瑞让到面前,拉着他的手说道 :“好姑娘,好女儿,你疼兄弟就是疼我,这才是做姐姐 的道理。我也不将你作外人看待。”祝母一面说着,回过头去对着春燕道 :“将我的那两副大珠子耳坠儿不拘取那一副来, 给秋姑娘换了耳上的小坠子。”春燕答应,去不多会,取着一个紫檀盒子,递在老太太面前。祝母接着掀开盒子,里面有两个小锦袱儿包着两副大珠子的耳坠。先打开一副,祝母笑道:   “这副是我的陪嫁产,我做闺女的时候是我家老太爷看见便 宜,只给他八百五十两银子买的。这一副可是买贵了。”对着梅秋琴道 :“这还是我生你大哥哥,你爷爷同奶奶欢喜得了长 孙,我听说是一千三百两银子买的这对珠子给我,也同我的这一对是一般儿大。”说着,取自家的那一对亲自替秋瑞换上,说道 :“也愿你像我奶奶罢。”秋瑞扶着老太太的腿跪下去, 说道 :“谢奶奶的赏。”老太太连忙扶他起来,说道 :“好儿子,快起来,看脏了衣服。”祝母又将那一副珠子递给梅秋琴道 :“这一副给魁儿娶媳妇罢。”秋琴接着,也跪下谢赏,又 叫魁儿过来磕头。   祝母道 :“你们都去瞧过三叔叔,再来同去拈香。”秋琴 答应,领着同到承瑛堂。因三老爷这两天辛苦,那病又有些沉重。众人站在炕前慰问。一会,祝筠、桂夫人同来探问。梦玉们退出来,去伺候老太太拈香。刚到介寿堂,见老太太站在院里,石夫人同姨娘、姑娘们背后站满。差人知会桂夫人同姑太太赶忙伺候。出了院门转到怡安堂,丫头、媳妇们在甬道上一溜儿站着,景福堂中门大开,查大奶奶、槐大奶奶领着该班的嫂子们齐整整的站在垂花门口。祝母走过景福堂,先到六如阁,常妈、安妈两个跪下迎接。这六如阁是老太太供佛之所,院子里有两大棵白皮松树并一带竹林,山子鱼池十分幽静。阁前一副对子,左边是:   不二法门立定脚跟皆自在,   右边是:   大千世界扫尽心地即菩提。   阁里面一块大匾,四个金字是 :“吉祥慈善”。 老太太到里面亲手焚上沉檀,四个姑娘扶着,在大垫子上虔诚礼拜祷祝一番,站起身来让太太、奶奶、姑娘们挨次拜佛。   众人拜完之后,跟着老太太又到致远堂来。也是一个院子,树木亭池,向南三大间神堂里供着宗祖。上面一块大匾是 :“本 支百世”四个大字。两边看柱上有副长句对子,左边是:   忠孝家传清廉节介守琅玉轴   克绍箕裘代代相承全不外诗书礼乐,   那右边的是:   贤良世继宽厚和平凛宝训金箴   蒸尝俎豆亭亭树立总无非父子孙曾。同六如阁一样,也是点的灯烛辉煌。老太太焚了香,跪在下面献爵献馔,恭恭敬敬拜了八拜,祷祝一番,站起来让太太们挨次行礼。众人拜完之后,秋瑞过来要拜,桂夫人们辞住。祝母笑道 :“我这侄孙 女儿不是外人,就让他拜拜罢。”秋瑞也拜了八拜。   众人候着拜完,跟老太太走出院门,查、槐两个老家人媳妇过来,请老太太到恩锡堂受礼。祝母笑道 :“我依着他们出去,千急叫他们别拜。我出去见个面儿就算了。”说着,出了垂花门。松柱、鞠冷斋、祝筠、梅白、郑岳、柏子图、江澄、石宝光同一班至亲老爷、太爷们都在垂花门外接着老太太,一直到恩锡堂去。桂夫人们俱在垂花门里伺候,那些姑娘、嫂子们俱跟着出去。祝母来的恩锡堂,对众位老爷们道 :“现在只 有鞠老爷是客,但与大小儿同年至好,我算世谊叨长,余外的都是我的至亲晚辈,自然是要给我拜生日的。但是我心甚是不安。与其叫我不安,倒不如依着我说,咱们娘儿们见过面就算了,何苦呢!又要叫我着急,桑回礼。”鞠冷斋道 :“年伯母 既是这样吩咐,侄儿们不能不仰体年伯母的慈爱,竟请年伯母坐下,侄儿们拢共拢儿跪敬三杯,以尽小辈之心。”郑岳同柏子图道 :“鞠大哥说的很是。”松柱道 :“姑妈请坐罢,你老人家别要再谦了。”说毕,请老太太坐在中间的那张福寿盘云榻上,鞠冷斋同着众人在老太太面前一齐跪下。鞠冷斋、郑岳、松柱三人执爵敬了三杯寿酒。祝母赶忙站着立饮,说道 :“众 位老爷再要行礼,我就要恼了。”众人见老太太慈爱谆谆,不敢拂老人家之意,只得候饮完三爵,都一齐站起。祝母心中甚是欢喜。祝筠同梦玉谢了众人,祝母对祝筠、梅白道 :“你们 爷儿四个也在这儿敬我三杯酒,省得一会儿又累坠。”祝筠、梅白俱遵老太太吩咐,领着梦玉、魁儿俱在老太太膝前跪下,也敬了三爵。祝母坐着饮毕,祝筠们一齐拜了几拜,站起身来。   各班子弟俱穿着彩衣上堂磕头,立刻开戏。有百十个人上场,唱一出《寿山福海》。老爷们雁翅分开坐下,众家人一齐送上果茶。老太太背后,一字儿站着姑娘、媳妇,都是粉装玉琢,珠翠纱罗,花攒锦簇。那些至亲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已陆续到了垂花门,桂夫人们接着,俱在垂花门内等着老太太。此刻垂花门口真是流霞散彩,香雾迷濛,十分热闹。祝筠同梦玉在春晖堂回谢合宅的拜寿。   祝母等着一出戏唱完放过赏,赶着退了进来,吩咐大小家人都免行礼。来到垂花门口,众位太太们迎着进去到景福堂。   祝母道 :“咱们也照着外边的例罢,再闹一会儿客人来的多, 我实在辛苦不起。”众人道 :“老太太既是这样吩咐,咱们竟 遵命罢。”于是,鞠太太为首,领着郑太太、江太太们一班至亲四十几位也照着外边敬酒,祝母立饮三杯。郑汝湘、江秋白们三十几位姑娘也照样敬酒,接着梅秋琴又带着魁儿拜寿敬酒,老太太很欢喜。娘儿两个拜完之后,就是桂夫人领着海珠们两个媳妇敬酒拜寿,祝母看着很乐,哈哈大笑。等着桂夫人婆媳站起身来,石夫人过来刚要跪下,祝母瞧着他只有一人,陡然想起一件心事,不觉一阵心酸,泪如雨下,赶忙止住道:   “你且站着。”不知老太太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慰病儿片言三合 伤往事一泪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