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复梦 - 第 15 页/共 53 页
花子空应允。次日,将花二奶奶送到香算堂去,孙掌柜替他拉拢了好些大头,这张三十分得意。孙掌柜趁这空儿同张三说明要嫁花子空的说话,张三应允,说道:“我倒有个主意,你只管嫁他。自家赁了房子贴个堂名儿,只说是孙太太。咱们有的这几两银子伙着放个官利帐,叫咱们花二爷做个保家,我同你的这几个老相好的,只管叫他们私下来走动着。这不是一举两得吗?”孙掌柜听了甚为有理,就同张三换了帖,拜认姐妹,将窑子关了,靠着花子空的家里赁下一所大屋子,里面开了门,彼此往来。外面贴个堂名儿,是“香暖堂”。花子空也贴一个堂名儿,是“干谨堂”。自此以后,花子空尽放的是在京出京的官帐,所以桂老爷也用过他三四百两银子。三个月一倒票,不知不觉转到二千两。这会儿,他们故意作难,不怕桂老爷不顺他的长票,孙太太故意去要银子,将桂老爷急的没有法儿。
正是天无绝人之路。谁知荆州节度使刘大人的管家得了祝大人的书子,他就雇了包程骡子出京。走不到十来站,遇刘大人内升了兵部大堂,驰驿进京。道儿上遇着,赶忙呈上书子。
刘大人在轿内瞧了,十分欢喜。到京之后,面圣谢恩。诸事完毕,赶着来见祝尚书。叙了半日寒暄,然后提起房子道 :“贾 二哥的宅子,我是深知道的。前面几间是官房子,后面都是荣公自家盖的。听着后来又添建了大观园,十分壮丽。不必去看,无不合式。又得年大哥出来调停,更为全美。但我需用甚急,不知贾府的眷属可能就让否?此时弟且权赁几间住着,贱眷一到,断难耽搁。此事总求年大哥为弟策画。”祝凤道 :“弟明 日差人到贾府去致达尊意,想来尚可商量。”刘尚书再三拜托,辞了出去,就到贾府去请贾二太太的安。王夫人知道,赶忙差林之孝到刘尚书公馆谢步请安。接着就送了四烧、四煮、四样点心,共十二样礼。
次日早间,祝府差人过来通知,说太太饭后要过来说话。
垂花门上去禀知。王夫人笑道 :“有几天不见祝太太,正想着 要去请来谈谈。”吩咐差人去请祝太太今日吃午饭。媳妇们答应,赶着传话出去。
只见赵奶子抱着宝钗的慧哥儿进来,梳着两个小丫髻儿,带着些石榴花儿,手里拿着一大枝夹竹桃,笑嘻嘻抱了进来。
王夫人瞧见笑道 :“慧儿在那里戴着这一头的花儿?像个妖 精样儿。”赵奶子笑道 :“他要四姑娘抱着去逛,四姑娘抱着 他东走西走的,到了琏二奶奶院子里瞧见要戴,四姑娘给他戴上的。”王夫人笑问道 :“慧儿,你四姑姑在那里干什么?” 慧哥道 :“四姑姑同和尚睡觉呢。”王夫人、李宫裁、宝钗都 哄然大笑。宝钗道 :“慧儿,你瞎说,等四姑姑来撕你的嘴!” 赵奶子笑道 :“ 四姑娘怄他,抱着搬不倒儿说道:‘我喜欢他,我同他去睡觉,不要你了。’他就说同和尚去睡。”王夫人笑了半日,问道 :“你妈妈屋里有和尚没有?”慧哥儿道: “有老和尚。”李纨笑道 :“你爹倒是和尚。”宝钗笑道:“你别混说,他听了明日瞧见和尚,他就混认是爹。”王夫人们又吃吃大笑。只见珍珠、平儿都走进来说道 :“太太为什么这 样大乐?”王夫人道 :“你问你的干儿子,他说什么?”珍珠 道 :“慧儿,你说什么?”慧哥儿笑道:“姑姑同和尚睡。” 平儿同珍珠大笑。珍珠笑道 :“我打你这小妖精!你还混说不 混说呢?”一路格肢,将个慧哥儿笑的吃吃不止。赵奶子道:
“咱们快去罢。”抱着飞跑,往外去了。
珍珠道 :“方才听见丫头们说,祝太太就来。”宝钗道: “今儿妈妈来,只怕为的是房子。”王夫人道 :“我也想着定是这件事。昨日林之孝送礼回来说起,刘大人赁的公馆很窄,家眷来了住不下。听着那些家人们口气,说刘大人看中意咱们的房子。这会儿咱们也没有什么丢不下的事,况且老爷又再三的叫咱们回去,咱们要走就走,也不是什么难事。”宫裁道:
“金陵的老宅子也还没有赎回来呢,回去还得找房子住。”王 夫人道 :“你忘了吗?老爷对着宝妹妹同四姑娘说,桂老爷等 着银子使唤,叫咱们就回赎了金陵房子这句话,在桂老爷还没有得广东的信儿,老爷早就知道。这会儿我听见桂老爷正借不出银子,咱们也是同乡世谊,若是房子上多得几两银子,除了房价外,格外再帮他一二千银子,也没有什么使不得的事。”
平儿们都是 :“太太说的很是。”宫裁道 :“饭已得了,请太太示下。”王夫人道 :“摆上罢,怕祝太太也快要来了。”宫 裁答应,吩咐摆饭。王夫人领着奶奶们照常坐下,姑娘、嫂子们轮流上菜。用完之后,伺候净手漱口。各人送上手镜,照着扑粉匀鬓。姑娘们每人托个大红雕漆小花盘,里面另有小银碟儿盛着豆蔻,太太们各取一粒,吩咐都出去吃饭。
王夫人道 :“倘若房子丢掉了,平丫头还是同咱们回去 呢,还是到大太太那儿去?”平儿忍不住的伤心流泪,说道:
“琏二爷在家时,尚不能到大太太那里去,这会儿琏二爷出了 家丢下我,断不过去的。太太若是可怜我,带我一同回去。若太太不带我回去,我到馒头庵也出了家,修修来世,别像这辈子,做这样没收梢的人。”说毕,握着脸呜咽而哭。引得宝钗、珍珠听了他这几句说话,几乎将个心都酸碎了,那里还止得住眼泪一串儿的掉下来!王夫人瞅着他们三个,实在伤心,若自家再哭起来,更难以收场,只得勉强笑道 :“好好的说话,一 个个鼻涕眼泪的哭起来,一会儿祝太太来瞧着,花嘴花脸的像个什么样儿?”李宫裁笑道 :“若是祝太太瞧见,问起他们眼 睛为什么红通通的,就说是跟着孙悟空过火云洞,叫烟熏着了红的。”宝钗们听见,都止不住“噗嗤”的笑起来。王夫人道:
“咱们到绿竹斋去等祝太太罢,那里很凉快。”奶奶们道: “太太想得不错。那里又近着垂花门,接也便当些儿。”宝钗 们赶着匀面,跟太太到绿竹斋来。
坐谈一会,垂花门通报祝太太到了,大奶奶们忙出去迎接。
柏夫人早已下轿,芙蓉跟着,后面还有一大阵的姑娘、嫂子族拥而来。李宫裁们上前请安,柏夫人并无客气,一个一个拉着都问好,同进垂花门。王夫人也接了出来,两位太太彼此寒温几句,到绿竹斋见过礼。芙蓉过来请安,同宫裁们问了好,跟来的姑娘、嫂子们都上来请安。贾府的也请过祝太太安。两位太太叙些家常话,问过尚书的病症,随提起房子一事。
柏夫人说道 :“昨日刘大人亲自见你亲家说了又说,是必 托我们过来求亲家太太准这个情儿,将这房子让他罢,家眷也来得快,一时难得合式。我今日特意过来商量,不知亲家太太能够就让不能?”王夫人道 :“我已决意回南,并无挂念。那 日亲家说起刘家要房子,我就满应的。原打谅他秋间才来,谁知他内升进来,这会儿就要房住,也只好让他。况且又是亲家同亲家太太的关切,再无不遵命之理。但是亲家大人又在病中,我家环儿、兰哥儿又离家就学,就在家,也是年轻不能料理大事,我只好托老家人林之孝成交此事。明日将这房子的红白老契、添盖修造的帐目并造大观园的地契、工料以及内外一切粗细什物家伙总档子,都交林之孝,去见刘大人面商办理,省了亲家大人病中发烦。我准于七月初间择日起身回南。只是金陵的房子,要同桂老爷回赎才好,不然我回去也没有住处。况且那房子赎回来,还得收拾一两个月也才住得;必得桂老爷星夜差人回去,马上交代房子,我好差人收拾。”柏夫人道 :“亲 家太太说的甚是,竟是这样办法。我回去同老爷说明,知会刘大人,请他同林管家面商很好。若是桂老三的事,倒更容易。
他这几天叫那个什么孙太太逼的要死,自从得了外任,到我家来借过一千五百银子去用,本来帐也忒多,煤铺里都欠了几百吊,又欠了七八百银子的房钱,连草料铺里都欠了三四百吊,这几两银子,那里够呢?偏生咱们这会儿又接不上来。若是回赎房子,我听他说若有三千两银子,还掉那个什么孙太太二千两,剩下千把两棵子,也还是不够还帐,要一两银子盘缠也是没有的。”王夫人道 :“这件事,亲家太太只管对桂老爷说, 叫他放心。等房子回赎之后,我帮他出京。就是亲家太太不说到这一层,我刚才在这里同你的女儿们提过,将来必定帮他。”
柏夫人听了大喜,再三称谢。
芙蓉笑道 :“两位太太只顾说话,奶奶、姑娘腿都站直了。” 柏夫人笑道 :“哎呀,真个倒忘了两位奶奶,我两个女儿站 在面前,我尽着只顾说话。好儿子,快坐下,快请大奶奶们坐下!”宝钗、珍珠们答应。丫头们送上冰着的西瓜汁,柏夫人嫌冷,另换了一杯温茶漱了漱口,命芙蓉亦去歇歇。
柏夫人问道 :“我的外孙儿呢?仔吗不见?” 芙蓉道:
“刚才赵妈抱了上来,见太太在这儿说话。又抱了出去。”柏 夫人道 :“我正想着他。快去抱来,连毓哥儿都抱来,我瞧瞧。” 芙蓉答应,去找慧哥。正瞧见那些姑娘们抱着玩笑,说道:“慧哥,你姥姥要瞧你呢,我抱你去罢。”赵奶子递与芙蓉,又差人去找毓哥儿。芙蓉问道:“你想我不想?”慧哥道:“想。”
芙蓉说 :“今日也没有叫我。”慧哥叫道 :“姐姐。”芙蓉喜极,同他一路说话,一路闻他。抱了进来,柏夫人瞧见欢喜道:
“好儿子,姥姥几天不见你,很想着你,你也不想着姥姥来瞧 我?”芙蓉抱到太太面前,说道 :“请姥姥的安。”慧哥儿两 只小腿儿跪在地上,两只小手儿扶在柏夫人的膝上,说道 :“ 安安,安安安。”柏夫人喜的大乐,笑道 :“好儿子,乖儿子, 那里来的一串儿安安安。快起来!姥姥抱抱。”芙蓉连忙抱起来,递在太太怀里。慧哥儿两只手抱着柏夫人的脸正在亲热,唐奶子抱毓哥儿进来请安。柏夫人欢喜的说不来,一边抱住一个,不住口的心肝儿子亲热不了。平儿、宝钗道 :“天气热, 毓儿、慧儿去罢,等姥姥凉快凉快。”赵奶子、唐奶子赶忙过来各抱一个,跟来的姑娘、嫂子们人人欢喜, 争抢着抱去玩 耍。
柏夫人道 :“我几天没有瞧见巧姑娘,很惦记他,去请过 来咱们说个话儿。”王夫人吩咐着人到宁府去接巧姑娘回来,说祝太太在这儿问珍大奶奶同蓉哥的奶奶,不怕热也请过来坐坐。周家的答应,出去传话。不知珍大奶奶来与不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杜麻子门房寻乐 慧哥儿膝下追欢
话说王夫人因祝太太要见巧姑娘,就着人过去连珍大奶奶们都请过来坐坐。不一会,蓉大奶奶同巧姑娘过来请安问好,说大太太同珍大奶奶因受点子热,身子不好,不得过来请太太的安。彼此叙谈一会,媳妇们摆上果碟子,太太、奶奶、姑娘一共八位,慢慢饮酒谈心。这且慢表。
且说花子空同孙太太们商量桂老爷这件事。老孙道 :“我 昨日到宅里去,听见他家那些嫂子们说,将来只怕是祝大人借他银子还帐,连出京的盘缠也是他的。我看这光景,未必顺咱们的长票。”花二奶奶道 :“依我的主意,咱们将扣头放松些, 他也没有什么不要的。这会儿给他对扣银子,先叫他写下四千两银子还了短票,套住了他,不怕他不走咱们这条道儿。真个祝大人那里有这些银子帮他?这都是那些娘儿们的老谣。他若是写下这票帐,明儿我同了去要银子。他的门上杜麻子,是我的旧相好,他好意思不照应我的吗?就是桂老爷,也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这会儿的人,谁是老实的?我再拿出点儿家数来引他上了手,就要在他身上发个财。慢慢的将那些官亲、师爷、二爷们都叫他下了水,不怕他们不给我钱。我说句老实话,不弄他一两万银子,也见不得你们。”老孙笑道 :“你别瞧着银 子钱这样容易,也不过说着好听。像我那几年,不知相与了多少冤大头,那里攒得了钱?后来遇着几个行家,他喜欢我的身法好,在我身上很花了几个钱,才积下这几两银子放帐。你那道儿那里去得?不是我夸口说,凭他什么有工夫的人,只要他上了我的身子,我若喜欢他,叫他多耽搁一会;我若是嫌他,马上就叫他完结。我瞧着你竟差着呢!那天你同朱老七闹那半天,我出来进去的多少磨儿,是多大的工夫?后来瞧着你很乏的使不得,我才上去接你下来。你瞧见他到我手里,一会儿就叫他像个棉花团儿似的,动也不叫他动一动。要有咱们这样本事,才出去要得帐。像你那样的身子,遇着有工夫的,三几个就盘的你筋疲力尽。别说要帐,只怕连家也回不来了,只好流落在那里,赁间屋子,还做你的旧买卖罢。”花二奶奶道:“依你这样说, 我是去不得的。”花子空道 :“孙大姐姐的话说的很是。若是桂老爷顺上了长票,只好叫孙大姐姐去,倒可以得利回来。你且住在香暖堂,还应酬着那几个旧相好的,别放掉他。我这里将你妹妹接了来,他的那几个主儿只管叫他带过来,我好意思还要分他的什么!房子、酒饭是我的,算我做姐夫的帮他,叫他发个财儿。等着孙大姐姐回来了,咱们再商量。
他肯同咱们开局子呢,也很好;他自家要办个什么儿,也很好。
总随他的便。”花二奶奶道 :“我地根儿叫他同过来。我说, 你爱嫁姐夫呢,也算上了你;你若是不爱嫁他,叫姐夫替你拉拢拉拢,也省得你背着包儿满街的跑。我也对他说过,不分他的股儿。他说,且等我再走一两年,身边有几两银子,再来同你们打伙儿。明儿若是孙大姐姐跟着官儿去了,我去硬叫了他来,帮着咱们打个伙儿。”老孙道 :“你们且别议论,等我到 桂家去看看光景是怎样的。可以下得去,我就应了他的长票,等二兄弟去兑银子。”花子空说 :“很好。叫他们套车,你就 去罢。”老孙赶着妆扮,点脂匀粉,身上熏的喷香,抿的光光的头,插着几枝玉簪棒儿,换上新鞋,扭扭捻捻的上车去了。
一直来到桂老爷宅子里,门上的杜二爷瞧见,说道 :“昨日说 过叫不用来的,横竖三几天就要归还你这笔帐。你今儿又来干什么?老爷又不在家,要下梆子以后才得回来。上房里的太太心里又很发烦,你坐在那儿怪讨嫌的。依我说你倒不如回去,等着老爷回来了,我替你回罢。”老孙道 :“我也不到上房去, 就在外面不拘那儿等着老爷回来,要当面说话。”老杜道 : “有话明儿来说不好吗?你知道是多会儿来呢?”老孙道: “定要今儿说话。”杜麻子笑道 :“你真是搜搅了。既是这样,外面这些地方不便,你到那边院子里厢房去坐坐罢。”
老孙应允,带着老妈儿到小院子去。这里面是跟班的住房,旁边一间有个大炕,一张桌子,四张杌子,两条板凳,贴着些字画,是底下人吃饭会朋友的处所。杜麻子将老孙领在这里坐下,又叫三小子给他倒了一杯茶。老妈儿坐在门槛上,老孙坐在炕上,将杜麻子拉着坐下,笑道 :“你这几天也不去瞧瞧你 妹妹,叫他在家里害相思病。为你不去成天家在那儿咒你,不知你的耳朵是怎样的一个发烧?”老杜笑道 :“我的耳也不 烧,眼也不跳,心也刷凉,任什么儿也不怎么。倒不用他费这一股儿心。我不但没有空儿,还带着一个大钱也没有,我瞧他个什么劲儿?等着我几时有钱,几时再去瞧他。”老孙笑道:
“你这话说的很不够朋友,就说的咱们只认的是钱,就不懂点 儿交情?像那一天你没有带钱来,咱们没有叫你开铺吗?咱们原图相与朋友,靠你拿了三两二两也富贵不了谁。”
老妈儿接着道 :“不是我多嘴,咱们家的奶奶几天不见杜 二爷来,就惦记的什么儿似的,不住口儿的念呢!有钱没有钱,只管来走走,这又何妨。谁还不叫杜二爷挂了去吗?就是咱们服侍的妈儿,杜二爷有钱呢,赏一吊八百,没有钱就罢了。谁没有见过几个钱来的!依我说,这会儿很清静,一个人儿也没有,趁这空儿,奶奶同杜二爷就在这里开个铺儿,我坐在门儿瞧着人。”老孙笑道 :“倒是老妈儿会送人情。你瞧着,别叫 他们混跑进来,一会儿闹个一团糟。”老妈答应,坐在门槛上。
有一顿饭的工夫,老孙道 :“你忘了交给我。”老妈儿听了笑 道 :“真个我忘了。”赶忙站起身,伸手在裤腰上取下两块绸 汗巾,递了过会。不一会,杜麻子满头大汗走了出去。老孙将两块汗巾仍旧交给老妈,叫他瞧了瞧头,整了云鬓。杜麻子自己端着一个红漆面盆半盆热水进来,老孙洗过手,老妈儿端了出去。
老孙问道 :“仔吗这些人一个也不在家?”老杜道:“有 四五个跟了老爷出门,有两个是太太差去了,新来的三四个都跟大爷到祝大人宅里去,门上只剩我一个在家。”正说着话,只见三小子捧着盒子进来,就摆在炕桌上,去掉盒盖。老孙道:
“仔吗的又叫盒子?”老杜道:“咱们大厨房的饭没有个吃头 儿,我叫他要了一斤史国公,咱们两口儿吃个饭罢。”三小子送酒拿杯筷,两个人开怀畅饮。
杜麻子道 :“你今儿的来意说给我听听,还是要银子,还 是顺长票?”老孙道 :“银子也要,长票也顺。”老杜道 :
“这话我不明白。”老孙道:“你们官儿不是欠着我有二千来的 银子?那银子实在不是我的,我这一程子叫人逼的要死,只讲酒儿菜儿、车钱,我不知替你官儿赔了多少,这也不用提起。
如今他是不放我过门,天天在家拍桌子、打板凳的吵闹。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有几个旧朋友常来过夜,叫他这样一吵,每天我要少好几两银子进门,咱们还当得住吗?这不是里外折本?
这如今闹的我没有了法儿,你官儿又是三扣四扣他不要的。我这会替他找了一处外马子的银子,可是对扣,且借他四千两,还了我耽的这一项短票,底下再找着他顺长票。他也是一位奶奶们,不能出门的。说不着这句话,我同你们官儿去走一遭儿。
这一项银子现在有个知县办着,是我再三央及他准个情儿,他才应允。我不放心,问他要了一个定银在这里,回来当面交给你官儿,连夜就写下票子,我带去给他,明日一早兑银子。若是你官儿没有空儿,只消我去兑银,掣了我那边的票子回来,再过几天我去同他商量顺了长票起身,不怕他不再拿出一二千两银子来,那怕他要押凭呢,咱们就给他,还怕他吃了咱们的凭不成?若是我同去,我也没有别的,仗着我这粗身子儿服侍你,诸凡事全仗着你照应就完了。知道你也很疼我。等着有了起身信儿,你妹妹要替你饯行,在咱们家住一晚上,咱们姐妹两个服侍你一个大乐,叫你这一辈子总要想着,你才知道我做妹妹的待你不错。”杜麻子笑道 :“谁说你待我不好吗?这件 事我再没有不帮你的。只是咱们的官儿难说呢。他胆子又小,人又拘谨,他正愁他这二千两的短票还不起,你这会儿叫他借四千两银子还了二千两的短票,真是杀了他也是不办的。这事竟不能行。”老孙道 :“依你这样说起来,我这二千两银子他 不打帐着还的了!我就不要这二千两银子,拿条命同他干了罢。随他将我煮也好,炸也好,安置我个地方也好。我一个堂客还怕拼不过他一个官儿?不是我说句不害臊的话,我这腿缝儿里不知夹出去了多少官儿,他就算了事?”杜麻子不觉哈哈大笑,说道 :“你别动气,我倒有一个主意,你依着我去办, 包妥当。”老孙道 :“依你怎么个儿办法?”老杜道:“依我 说,你今儿不用见他,竟等官儿回来我替你回,就说你亲自来请明儿吃晚饭,顺长票。他问我是个什么扣头,我只回答说,听见是外马子的银子,扣头很轻。他听了明儿必来,叫花老二竟不用见他,就是你们姐妹儿两打扮的绝标致,让他到屋里去坐。他是最爱干净的,你屋里加意的收拾收拾,铺盖熏的喷香,坐下了且别提起银。他又喜的是喝酒,你们两个备下些精致碟子,陪他一路喝酒,等他动了酒底下的那个字,你们姐妹两个拿出生平的本事服侍他。看他正在乐的时候,你们两个挤着他,怎么说,怎么说,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又何必同他拼命,闹这些哩根儿拉根儿的事!你说我这主意好不好?”老孙笑道:
“很好,我竟依着你去办罢。我也不吃饭了,几杯史国公吃 的肚子里怪热的,回家去吃饭。”杜麻子叫老妈儿将酒菜端到院子里去吃,老妈儿答应,端了出去。杜麻子叫道 :“老妈儿, 你将那个拿来。”老孙笑道 :“罢呀,怪热的天气,尽着混闹 !”老杜笑道 :“我替你出这么一个好主意,也不应该谢谢!”
老妈儿笑道 :“连二奶奶也该谢谢才是。” 杜麻子笑着接了他的东西,老妈儿出去,一面照应,一面喝酒。这会儿老孙使出平生之技,将个杜麻子关的无处不麻,真成了一个杜麻子。
老妈儿吃完了好一会,已是满天星斗,两个拉着手儿出来。老孙递了过去,老妈儿接在手内说道 :“杜二爷今儿得赏两吊 钱,这个怎么拽得到身上?”老孙笑道 :“回去替你洗衣服, 委屈你拽上罢。”杜麻子扶着老孙上车,赏了车夫四百钱,给了老妈儿一吊钱。
不言老孙回去之事。且说桂大爷名叫桂堂,字侣佺,是桂恕的独子,生得丰姿秀美,品格英伟。聘了祝修云为室,与修云同庚,十五岁,尚未完姻。与蟾珠姑娘姐弟之间十分相得。
今日奉母亲金夫人之命,到祝大人宅里请安问病。谁知祝太太到贾府去了,祝尚书留他吃晚饭。桂侣佺坐在屋里叙谈家务,因说起 :“父亲这几天叫那个姓孙的堂客逼的要死,他的扣头 又利害,妈妈听了十分着急,这几天都急出病来。借又借不出,家里的衣服首饰全当完了,门口儿还欠着一大堆的帐,拿些什么开发人家?父亲这几天都是人家饯行,这家那家的请酒。我听见说都是要留别敬给他们的,还有老师、太老师那里也得尽个情。这个样儿怎么好呢?”祝尚书笑道:“好孩子,能够知道替父亲着急,这才是个道理。横竖你父亲总要想出道理来的,你回去叫你妈妈不用着急,现在贾府的房子已经有人要了,不知你大妈今儿去是怎么个儿说法。他家的妥了,自然就回赎金陵的房子,你父亲就有了三千两,且还了帐,再打算盘费就好商量了。”侣佺道 :“这会儿吃饭还早,我到贾府去瞧瞧大妈, 横竖贾太太同奶奶、 姑娘们都是那天老太太生日在这儿见过 的。妈妈也等着过两天要到贾府去辞行呢。”祝凤道 :“也好。 你去瞧瞧大妈,打听打听他们的房子是怎样说,等着你回来吃饭。”桂堂答应。姨娘们道 :“大爷就来,咱们等着吃饭。” 侣佺点头出去。那些跟来的家人、小子伺候着上马,一直径往贾府来。不一会,到了荣府,一直将牲口骑进大门去。见祝太太的轿子歇在前厅上。那些轿夫们都坐在台阶儿上赌钱,西廊下拴着一溜儿的牲口。桂府的二爷们赶忙跑到宅门上去通知,那门上老赵听说桂大爷来了,叫周贵到垂花门去知会。里边的嫂子们听说,忙到绿竹斋去回太太。祝太太同王夫人正在饮酒,听说桂大爷来了,都甚欢喜,吩咐媳妇们请桂大爷进来,该班媳妇答应。王夫人道 :“那天再三邀桂太太来家逛逛,他定要 过两天来。我也正想着要去请来坐坐。”柏夫人道 :“他这两 天本来心里着急,过几天横竖要来辞行。”正说着,嫂子们跟着桂堂进来,给王夫人、柏夫人请安,又给珠大奶奶、琏二奶奶、宝二奶奶、四姐姐都请过了安,见过蓉大嫂子同巧姐姐。
柏夫人道 :“端张杌子,就坐在我的背后,咱们娘儿两个说说 话。”蓉大奶奶道 :“我同巧妹妹另在炕桌上去吃,这儿让桂 大叔叔来坐。”王夫人道 :“倒也罢了。” 丫头们赶忙将蓉大奶奶、巧姑娘的坐儿端开,另又换了一张杌子,杯筷挪在炕上,将蓉大奶奶、巧姑娘吃的菜蔬果子、一切东西俱抬到炕桌上去。
桂侣佺坐下,柏夫人问道 :“你还是专来请这里太太的 安,还是来找我的?”侣佺道 :“侄儿到大妈那儿去,才知道大妈到这儿来了。家里妈妈不知道侄儿到太太这里来。原说过一半天同着妈妈来给太太辞行。”王夫人问道 :“太太同姑娘 都好?”侣佺站着应道 :“母亲同姐姐都好。”王夫人道 :
“哥儿别拘礼,坐下了咱们娘儿们好说话。”桂堂答应坐下。 三位奶奶同四姑娘也都问过太太、 姑娘的好。 桂堂答应好。
珍珠笑道 :“那天拜奶奶的生日,我们四个人都叫大妹妹 左一杯右一杯让了个大醉。后来送了客去,他还拉着喝酒。”
宝钗、平儿道 :“大妹妹的雅量,咱们那里拼得过他。”珠大 奶奶笑道 :“等着明儿饯行,咱们四个人拼着同他喝个大醉。” 柏夫人道 :“那两天咱们老太太的大庆, 全亏你们姐妹几个帮着我照应,不然我真要累死。外面又亏了我这好儿子同他父亲照应,好容易忙过了那几天。”宝钗笑道 :“咱们回来,也 狠狠的乏了两天。”王夫人笑道 :“本来你们也忒娇养,我瞧 着那两天就乏的茶饭都懒得吃。”珠大奶奶道 :“那两天偏生 天气又分外热,人又到的多,那儿照应的过来。”柏夫人问道:
“今儿你来,是瞧大爷呢,还是为别的?”侣佺道:“一来 是给大爷请安,二来为父亲的事来同大爷、大妈商量商量。实在父亲叫那姓孙的堂客逼的不像个样儿, 天天来吵也不是个 事。妈妈的病都急出来了。那姓孙的很会说话,叫他多耽搁一天儿,也是不肯的。再兼着煤铺、米铺、草料铺、房钱都要的很紧,又没有处借。这怎么好呢!”柏夫人道 :“这里太太的 房子倒有点成手,明日等着林管家去见刘大人商量。若是说妥了,就要回赎金陵的房子,横竖你父亲就有了银子。”桂堂道:
“这房子也得几天的工夫,那姓孙的一天也不肯等着。若是 叫他撒起泼来,像个什么样儿?”王夫人道 :“哥儿的话说的 很是。那样的堂客,他也不讲要脸不要脸,撒起泼来倒难收手。
我这会儿又凑不出这些来,先将姓孙的还了他,余下的帐且等着有银子再还也不迟。”宝钗、珍珠道 :“太太那里有多少?我同四妹妹凑凑,只怕二千两还凑得上来。”王夫人道 :“很 好。等着吃完了饭,咱们去凑起来,交给你干妈带去给桂老爷,先还了这短票,省得那堂客上门上户的,像个什么样儿。”桂堂听说,赶忙拜谢,又谢了宝钗、珍珠两个姐姐。
这会儿太太们饮酒十分高兴。柏夫人道 :“我这个侄女婿 实在好的,十四五岁的孩子,又肯念书,性儿又聪明,品貌又清秀,还兼着气力又好。真是我们桂老三的一个宝贝。”王夫人正在答应称赞,巧姑娘过来给祝太太敬酒,又给自家的奶奶、大妈、婶子、四姑姑、妈妈都敬一杯,也给桂大叔叔斟杯酒。
桂堂赶忙远远站着,让他斟酒。柏夫人忽然想起一件心事,要去更衣,拉着宝钗同去。王夫人们也要了热水擦脸洗手。
不多会,柏夫人进来依旧坐下,抱琴对珍珠道 :“宝二奶 奶请姑娘说话。”珍珠听说起身出去,走到宝钗屋里问道 : “有什么话说?”宝钗道:“有件喜事要同你商量。”珍珠道: “有什么喜事同我商量?”宝钗答道 :“有个官儿要娶你去做太太。”珍珠笑着,啐了他一口说道 :“我知道,你还有个 什么好话呢?”说着,转身就走。宝钗笑道 :“你站着,我真 个有好话对你说。”珍珠笑着 :“你再说别的,我就撕你的嘴。” 宝钗笑道 :“你放心,不是那个龚老爷,就是我这宝老爷要 娶你做太太,问你肯不肯?”珍珠笑道 :“等你变了老爷,我 嫁你。”旁边站的姑娘们都笑起来。
宝钗拉着珍珠坐在身边,对着耳朵轻轻说道 :“刚才妈妈 对我说,要替巧姑娘做煤,说给桂大兄弟,要我同你从中说合。
说是那天桂太太瞧见巧姑娘很喜欢。桂兄弟已经聘了祝府的姑娘,就是梦玉的妹子。桂太太听见梦玉是娶两个的,他也想着要替桂大兄弟也娶两个,有这意儿没有说出口,这会儿妈妈叫咱们两个商量商量。我想巧姑娘自从辞脱刘姥姥来说的那头亲事,于今东不成西不就,将来闹的不好。若是说给桂大兄弟,倒是很好。不知平丫头的意儿如何?”珍珠道 :“事倒很好, 只怕平丫头做不来主,连咱们太太也未必肯管闲事。这件事必得大太太们那边做主。”宝钗道 :“咱们去叫平丫头来问问, 看他如何。”珍珠点头,宝钗叫个丫头去请琏二奶奶来说话。
丫头去不一会,同着平儿进来。宝钗、珍珠起身让坐,就将这话同他说了一遍。平儿听说,叹息道 :“自从凤姐姐临终时将 巧姑娘亲手交给与我,可怜我受尽千辛万苦的照应他。后来环兄弟听了坏人的话,几乎将巧姑娘上了大当,不是我拼着命的同他逃走到刘姥姥庄上躲了一程子,只怕这会儿巧姑娘的孩子已经会叫达达呢。好容易守的他爹回来,又辞脱了刘姥姥说的那门亲事,原指望着替他说个好人家,谁知他爹丢下我们……
“平儿说到这里一阵心酸,放声大哭。宝钗、珍珠也正在伤心, 不防他放声大哭,两个倒吓了一跳,赶忙握住他的嘴说道 : “你这是为什么?叫太太听见,心里又要发烦。”平儿呜呜咽 咽的,一会才止住了哭,说道 :“这事甚好,我很愿意。我瞧 着桂大爷比咱们的宝兄弟也差不多,将来很有出息。你们方才说,要大太太做主,我就不服这口气。大太太的孙女儿早已卖给人家做小老婆去了,这是我的女儿。”平儿说着,握着脸又哭起来。宝钗道 :“你尽着哭也不是个事。既是你愿意,一会 儿等妈妈去了,咱们帮着回太太,求太太做主就完了。若是桂太太那边说还要一个,横竖四丫头闲着,也替他稍带着说上就完了。”平儿正哭着,不觉“噗嗤”的一笑。珍珠骂道 :“宝 丫头,你今日同我过不去,我来撕你!”宝钗笑着跑了出去,珍珠跟着就撵。平儿叫道 :“你们别走,我还有话说。”珍珠 笑道:“奶奶有话快些吩咐,我要去撕宝丫头的嘴,撕的他一丝一绺儿的我才解恨!”宝钗远远站着笑道 :“四丫头你瞧, 嗤,撕做纸条儿。”珍珠笑着,又要去撵。平儿笑道 :“这么 大的丫头满院子的跑,也不害个臊。”珍珠同宝钗两个追赶的满身大汗,赵奶子刚抱着慧哥儿出来,看见他妈妈同四姑姑在院里里跑,将他乐的大笑,也要下来跑。赵奶子拉着他一只小手儿,也跟着满院子大喊大笑。引的跟祝太太的姑娘、嫂子们同家里的众人都笑语喧天。芙蓉笑着去请太太们来瞧热闹。柏夫人们听说都走出院来,不觉放声大笑。不知太太们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贾平儿洒泪定佳郎 刘大人热心得恒产
话说宝钗、珍珠同着慧哥儿娘儿三个满院子的笑跑,芙蓉进去请太太们来瞧热闹。柏夫人同着众人一齐走到院子门口,抬头看见,不觉大笑。他们娘儿三个都跑得浑身大汗,慧哥儿的小腮上累的通红。柏夫人们打心眼儿上的欢喜,赶忙叫道:
“哥儿别跑了,到这儿歇歇罢。”赵奶子听见,对慧儿道 :
“太太叫呢,咱们去歇歇再跑罢。”慧哥儿那里肯依,看见他 妈妈都跑到太太那里去了,他也抢着过来。芙蓉过来抱着,太太们走进屋去。珍珠、宝钗累的浑身是汗,气也喘不过来,两个人抿着嘴儿笑个不止。柏夫人接了慧哥儿坐在怀里,将他的两边腮上闻了又闻,抓了些菱角儿给他。
王夫人笑道 :“这样的大热天,坐着还出汗,有这样的傻 妈同傻姑姑引着他去跑!”众人听了大笑。平儿也往外笑着进来,说道 :“你们两个今儿是那一股子的疯病发了?倒像两只 叭儿狗,再带着小慧儿也跟在里面发欢。这真是大狗引着小狗玩!”王夫人们都哈哈大笑。桂堂也欢喜慧儿,走过来抱他。
慧哥很同他亲热,将两只小手儿抱着桂堂的脸只是嘻嘻的笑。
宝钗道 :“慧儿同赵妈去罢,让咱们吃饭。”赵妈赶着过来抱 了哥儿出去。
周嫂子们端上蒸蟹。柏夫人道 :“这两天那里有这样的大 蟹?”王夫人道 :“这是宝丫头请妈妈的。瞧着这样大,不知 肥不肥。” 丫头、姑娘们送上,每位太太、奶奶、姑娘们面前是两个银碟子。一个碟子是姜醋,一个空碟子等着盛蟹肉。又有几个秀丽干净姑娘站在桌边剥蟹,每人一副银丝儿的帚子、银钩子、银扒子、银千子、银刀子、银锤子、银钅享子、银勺子,每副八件。太太们一面饮酒,一面吃蟹。蓉大奶奶同巧姑娘在大炕桌上另有丫头们伺候剥蟹。桂堂对着祝太太道 :“大 爷叫我回去吃饭。”王夫人道 :“差人去说,不用等了。”柏 夫人命芙蓉去吩咐“着个人去回老爷,不用等桂大爷吃饭。一会儿同我回去”。芙蓉答应,出去吩咐。这里太太们吃的十分有兴,不一会点上银灯,高烧红烛。
王夫人到上房去更衣,平儿抽着空儿也跟了上去。等着太太更衣净手完毕,平儿说道 :“有句话回太太,要求太太作主。” 王夫人道 :“又是什么事?”平儿就将祝太太对宝钗的说 话,并方才自家的主意,拢共拢儿说了一遍。王夫人道 :“那 天咱们拜祝老太太的生日,桂太太在我面前有一句半句的口风。我因为巧儿又不是我的孙女儿,自然是要等他爷爷、奶奶作主,我如何敢应人家?像桂大爷这样的孩子也就很少。巧儿若是对了这门亲事,真是一对好夫妻。你各自各儿拿主意,你明儿过去回声太太,看是个什么口气,咱们再说。”平儿道:
“回是固然要去回,但是总要求太太作主。我拿定主意要同桂 家结亲。太太想那年的事,真令人寒心,我刚才想起来,还哭了一场。这会儿巧姑娘的亲事,我是要做主。不是我带他到刘姥姥家去,今儿还有他吗?”王夫人听了十分伤感,点头叹息道 :“且慢慢的商量。” 丫头们拿着玻璃手照一同出去。
此时,祝太太蟹已吃完,姑娘们伺候着净手漱口。另外换了杯筷斟上热酒,重又坐下吃起。平儿在身上解下一个羊脂百福连环佩,双手递与祝太太道 :“这是我二爷常佩的东西,今 求太太转送了桂大爷罢。”柏夫人会意,赶忙站起身来。双手接着,说道 :“谨领遵命。”叫桂堂过来,亲手替他结在胸前, 说道 :“儿子,你过去给二奶奶磕头谢谢。”桂堂走到平儿身 边,跪下磕头拜谢。平儿就不回礼,惟用手相扶,说道 :“请 起!”桂堂拜谢起来。柏夫人笑对王夫人道 :“咱们老姐妹儿 也该谢谢。”两位太太站着彼此相拜,又向着琏二奶奶也谢了一番。刚要坐下,柏夫人笑道 :“再没有收了人家礼不回一点 儿东西,我代桂太太回分礼罢。”就在乌云上取下一对珠莲花,道 :“这对珠花送巧姑娘作个回敬。”平儿接在手内,叫巧姑 娘过来替他簪在髻上,也令其拜谢。祝太太、王夫人同平儿也再三致谢。此时满坐上只有五位心照,余皆不知就里。宝钗、珍珠只当他方才同太太业已说明,所以当面下定。谁知王夫人的心里反说平儿过于孟浪,到底不知大太太肯与不肯,尚在拿不准,怎么这样性急,就下起定来,心中甚觉不安。平儿的心里想起当年现放着他爹还在,他奶奶听了坏人说话,几乎卖他做小;这会儿他爹出了家,更不用说,将来还不知闹的是个什么分儿。况且我面上又无一个体面亲戚,倒不如宝钗、珍珠还认了尚书的干爹、干妈,我为什么不趁这机会结下一个好亲家呢?此时各人都有各人的心事。
王夫人道 :“方才说送桂老爷的银子,今日不及,竟是明 早专人送到桂宅去罢。”柏夫人道 :“很好,真是深感之至!” 珍珠瞅着平儿笑道 :“你也该谢谢咱们才是。”平儿笑道: “就是你会说话。”太太们彼此含笑,重新洗盏更酌,吃到夜 静更深方散。
且说桂廉夫在同年家吃酒,到家已交三鼓。杜麻子接着伺候下车,跟着老爷一路走着,一路回话,谁家送礼,谁家请酒,谁家荐长随,谁家荐幕友,俱一件一件的回个明白。这才说起“那姓孙的又亲自来过,他说明日请老爷到他家去吃晚饭。据他口里的说话,是有一项银子扣头甚相应,请老爷去定夺。到底不知道他的这句话是真是假,那堂客的话也信不过。”桂恕道 :“不管他是真是假,我明日竟到他家去吃晚饭,看他是怎 样的话。若真个有扣头轻的银子,别管他,我就写下来。若还是照着前番的那样扣头,我也是断不要的,且再作商量。”杜麻子道 :“依小的下情,老爷明日不用到他家去。那样堂客, 老爷对付不来的。且再耗他一两天,想别的主意还他。且等明日晌午大错些,小的到他家去,说有乡亲老爷们给老爷办着银子,三几天就有成手,帐行的银子未必要了。若实有真八扣银子呢,马上就写。错了这个扣头不要。咱们且冷他几天,不怕他不赶着咱们来。老爷明日一去,若是叫他们局住着,那倒不好。”桂恕道 :“也罢,我明日竟不用去,你去替我缓他下来。 我本来也有好几处在这里商量,总有一两处妥当。是谁的先来,我就先还他的短票。你叫他很不用着急,我这几天也很忙,叫他竟不用来。就是他来,我也不能够见他。太太的身子也不爽快,他到上房去,诸事不便。”杜麻子答应着,一路跟到垂花门,有里面的丫头、嫂子拿着手照伺候,一直来到上房。金夫人接着问了些事务,桂恕大概说了几句。蟾珠过来请晚安。廉夫怀里摸出四个青橄榄,递了两个给金夫人,给蟾珠两个。问道 :“妞儿呢?”原来桂堂的乳名叫作妞儿。金夫人道 :“晌午些叫他到大爷那里去请安,到这会还不见回来。”房里站的那些丫头、媳妇们都伺候着,接冠带,换衣服,脱靴子,端脸水,擦脖子,倒盐汤吃丸药,正是各司其事,不错一件。
不多一会,听丫头们说大爷回来,就有人掀起帘子。侣佺走进屋来,给老爷、太太请过晚安,姐弟亦照常礼见过。廉夫问道:“你大爷今日觉怎么着?”桂堂道:“大爷说,略清爽些儿,微觉有些气急。”廉夫道 :“怎么好呢?”金夫人道:“那天我瞧大哥的光景,只怕这病有些难好。也是咱们的运气,命里不该有这样的好帮手。”又问道 :“你大妈干什么?”桂 堂道 :“大妈到贾府去了,就在大爷屋里坐了一会,叫我也到 贾府去打听打听房子的说话。”廉夫道 :“什么房子?”桂堂 就将刘大人要买贾府的房子,明日去议,贾太太也要回赎咱们金陵房屋,明日先凑二千两过来的话,一五一十直说到琏二奶奶给东西,大妈摘了一对珠花给巧姑娘代咱们回礼,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桂恕笑道 :“贾府的金陵房契我押在家乡,只有两 纸交单在我这里。那天倒是你大爷想着问起我金陵的房契可在这里,我拣直说押在金陵,只有交单在此。他说,听贾太太的口气,眼前就要回赎,你将来拿什么给他。我听说也很着急,只得同大爷商量,雇了一个包程脚子赶到镇江,叫梦玉带几百两银子亲自往金陵赎回房契。那里有贾府的老管家,叫梦玉就将房子交代,完了一件心事。我这几天心也不是心,就忘了对你们说。去的脚子,只怕这几天也快回来了。”金夫人道 : “这倒很好。你知道琏二奶奶今日给妞儿的东西,大嫂子回他 珠花是个什么缘故?”廉夫道 :“我那里知道呢?”金夫人道: “那天拜老太太的生日,看见巧姑娘实在令人可爱。 我同大嫂子说笑话:‘你们的梦玉一娶就是两个媳妇,难道咱们的妞儿就娶不得两个媳妇的吗?’大嫂子笑道:‘你既看中了意,总在我身上,再替妞儿结下这门亲。’今日想是大嫂子瞧见他去,想起这件事来。不知是怎样的说法,琏二奶奶就给了定礼。”
桂恕笑道 :“很好。多个亲家热闹热闹。这件事也只好是大 嫂子作媒才使得,叫别人作媒那断不能行的,明日姐姐同姐夫就说不上什么话来。”金夫人道 :“原是若不是大嫂子作媒, 谁还肯呢?夜也深了,明日再说。”于是,各人都去安歇,一宿晚景无词。
次日早上,桂廉夫起来,金夫人道 :“你早上先到祝府去 瞧瞧大哥是怎样,再问大嫂子贾府的事情怎么办法,果然说定,择个日子就好下定。”廉夫点头。梳洗完毕,吃过点心正要出门,外面又有客来拜会,只得出去会客。
且说王夫人同着珍珠、慧哥儿正吃早点心,丫头来回林之孝要见。王夫人吩咐叫他进来。林之孝进到里面请了安,又问四姑娘好,垂手站在一边。王夫人道 :“咱们这房子,我已经 应了兵部刘大人,他要的甚急,我家就是你一人办事,这会儿将这房子的契纸、内外的总帐、大观园的契纸档子,拢共拢儿都交给你去办。你拿环哥儿的一个帖子去见刘大人,同他当面商议,不必件件事都来问我。横竖你办的事,也是错不了的。
这房价是多少,你去斟酌。”说毕,命珍珠将那拜匣递过来。
珍珠走到大炕边,将炕桌上的一个紫檀拜匣端了过来,当着太太打开,将里面的文书、契纸、档子并一切总帐都取出来,一件一件点交林之孝。王夫人道 :“这件事全在你去办罢。吩咐 周贵套车,我到宁府去见大老爷,将这事说知。等他们议妥了,成交的时候请珍大爷出来画押。”林之孝道 :“太太吩咐奴才 依着去办。但是大观园的基地是同大老爷那边公买的,造园的时候,又是两边的银子。太太倒要同大老爷说明了,当日用过多少,将来照着帐上还大老爷罢。”王夫人道 :“我也知道大 观园是两边公办的,我这会儿既要卖房子,必得要同大老爷说明的。”林之孝答应着,将契纸收好,连拜盒拿着,辞了太太出去。
只见宝钗手中抱着两大封银子,后面跟着周家、李家的,每人也抱着两封进来,都放在大炕上,王夫人问道 :“你们两 个凑多少?”珍珠笑道 :“我同宝姐姐只凑了六百银。”王夫 人笑道 :“你们两个凑了六百,叫我一个人出一千四百两,你们也忒便宜了。”宝钗们笑道 :“靠咱们这点小家私,那里拼 得过太太的大家当呢!”王夫人道 :“ 你的小家私儿比珍珠好些,珍丫头有些什么?天理良心,宝丫头该多出几两才是。”
宝钗笑道 :“本来珍珠是太太老生女儿, 该要偏疼些儿的。
咱们是外人,出起分子来也该多出些。”王夫人听了解颐含笑,慧哥也欢喜的吃吃大笑起来。珍珠笑道 :“慧儿,你妈妈同太 太争家私,你听着也好笑不是?”太太们正在欢喜,只见平儿进来请安。姐妹们见了礼,过来抱着慧哥儿的脸闻了一会,说道 :“大姐姐呢?”王夫人道 :“在我屋里搜家私。”平儿笑道 :“今儿太太们又出大分子。”宝钗道 :“给你亲家出分子,你不知道谢谢咱们!”平儿笑道 :“你等着,我慢慢的来 谢。我这会儿来见过了太太,就要到那边去说这件事。”王夫人道 :“我也要过去。”平儿道 :“很好。一会儿太太也帮着说说,横竖这件事我是办定了的。”王夫人道 :“我再也想不 到你这样性急,昨日就给下定。倘若太太执意不肯,这怎么好呢?”平儿掉下泪来道 :“大太太若是执意不肯,我同巧儿是 一条绳子了结这一辈子的事。”王夫人道 :“我倒看不出,平 丫头牛起性来倒有个劲儿!”珍珠笑道 :“他也只在太太面 前撒个娇儿,像那天在铁槛寺见了那些和尚,他满脸都是笑容儿。”平儿照着珍珠啐了一口,笑道 :“你几时瞧见我同和尚 笑吗?”引的王夫人们大笑。垂花门来回,车已伺候,王夫人站起身来问平儿道 :“你还是同我坐车,还是坐自家的车?” 平儿道 :“我已经吩咐他们套车。”宝钗道 :“我也同去听听热闹。”王夫人道 :“很好。”太太、奶奶三位俱往外上车, 到宁府去说话不提。
且说林之孝到了自己家里将拜盒打开,取了几件要紧的带在身上,余下的连拜盒锁好,交给林大奶奶收着。备了一个世愚侄贾环的全帖,命小子跟着,一直到刘大人宅里来。门上的蒋三、陈七都是林之孝的旧好,赶忙邀在门房里坐下。三小子们倒上盖碗香片茶,林之孝叙了些寒温。又来了几个体面二爷,都同林大爷拉手问好。林之孝慢慢的将来意说了一遍,叫小子拿过环三爷名帖来,说道 :“咱们三爷同兰大爷在京外念书, 不在家里。奉主母之命,来见大人面商一切。”蒋三、陈七道:
“大人刚才会客上去了,趁这空儿,我替大哥上去回一声。” 林之孝道 :“很好。”蒋三拿着帖子上去回话。刘大人因早 上祝尚书有书子来知会,说贾府里差老管事的林大爷过来面见定夺,正在家等他。只见蒋三拿着帖子进来,刘大人道 :“又 是谁?回他去罢,我要等人说话呢。”蒋三道 :“没有谁,是 贾太太那里差林管事的来见。这是贾少爷的帖子。”刘大人瞧了瞧帖子,赶忙说道:“就请林管家到上房来罢,我这里正等着他呢。”蒋三答应,忙出去叫道 :“林大哥,大人请你上房 去见。”林之孝忙整了整衣帽,跟着蒋三爷来到上房。见刘大人站在台阶上,林之孝抢上前去跪下请安。刘大人连忙拉住,林之孝站起来,又打了一个千儿。刘大人拉着他的手一同到了屋里,让他到炕上去坐。林之孝那里敢坐,说道 :“大人在这 里,下人怎敢坐?大人请坐,下人伺候着说话。”刘大人笑道:
“你是荣国公的老主管,不比得别的家人;况且话长,坐下 了咱们慢慢的好说。”林之孝见刘大人再三的让,只得端过一张小杌子,坐在刘大人肩下。
小子们倒上了茶,林之孝道 :“家主母叫请大人的安,因 为三哥儿同兰哥儿在京外念书,不能够过来给大人请安。”刘大人道 :“我同你们老爷也很相好,出京的时候又给我饯行。 后来你老爷在江西粮道任上,我还在那里盘桓了一天。自从你老爷进京之后,就没有见着了。老太太仙逝了,我还有书子、奠仪寄来奉慰。又隔了一年,看《题名录》知道宝哥儿同兰哥儿叔侄同榜高发,我也十分欢喜。后来有人传言,宝哥儿出了家,我也再不相信。及至遇见甄大人提起,才知道宝哥儿不等放榜真个出家。我看那孩子本来是个有来历的人。我听见宝哥儿倒有了后人。荣公的这一番积德,子孙自必相继而起。怎么新近听见说琏二爷也出家去了,不知这句话是真是假,这又是为什么?”林之孝道 :“宝哥儿出家倒还是意中之事,再也想 不到琏二爷出家。这样一个翩翩公子,受享的是珠玉锦绣,真比神仙还要快活!忽然能够撇得下脱然而去,实在令人佩服死了。事情原有个因头。自从四月初间做了一个梦,自那梦醒之后,凡有一切光景都改了样儿,原有些古怪。这如今也是丢下了二奶奶同巧姑娘、毓哥儿娘儿三个,倚着咱们太太度日。”
刘大人道 :“富贵人家子弟能够弃得掉繁华,这一定是神仙转 世,并非凡骨。可敬,可敬!我前日在道儿上,接着祝大人给我的书子说道,你们太太要回金陵,此间房子空下。祝大人已当面同贵主母说定,将这所房子给我。今儿早上来知会,说是昨日祝太太到贾府去,又同太太说明了。说是叫林主管到这里来面议一切。所以我不出门,在家相候。这件事没有别的,总在主管身上替我调停。我自当格外奉酬。”林之孝道 :“今儿 主母差下人来见大人,也就为的这件事。请大人的示下,是怎么个儿办法?”刘大人道 :“房子是我必要的,而且要的甚 速。出月去家眷到了,就没有住处。不知太太那里是怎么个意儿?”林之孝道 :“迟速总在大人,若照外面买房子的办法, 这所房子至少也得半年才交代得清楚。还有一切俗例,用钱使费,其事甚繁。若是简便办法,不过三几天就可以交代。若在半月以前大人的太太们到了,主母那边也可以让得出来。若在半月以后,主母已经动身了。”刘大人道 :“咱们竟是简便办罢,请主管说说这办的道理。”林之孝在怀内取出一包,走到炕桌上打开,站着送给刘大人道 :“除大厅以外是钦赐的官 房,借与大人,另有交单外,这是荣府的老房契,一张是七千、一张五千、一张六千、一张八百、一张一千四百、一张二百五十,共六张房契,系价银二万零四百五十两。这三张是大观园的地契,共七千九百两。这两项共二万八千三百五十两。这一本是荣府改建房子总帐,当日用去一万八千七百六十两有零。
这一本是建造大观园的总帐, 共用去四万三千五百八十两有 零。这几项总共九万零六百九十两有零。这一本是荣府同大观园内外大小粗细家伙总档子,这一本是铺垫总档子,这两项约来也有一万多银。还有别的档子,也没有带过来。只要将这些定夺了,余下的都是好办的。”刘大人听说甚觉得意,叫家人们“去吩咐摆饭,我同林主管在这里吃饭”。家人们答应,赶忙摆桌子坐位,设杯筷。刘大人道 :“这件还容易,咱们吃着 饭慢慢相商。”林之孝道 :“大人赏饭,下人到外边去吃。” 刘大人道 :“我正要同你说话呢。”拉着林之孝坐下,自家坐 在上面,吩咐小子将家里药酒温一银壶,两人对饮。多少体面家人轮流上菜。刘大人饮着酒,问道 :“将来立议写契,还是 那位出名呢?”林之孝道 :“刚才也问过主母,说是将来出名 是环哥儿,此时不在家里。若在这一半天成交,请珍大爷同蓉哥儿出来画押。大老爷因近来多病,任什么都不管的。”刘大人又饮了一会,想了半日说道 :“竟是这样罢,我也是最爽快 的人,竟是一言为定,省得叫老主管费心。房子、花园以及内外铺垫家伙一切在内,我送十万两银子去给太太。外有二千两送老主管的劳金。再有五百两给各位二爷们的茶钱,不拘什么款项,一概在内。就烦老主管家去回了太太,写了议单、卖契,请珍大爷们过来画了押。我这里差人押送银子过去就完了。定夺之后,我以便差人过去修理收拾,大约我的家眷也不过在半月之间就可到了。”林之孝道 :“既是大人这样吩咐,倒甚简 绝,下人家去回了太太,再没有不遵命办的。只是下人毫无报效,怎么好领大人的赏?”刘大人笑道 :“些须菲敬,也算不 了什么。诸事总要仰仗费心,照应一切。”林之孝连连答应。
吃完了酒饭,谢了刘大人,将那些契纸、档子收好,说道 : “下人家去,照着大人的吩咐去回太太。若是定夺了,明日是 黄道吉日,很可成交立契。”刘大人大喜,说道:“好极了,诸事仰仗。”林之孝告辞出去,刘大人送至大厅上,林之孝再三禀阻,然后折了进去。林大爷到了门房里,又同蒋三、陈七诸位二爷们叙谈了几句,不敢多耽搁,赶忙辞了他们,带着小子匆匆回去。不知见了王夫人是怎生说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