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复梦 - 第 14 页/共 53 页
话说石夫人见桂夫人婆媳拜寿敬酒完毕,随即走至老太太面前刚要跪下,祝母正在欢喜,见石夫人一人走至面前,忽然伤心掉下泪来,连忙止住道 :“你且站着。”石夫人含着笑赶 忙站在一边。众人道 :“今儿是老太太的大庆,正该欢喜,怎 么掉起泪来?”祝母将头摇了一摇,擦擦眼泪对石夫人道 : “你且等一等再拜。”随命人出去请鞠老爷、松大老爷、江、 郑两位老爷、姑老爷、二老爷、梦玉进来说话。听差的媳妇们立刻到垂花门传话。
不一会,祝筠、梦玉陪着请的几位老爷进来,先同各位太太们见过礼。石夫人退在一边。松柱道 :“姑妈叫侄儿们进来 吩咐什么?”祝母道 :“刚才你三妹子过来给我拜生日,我看 着他心都伤碎了。我今年七十岁,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孙子。
你大哥哥今年五十外了,新近才同你结亲家,你大嫂子又聘下贾府的姑娘,虽都未过门,到底有媳妇。只可怜你三兄弟是我的小儿子,偏生得这样的病,我看他是断不能好的。可怜你三妹子,谁是他的儿子媳妇,同他作个伴儿呢!”祝母说着,泪下如雨道 :“虽是你前日说过:‘等桂三老爷来做媒,将他的 女儿给三兄弟做媳妇,同他做个换门亲,他也断没有什么不肯的。就是他不肯,我硬要也要将他的女儿要了来。’只是他不知几时才来,恐你三兄弟等不上见媳妇的面儿。我这会儿瞧见人人背后都有儿有女有媳妇。只有你三妹子可怜一人,我瞧着很伤心。这会儿请你们进来没有别的,我有心爱丫头芳芸、紫箫,生得很端庄能干,我今儿做主先给你三妹子做个媳妇,就叫梦玉这会儿拜过堂,叫你三兄弟也略略安慰,将来桂家的过来仍居第一。你三妹子也好带着两个媳妇给我拜寿。因为鞠老爷是我家的世谊好友,你们三位是我家至亲,所以请进来商量商量,可还使得使不得?”鞠冷斋们一齐说道 :“老太太所办 是极。今日是老太太的大庆吉日,可谓福禄寿喜四者毕全,竟是这样办罢。”祝母听了转悲为喜,就派几个体面有儿女的家人媳妇过去扶着芳芸、紫箫拜堂。说道 :“且成了礼,再去开 脸罢。”这几个媳妇们都欢欢喜喜的过来扶新人拜堂。
且说芳芸、紫箫因今儿是老太太的正日,两个人都极意妆扮了个体面。虽是他们心里俱有这个姻缘的主意,再也想不到这好梦就在今日。方才正是一团高兴,同众姑娘们等着磕头,只听见老太太说到他们身上,就像青天里打了一个大霹雳,两个人的心几阵乱跳,耳朵里不住的乱响,以后老太太说些什么话他们一句也听不见,两张脸都臊的通红,跑又不是,站又不是。海珠们走过来给他两个遮着。秋瑞在他们耳边轻轻说道:
“恭喜!站稳着些儿,别栽倒了叫人笑话。”桂夫人赶忙差人 去取凤冠、蟒袄、霞披、玉带。众位太太、小姐个个都替他们欢喜。松大老爷们甚赞老太太的仁慈厚德。此时各家夫人、命妇以及满堂亲友、太太、奶奶好不敬服。
鞠冷斋笑道 :“年伯母将侄儿的两个女学生都配了佳婿, 将来侄孙女儿也要求奶奶疼他,替他想个合式的郎君才好呢。”
祝母笑道 :“我本来有个主意,且过这几天请鞠老爷、鞠太 太商议。”鞠冷斋道 :“年伯母的尊意是怎样的,何妨就请吩 咐,想来老人家的主意是不错的。”松柱道 :“姑妈不妨说说, 等鞠大哥同鞠大嫂子去商量呢。”老太太笑道 :“我看见侄孙 女儿是鞠老爷、鞠太太的性命,一天儿也离不开的。我原打谅着要给魁儿做媒,秋姑娘的年纪忒大。一时也难遇得着合式的佳婿,我又很疼他,两三天不见他就惦记的什么似的;在鞠老爷、鞠太太呢,又是心坎儿上的一块儿肉,我因此想出一个不知进退的主意来。我的意思,要将鞠太太搬到咱们家来,就住在蕉雨山房,我将梦玉给鞠老爷做个养老女婿。”鞠冷斋不等祝母说完,赶忙深深一揖道 :“侄儿久有此心,只是不好启齿。 况且梦玉是侄儿的得意门生,如果蒙年伯母的慈爱,不弃寒门,侄儿愿遵慈命。”郑、江两位老爷笑道 :“少不了我两个作冰 人。”鞠冷斋笑道 :“我倒有个主意,既承年伯母慈爱,实在 令人感极。但是侄儿要一点子陪嫁也是没有的,只有几本破书,要留着自读。若不办点妆奁,侄儿脸上又害臊。依我的主意,求年伯母的慈爱,何不今儿带着就拜了堂!在侄儿又完结一件心事。还有一个道理,横竖大哥的媳妇尚未过门,今儿权且叫他署着大房的孙媳妇,也好给奶奶上寿。”鞠冷斋一夕话,将个祝母说的大乐,众位老爷都说 :“甚是。”祝母命丫头过去 请鞠太太同二太太们过来说话。此时太太、奶奶、姑娘们都挤在东边屋里给芳芸、紫箫在那里妆扮,秋瑞也在那儿帮着穿蟒袄,因此老太太们说话全不知道。鞠太太同桂夫人们听见老太太来叫,赶忙走了过来。祝母将秋瑞的话对桂夫人说了。鞠冷斋也对鞠太太说了一遍,鞠太太十分欢喜感激。桂夫人命金凤去取海珠的凤冠、玉带、蟒披等件来,便同鞠太太走到东屋里。
秋瑞正在那里手忙脚乱的帮忙,只见鞠太太笑嘻嘻的将秋瑞叫到面前,对他说嫁梦玉的说话。这秋瑞立刻死了四次。怎么死了四次?骤然听见嫁梦玉,出于意外,直惊死了;当着众人闻此好音,无处躲避,要臊死了;数年难以有望之事,忽然而得,实欢喜死了;立刻就去拜堂,又心跳死了。站在鞠太太面前,两只小脚就像钉在地下的一动也不能。桂夫人叫海珠们替他妆扮,众位太太、姑娘、奶奶们都大欢喜,七手八脚的立刻将他妆扮起来。
芳芸、紫箫此刻已心满意足,也说不出那心中的得意,不一会,秋瑞也妆束停当。此时内外皆知三老爷、三太太有了媳妇。祝筠吩咐瑞宁班的后场奏起鼓乐,众媳妇们扶着三位新人簇拥至中间站住。众人遍找不见梦玉,这些丫头、嫂子们四下去找,有的瞧见大爷到海棠院去了,这几个嫂子们如飞到海棠院来。
且说梦玉方才听见老太太说到芳芸们的事,他就想起昨夜同素兰的事来,又叹又悲,心如刀割。趁着空儿跑到自己院里,走进掌珠的外间,躺在大炕上,抱着一个大红盘金靠枕呜呜咽咽的哭了一会,只听见王家的、杜家的、杨家的一路问进来道:
“大爷在屋里吗?”小丫头答道:“在西大奶奶屋里。”王 家的们赶着跑进来,见他躺在炕上,三个人一面走着笑道 : “别装腔儿了,没有说给你的时候,到他们屋里鬼鬼祟祟的一 刻也难离,这会儿正经叫你去拜堂,你又装着害臊躲在这儿。
何苦来呢!叫咱们四下里去找。”三个人坐在炕沿儿上拉他起来。王家的将手在他的下体一按,笑道 :“都是为他闹事,叫 咱们跑了多少冤道儿!”梦玉将身子一扭,不觉“噗嗤”的笑将起来。杜家的道 :“快叫小丫头去舀水来擦擦脸,别叫老太 太动气。”王家的叫丫头赶忙去舀水。梦玉坐起来,看见杨家的抱着一只脚,在那儿解带子,说道 :“我最怕穿新鞋,今儿 早上疼了一早上。”杜家的道 :“谁叫你将鞋样儿又修掉一线 儿呢,缠小了干什么?”梦玉道 :“杨嫂子,我替你将那只也 放放。”不等他回答,将杨家的那只脚抱在怀里,不由分说,将那不满四寸的大红圈金弓鞋脱下,又一路混拉,将裹脚解开一半。杨嫂子又笑又急,不住口的祖宗、老子的混叫。王嫂子、杜嫂子笑的腰弯背曲,不能住口。小丫头端了水来,嫂子们连忙将手巾替他擦了脸,同杜嫂子两个拉着飞跑去了。
景福堂正是鼓乐喧天,三位新人刚才站定,此时太太、奶奶、姑娘们又陆陆续续到了好些。梦玉来到厅上,瞧见一溜儿站着三位新人,他倒吓了一跳,不知那个是谁,只得走过去,四个人并肩站立。班子里伺候着,宾相喝礼,梦玉恭恭敬敬四双八拜。拜完之后,请过海珠姐妹来,五个人站在一边,梦玉对面,夫妻六人交拜。将个祝母真欢喜的嘴都合不拢。梦玉们交拜之后,六个人请老太太坐下,一齐磕头。拜过二老爷、桂夫人,另拜了石夫人。接着梅姑老爷、姑太太、松大老爷们道喜。修云姑嫂见礼,梅大爷拜了哥姐,又是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道喜。拜完之后,祝母吩咐芳芸、紫箫、梦玉三个人请石夫人坐下受媳妇拜见。祝母瞧着又悲又喜。拜完之后,请过鞠老爷、鞠太太坐下,梦玉同秋瑞拜见丈人、丈母。梦玉才知这是秋瑞,又不知道是怎样添上的,真真喜出望外。心中想的大乐就忘了,不住的磕头,也不知磕了多少,秋瑞也只得跟着拜个不止,引的老太太同众人俱哄堂大笑。梦玉觉着不好意思,才站起来。梅秋琴笑道 :“我春天来做丈母还是两个女儿呢, 梦玉也没有磕上这些头,这会儿还得磕些还我才得。”老太太们又哈哈大笑。众位老爷们也有往承瑛堂去道喜。此时祝露很欢喜之至,同鞠冷斋做了亲家,彼引道喜,坐谈一会,相辞出去。
这会儿,正是拜生日的亲友、官长陆续而来,祝筠一人在外面回礼那里忙得过来!里面的太太们也来的很多。祝母怕繁,赶忙命梦玉带着三个新媳妇去拜过三叔叔,好出去帮着二叔叔回礼。梦玉答应,领着秋瑞、芳芸、紫箫赶忙到承瑛堂给三叔磕头受礼。祝露喜极,笑道 :“再想不到今儿我也有了两个媳妇,连秋姑娘也做了咱们家的媳妇,真是一件乐事。你们去跟着婆婆们照应客人罢。”梦玉答应,辞了出来,走到院门口,笑问秋瑞道:“秋姐姐,你如今是客不是客?何苦来呢!
昨儿晚上发个标,好好的叫我哭一场,你这会儿为什么不使个性儿家去罢?”秋瑞笑道 :“谁知道上了老太太的当。我倒有 句话说,今儿你好好的在外面帮着二叔叔陪客,不许东跑西走的。若是走到别处去,叫我知道我就合你不依。”梦玉笑道:
“也没有见才拜堂的新媳妇就管男人。”秋瑞笑着啐了他一 口。芳芸、紫箫也忍不住的笑起来,说道:“梦玉越发好了,那里学的油嘴滑舌,什么老婆男人的混说。”紫箫道 :“你去 罢。二叔叔这会儿忙不过来呢,你少在这儿开心罢。”梦玉笑着正要先走,只见周惠家的同着来顺的媳妇、小金映的媳妇三个人笑嘻嘻的走来说道 :“老太太吩咐三太太,已经拜过生 日,敬过酒,吩咐三位新奶奶且不用出去,派咱们三个人来伺 候着到介寿堂去开过脸,换了吉服,再出去照应陪客。又吩咐内外众人,称鞠姑娘是荫玉堂大奶奶。”周嫂子一面说着,不觉已到介寿堂的院子。只见金凤急忙忙跑了过来说道 :“老太 太到富春阁去,已派定二太太带着两位大奶奶在景福堂,三太太带着两位大奶奶在秋水堂,叫荫玉堂大奶奶同二姑娘、郑姑娘、江姑娘跟着老太太在富春阁,姑太太、鞠太太在怡安堂。
客人都来满了,吩咐开了脸快去。”周家的道 :“也要叫人来 得及。”梦玉笑道 :“依我说竟不用费事,只要先将眉毛搅了 开开鬓,余下的留着慢慢的再开。倒是秋姐姐嘴上的几根胡子,替他去去掉。”众人听了,都“噗嗤”的笑起来。秋瑞笑骂道:
“梦玉,你今儿仔吗只同我过不去?”说着,走过来拉他。 梦玉笑着,飞跑的去了。小金嫂子笑道 :“戴着凤冠撵姑爷, 这倒是头一磨儿瞧见。”众人都一齐大笑。
进了介寿堂,金凤拉着芳芸、紫箫道 :“两位姐姐前世是怎么修来的,有这样福气?我们从今儿起要改口叫大奶奶了。”
芳芸、紫箫道 :“妹妹,你怎么说起这话来?咱们是怎么样 的姐妹!也不能够就将妹妹们撇掉了,横竖姐妹们谁也丢不掉谁。秋姐姐正约定明日到六如阁拜姐妹,谁知老太太的恩典,今儿就这样一办,真是叫我们三个人就是做梦也梦不到的事。”
金凤笑道 :“总是姐姐们的福气,咱们那里赶得上呢!” 周嫂子笑道 :“依我说,都不要谦虚,倒是开了脸,赶紧去照应 的为是。”秋瑞们在介寿堂开脸之事暂且慢表。且说梦玉跑到外面,正是一阵一阵来客的时候。祝筠在恩锡堂回拜。梦玉刚走了出来,正遇着一大堆的客人进来,他就赶忙邀住,都到崇善堂去回谢。又来好些在敬本堂等着拜寿。叔侄两个这一早上至少也磕了三四千头。祝筠去各处照应吃面,派梦玉在茶厅上接待来客,直闹到晌午客人来齐。各处面完之后,都开了戏。
梦玉在四处照应张罗,满身是汗。鞠冷斋瞧见说道 :“你不用 照应,今儿来的客都知道是照应不过来的。我方才对你二叔叔说过,尽托各家至亲本家做主人待客。他也到意园里歇息吃面去了。你去歇歇罢。”梦玉心中甚喜,连声答应,也就脱身下去。走进垂花门不走甬道,就着西廊下,一直绕到景福堂夹道进去。先到海棠院瞧了瞧,只有两个老妈儿看着院门,余下的都在外边伺候。折转身出来,四处一望,今儿比昨日来的人更添了几倍。见东边听事房前,站着一堆人在那儿指手画脚,不知说些什么,内中有一个看去像像紫箫,忙走过去,原来是江苹、芍药同几个嫂子们对那些跟来的姑娘、嫂子们说话呢。
江苹瞧见梦玉,说道 :“大爷来的正好,请他拿个主意。” 梦玉笑道 :“我有什么主意?”王贵家的同江苹说道:“怡安 堂的三个金爵杯被人偷去了; 介寿堂不见了三个满绣花的椅披同那一尊满红昌化石的大罗汉;如是园竹香梧影山房多宝厨上,不见了一个羊脂玉东方朔,又打碎了一个霁红盘子;北院里翠凤姑娘屋里,不见了一枝银簪子、一只镶金的风藤镯子、一块挑花汗巾。还不知那里不见些东西。刚才都到垂花门去报查大奶奶同槐大奶奶,他们两位倒说的好笑:‘谁叫你们不小心照应!今儿跟来的姑娘、嫂子、老妈们有六七百人,问谁去要呢?在什么地方不见的,就叫派在那儿的赔。’怡安堂是我同芍药姐姐管陈设,介寿堂今儿是三多、吉祥两个,竹香梧影山房是绣花处的廖嫂子一个,只有翠凤姐姐屋里没有人,他关着房门,谁开了进去硬拿了他的去!大爷,你想这事怎么办法,这不是活要急死人吗?不知是谁家跟出这样不要脸的贼老婆来!这样的贼娼妇、贼婊子、贼蹄子,带他出来打嘴现世的丢人!”江苹只顾混骂,芍药同这些嫂子们都呆呆的想不出主意。梦玉道 :“我倒有个绝妙的主意,又省力又安静,又不张 扬。”江苹忙问道 :“是一个什么主意?”梦玉笑道:“依我 的意思,竟叫他们拿了去就完了。”众人听了,都“噗嗤”的笑起来。芍药道 :“咱们赔金杯子倒还有限,王嫂子同大金嫂 子是这里的该班,自然少不了他们,一股儿的四个人,每人拿出几十两银子也罢了。倒是三多、吉祥他两个真要急死。那一尊罗汉是老太太最心爱的,拿个什么赔?还有廖嫂子的羊脂玉东方朔,他一个儿赔得起吗?翠凤的那点子东西,算不了什么。”
王嫂子道 :“我瞧着他两个今日要急出人命来!” 梦玉听 了,倒吓一跳,说道:“你们都不用乱,我真个有个主意。”
用手指道 :“这件事总在他们几个人身上。”站着跟太太、奶 奶、姑娘的那些姑娘、嫂子们都面红面胀的说道 :“大爷怎么 说在咱们身上?这个样儿倒像是咱们这几个人偷的,就说的咱们这样不要脸,跟着主子出来丢人!”内中有汪太太身边的姑娘彩凤,也有十八九岁的年纪,长的很有几分姿色,向来同梦玉最相得。这会儿急的眼泪汪汪哭起来,说道 :“梦玉,你越 发好了,将咱们也当做贼!”梦玉见他臊的哭起来,赶忙过去拉住他,说道 :“姐姐,我并没有说你们是贼,我还有下文没 有说出来,你就着了急。我先给姐姐陪个礼!”说着,抱着彩凤的腿跪了下去,众人又都笑起来。彩凤道 :“冤人做贼也是 你,替人陪不是又是你,真怄死了人!老祖宗,你请起来,叫人瞧着像个什么样儿。”梦玉笑着站了起来,说道 :“你们听 我的下文。这件事必得要彩姐姐同在地儿的姐姐、嫂子们去办,也没有别的办法。那拿去的人不过欢喜那罗汉红的有趣,拿去玩玩;那三个金爵杯,也不过看着黄亮亮的,拿去喝了酒儿。
这都是常事,也算不了什么偷。这会儿咱们硬嚷着说他们偷去了,那拿去的人,他要拿出来,脸上觉着害臊,是断不肯拿出来的。咱们这会儿没有别的,只有拿东西同他们去换。我将手上这双紫金镯子交给彩姐姐带着去访问访问,是谁欢喜拿去的,先将这双镯子换了罗汉回来。设或有人知道点影儿来通个信儿,我送他一只金镯子。千急别混冤人,这可不是玩的,只要私下去悄悄的问问人就是了。若是喊着去问,别说是谁,就是我也断不肯承认的。”说着,将一双镯子取下来,递给彩凤说道 :“拜托,拜托!”彩凤道 :“我这肉皮儿没有沾过金器,又没有带着瓶抽子,你交给别人罢。这件事我替你去细访出这贼养汉老婆来,我活撕了这贼蹄子,还要拿东西去给他换呢!你倒是照会垂花门的人,凡是外来的老妈、嫂子、姑娘们,一个也别放出去,我自有道理。你快去知会!”梦玉道 :“好 姐姐,你将这双镯子收着,别叫我脸上下不来。你向来是怎么个儿待我的。”说着,将他的手拉过来,一只手替他套上一只。
差人到垂花门去照会。
转身到介寿堂来,见吉祥、三多急的面皆变色,也同着几个嫂子、姑娘们在那里纷纷议论。梦玉走到面前,当着众人响响的将托彩凤去找的说话说了一遍。三多道 :“彩姐姐替咱们 找出来了,他真是我的亲妈!”梦玉道 :“ 两个姐姐不用着急,横竖总在我身上,还你们东西就完了。”吉祥们才略略放了一放心。三多道 :“你们的新奶奶才过去了一位,我们让他 进来坐坐,他连鼻子里的气儿也不转一声儿,扭着嘴儿笑了笑,赶忙就跑去了,倒像谁要拉着他借三两五两呢!今日才得了意就瞧不起咱们穷朋友,再隔两天更不用说了,眼睛里早瞧不见咱们!”梦玉笑道 :“好姐姐,你说的是谁?我又不知道。” 三多道 :“是新任承瑛堂的西大奶奶。”梦玉笑道 :“紫姐姐再不是这样的人,想是他有事,没有空儿同姐姐们说话也是有的。总是我的不是,我给姐姐打个千儿陪个礼罢。”说着,赶忙给三多、吉祥打了两个千儿,引的众人大笑,说道 :“明儿 再娶几位大奶奶来,大爷一天还不够替人家陪不是呢!”梦玉笑道 :“我去瞧瞧紫姐姐来。”说着,转身就往承瑛堂来。到 了院里,见秋雁在卷棚下凉榻上,手中拿着把长穗子的芭蕉扇,仰面歪着身子靠在窗槛儿上打盹儿,四面静悄悄的并无一人。
梦玉轻轻的走到面前,将舌尖儿在他香口上的胭脂舐了一舐。
秋雁惊醒,见是梦玉,抿着嘴儿笑嘻嘻的拉他坐下,轻轻的问道 :“你是来瞧紫丫头的吗?”梦玉点点头。秋雁道 :“他方才伺候老爷吃过参汤,又吃了点子饭,站着说了一会的话。等着老爷睡下,他到屋里歇歇去。开了脸,越发出脱的像个美人儿似的。承瑛堂的人你倒得了两个。”梦玉笑道 :“你也会中 人。”秋雁笑着将头摇摇。梦玉见有两个嫂子们走进院来,起身对着秋雁道 :“我去瞧瞧紫姐姐。”秋雁点头。 梦玉下了台阶,转入东院到紫箫屋里,见紫箫坐在中间屋里炕上,拿着手镜细细对照,莺儿站在旁边。梦玉道 :“姐姐,你进来做什么?”紫箫道 :“我回来打发三叔叔吃饭,等着睡 下我才过来歇歇。秋水堂有妈妈同芳姐姐照应着,我略坐坐再去。”梦玉道 :“老太太的寿面,我还一根儿也摸不着吃。” 紫箫惊道 :“你还没有吃面吗?”梦玉道 :“我随着老爷尽剩磕头,那里还有吃东西的空儿?这会儿老爷也乏了,到意园去吃面,我才偷空儿进来。”紫箫道 :“不用多说,叫莺儿快 去对颜嫂子说,大爷没有吃面,叫他赶着下两碗蟹面来罢。拣着大爷喜欢的热炒儿要四个。再到咱们小茶房里对陈嫂子说,要壶酒,就拿到我屋里来。”莺儿答应,才要转身,紫箫笑道:
“莺儿连点规矩也不知道, 见大爷也不磕个头。”莺儿笑着赶忙磕头。梦玉笑道 :“你是陪嫁丫头,以后要叫我姑爷才是。” 紫箫笑道 :“莺儿快去罢。”莺儿站起身来,飞跑出去。 紫箫道 :“丫头们面前,别同他疯疯傻傻的,引的他们没 规没矩的不像个样儿。你瞧瞧我这眉毛,他们说有些儿高低。”
梦玉捧着他的脸,左瞧右瞧说道 :“别要听他们的瞎话,好 好的有什么高低呢!你倒越标致了。”紫箫笑道 :“芳姐姐比 我还要好呢!”梦玉道 :“姐姐,我今儿到你屋里来。”紫箫 道 :“我手上的刀伤还没有好,你到芳姐姐屋里罢。”梦玉点 头道 :“我等姐姐手上几时好,我几时来。”紫箫笑道 :“来不来都没什么要紧,我要嫁你为的是终身得个有情丈夫,不枉了嫁夫一世,并不为枕席之爱。我今儿蒙老太太的恩典配你为妻,我已是心满意足。只要同你有过一宵之爱,我将来死了也是瞑目的。”梦玉听着,想起昨夜的心事,就止不住两泪交流,十分伤感。紫箫只道是为他说了几句伤心话,他是个多情的人,所以动了伤感。倒觉得动了多少恩情,心中甚为疼惜,赶忙将他搂着,脸贴脸的说道 :“好兄弟,我不过这么瞎说,你也值得鼻涕眼泪的哭起来!快好好的,明日晚上到我屋里来。”梦玉点点头。
正在说话,见莺儿同打杂的老妈儿端了面菜来。就摆在炕桌上,设了两副杯筷,斟上酒,两个人对坐饮酒吃面。正吃得十分高兴,听见外面有人问道 :“大爷在这儿没有?”不知问 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石罗汉先失后得 角先生移东补西
话说梦玉同紫箫正吃的高兴,听见外面有人问道 :“大爷 在这里没有?”莺儿忙去一瞧,说道 :“是彩姑娘。”梦玉叫 道 :“彩姐姐,我在这儿。”彩凤听见走进屋来。原来这彩凤 因梦玉托他寻访失物,他应了这件事,随向江苹、芍药要了二三十个小锞子带在身边。走到各种,将那跟太太、奶奶、姑娘来的丫头们择其能干精细的叫了二三十个,领着都到米山堂后身有一带群房,最是幽僻之所。邀众人坐下,彩凤道 :“诸位 姐姐们,在这儿我有一句话说。方才听见祝老太太的介寿堂不见一尊大红昌化石的罗汉,是老太太的一件最心爱东西。还有怡安堂祝二太太那里,不见三个金爵杯。这园里竹香梧影山房不见一个羊脂玉东方朔。余外还不见簪环首饰、椅披衣服等件。
他们这里人都满疑心是咱们跟来的人偷去的。本情今日跟的人也有三二百,巧巧的就是今日不见东西,贤愚不等,原难怪人家疑心。若是这件事咱们不替他们查出来,人人都有个贼名儿在身上,再也洗不干净。不但咱们见不得人,连咱们的主子也是没有脸的了。我请诸位姐姐们来没有别的,咱们赶紧分头去侦访,总在垂花门以内,用点心儿寻出真赃实据。那一位寻出来的,我送他一只三两重的金镯子,拿回家可以改得一双。众们姐姐都访出实据来,我每人送一枝金簪子,并不说谎。这会儿先送姐姐们一位一个银锞做个信意儿,等找出来,照着我说的奉谢。”这二三十个姑娘们七张八嘴的说道 :“姐姐,你怎 么说起谢的话呢?咱们都耽着个贼名儿在身上,谁不出心出力的去找,这东西就算他偷定了。”众姑娘们一个个红头胀脸的都动了气。彩凤见他们动了公忿,心中甚喜,连忙将银子取出来要分与众人。那些姑娘们说道 :“姐姐,你真是可笑,难道 咱们只要银子,不顾脸面呢?你且将银子留着,等咱们查出来了,要谢谁再谢。”只见跟周太太的一位姑娘叫做红叶,说道:
“介寿堂的东西,我倒想出个影儿来了。彩姐姐,你给我四 个锞儿,我到一个地方去买个线就知道了。”彩凤道 :“很好, 这件事就交给你。”说着,交四五个锞儿给红叶。谁知跟江小姐的姑娘采莲说道 :“彩姐姐,你也给我几个,我也想出一条 线来,只怕东方朔倒有点影儿。”两个姑娘说着,都抽身去了。
又有三四个姑娘也要几个锞子,说道 :“我们也去买个线儿, 访问访问,不知是不是。”众人道 :“咱们访的有点影儿,在 那儿会齐呢?”彩凤道 :“你们有了信儿,只要对我丢个眼 儿,仍到这儿会齐。”彩凤将那几个锞子交给众人带去,彼此再三叮嘱,总到这儿会齐。姑娘们应允,纷纷而散。彩凤也到各处去寻访踪迹不提。
且说周太太的红叶姑娘离了米山堂,心中一路想道 :“事 不关心,关心者乱。我方才在怡安堂站着,看见秀春打介寿堂出来,走的十分急促,我叫他两声,他也并不听见。瞧着他走到院门口遇着三子,两个人不知捣些什么鬼!只见三子接了一件什么东西,赶忙跑进院去,只怕这里面有点缘故,须得想出一个法儿来套他们的口气才好。”红叶一路想着,不觉已到凝秀堂的院门口。走进院去,径到秀春屋里来,掀起帘子往屋里一瞧,并无一个人影儿。红叶走进去到套屋里,见靠墙摆着四个描金箱子,都是锁着,炕对面摆着两口花梨柜子,也是锁着。
红叶坐在杭上,靠着那折叠的被褥细想主意。想了一会,竟毫无头绪,心中十分烦闷,倒觉得有些困倦,想着要打个盹儿,就将他被褥上月白单绸的遮尘卷起,拉他被褥下的那个绣花枕头。使劲一扯,不觉将被褥一齐推倒。红叶将枕头取出,赶忙跪在炕上替他将被褥一件一件的堆摆起来。才堆到第二床被,觉着有一件硬邦邦的东西在被里,伸进手去取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广东人事,上面拴着两条红绫带子。红叶看那品儿不甚文雅,登时面热心跳,赶忙替他仍放在被里。又将那一床松花夹绸被取起来,才要堆上去,觉着里面也有一件东西。红叶想道 :“又是那件好东西!”由不得心旌大动,觉着一股热气直 冲了下去,身子甚为松快。赶忙将手在裙子里摸了一摸,谁知那银红单绸裤子早已湿透。心中想道 :“秀丫头真该死,是谁 给他的这些东西!”伸手到被里去,取出来再瞧瞧,拿在手里定睛细看,一个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又惊又喜又着急,原来不是角先生,正是那个不见的大红昌化石罗汉。红叶赶忙将手中的汗巾将他包好,拴在裙腰带上,随将被褥、枕头俱替他堆好,走下炕来。才要出去,心中忽然转了一念,走到炕边伸进手去,将那个先生请了出来,就将他的红绫带子紧拴在裤腰带上,忙忙的走出院去。转过影壁,只见多少人在那里抬点心果碟,又有好些人在那里领晚间蜡烛。
红叶趁着热闹,就一溜烟儿出了院门。心中又喜又乐,且不去见彩凤,顺着脚东走西走,见那几个访信儿的姑娘们,也有拉着个人在那里交头接耳说话的,也有走出屋来的,也有站着想心事的。红叶看见,只做不知,慢慢的走了过去,听见祝府的姑娘、嫂子们在那里邀跟来的众人吃点心。那些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姑娘嫂子、奶妈老妈儿们,都一群一阵的往两边群房里去了。
红叶赶忙折到廊下,见有跟郑汝湘的姑娘碧霄往北院里出来,手里抱着一卷东西,满面飞红,别着身子飞跑,往如是园去了。红叶十分诧异,也赶忙随后尾着进了园门,看见碧宵拣着绕路,竟往米山堂后身去了。红叶跟着走到屋里,见彩凤同着十几个姑娘们都在那里笑容可掬的说话。碧霄走到里面,将抱着的一个蓝布包袱放在炕上,忙拿着一把满金全棕扇子站着不住手的乱扇,嘴里说道 :“热死我了!”彩凤们都笑道 :
“今日出汗的人多着呢,就是你一个人受热吗?”红叶道 :
“你们满脸笑容,想得着了采!说给我们听听,也好放心。” 彩凤笑道 :“人心隔肚皮,真叫人再也想不到。不亏采姑娘留 心,凭你是谁,也找不出来的。”红叶问道 :“拢共拢儿都找 出来吗?”彩凤道:“光找出东方朔同杯子来,石罗汉还没有影儿呢。”叫了红叶到身边,悄悄的对他说道 :“真是可笑, 这杯子同玉人儿不是咱们这些人偷的,谁知是戚大奶奶!你说怪事不怪事?采姑娘在后面院子里,见外儿瞧见戚家的侯妈蹲在地下包东西,远望着黄的白的,只当他分的寿桃果子,也全不在意。后来到金凤姐姐屋里去,又遇着他一个人儿在那里捆包袱,左扎右扎的捆个不了,采姑娘方才疑心这件事有个缘故,原打谅着去找侯妈,同他商量,谁知到金姑娘屋里去,只有他的丫头有儿看着屋子。采姑娘问:‘侯妈的衣包拿去没有?’他说:‘在我炕上呢。不知他衣包里包着些什么宝贝,一会儿来瞧七八磨儿。才不多一会儿瞧了瞧,这会儿吃点心去了。’采姑娘就叫有儿瞧着院门,说道 :“你远远瞧见侯妈来,你就 赶忙咳嗽,我倒要瞧瞧他衣包是些什么宝贝。’将他的衣包解开一看,谁知杯子、人儿,还有两件玉器、十几双牙筷、六个银羹匙、两个铜碟子都在包里。采姑娘拢共拢儿都拿了出来,将他的包儿照着给他包好。这不是炕上堆的都是,你说好笑不好笑?”红叶道 :“碧妹妹的那一包又是什么?”碧霄道: “我也不知是什么,在北院里海棠姐姐的炕洞里,不知是谁的。 我拿起来瞧见里面有绣花东西,我就连这包儿拿来,你们解开去瞧罢。”于是,众人七手八脚的解开包袱来看,果然三个满绣椅披,两把银壶,一把镶银筷子,一匹大红绸彩,一柄湘妃竹白纸画碧桃花的扇子,大红穗子上一个羊脂玉的连环双喜,还有一串赤金的牙签,三事拴着两个大红打金子儿的槟榔荷包。
还有几件纱裙、纱袄。众人笑道 :“这不知是谁的?”彩凤道: “咱们也别管他是谁藏的,只要将金爵杯同玉人儿拿着去交给 玉大爷。余外的东西一箍脑儿都交到垂花门,等着查大奶奶、槐奶奶去查,是那儿失去的,还归在那儿就完了。只是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东西倒找不出来,这怎么好呢?”红叶笑道 :“许 下的金镯子拿来,马上就有东西。”彩凤笑道 :“许过的一点 儿也错不了。”红叶拉着彩凤对着耳朵笑说了一会,彩凤又惊又喜。红叶在裙子上解下来递与彩凤,众人看见都一齐大乐。
彩凤道:“我将三样拿去交给玉大爷。红姐姐,你们将这些东西都交到垂花门去。等我对玉大爷说明白了,再谢你众人罢。”
红叶笑道:“你对玉大爷说,要好好的谢谢咱们才得呢。”彩凤笑道:“那个自然。你将汗巾儿借我包着,一会儿还你。”红叶道 :“你也照着我拴在裙子上,将这个玉人儿也藏着,再将手 巾包着这三个杯子,人家也瞧不出是个什么。”彩凤依着他包好,说道 :“我去找玉大爷,你们也到垂花门去见查大奶奶们 交代东西。”众人应允。
红叶笑道 :“还有一件宝贝,也给你们瞧瞧。”说毕,将 衣服掀起,众姑娘瞧见,一个个面红心跳,笑的要死。彩凤笑道 :“你要死了,那里去找出来的?还不快些掷掉了!”红叶 笑道 :“就是他的,我自然有安置他的地方。你们都别言语。” 说罢,众姑娘笑着一齐都散了米山堂。
不说众人到垂花门去。单说彩凤到了怡安堂,问那些听事的嫂子们,知道大爷到承瑛堂去了,他就赶着往介寿堂来。看见三多同几个姑娘、嫂子们站在甬道上说话,彩凤问道 :“大 爷在这里吗?”三多道 :“在紫姐姐那边。”彩凤听说,竟到 紫箫院里来,莺儿打起帘子让他进去。梦玉下来让到炕上去坐,叫莺儿添副杯筷。紫箫道 :“我让彩姐姐到这儿来坐。我本来 才吃了面,任什么儿也咽不下。”彩凤道 :“何苦呢!我不来, 你们两口儿吃的很热闹,这会儿我来了,你就吃不下,明摆着是多嫌我。我倒去罢,让新大奶奶陪姑爷吃酒。”说着,转身就走。
紫箫一面笑着,将他抱住推到炕边,仰身按倒,自家压在他的身上。梦玉笑道 :“紫姐姐,你看碰着刀伤。”彩凤正笑 的气也喘不过来,说道 :“你听听,你汉子疼你呢。”紫箫越 发使劲的格肢,彩凤极口的央求行饶,才放他起来。头也闹散了,花儿朵儿掉了一炕。彩凤道 :“这是何苦来呢!将人家的 头也闹散了。”紫箫叫莺儿将梳盒子端过来,叫彩凤坐着吃酒,他跪在背后给他梳头。
彩凤对梦玉道 :“承委之事,幸不辱命。”梦玉听了大喜, 忙止住道 :“你且慢说,等我先敬你一杯。”说着,赶忙将面 前的一个玛瑙杯子满满斟一杯,亲自送到彩凤口边。彩凤那里肯喝,梦玉跪在炕上不住的央及,彩凤只是不喝。紫箫笑道:
“这小蹄子,明日一等一的会磨男人。”彩凤笑骂道 :“紫丫头,你别得了意,嘴里浪着混说。等着我撕你的嘴!”一面笑骂,就着梦玉的杯子一口饮尽。梦玉又拣点子菜递在他口里,问道:“姐姐,你东西都得了没有?”彩凤笑道:“要紧的都得了。”梦玉道 :“凡是外来人拿去的,姐姐都不用说出名儿 姓儿来。若是咱们家里人拿去的,姐姐只管说,咱们也好知道知道。”彩凤笑道 :“人家都说你做人好,真个一点不错。我 拢共拢儿都不说罢,将东西都交给你。别的罢了,就是采莲、红叶、碧霄他三个人要谢谢,全是他们的大力。你这双镯子,也交还你,该应怎么谢法,你各自各儿去谢。”说着,将身上、手上的都取下来。
梦玉笑道 :“且将别的丢开,你到底说咱们家里有谁在内 ?”彩凤道:“说出来叫你们都要臊死,还是你们的好朋友呢!”紫箫对着莺儿道 :“你到厨房去对辛嫂子说,叫他用好汤下一碗细粉来,是我要的。快去!”莺儿答应着去了。紫箫问道 :“是谁?”彩凤笑道:“是你们眼面前的傲人儿。”梦玉 道 :“到底是谁?好姐姐,你快些说罢!”彩凤道 :“说起来也实在可笑,是凝秀堂的人,你们猜是谁?”梦玉笑道 :“若 是凝秀堂的人,只怕是他。”紫箫道 :“我也猜着一个。”彩 凤道 :“你们都别说破,各人写一个字,我瞧瞧看是不是。” 紫箫道 :“让我先写。”就拿着抿子柄儿在彩凤手里写一个“ 秀”字。彩凤对着梦玉道 :“他的有了,你也写个,我瞧瞧。” 梦玉拿着筷子蘸着酒,在桌上也写一个“秀”字。
彩凤大笑问道 :“你们两个怎么这样猜的准!真是一张 床上不出两样的人。这才是同心同意,像个夫妻。”紫箫抿着嘴儿笑道 :“别说是这点,就是你的心儿肝儿里面的事,我也 一猜就猜着。”彩凤道:“你猜我心里想什么?”紫箫道:“我猜着你心里想着嫁人。” 彩凤红着脸掉过身来,照着紫箫啐 了一口道:“不害臊的,谁像你想疯了心的想呢!”梦玉笑的拍掌打手的说道 :“我替彩姐姐罚他一杯。”说着,忙自斟了 一杯送到紫箫口边,紫箫也一口干了。彩凤笑道 :“今日才做 亲,就是这样心疼!”紫箫正要打他,只见三多、吉祥、江苹一齐走了进来,说道 :“彩姐姐,这会儿怎么又梳起头来?” 彩凤笑道 :“新大奶奶将人家的头都闹散了。”三多道 :“你们在这里乐的要死,咱们是只剩了上吊呢!”梦玉道 :“三位姐姐还不快些谢谢彩姐姐呢,都替你们找出来了。你们瞧瞧,这不是吗?”三多们瞧见,登时大乐,赶忙向着彩凤拜谢道:
“好姐姐,真是我们的救命星儿!怎么个谢你?”彩凤道: “不用谢我,倒是红叶、采莲、碧霄他们三姐妹儿,必得谢谢 才是,全是他们三个找出来的。”吉祥道:“咱们怎么个儿谢呢?”梦玉道:“不要你们费心,我写个条儿,打了花押,江苹姐姐拿到荆姨娘那儿去取三副姑娘们带的金镯子来,送那三位姐姐。我的一双镯子送彩姐姐。”彩凤道 :“拉倒,我一点儿 东西也不要,别折掉我的这点福气。快收起来!倒是谢谢他们三位是正理。”梦玉到紫箫屋里写个帖儿,画了花押,叫江苹去取镯子。
紫箫给彩凤梳完头,到屋里净手。莺儿同着老妈儿送了粉汤来,一面收拾梳妆奁具。紫箫说 :“我去瞧瞧老爷,照应晚 上的参汤饮食,安排妥当我就到秋水堂去。你们将这些东西也各人拿去,务必小心,别要再叫人偷去,加意的照应。过了这五六天平安无事,就是咱们的福气。等着过了这热闹,咱们出个公分儿敬敬神,就便请请彩姐姐们这几位,别叫他们笑话咱们不够朋友。”吉祥道 :“紫姐姐的话很是。方才查大姐姐们 叫人四下里都知会过了,各处都要加意小心。又添派好几位有年纪的大奶奶们,分在各处照应。我瞧着倒可以放心。”紫箫道 :“很好。就叫莺儿去将红姑娘、采姑娘、碧姑娘都请来, 等大爷面谢。大爷同姑娘们出去之后,你小心照应着屋子,早早的点上蜡。”紫箫说毕,辞了他们,带着莺儿一同出去。三多道 :“咱们拿了东西也去罢,等着他们三个来了,再来谢他。” 吉祥道 :“很是。这三个杯子,也替江妹妹带了去,人儿也 给廖嫂子送去,省得他急的要死。”彩凤道 :“姐姐们说的很 是。”于是,三多们将手巾留下,只拿了罗汉、爵杯、东方朔三件东西去了。
梦玉过来拉着彩凤的手替他带上金镯,彩凤道 :“我没有 你们府上这些姑娘们的福气,带着不配,你且留着,我慢慢领你的情罢。”梦玉道 :“这又算什么?等着我还要送姐姐些东 西呢。”彩凤道 :“你等着十月里再送我罢。”梦玉道 :“姐姐十月里有什么事?”彩凤彻耳根通红,抱着梦玉对着耳朵轻轻说道 :“我十月里要出门。”梦玉不懂,忙问道 :“姐姐你出门到那儿去?”彩凤脸都胀紫了,对着耳边道:“出嫁。”
梦玉点头,轻轻问道 :“你姐夫是做什么的?”彩凤道:“他 原在贾府里跟什么宝二爷的,后来又跟了几年外官在门上,很发财。我是舅舅做的媒说给了他。这新近有了书来,说十月间要回来做亲,我赶九月里也就要出去。等我过去了三天,我叫他亲自来请你。”梦玉点点头,还要问下去,只见江苹拿着三双镯子进来说道 :“荆姨娘说鲫鱼背的都没有了,拿了两副纽 丝、一副蒜苗梗的来,问大爷若是不合式,再叫人到长泰楼去取三双来。”彩凤道 :“这就很好,倒别费事。”正说着,红 叶、采莲、碧霄同着莺儿都一齐进来。梦玉、彩凤同站起来,梦玉道 :“姐姐、妹妹们费心,我实在很过意不去。每位一双 镯子不过遮臊,等着慢慢的再谢姐姐、妹妹们罢。”江苹道:
“本该我们拿出来谢才是个道理。这会儿大爷替咱们先谢,等 过这几天,我同着三姐姐们再谢诸位姐姐、妹妹们罢。”红叶们那里肯要,再三推辞。彩凤道 :“依我的意见,竟领了玉大 爷同诸位姐妹儿的情罢。”于是,红叶们各人收了一双。
梦玉又叫莺儿去取一壶酒来。江苹有事先去。梦玉拉着他们这几个坐了一炕,吃的十分热闹。采莲道 :“我方才见戚大 奶奶拉着陶姨娘在那里不知说些什么,只听见陶姨娘说,要过几天才有呢。戚大奶奶说,实在这三几天就要起身,今日必得是要。我瞧着他很央及陶姨娘。我正听着说话,莺儿来找,我就到这儿来了。”梦玉笑道 :“他们说的事我知道的。咱们喝 酒,不用管他。”红叶道 :“今日散的早,我听见太太们吩咐 不必上灯。这会儿已经催着上席。本来这样的长天又热,我瞧着太太们都闹乏了,早些儿散,也让本家的太太们歇歇,接连着的辛苦是当玩的?”梦玉道 :“还有六七天热闹呢。”采莲 道 :“咱们姑娘同郑姑娘,老太太留着帮忙不叫回去。老太太 说,照着去年住半年才许回去。”梦玉道 :“你们太太应了没 有?”碧霄道 :“有什么不依。”梦玉欢喜道 :“咱们又好热闹。”红叶道 :“咱们也不是说闲话的时候,你也该出去照应 客人,别叫二老爷一个人儿张罗。魁大爷也进来了好一会,不知出去没有?”梦玉道 :“他倒为什么不来找我?”红叶道: “他同着咱们这些小爷们有二三十位东走西逛,我方才来的 时候,你们这位魁大爷正同着丹桂姐姐在那儿围着一堆,很热闹。”梦玉笑道 :“魁兄弟的性儿再也摸不着他的,他又另是 一样的脾气。”采莲道 :“魁大爷同咱们姑娘、郑姑娘们都说 得来。”只听见外面一人接道 :“我也说得来。”众人吓了一 跳,忙瞧是谁,原来是杨华的媳妇,笑嘻嘻走进来。红叶道:
“我说那里来的这个美人儿,原来是你。”彩凤道 :“杨嫂子本来是这里一等一的脑儿赛。”杨嫂子道 :“我来找大爷,并不是来同姑娘们赛脸蛋儿。我若是长着好脑袋,也陪着大爷喝个酒儿逗个趣儿,身上的钟儿、表儿、金镯子儿全有了。因为长成人倭瓜样儿,巴结不上大爷,连大爷的屁儿咱们还够不着闻的分儿。”梦玉笑道 :“我又没有招着你,为什么连我也拉 在里面?这是不依的。”说着,跳下炕来将杨嫂子一把抱住,推到炕上。众姑娘一齐帮着将他按翻,碧霄、采莲骑在他身背上,红叶、彩凤将他银红介地纱裙掀起,梦玉拿着手掌在他屁股上打,耳边听见有人叫道 :“请大爷呢。”梦玉听了,赶忙对着红叶道 :“我去去再来。”说着,飞跑去了。彩凤将杨嫂 子的桃红单绸裤子扯开,在那像羊脂玉的屁股蛋上一面打着一面问道 :“你还雀薄我们不雀薄呢?”杨嫂子又笑又骂又央及。
五个玩笑了一会,帮着莺儿收拾桌上,诸事完结,又叮嘱几句,叫他照应屋子。然后众人一齐出了院门,顺着回廊走出承瑛堂大院门,绕过影壁往西一转,上了介寿堂卷棚下东台阶。
见三多们都坐在那里,见他们来起身让坐。
红叶道 :“你们在这里坐坐,我去瞧瞧再来。”说着,走 下中台阶,在甬道上一路慢慢的逛出去,心中想了一计。走出院门才到怡安堂,此时大院子里同两廊下无处非人,两边听事房同群房里面倒像是又摆晚饭的样子,凝秀堂南边厨房门口人都挤满。红叶走甬道上顺着西沿儿过了枣桂堂、集瑞堂的院门,又过了大茶房。那些群房门口姑娘、嫂子们站的蹲的、坐的走的,也不知有多少。转过景福堂进了海棠院,走过山子后身,来到金凤屋里,有儿坐着打盹儿。红叶叫道 :“有儿,你姑娘 不在屋里吗?”有儿惊醒,见是红姑娘,赶忙站起来说道 : “才在屋里擦了擦身,换换衣服又去了。”红叶道 :“戚大奶奶的那个包袱拿去了没有?”有儿道 :“真怪繁的。侯妈又不 拿去,搁在我的炕上他又不放心,倒像谁要偷他的什么。”红叶笑道 :“咱们别管他的闲事,我到你姑娘这里来吃冰水儿。” 有儿道 :“现成,方才姑娘也喝了两碗玫瑰酱的酸梅水儿。” 红叶道 :“我不要这个,你替我到朱姨娘那里去要半杯的樱桃 酱来。”有儿答应着,拿个盖杯出房去了。红叶赶忙将裤腰上的那个东西解下,急忙忙跑到有儿屋里,坐在炕上,将这东西替他塞在包袱里面,抽身出来,站在台阶上等了一会,有儿取了樱桃酱来,同他走到屋里吃冰水。这且慢表。
且说梦玉跑出屋来,见是垂花门听事的张嫂子说 :“外面 来请大爷呢。”梦玉听说,飞跑出去,到垂花门外。金定说道:
“三舅老爷差了一个包程脚子送书子来,老爷瞧了,叫请大 爷说话。”梦玉问道 :“老爷在那儿?”金定道:“在三如 阁。”梦玉赶忙走夹道,穿过崇善堂进了意图,过了老人石、有竹山房、春水绿波、香雨斋、二米堂、小香雪梅、拳石轩、绿云堂、皆可亭、杯水堂,过了可渡桥,转过芥舟、如是斋到三如阁。见祝筠同着几位亲戚老爷在那里说话,瞧见梦玉说道:
“你三舅舅专差包程脚子来叫你赶着到金陵去交代贾府的 房子,贾二太太已经回赎了房子,又帮你三舅舅二千两银子。
来的脚子是限日回去的,不能耽搁。我想你也辛苦不起,倒不如明后日到船上去静养几天。老太太的大庆有松大叔同你姑夫照应,很用不着你。进去请老太太示下,看老太太怎么吩咐。”
梦玉答应出来,进垂花门径到富春阁。此时早已上席,即走至祝母身边,各位姑娘们瞧见齐身站起。祝母问道 :“外面都 上了席吗?”梦玉道 :“各处都上了席,刚才二叔叔叫去说, 三舅舅快要来了。”就将金陵赎房之事回过一遍,说请老太太示下。祝母听说十分欢喜,说道 :“这事也不可耽搁,你在家 也实在辛苦不起,下船去倒可以养养身子。过了明日去罢。叫媳妇们明日给你收拾,后日起身。”梦玉连声答应。吉祥道:
“姑娘们站了好一会,伺候着呢。”祝母四面一看道 :“哎哟!我只顾同梦玉说话,倒忘了各位姑娘还站着呢。梦玉快过去, 给姐姐、妹妹们斟杯酒,道个乏。你就去回二叔叔的话,说我叫你后日起身。”梦玉答应,先敬老太太的寿酒,就到四面席上各位姑娘都敬一杯。辞过下来,到秋水堂各位太太们席上斟过酒,就将后日起身之事禀了石夫人。芳芸道 :“明日很可料理收拾,你再辛苦两日,船里很可静养。”梦玉答应,又往景福堂禀了桂夫人。席面上俱敬过酒,转身至意园回了二叔叔的话。祝筠道 :“很好。竟是后日起身。”此时,内外席上俱赶 着上菜。因知道本家连日辛苦过乏,刚到上灯时候,内外纷纷席散。各家姑娘,是老太太留住帮忙不叫回去,他们也要送梦玉起身。席散之后,都到介寿堂请晚安。祝母吩咐,老爷、太太们都过于劳乏,各人安息,不必问安。祝筠同桂夫人也实在乏极,听见这个信儿,夫妻两个无暇料理家政,忙俱安寝。吩咐一切人等俱免请晚安。此时石夫人、梅姑太太、鞠太太俱各安寝。
只有那些姑娘们拉着梦玉们一班儿,先到芳芸屋里去闹新房。谁知道芳芸大病新好过于劳乏,一会儿头疼发热病将起来,支持不住,只得让他睡觉。又到紫箫屋里来,商量着要闹他一夜。众人走进屋里来,看见紫箫躺在炕上哼哼,梦玉、海珠忙问道:“你又仔吗哼哼?”紫箫道:“先前同彩姑娘在炕上顽笑,将刀伤口挣破出了好些血,手都发肿。”梦玉大惊说道:
“让我瞧瞧,别伤了风,是不当玩的。快些请外科来瞧。” 紫箫道 :“何苦呢!又来大惊小怪的。刚才我又上些八宝散, 一会儿不疼,他自然就消肿,这也犯得上请外科来瞧!”众人甚觉好笑。
郑汝湘道 :“咱们的来意是要闹新房,谁知两位新人病的 病,疼的疼,叫咱们闹不成,白碰钉子吃个大干儿,咱们只好闹闹秋姑娘。你倒先说明白,是那儿病,那儿疼,那儿肿?别叫咱们再碰钉子。”秋瑞笑道 :“我也不肿,我也不病,我也 没有屋子。诸位姑娘、太太爱在那儿闹,就在那儿闹。”诸位姑娘道 :“真个秋姑娘的新房是在那儿?”梦玉笑道:“我 还没有打听。”海珠道 :“真个的,姨娘们怎么倒忘了这件事?”掌珠道:“我有个道理,你听我说。”不知掌珠说个什么道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感姻亲金陵修屋 重交接荣府谈心
话说掌珠见海珠说姨娘们忘了秋瑞的新房,他忍不住说道:
“这几天姨娘们实在忙不过来, 各自各儿自身难顾, 咱们也 要谅他才是。况且咱们家里新房是有一定的铺陈,就是芳姐姐、紫妹妹都是应该有的。也没有个各自各儿铺现成了床铺,等着新郎去睡觉的道理。”众人听了,哄然大笑。紫箫正疼的哼哼,不觉吃吃大笑。掌珠道 :“咱们这会儿断不可去惊动姨娘们, 他们知道了又要为难,这是何苦呢!依我说,我的屋子让出来给秋瑞姐姐做新房,我同海姐姐在一堆儿。咱们这会儿就拉着两个新人过去,诸位姐姐、妹妹们要怎么闹,就怎么闹。”紫箫不等掌珠说完,连声说道 :“掌姐姐说的很是。你们就去先 闹起来,我一会疼的好些儿也来帮你们闹。”众家姑娘大喜,不由分说,拉着秋瑞、梦玉俱往海棠院来。那些丫头们拿着多少纱灯手照,在月光之下,真是明星朗月伴着广寒仙子一般。
此时只有该班值宿的姑娘、嫂子、丫头们往来不绝,其余俱皆歇息。
海珠们到了海棠院,吩咐内外加点几枝画烛,多备好茶好酒、果子点心,都摆西屋里,伺候姑娘们闹新房。众人都在新房说笑了一会,直到鸡已三唱,纷纷各散,有的在海珠们房里,有的到芳芸、紫箫屋里,四处分开,都去安歇。秋瑞与梦玉这宵恩爱,只愿团成一人才好。
到次日一早起来,赶忙梳洗,同海珠吃了点心,先到怡安堂卷棚下等候。不一会,芳芸、紫箫都到,梦玉们赶着问好。
芳芸道 :“我因劳乏,因此发烧,睡了一会很觉安静。这会儿精神很好。”紫箫道 :“昨晚上你们转背后,我疼的没有法儿, 昏昏沉沉睡到天亮。这会儿瞧瞧肿已消,手也好了。一会儿见太太别提起咱们病的说话。”梦玉点头,让芳芸、紫箫刚才坐下,宜春出来招手说道 :“老爷、太太已用完点心,快些上去, 请过安,今日是观音菩萨圣诞,要伺候老太太到六如阁拈香。
我听说还要到甘露寺、鹤林寺、接引庵三处烧香。”梦玉夫妻六个忙着上去请了早安。祝筠同桂夫人道 :“老太太因今日是 观音圣诞,要到甘露、鹤林寺、接引庵三处烧香,你们请过安先去吩咐他们预备伺候。”梦玉们齐声答应,退下来赶着往介寿堂、承瑛堂两处请安,又到梅姑太太、鞠太太两处走过,在六如阁等着拈香,见观音菩萨面前供着鲜花鲜果、蔬菜桃面,诸凡洁净。
不一会,祝母同太太们一路说话过来,梦玉夫妻六人一溜儿站着迎接,祝母见了十分欢喜。梦玉等老太太进了佛堂,他赶着同秋瑞们出去上轿,先到甘露寺伺候。等了一会,老太太们轿子已到山门,长老领着合寺僧人出来迎接。祝母们下轿看见梦玉夫妻先在此,心中大乐。殿上拈香之后,到方丈吃茶。
梦玉们见老太太快要起身,赶着又往鹤林寺伺候。拈香之后,又先往接引庵。那些姑子们知道老太太亲来拈香,将阖寺收拾的体面洁净。老太太们到接引庵拈过香,姑子们过来拜寿,说道 :“这几天日夜虔诚礼拜经忏,保佑老太太福寿康宁。昨日 蒙赏斋面,合寺俱沾宏福。”祝母很喜欢,送了香金,领着太太们上轿回来。
今日,这些公分的太太们俱已齐集,依旧是内外演戏。芳芸、紫箫虽是病皆好些,到底辛苦不起,席散之后,梦玉仍在秋瑞处过了一宿。
次早请安之后,老太太吩咐饭后起身。海珠、芳芸这一班姐妹,都各人赶着收拾。各堂姨娘忙着料理大爷起身事务。陶姨娘给发盘费,荆姨娘支发跟随大爷出门之大小家人一个月的工食,李姨娘发伙食烛炭等物,朱姨娘发茶酒小菜。一切零物,俱交垂花门领去转发。晌午以后,老太太催着起身。
此时查本已派了老家人徐忠、赵禄,家人里面又派了马遇、李祥、孟升、金映,小子里面派了常儿、定儿、安儿、裕儿。
这一班人带着厨子、伙夫、打杂的一共十五人,都领了出门的工食,各人去发行李。徐忠们到垂花门来领大爷的一切行装食物。
这会儿,海棠院忙的了不得。金凤们检点明白,请海珠、掌珠、秋瑞、芳芸、紫箫五位奶奶们过目,叫打杂的老妈们都搬到垂花门交查大奶奶们检点出去。这几位新旧奶奶,你说两句,我说两句,闹个不了;又是本家的几个说得来的姑娘们偷着空儿走来送行,也是千叮万嘱的保重;那外来的各家姑娘、奶奶们,一群一阵的都要拉着说两句话。这会儿的梦玉就长了浑身是嘴,也答应不及。正在热闹,姨娘们又来说道 :“所有 一切,都交给槐大奶奶们转交出去。”陶姨娘道 :“恐你要用, 我多发了一百银子盘缠。”梦玉点头。
垂花门差人来请大爷下船,梦玉只得硬了头皮辞别诸位姐姐,人多难以说话,转身竟走。辞过老太太、桂夫人、石夫人、姑太太、鞠太太以及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又到承瑛堂同三老爷说了几句话,辞别出来走到垂花门。这会儿,垂花门口也认不出是谁,一望去都是穿罗着锦,粉面桃腮,真个是花雨香云,瑶台月窟。秋瑞们这三位新大奶奶更外关切,站在门边絮絮叨叨的叮嘱不了。梦玉对着众人说不来话,只是点头,总说了一句 :“暂别。”硬着头皮走出垂花门去。外面辞了松大 老爷、鞠老爷、梅姑老爷、小梅大爷,每席面上都去致意一声,又到意园里各处走到,辞了二老爷。那些家人、小子跟着一直来到茶厅,本家的师爷、老爷们候送。梦玉道 :“起身急迫, 不及奉辞,反劳诸位候送。”正在同师爷们谦让,有松大人的门上李福,拿着一个字儿对着梦玉道:“这个字儿,求姑爷带到金陵聚宝门外长干里,问贾府的严发,交给他。将来交房子的时候,只怕是他照应,同小的都是贾二老爷做江西粮道时的门上,此时住在金陵,照应着贾府的房粮地土。姑爷到那里,他自然来见。小的这书子内说明姑爷也是贾府的四姑爷,诸事他自然照应。”梦玉道 :“很好。”接了他的书子交与徐忠, 随即辞别众人,到二门外上了牲口,领着众家人、小子一直上船去了。
且不说梦玉上船起身往金陵并祝筠在家给老太太做完了几日大庆及松大人回杭之事。且说桂恕自从放了广东廉州太守,谢恩之后,领凭起身。无如向来借的帐行短票已转到有二千两银子,帐行的花二爷逼得要死,向他顺长票。花二爷只肯三扣,银子行平行色,折算下来只有二扣来的银子。桂恕是个谨饬的人,如何肯借这项银子?连日又是帐主儿孙太太自己上门来要这短票,将桂恕直逼得没有了主意。
原来这花二爷,就是花子虚的兄弟花子空。自从他哥哥花子虚死后,他的嫂子李氏大奶奶往前走了一步,将他认了姐弟,常常往来,私下照应。这花子空本是个风流俊俏人儿,因此这姐夫就很欢喜,三不知的常留他过个夜儿。谁知花子空同他姐夫的孙姨娘也就鬼鬼祟祟搭上手儿,两个人就像火一样的热起来。后来因为李氏大奶奶坐月得病不在了,那姐夫的潘奶奶又相与了个姑爷,很嫌花子空碍眼,就在他姐夫面前造了多少谣言。他姐夫是个没有骨头的人,听了潘奶奶说话,渐渐的待花子空就冷淡下来。花子空少了一个得力的好姐姐,在这门子里有些站不住,就将哥子遗下的一点房粮地土拢共拢儿一卖,得了二千两银子,拣着到京城里开个必发号的大油盐铺子,生意倒也兴旺。相与了一个缝穷儿的叫黑张三儿,虽皮肉儿黑些,颇有丰韵,脚手儿也很小,花子空同他打伙的很热。张三又没有男人,自家做主,带了几百吊钱就嫁花二爷。
这花子空买了人家一张同姓不同名的监照,自家就称起老爷来。黑张三儿就做了花二太太。谁知孙姨娘自从那财主死过之后,他偷了几百两银子,仍旧去包了几个粉头大开门户,也发了一注子财。因为地方官拿的紧,他就离了家乡,来到京城里开个香算堂的大窑子,自家就做了掌柜的。因花子空去打茶围,忽然相遇,彼此十分亲热。孙姨娘一心一意的要嫁他。花子空道 :“你若是早来一年也好,这如今我已娶张三,若再娶 你,恐他不依。”孙姨娘道 :“这也容易。明儿接他到这儿来 同我做几天买卖,我自有主意同他说通。他也没有什么不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