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水浒传水浒忠义志传 - 第 10 页/共 50 页

第十八回 林冲山寨大併夥 晁盖梁山尊为王 独据梁山志可修,轻贤慢士少优游。只将富贵为身有,却把英雄作寇仇。 花竹水亭生杀气,鹭鸥洲渚落人头。规模卑狭真堪笑,性命终须一旦休。 却说何观察领了知府钧旨,与众公人商议曰:“石碣村湖荡,紧连梁山泊,都是茫茫荡荡水港。若无大队官军,谁敢去拿?”即禀知府曰:“石碣村湖泊,正连梁山泊,又添那夥强人在内。若不起大队人马,如何敢去?”府尹曰:“再差捕盗巡检,领五百官军同去缉捕。”何观察又与巡检点齐人马,奔石碣村来。 晁盖、公孙胜带十个庄客来石碣村,半路撞着三阮,却来接应,都到阮小五庄上商议,去投梁山泊。吴用曰:“今李家道口,有旱地葱朱贵开酒店,招接四方好汉。我们安排舡只,先投他引去。”正商议间,只见打鱼的来报:“如今官军人马飞奔村里去。”阮小二曰:“不妨,我自对他,教那厮们大半落水去。”公孙胜曰:“且看这遭本事。”晁盖曰:“刘唐兄弟,你和学究先生,自把家私老少装载舡里,先去李家道口等我们,看取头势,随后便到。”吴用便分付阮小五、阮小七:“如此迎敌。”各人棹船去了。 且说何涛并捕盗巡检,统领官兵来到阮小二家,见一所空房。何涛教拿附近渔翁问,曰:“阮小五、阮小七都在湖泊里住,非舡不能去。”何涛与巡检计议曰:“这湖里路径多丛杂,不知深浅。若捉他时,又怕中贼计。我们将马都按在这村里,都下舡去。”行不到五里水面,听得芦苇中有人嘲謌唱道: 打鱼一世蓼儿洼,不插青苗不种麻。污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国赵官家。 何观察听了大惊。只见远远地一个人,棹一只小舡唱将出来。中间有认得的曰:“这个是阮小五。”何涛把手一招,官舡并进,阮小五喝曰:“你惹老爷做甚麽!”何涛教一齐放箭。阮小五钻下水底去。众人赶到舡前,拿着空舡。又听得芦花港里哨响,见前面两个人,棹着一个舡来。舡头上立着一个人,头顶青箬笠,身披绿蓑衣,手拏一条笔管枪,口里也唱道: 老爷生长石碣村,禀性生来爱杀人。先斩何涛巡检首,京师献出赵王君。 何观察并众人又吃一惊。有认得的曰:“这是阮小七。”何涛喝曰:“众人都向前,拿住这贼,休教走了。”小七便拨转舡来,众人赶将去。小七与那摇橹的,打哨往小港走了。众官兵赶来,看见那小港窄狭。何涛教把船且泊岸,都上岸看时,只见茫茫荡荡都是芦苇,支问当村住的人,便曰:“小人们虽在此居住,也不知这里许多去处。”何涛便差两人,摇只小舡,前面探路去了。两个时辰不见回报,何涛曰:“这两个好不晓事!”再差五个摇两只舡去探路,多时又不见回报。何涛便上舡,带二三十人,各带器械,望芦苇港里摇将去。约行五六里水路,见岸上一人,提把锄头走来。何涛问曰:“那汉子,这里是甚麽去处?”那汉答曰:“这里唤做断头港,没路了。”何涛曰:“你曾见两只舡过来麽?”那人曰:“莫非来捉阮小五的?在前面鸟林里厮打。”何涛便差两个公人上岸接应,那汉提起锄头,把两个公人都打落水去。何涛待奔上岸,坐下的舡忽开去了。水底下钻起阮小五来,把何涛两腿倒扯,撞下水底去。那几个公人,被拿锄头的赶上舡来,都打死了。阮小五把何涛倒拖上岸綑了,骂曰:“老爷弟兄从来爱杀人放火。你怎敢引官兵来捉我们?”何涛曰:“小人奉上命差遣,望好汉可怜,见家中有个八十岁的老母,乞饶性命回家!”阮小五曰:“且把来綑在舡舱里。”两个各驾一只舡出来。那捕盗巡检在舡上等久曰:“何观察去探路多时也不回。”那时初更,忽起一阵怪风,吹得众人掩面大惊,把缆舡索都刮断了。听得后面哨响,看时只见芦花侧边,一泒火光,。面前两只舡上,堆着芦草烧着,顺风冲将来。四五十只官舡,屯做一处,被他火舡推来烧着,舡上官兵,都跳上岸迯命。不想四面芦苇又烧将起来,官兵两头没路,只得走下污泥里立着。火光中,见公孙胜拿着宝剑,在舡上祭风,喝曰:“休教走了一个!”又见东岸晁盖、阮小五引四五个打鱼的,各挺刀枪走来。这芦苇西岸,阮小二、阮小七各拿飞鱼钩乂走来,一齐动手,把许多官兵尽行搠死在污泥里。阮小二把何观察解上舡骂曰:“你这诈害百姓贼!本待把你杀了,却要你回去,对那鸟官说:‘俺石碣村阮氏三雄,东溪村天王晁盖,都是好汉,叫他再休来惹俺们。’”阮小七曰:“这厮也难全免。”便拔刀把何涛两耳割下作表证。把何涛送到大路口,何涛得了性命,取路回济州去了。 晁盖、公孙胜、三阮都驾小舡,来寻吴用、刘唐,舡合一处。七个人来到朱贵酒店里相投,朱贵见了,慌忙迎接,大喜,安排酒来款待了。随即取一枝响箭,望着对岸芦苇中射去,小喽啰摇过一只舡来,朱贵写了一封书,交付与喽啰,先去寨里报知。次日,朱贵请众好汉一齐下舡,望山寨来,过金沙滩上岸,留老小舡在此等候。见数十个小喽罗下山来,接引到関上。王伦领着一班头领来接,晁盖等施礼,王伦答礼曰:“久闻大名,今幸得见。”晁盖曰:“今日事在藏拙,甘与头领帐下做一小卒,不弃幸甚!”王伦曰:“且请上寨,再有计议。”一行人都到聚义厛上,分宾主坐下。王伦教安排筵席款待晁盖等。晁盖把胸中之事,都说与王伦。王伦听罢,心内踌躇,答了几句。至晚席散,众头领送晁盖等客馆安歇。晁盖心中欢喜,曰:“我们造下这等迷天大罪,得王头领如此错爱,恩不可忘。”吴用曰:“兄长性直,你道王伦肯收留我们?观他颜色动静可知。早间席上,王伦与兄长说话,到有交情。次后见兄长说出,杀了许多官兵,放了何涛,阮氏兄弟如此豪杰,他就有些变了颜色。口虽答应,心里未然。只有林冲晓得。早间看林冲见王伦答应兄长含糊,便有些不平之气,把眼矁着王伦。我看此人到有留恋之心。小生略使片言,教他本寨自相吞併。”晁盖曰:“全仗妙策。”。 次早,林冲来相访,众人迎接入馆坐定。吴用谢曰:“夜来重蒙恩赐,拜扰不当。”林冲曰:“小可有失恭敬。虽有奉承之心,奈缘不在其位。望乞恕罪。”晁盖曰:“闻知头领在沧州,被火烧了草料场,不知谁荐头领上山?”林冲曰:“乃是柴大官人。”吴用曰:“久闻柴大官人仗义疎财,名闻天下。教头若非超群,他如何肯荐上山?非是吴用过称,理合王伦让兄为第一位与教头,不负柴大官所荐。”林冲曰:“小可非为位次,奈王伦心术窄狭,失信于人,难以相聚。只怀嫉贤妬能之心,恐众豪杰势力头领,夜来见兄长所说,他便不肯相留之意。”吴用曰:“既然王头领有这般之心,我等自投别处去便了。”林冲曰:“恐众豪杰有退去之心,某来告知,今日看他如何相待?尽在林冲身上。”吴用曰:“头领休为我弟兄面上,却害旧义。若是可容便容,不可容即退。”林冲曰:“先生差矣。古人有言:‘无德让有德。’量这个匹夫留他何用,少刻相会,辞别众人去了。正是: 惺惺自古惜惺惺,谈笑相逢眼更青。可恨王伦心地窄,直教魂魄丧幽冥。 只见喽啰来请:“众好汉筵会。”晁盖曰:“上覆头领,少刻便到。”喽啰去了。晁盖问吴用曰:“先生,此会如何?”吴用曰:“此会林冲有吞併王伦之意。兄长等各藏暗器械。看小生撚须为号,便可协力。”晁盖等依言,便来赴席。王伦、杜迁、宋万、林冲、朱贵都出来相接。到水亭上,分宾主坐定,教喽啰轮次把盏。酒至数巡,晁盖和王伦盘话,提起聚义一事,【王】伦将闲话支吾。只见林冲双眼矁着王伦。酒至午后,王伦教喽啰五锭银来,便起身对晁盖等曰:“感蒙众位豪杰来聚义,只恨小寨乃一洼之水,如何藏得真龙。聊具薄礼,伏乞笑留,烦别投大寨。”晁盖曰:“久闻大寨招贤纳士,敬来相投。既不肯相容,安敢受礼,只此告辞。”王伦曰:“何故推却。奈缘敝寨粮少房稀,恐后有悮列位,故此不敢相留。”只见林冲喝曰:“我前番来时,你亦推道粮少房稀。今日豪杰到此,你又将这言语来推。我寔忍不住。”王伦喝曰:“这畜生醉了!”林冲大怒,掣出刀来,吴用手把髭髯一撚,晁盖、刘唐便把王伦拦住,{王伦}叫曰:“不可相併!”吴用扯住林冲曰:“不可造次。”阮小二便去帮住杜迁,阮小五帮住宋万,阮小七帮住朱贵。林冲扭住王伦,骂曰:“你这嫉贤妬能的贼!不杀你,要你何用!”拿住王伦,心窝一刀,搠死于断金亭上。晁盖等见杀了王伦,各掣刀在手,吓得杜迁、宋万、朱贵都跪下说曰:“愿替哥哥执鞭坠镫。”晁盖慌忙扶起来。吴用就拽把交椅,便纳林冲坐下叫曰:“如有不伏者,将王伦为例。今日扶林教头为山寨之主。”林冲大叫曰:“先生差矣!今日只为众豪杰义气为重,併了这不仁的贼,寨主实无心要谋。今先生让此第一位与林冲坐,岂不惹天下英雄耻笑。我有片言,不知众位肯依我否?”众人曰:“头领所言,谁敢不从。”且听下回分解。 注: 謌:同歌。 撚:同捻。 矁:同瞅。 第十九回 梁山泊义士尊晁盖 郓城县月夜走刘唐 豪杰英雄聚义间,罡星杀曜降凡尘。王伦奸诈遭诛戮,晁盖仁明主将班。 魂逐断云寒冉冉,魄随流水夜潺潺。林冲吞併真高量,凛凛清风不可扳。 林冲曰:“今有晁兄仗义疎财,仁恩广施,智勇足备。可立为山寨之主。”晁盖曰:“不可。自古强兵不压主。安敢占上。”林冲把晁盖推在交椅上,叫曰:“今日事已到头,请勿推却。”林冲呌众人就于亭前参拜了。教人抬过王伦尸首。林冲等一行人,请晁盖等来大寨里,到得聚义厛上,众人扶晁天王第一位交椅上坐,焚起炉香来,林冲曰:“小弟是个粗莾匹夫,无斈无才。今日豪杰相聚,大义既明,便请斈究先生做军师,执掌兵权,请坐第二位。公孙先生请坐第三位。”公孙胜推辞不坐,林冲曰:“先生名闻四海,有鬼神不测之机,呼风唤雨之术,鼎分三足,缺一不可。先生不必推却。”公孙胜只得坐了第三位。林冲再要让时,晁盖等都扶住林冲,坐了第四位。晁盖曰:“当请宋杜二头领来坐。”那杜迁、宋万见杀了王伦,寻思:“自本事低微,不如做个人情。”请刘唐坐第五位,阮小二坐第六位,阮小五坐第七位,阮小七坐第八位,杜迁坐第九位,宋万坐第十位,朱贵坐十一位。梁山泊十一位好汉,兵有一千,都来参拜。晁盖曰:“今日林头领扶我做山寨之主,众人各依旧职,守备寨栅。”便教取出金银,当厛赏赐众小头目。杀牛宰马,祭祀天地神明。 次日,晁盖与吴用等,计议整顿仓厫,修理寨栅,打造军器,准备迎敌官军。安排大小舡只,数十水军。有诗为证: 古人结交利断金,心若同时谊亦深。水浒请看忠义士,死生能守岁寒心。 众头领正在聚义厅上商议事务,只见小喽啰报上山来,报道:“济州府差拨官兵,带领人马,乘驾大小舡只,已到石碣村湖荡里屯扎,特来报知。”晁盖便请军师吴用商议。吴用笑曰:“不须挂心。”即唤阮氏三雄、林冲等,附耳受计去了。正是: 项羽西迎三千阵,今日先施第一功。 却说济州团练使黄安,带领一千余人,拘集本处舡只,分作两路杀奔金沙滩来。只见数只战舡来迎,,每只舡上四人摇橹,舡头立着一个头带绛红巾,都一样身穿红罗袄,手里各拏军器。内中有人认得的,对黄安曰:“这三只舡上,三人便是阮家三兄弟。”黄安曰:“你众人併力拿这三人。”五十只舡,一齐发喊,杀奔前去。那三只舡便回。黄安曰:“只顾杀贼,自有重赏。”官军舡上,乱箭射去。那三阮各拏一片青狐皮来遮箭矢。官舡只顾赶进,黄安舡后有只小船来赶,报曰:“不要赶他。后头小港里,摇出七八只小舡来,弩箭飞蝗一般射来。我们急回舡时,见岸上约有三十余人,两头牵一条大篾索,横截在水面上。那岸上灰瓶石子,乱打下来。我等官军只得弃舡下水迯命。将岸上人马都杀死在水里,后军大败,特来报知。”黄安听了,便把白旗招动,叫众船不要去赶。官舡正待回身,背后十数只舡赶来。黄安却待将舡摆开迎敌,忽听芦苇中炮响。黄安看时,四下都是小舡赶来,叫:“黄安休走!”黄安把舡尽力摇过那里荡边,却被小港里钻出五十只小舡,弩箭如雨射来。黄安就箭林里夺路。正走,只见后面一只舡上,立着刘唐,一挠钩搭住黄安的舡,跳将过来,捉住黄安。晁盖、公孙胜引兵接应,生擒活捉得三百余人,都回山寨。晁盖仝众头领都在聚义厛坐定,把黄安监禁牢中。众头领大喜,杀牛宰马,庆贺全胜。有诗为证: 水浒英雄不可当,黄安捕捉太匆忙。战舡人马都亏折,更有何颜见故乡。 却说晁盖使人去请朱贵上山筵宴,众头领都到聚义厛上坐定。晁盖与吴用曰:“我等弟兄七人性命,皆出宋押司、朱都头二人。可在库内取些银两,使人往郓城县去谢他。就看白胜陷在济州牢里,救他出来。”吴用曰:“兄长不必忧心,酧谢宋押司,必用一个兄弟自去。救白胜可教人去使钱,宽他便好脱身。我等且屯粮造舡,置办军器,安排寨栅,防备迎敌官军。”晁盖曰:“全仗军师妙策。”当下吴用分泒众头领,各去置办了。 却说济州府太守,见黄安手下军人迯回,备说梁山泊杀了官军,生擒黄安一事。梁山泊好汉十分英雄,水路难认,不能取胜。府尹听了,大惊曰:“何涛先折了许多军马,被他割去两耳。今黄安又被捉上山去,杀死官军无数,怎生是好?”正烦恼间,只见承局来报:“东门接官亭上,有新任太守。”来到东门外迎接,新官取出中书省更替文书与府尹,看罢,随即唤新官到州衙里交割印信,安排筵席,款【待新任太守,备说梁山泊贼盗浩大,杀死官军。新官面如土色,心中思忖:“此等地面又没兵,倘或来借粮时,却怎奈何?”旧官太守收拾行李,自回东京听罪。 新官宗府尹到任之后,请一员镇守济州军官,商议招军买马,集草屯粮,准备收捕梁山泊好汉。一面行牌,仰所属州县知会。本州公文行下所属郓城县,教守御本境,守备梁山泊贼人。知县看了公文,教宋江牒成文案,行下各乡村守御。宋江见了公文曰:“晁盖等众人,不想做下这般大罪。倘有疎失,如之奈何?”心中纳闷,信步出县来,去茶坊里吃茶。只见一个大汉,跨口腰刀,背着包袱,走得汗雨通流,看那县里。宋江见了,赶来茶房看那汉。那汉回过头看宋江,却不敢问,去梳头铺里问曰:“大哥,前面那个押司是谁?”梳头待诏应曰:“是宋押司。”那汉走到面前曰:“押司,可借一步说话。”宋江便和那汉入小巷里,到酒楼上,那汉解下包裹,番身便拜。宋江答礼曰:“足下高姓?”那人曰:“大恩人如何忘了?小弟便是赤发鬼刘唐。曾在晁保正庄上拜识尊颜。”宋江大惊,说曰:“贤弟好大胆!倘人知会,怎生了得!”刘唐曰:“感承大恩,不怕死!特来酬谢。”宋江曰:“晁保正如何?”刘唐曰:“晁哥哥,再三拜上大恩人。得蒙救了性命,今做了梁山泊主都头领,使刘唐赍书一封,并黄金一百两相谢,并朱、雷二都头。”刘唐便打开包裹,取出书并金子,递与宋江,看罢,就取了一条金子,和这书包了,插在招文袋内。便道:“贤弟将此金子依旧包了。”便唤酒店安排酒来。二人吃至天晚,刘唐再要取出金子来,宋江拦住:“贤弟,你听我说:今日非是宋江见外,于内受了一锭。朱仝、雷横二人也有些家私,不用与他,我自与他说知人情便了。贤弟,我不敢留你,今乘月色,可回山寨去,申意众头领,不能前来庆贺。”刘唐曰:“保正哥哥今做头领,号令非比旧日。小弟怎敢回去?”宋江曰:“既是号令严明,我便写一封回书。”与刘唐收下。宋江唤店主曰:“此位官人留下白银一两,你且收了,明日自己来筭。”刘唐背上包袱,离了酒楼。宋江携住刘唐手曰:“贤弟,再不可来此。”刘唐连夜回梁山泊来。 宋江自回下处,转不过两个弯,只听得背后有人叫一声:“押司,那里去?”叫押司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五 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 宋朝运祀将倾覆,四海英雄起寥廓。流光垂象在山东,正罡上应三十六。 瑞气盘旋绕郓城,此乡生降宋公明。神清貌古真奇异,一举能令天下惊。 幼年涉猎诸书史,长为吏役决刑名。仁义礼智信皆备,曾受九天玄女经。 江湖结纳诸豪杰,扶危济困恩威行。他年自到梁山泊,绣旗影摇云水滨。 替天行曰呼保义,上应玉府天罡星。 却说宋江听得背后有人叫,回头看时,却是做媒的王婆,引着个婆子前来。宋江问:“有甚话说?”王婆曰:“这个婆子是东京人,夫主阎公,有个女儿,年方十八。因为投亲不遇,流落在此。昨日他的老公死了,阎婆无钱使用,望押司作成,施一具棺材。”宋江便取银十两与阎婆,阎婆拜谢,回家买棺木殓葬了。来谢宋江,见他室间没有妇人,对王婆曰:“宋押司怎没有娘子?”王婆曰:“他在县里做押司,只是客居。”阎婆曰:“得押司救济,无可报答。我将女儿婆惜与他做亲。”王婆次日来对宋江说了这件事。宋江初时不允,王婆苦劝,宋江只得依允,就在县西讨所楼房,安顿阎婆惜母子住下。半月之间,婆惜打扮得满头珠翠,遍躰销金。初时,宋江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渐渐来得慢了。宋江是个好汉,女色无恋,不中婆惜。 一日,宋江悮带押司张文远,来阎婆惜家吃酒。文远小名张三,生得俊俏风流。婆惜是个酒色娼妓,一见张三,心中便喜。等宋江起身净手,就把言语去嘲惹张三。那张三记在心下。一日张三知宋江不在,假意来寻宋江,婆惜留了吃茶,言来语去,成了私通。婆惜自从和张三情密,并无半点情愿宋江,宋江因此半月十日去走一遭。张三和婆惜,夜去明来,宋江闻知寻思曰:“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他若无心恋我,我不上他门便了。”自此有半月不去。阎婆屡次使人来请,宋江只推事故。一日阎婆赶到县前,来呌:“押司,多日使人相请。便是小贱人有甚言语伤了押司,看老身薄面,今晚要押司走一遭。”宋江曰:“我今日县里事忙,改日却来。”阎婆把宋江衣袖扯住,哀告曰:“是谁挑拨押司?我娘儿都靠着你,好歹去走一遭。”宋江只得来到门前。有诗为证: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直饶今日能知悔,何不当初莫去为。 宋江进到里面坐下。阎婆只怕宋江走去,便帮在身边坐定,叫曰:“我儿,你爱的三郎在此。”婆惜倒在床上,只等张三。听得呌:“爱的三郎。”只道的是张三郎,慌忙起来看,是宋江,复上楼去睡了。阎婆又叫:“我儿,三郎在此,怎的走去?”婆惜应曰:“这屋不远,他如何不自来?”阎婆曰:“我同你上楼去。”宋江上楼坐了,阎婆便去床上扯起女儿,曰:“押司我请不得他来,你起来陪句话。”婆惜曰:“我又不曾做了歹事。他自不上门来,教我怎地陪话?”宋江听了,也不做声。婆子掇过交椅在宋江肩下,推女儿过来曰:“你和三郎坐一坐。”那婆惜便去宋江对面坐下。宋江低头只不做声。婆子曰:“我去烫一瓶酒来,与宋押司陪话。”出得房门,便去买得时新果子,鲜鱼嫩鸡到家。整办齐整,托上楼来,摆在桌上。看宋江只是低头,女儿面朝别处。婆子曰:“女儿过来把盏。”婆惜曰:“你们自吃,我不耐烦。”婆子曰:“你不把盏便罢,且转脸来吃酒。”婆惜只不回头。婆子自把酒来劝,宋江勉强吃了一盃。婆子咲曰:“押司莫要见责。外人诬言乱语,不要听他。”婆惜寻思:“我心在张三身上,这厮若不把他灌醉,他必缠我。”只得勉意陪他。婆子笑曰:“押司再饮几盃。”宋江被他苦劝,连饮三五盃,宋江又不做声。正没计退得,却有个唐牛儿,往日常得宋江资助,宋江要用他时,死命向前。当晚正赌输了,去寻宋江不见,傍人指教在阎婆家去了。牛儿迳到阎婆家楼上,见宋江、婆惜都低了头,却闪入去便曰:“小人何处不寻过?”宋江曰:“莫非县里有紧急事?”牛儿曰:“县里满处差人来寻,押司便可动身。”宋江曰:“就去!”婆子拦住曰:“县里晚间有甚公事?都是这贼子别生诡计,要破人买卖。”便把牛儿打了两掌,推出门去。牛儿骂曰:“老咬虫!我不看押司面上,教你家屋里粉碎。”大骂了去。婆子到楼上曰:“押司,如今再休采那乞丐!却早去睡罢。”婆子收拾盃盘下楼,自去睡了。宋江思忖:“这贱人与张三有情,我要去,又夜深,只得权睡,且看婆惜今夜如何情分。?”谁想婆惜心里只思想张三,无心恋着宋江。正是: 佳人有意才郞情,红粉无心浪子村。 宋江是个好汉,调女色的手叚却不会。两个在灯下对坐,都不做声,少时,明月光照纱窗。但见: 银河耿耿,玉漏迢迢。穿窗斜月映寒光,透户凉风吹夜气。雁声嘹呖,孤眠才子梦魂惊。蛩韵凄凉,独宿佳人情绪苦。樵楼禁鼓,一更未尽一更敲。别院寒砧,千捣将残千捣起。屋檐前叮当铁马,敲碎士子情怀;银缸内闪烁青灯,偏照佳人愁绪。贪淫妓女心如铁,仗义英雄气似虹。 宋江见婆惜不脱衣裳睡下,寻思:“叵耐这贱人全不采我!今日吃了几盃酒,打熬不过。”解下巾帽銮带,上有把压衣刀和招文袋,都挂在床边栏干上,便去睡。捱到五更,起来穿了衣服,带了巾帻,宋江忿气下楼。阎婆听得脚步响,便在床上说道:“押司且睡一睡,待天明了去。”宋江只顾开门。从县前过,猛然想起招文袋:“昨晚挂在贱人楼上,一时气起忘了系来。内有金子到无妨,奈有晁盖的书,包这金子。我在酒店欲当刘唐面前烧了,他回去说时,只道我不把他为念。正要拿回去烧,谁想王婆叫舍棺材,成了此事。一向忘了。这贱人颇识得字,若是被他拿了,到是利害。”慌忙奔回阎婆家里来。正是: 合是英雄命运乖,遗前忘后可怜哉。循环莫谓天无意,醖酿原知祸有胎。 那婆惜听得宋江出门去了,床前灯明,只见栏干上拖下条紫色銮带。婆惜笑曰:“且把来与张三系腰。”提起招文袋来,觉有些重,探手取出那包金子和一封书。婆惜见了金子笑曰:“天赐我和张三买物件。”又将书来看,上面写着晁盖许多事情。婆惜曰:“正要和张三做夫妻,却没机会,原来与梁山泊贼人来往,今撞在我手里。”把这书依原包了,插在招文袋里。正在楼上自言自语,听得楼下门响,忙把銮带、刀子、招文袋卷做一块,藏在被下,依前睡了。阎婆问曰:“是谁?”宋江曰:“是我。”婆子曰:“押司再和姐姐睡到天明去。”宋江也不答,走上楼来,去栏干上取时,却不见了,宋江心慌,只得下气把手去摇婆惜曰:“你把招文袋还我。”婆惜假睡不应。宋江曰:“我昨晚挂在栏干上,只是你收得,把来还我,休要作耍。”婆惜曰:“谁和你作耍!我不曾见。”宋江曰:“你先时不曾脱衣裳,如今盖被睡。一定是起来铺被拿了。”婆惜将眼圆睁,怒曰:“是老娘拿了你的,你去官府便拿我做贼论。你说老娘和张三有事,也不该死罪。原来你和那打劫贼通同,这封书老娘牢牢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宋江曰:“便是三十件也依你。”婆惜曰:“要将原与我的文书还我,任从我改嫁张三。第二件,与我首饰用度,也要写一纸文书,不许日后来取。第三件,要那晁盖与你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便饶你天大的官司,便还你招文袋。”宋江曰:“头两件事只要手动,依你。这一百两金子,我不曾受,还他去了。”婆惜曰:“常言:‘公人见财,如蝇见血。’他送金与你,岂有不受之理,你待瞒谁?”宋江曰:“你若不信,限我三日,将家私变卖一百两金与你。你先还我招文袋。”婆惜曰:“招文袋还你,这封书留下三日,等你拿金子来,两相交付。”宋江曰:“果然不曾受这金子。”婆惜曰:“明日到公厛时,你也说不曾拿。”宋江见说公厛两字,大怒,扯起婆惜被盖,见了銮带,用力一拽,把压衣刀子拏在手里。那婆惜见了连呌两声:“黑三郎杀人!”宋江按住婆惜,一刀杀死,将婆惜头砍落枕上,取出招文袋,把书灯下烧了。那阎婆在楼下听得女儿呌杀人,慌忙穿了衣服走上楼来,推开房门,见杀死女儿,婆子哭曰:“却为甚事杀他。”宋江曰:“我是烈汉,决然不走。”婆子曰:“这贱人不枉杀死,只是老身无人养老。”宋江曰:“不用忧心,只教你丰衣足食,快活过世便了。”婆子曰:“深感押司。我这女儿怎生埋殡?”宋江曰:“我与你同去陈三郎家,买付棺材,取银两与你使用。”婆子曰:“说的是。”两个下楼来,把门锁了,迳投县前。天色已明,正开县门,婆子将宋江一把扯住,喊曰:“杀人贼在这里!”宋江心慌,连忙掩住婆子的口。几个公人走来,看见是宋江,便劝曰:“婆子住口。押司不是这般人。”阎婆曰:“他杀死我女儿,正是凶首,与我捉住。”这宋江为人最好,满县人都让他,因此做公的都不肯拿他。宋江被婆子扭住,不得脱身,却遇唐牛儿托一盘糟姜来县前卖,见婆子扭住宋江叫冤屈,唐牛儿想起昨夜的恶气,把好婆子的手拆开,望婆子面上打个满天星。那婆子昏胧了,只得放手,宋江脱走了。婆子扯住唐牛儿叫曰:“替我捉住杀人贼。”众公人便拿住唐牛儿,推进衙里来。正是:福祸无门人自招,披簑救火惹火烧。且听下回分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