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水浒传水浒忠义志传 - 第 8 页/共 50 页

林冲行了数日,看看天晚,望见靠湖一个酒店。林冲入店坐下,呌酒保:“打酒来。”酒保铺下饮食,林冲吃了三四碗,问酒保曰:“去梁山泊还有多少路?酒保曰:“此去这有数里,都是水路。若要去时,须用舡去。”林冲曰:“你与我去覔只舡儿。”酒保曰:“这般大雪,天色已晚,那里去讨舡?”林冲想起在京师做教头,禁军中每日游翫吃酒,谁想今日,在这里受此寂寞。便问酒保借笔砚来,却在粉壁上题四句七言诗云: 仗义林冲最朴忠,驰名到处聚英雄。身孤恰似浮萍梗,他年得志镇山东。 林冲题罢呌:“再取酒来。”正饮间,只见一个大汉从里面走出来,把林冲捞腰揪住,呌道:“好大胆!你在沧州做下迷天大罪,见今官府出三千贯赏钱捉你。”林冲曰:“我姓张。”那汉子咲曰:“见今壁上写着名字,脸上又有金印,如何赖得过?”林冲曰:“你真个要拿我?”那汉子咲曰:“我拿你做甚麽?你跟我进里面说话。”林冲跟到水亭上,点起灯来坐下。那汉问曰:“我听见兄长只顾问梁山泊做甚么?那里是强人山寨,你问何故?”林冲曰:“实不相瞒,如今官司追捕得紧急,无处安身,去投山寨入夥。”那汉曰:“必有人荐麽?”林冲曰:“沧州横海郡柴大官人举荐。”那汉曰:“柴大官人与山寨大王交厚,常有书信来往。”原来王伦当初与杜迁投奔柴进庄上,住了几时。临行又送银两,因此有恩。林冲问曰:“愿求大名。”那汉答曰:“小人姓朱名贵,原是沂州沂水县人,江湖上人称小弟做旱地葱。在此开店为名,专探往来客商。有财帛者,便去山寨报知。孤单客人放他过去。有财帛者,轻则药酒麻翻,重则登时结果。才见兄长问梁山泊路头,因此不动手。次后见写着大名来,我常闻人说兄长豪雄,不期今日得会。”林冲曰:“如何能勾得舡来渡过去?”朱贵曰:“兄长放心,暂宿一宵,五更却来请。”两人各自去歇息了。五更时分,朱贵呌林冲起来,款待酒食了,朱贵取一枝响箭,看着对面射去。少刻,只见芦苇泊里,三五个喽啰,摇着一只快舡过来,迳到水亭下。朱贵引林冲下船。喽啰把舡摇开,望金沙滩来。林冲看时,见那梁山水泊,果然是个陷人去处。但见: 山排银汉,水接遥天。乱芦攅万万队刀枪,怪树列千千层剑戟。濠边鹿角,俱将骸骨攅成。寨内碗瓢,尽是骷髅做就。剥下人皮蒙战皷,截来头发做缰绳。阻当官军,有无限断头港陌。遮拦盗贼,是许多绕迳林峦。鹅卵石叠叠如山,苦竹枪森森似雨。断金亭上浮云起,聚义厛前杀气生。 当时小喽啰把舡摇到岸边。朱贵同林冲上岸,喽罗背了包裹,两个上山寨来。林冲看岸两边,都是合抱大树,半山一座断金亭子。再转上来,见座大関,関前摆着枪刀弓弩,四边都是擂木砲石,两边摆着队伍旗号。又过两座関隘,方才到寨门口。看见四面高山,三関雄壮,团团围定中间一片平地,方可三五百里。靠着山口,才是正门,两边都是耳房。朱贵引着林冲,来到聚义厛上。中间坐着白衣秀士王伦,下手坐着杜迁,右手坐着宋万。朱贵道:“这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姓林名冲。因被高太尉陷害,刺配沧州。又被火烧大军草料场,杀死三人,迯走在柴大官人家。今有书来,举荐入夥。”林冲取书递上,王伦接着看了,便请林冲坐第四位,朱贵坐第五位。取酒来把了三巡,王伦动问柴大官人了。猛然寻思:“我是秀才,因忿气,合着杜迁、宋万聚集许多人马。我又没十分本事。如今添了这个人,他是禁军教头,倘若识破我不便。不若推却事故,发付下山便了。”一面安排酒食,王伦呌喽罗托出十两白银,两匹紵丝。王伦曰:“柴大官人举荐教头来敝寨,争奈小寨粮少,人力寡薄,恐悮足下。略奉薄礼,别寻大寨,切勿见怪。”林冲曰:“小人千里而来,凭柴大官人面皮,迳投大寨,望赐收录。”王伦曰:“我这里是小去处,如何安得你?休怪,休怪。”朱贵谏曰:“山寨粮少,近村远镇可以去借。这位是柴大官人举荐,如何不受?”杜迁、宋万都劝曰:“柴大官人面上,可以容他。不见我们背义。”王伦曰:“他在沧州虽犯大罪,却不知心腹何如。要有投名状来,方可准信。”林冲曰:“乞纸笔来便写。”朱贵咲曰:“教头错了。但是好汉入夥,湏要下山去杀个人,把头献纳,他便无疑。这个谓之投名状。”林冲曰:“这事不难,下山去等,只怕没人过。”王伦曰:“限你三日,有投名状来,容你入夥。若三日没有时,休怪。”林冲应承了。有诗为证: 愁怀郁郁苦难开,可恨王伦忒弄乖。明日早寻山路夫,不知那个送头来? 当晚朱贵相别下山,自去守店。林冲次日早起来吃饭,提了朴刀,呌喽啰领路下山。等候一日,并无人过。林冲闷闷回寨。次日又和喽啰下山,投南山路去,等到午时,一夥客人约有三百余人,结夥而过。林冲不敢动手,让他过了。等到天晚,并无一人过。林冲对喽啰曰:“等了两日,不见一个孤客过,如何是好?”喽啰曰:“哥哥放心,明日还有一日限。我和哥哥东山路上等候。”当晚上山,王伦曰:“若明日再无,不必相见。”林冲回房叹曰:“不想如此命蹇,一连二日取不得投名状。”天明起来,背了包袱,提了朴刀,和喽啰下山过渡,投东山路上来。林冲曰:“今日取不得投名状时,只得去别处安身。”两个来到林子里面等候。时遇残雪初睛,日色明朗,望见一个人来。林冲看时,见那人挑担行李。林冲提朴刀,蓦地赶去,那汉子见了,丢担便走。林冲曰:“你看我命苦极了,等了三日,得一个人来,又被他走了。”喽啰曰:“虽然杀不得人,这一挑财帛可以抵当。”林冲曰:“你与我挑上山去,我再等一等。”只见山坡下转出大汉,挺着朴刀,大呌如雷,喝曰:“泼贼,将俺行李那里去?”赶将来。且听下回分觧。 第十一回 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 天罡地杀下凡尘,托化生身各有因。落草固缘屠国士,买〖卖〗刀岂可杀平人。 东京已降天蓬帅,此地生成黑杀神。豹子头逢青面兽,同归水浒乱乾坤。 那大汉身长七尺五寸,面皮上一搭青记,腮边微露赤须,挺朴刀赶来,林冲挺刀来迎。但见: 残雪初睛,薄云方散,溪边踏一片寒冰,岸上涌两条杀气。一上一下,似云中龙斗水中龙;一往一来,如岩下虎斗林中虎。一个是擎天白玉柱,一个是架海紫金梁。架隔遮拦,却似马超逢翼德,盘旋点搠,浑如敬德遇秦琼。斗来半晌没输赢,战到数番无胜败。果然巧笔画难成,便是鬼神湏胆落。 林冲与那汉斗有三四十合,不分胜败。只见山高处呌曰:“两个好汉不要斗了。”两个收住刀看时,却是王伦和杜迁、宋万走下山来,说:“两位好汉,端的好两口朴刀,这个是我兄弟豹子头林冲。那汉是谁?愿通姓名。”那汉道:“俺是三代将门之后,武侯杨令公之孙,姓杨名志。幼年曾应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因道君皇帝盖万岁山,钦差十{二}个制使,去太湖搬运花石纲赴京,来到黄河,遭风打翻了舡,失陷石纲,不能回京复命。如今逢赦,收得一担钱物,回东京枢密院使用。从这里经过,那担儿被他夺了,可把来还我。”王伦曰:“哥哥,我数年前亦到东京应举,已闻制使大名。今日相见,请到山寨少叙片时,并无他意。”杨志只得上山,来到聚义厛上,分宾主坐定,王伦教置酒款待杨志。酒至数巡,王伦对杨志曰:“林冲兄弟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被高太尉刺配沧州,犯事新到山寨。制使又是有罪的人,虽经赦宥,难复前职。不如在小寨歇马,同做好汉。不知尊意如何?”杨志曰:“多蒙携带,只是洒家有个亲眷,见在东京。前者因官事连累他,不曾酧谢得。望众头领掷下行李。如不肯还,空手也去。”王伦咲曰:“既是制使不肯在此,不敢强逼。且住一宵,明日从命。”杨志大喜,当日饮酒至二更方散。次日又置酒与杨志饯行。众头领教喽啰挑行李,送杨志下山来。路口分别回寨。王伦自此教林冲坐第四位,朱贵坐第五位。 却说杨志上大路,不数日,到东京。有诗为证: 清白传家杨制使,耻将身迹履危机。岂知奸佞残忠义,顿使功名事已非。 那杨志入城,投店安下。数日托人去枢密院打点,将财物买上贿下,才得申引见高太尉。那高俅把从前文书看了,大怒曰:“既是你十个制使去运花石纲,九个回来交纳了,偏你这厮将花石纲失陷在外多时,不来复命。今日虽经赦宥所犯罪名,难以委用。”把文书一笔批倒,将杨志赶出殿帅府来。杨志烦闷,回到店中,思想:“王伦劝得是。只为洒家清白姓字,不肯相从。今日指望有个好处,不想被高太尉毒害!”心中烦恼。“盘缠又使尽。只有祖上留下这口宝刀,如今事急,只得拿去街上,货卖些钱钞做盘缠,投往他处安身。”走到街上,站了半日,并无人问。转到天汉桥去卖,只见那两边站的人,都跑入巷去躲了。都说道:“大虫来了。”杨志曰:“好怪异!城市里那有大虫来?”只见远远地一个大汉,吃得半醉,一冲一攧撞将来。杨志看那人,形貌粗恶,原来是京师有名的破落户,呌做没毛大虫牛二。专一在街坊上撒泼行凶,满城人见那厮都躲了。 牛二抢到杨志面前,问曰:“你这刀要卖几贯钱?”杨志曰:“是祖上留下宝刀,要卖三千贯。”牛二喝曰:“甚麽宝刀,卖得许多钱!有甚好处?”杨志曰:“第一件砍铜剁铁,刀口不卷。第二件吹得毛过。第三件杀人不沾血。”牛二曰:“我便把铜铁放栏杆上,你若剁得开时,我还你三千贯钱。”杨志拿刀在手,只一刀把铜钱剁做两半。众人都喝采。牛二曰:“第二吹毛我不信。”就自己头上,扯下数根头发递与杨志曰:“你且吹我看。”杨志接头发,望刀口上一吹,那毛都做两叚。牛二又曰:“第三件杀人刀上血痕,你剁个人我看。”杨志曰:“如何敢杀人?你去拿只狗来,杀与你看。”牛二曰:“你说杀人,不曾说杀狗。”杨志曰:“你不买便罢,只管缠人做甚麽!”牛二曰:“你敢杀我麽?”杨志曰:“你好没来由,杀你做甚麽?”牛二揪住杨志曰:“我要了这口刀。”杨志大怒,把牛二推了一跌。牛二扒起来,钻入杨志怀里。杨志呌曰:“街坊邻舍都是证见。我因没有盘缠,卖这口刀。这个泼皮强夺洒家的刀,又将俺打。”众人都怕牛二,谁敢来劝。杨志受欺不过,一时性起,把牛二搠死,呌道:“你们跟我去开封府出首。”众人只得随杨志到府前,正值府尹升堂,杨志拿刀和地方众人一齐跪下,告曰:“小人原是殿司制使杨志,为因失了花石纲,削去本职,没有盘缠,将这口刀在街坊上卖。被牛二强夺,又打小人。因此性起,将牛二杀死。众邻舍都替杨志告说。府尹曰:“既是自行出首,饶了你打。且取长枷枷了。”差官检验,结成文案,将杨志收监。众人得杨志杀了牛二,除了街上一害,都助他盘缠使用。押司叹他是个好汉,把状词都改轻了,招做“一时斗殴,悮伤人命”招了。六十日限满,押司禀过太尹,将杨志断了二十棒杖,刺了两行金印,送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差两个防送公人张龙、赵虎监押上路。天汉州桥众人请那两个公人到酒店,把出银两,赍发公人曰:“念杨志是个好汉,与民除害。今去北京,望乞二位看顾。”张龙、赵虎受了曰:“我们也知他是好汉,不消列位分付。”众人又将银两,送杨志做盘缠,杨志拜谢,各自散去。 杨志与公人取了行李,不数日来到北京,寻店安下。原来大名府留守司,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最有权势。唤做梁中书,讳世杰。乃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壻。次日留守升堂,两个公人觧杨志到厛前,呈上公文。梁中书看了,原在东京时也曾认得杨志。备问情由,杨志将高太尉不容复职,致悮杀死牛二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梁中书大喜,就留在帐前听用。押了批回与公人,回了东京。自此杨志只在梁中书府中听用。中书有心要抬举他,做个中军副牌,月支请受,只恐众人不伏。一日传下号令:诸将来日,都要赴教场操演武艺。梁中书嘱杨志曰:“我要抬举你做个中军副牌,月支一分请受。不知你武艺如何?”杨志禀曰:“小人应过武举,曾做殿司府制使。今日蒙恩相抬举,如拨云见日,当効啣环之报。”梁中书大喜,赐与衣甲一副。有诗为证: 杨志英雄伟丈夫,卖刀市上杀无徒。却教罪配幽燕地,演武场中敌手无。 次日,梁中书带领杨志来到教场中,演武厛坐下,左右摆列众制使、武官,前后簇拥着百员将校,将台上立着两个都监,一个唤做天王李成,一个唤做大刀関达。台上竖起一面大旗。两下立着五十对金皷手。品了三声画角,发了三通擂皷,大小三军一齐整肃。将台下一面引军红旗招动,只见皷声响处,五百军列成两阵。将台上又把白旗招动,两队马军齐上立住面前。梁中书传令:教唤副牌中军周谨听令,施逞武艺。周谨得了将令,绰枪上马,将手中枪使了几路。梁中书曰:“教东京新拨配军杨志听令。”曰:“你原是东京殿司府制使军官,今配来此间,即目国家用人之际,你敢与周谨比试麽?若赢得他,我便迁你充其职役。”杨志曰:“蒙恩相钧旨,安敢有违。”随即披挂上马,跑将出来,与周谨先比枪法。周谨怒曰:“这贼配军敢来与我比枪!”二人正欲交锋,且听下回分觧。 第十二回 急先锋东廓争功 青面兽北京演武 得罪幽燕作配戎,当场比试较英雄。棋逢敌手谁终局,将遇良才始用功。 鹊画弓弯欺满月,点钢枪刺耀霜风。直饶射虎穿杨手,尽在今朝胜负中。 却说杨志、周谨二人正欲交锋,只见兵马都监闻达上厛来禀曰:“刀枪是无情之物,恐有伤损。令将枪头去了,各用毡片包裹,蘸了石灰,各穿皂衣上马。”两个上阵斗了五十合,台上鸣金,两个勒马回阵,看周谨身上斑斑点点,约有四五十处。那杨志只有左肩膀上一点白。梁中书大喜,唤周谨上厛,看了迹曰:“这般武艺,如何南征北讨?即令杨志替此人职役。”都监李成禀曰:“周谨枪法生踈,弓马闲熟。若除了职役,恐众军不伏。再令杨志与周谨比箭。”二人得了将令,杨志禀曰:“阵上弓箭发处,恐有伤损。请钧旨。”梁中书曰:“武夫比试,但有本事,射死勿论。”李成又禀曰:“乞赐各人一面遮箭牌。”梁中书依言。二人又上阵来,杨志曰:“你先射我三箭。”周谨恨不得把他射死。杨志拍马望南边走,周谨纵马赶来,搭上箭,望杨志后心一箭。杨志听得弓弦响,将身躲过,那箭射空了。周谨见一箭射不中,又搭第二枝箭射来,杨志见那箭来,用弓稍只一拨,那箭落在地下。周谨见第二箭又射不着,心里越慌。杨志勒回马,望正厛上来。周谨赶来,取第三枝箭射来。杨志回身,把箭接在手里,便纵马入演武厛前。中书见了,教杨志也射周谨三箭。周谨拿了傍牌在手,拍马望南而走,杨志纵马便赶,先把弓虚拽弦响,周谨听得弦响,回身举牌来遮,却闪个空。周谨忖曰:“这厮只会使枪,不曾射箭。等他第三枝箭再虚拽时,我便喝住了他。”便拍马望演武厛来。杨志却取箭,搭上弓弦。心里想曰:“我要射他心窝,必伤他性命。只射他不着命处罢。”一箭正中周谨左肩,番身落马,众军救了周谨。梁中书大喜,呌军政司立了文案:杨志顶袭周谨职役。 杨志喜气洋洋,正拜谢中书,只见一人呌曰:“我和你比试。”杨志看那人,身长七尺,面圆耳大,唇阔口方,一部落腮胡须,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直叩中书禀曰:“周谨比试,患病新愈,因此悮输。小将不才,愿与杨志比试。若小将输他时,便教杨志顶小将职役。”梁中书看时,正是正牌军索超。为人性急,人都呌做急先锋。李成禀曰:“周谨不是对手,正好与索正牌比试。”梁中书忖道:“我要抬举杨志,恐众将不伏。今番赢了索超时,却无话说。”便与杨志曰:“着意用心。”杨志谢了,却去披挂。李成分付索超曰:“周谨是你徒弟,先自输了。你若有踈失,他把大名官府军官都看轻了。”索超曰:“不妨事。”便去披挂了,提着金蘸斧,勒马出阵。杨志挺枪立马於阵前。旗牌官手执令旗喝曰:“奉钧旨:两将用心,如有亏输,定行责罚。若是赢时,多有重赏。”二人得令,纵马出阵。两马相交,兵器并举,两个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梁中书看得呆了,関达看了,恐二人有失,慌忙教旗牌官去与二人分了。旗牌官呌曰:“相公有令,二将住手。”两个勒马各回本阵。梁中书教取两锭白银、两副表里赏赐二人。就升二人为管军提辖使,索超、杨志拜谢了。梁中书与大小军官,在演武筵宴。饮至暮,席罢,众官员都送归府,各自散了。 次日却是端午节,梁中书与蔡夫人后堂满酒,庆赏端阳。酒至数盃,夫人曰:“我父亲六月十五生辰,可使人收买金珠等物,进上京师庆寿。”中书曰:“我正要打点,只是一件,去年收买许多宝器,送至半路,被贼人劫去。今次必湏令的当人押去才好。从长商议。”不题。 却说山东济州郓城县知县,姓时名文彬,升堂唤捕盗巡捕都头。一个马兵都头,姓朱名仝,身长八尺五寸,生一部五路髭髯,长一尺五寸,面如红枣,目若朗星,一似関王模样,满城人都称他做美髯公。原是本处富户,只因他仗义踈财,结识江湖上好汉,斈得一身武艺。一个步兵都头,姓雷名横,身长七尺五寸,面如紫糖色,一部扇卷胡须。为他膂力过人,能跳三丈阔涧,满县人都呌他做插翅虎。原是本县铁匠出身,后做屠户。虽然仗义,有些匾窄。亦能武艺。当日知县唤这两个上厛来,分付曰:“济州管下,俱属水乡,今梁山泊贼盗聚众打劫,拒敌官军,亦恐来搔扰乡民不便。唤你两个,带领一千兵,一个出东门,一个出西门,分投巡捕。若有贼人,捉来讨赏,不可扰动乡民。”两个都头领命,各自分投巡警。 雷横当晚引土兵出东门,到东溪村灵官庙前,见殿门不関。雷横曰:“这殿里恐有贼在里面,我们入去看一看。”众人擎着火把,照将入去,只见供桌上,赤条条睡着一个大汉。众土兵一齐向前绑了,押出庙门。投那里去?且听下回分觧。 第十三回 赤发鬼夜卧灵官殿 晁天王举义东溪村 勇悍刘唐命运乖,灵官殿里夜徘徊。偶遇巡逻遭捆缚,致使英雄困草莱。 卤莾雷横应堕计,仁慈晁盖独怜才。生辰赍贡诸珍贝,总被斯人送得来。 却说雷横同众土兵缚了那汉,去晁保正庄上,讨点心吃,然后觧县。原来东溪村保正,姓晁名盖,祖是本乡富户。平生仗义踈财,爱结识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他的,便留在庄上,将银两赍发他起身。最爱刺枪使棒,不肯娶妻室。本乡有两个村坊,一个东溪村,一个西溪村,只隔一条大溪。那西溪村常常出鬼,白日迷人,无可奈何。忽一日,有个僧人经过,村人备说其事。僧人指个去处,用青石凿个宝塔镇住溪边。那西溪村的鬼,都赶过东溪村来。晁盖得知大怒,走过溪,把青石塔独自托过东溪边放下,因此人皆称他做托塔天王。江湖上都闻他名字。当夜雷横等到庄前敲门,庄客报知,晁盖教开了门,众兵把那汉子吊在房里。雷横入到草堂坐下,晁盖出来问:“都头有甚公干?”雷横曰:“奉知县钧旨,差我下乡,各处巡捕盗贼。走得困乏,来投贵庄借宿。”晁盖教庄客安排酒食款待。晁盖问曰:“捉得有贼否?”雷横曰:“却才灵官庙里,有个大汉在供桌上睡。我看不是好人,今绑吊在外面耳房里。”晁盖寻思曰:“有甚贼被他拿了,我去看是谁。”便呌:“主管出来陪都头饮酒,我去净手便来。”晁盖提灯来耳房里看时,只见那汉露出一身黑肉,紫黑阔脸,鬓边一搭硃砂记,上面一片黑黄毛。晁盖问曰:“你是那里人?”那汉曰:“小人是远方客人,迳来这里投个了汉晁保正,却把我拿来当贼。”晁盖曰:“你却寻他有甚麽?”那汉曰:“我有一场富贵与他说知。”晁盖曰:“我便是保正。要我救你时,你却认我做娘舅。少刻,我送都头出来时,你便呌我做阿舅,只说四五岁离了我家,今番来寻阿舅,不认得,因此在庙里宿。”那汉曰:“若得救护,深感义士厚恩。”有诗为证: 黑憇一枕古祠中,被捉高悬草舍东。应是刘唐不该死,解围晁盖有奇功。 晁盖把门拽上,急入后堂来见雷横,雷横告退,晁盖曰:“都头官身,不敢久留。”就送雷横出门。土兵觧下那汉,晁盖曰:“好个大汉!”雷横曰:“便是捉的贼。”那汉大呌:“阿舅,救我!”晁盖假意喝曰:“这厮莫不是王小三?”那汉曰:“我便是。阿舅快救我!”雷横便问:“这人是谁?却认得保正?”晁盖曰:“原来是我外甥王小三。六岁同家姊夫上南京去了十数年。这厮十五岁,跟他客人来这贩枣子,向后不曾见面。因他鬓边有搭硃印记,以此认得。”晁盖喝曰:“小三!你如何不来我家,却去村中做贼?”那汉呌曰:“我十五岁来时走了一遭,昨日来晚,记不得阿舅门路,只得去庙里睡。不想被他们不问事由,将我拿来。”晁盖骂曰:“你不早来我家,只在路上贪酒吃。”雷横劝曰:“保正息怒。你令甥本不曾做贼,我们在庙你见他生得凶恶,因此悮疑悮捉了。”即教土兵觧了绑缚,便曰:“保正休怪。早知是令甥,决不敢如此。”晁盖曰:“请入,再有话说。”雷横却入草堂,晁盖取出十两花银,曰:“都头休嫌轻微,望乞咲留。”雷横推却不过,领谢,引众土兵去了。 晁盖引那汉到后堂,取衣帽与他换了,便问来由。那汉曰:“小人姓刘名唐,祖贯东潞州人氏。因鬓边有这硃砂记,人都唤做赤发鬼。特来送一套富贵与哥哥。昨夜醉倒在庙里,被那厮拿来,幸相会。哥哥请上,受刘唐拜谢。”晁盖搭了礼曰:“你说送一套富贵与我,见在何处?”刘唐曰:“小弟打听得,北京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赶这六月十五日。小弟想他是不义之财,取之无碍。不知哥哥心下如何?”晁盖曰:“你去客房少歇,待我从长商议。”便教庄客引刘唐去客房里安歇。刘唐在房中思想曰:“多亏晁盖救我,但恨雷横平白骗保正十两银子,又吊了一夜。不如赶去,夺回银子送还保正,也显我本事。”便去枪架上拿条朴刀,走出庄门,望南赶去六里,大喝一声:“都头不要去!”雷横回头见刘唐赶来,挺着朴刀喝曰:“你来如何?”刘唐曰:“你把银子还我便罢。”雷横曰:“是你母舅送我的,与你何干!”刘唐大怒,轮刀便杀。二人閗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众土兵见雷横赢他不得,却要齐力相助,只见一个人,秀才模样,掣两条铜錬,呌曰:“你二位且歇,我有话说。”便把铜錬一隔,两个都收了朴刀。那人生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乃是智多星吴用,表字学究,号加亮先生,祖贯本乡人氏。指刘唐曰:“你因甚与都头争閗?”刘唐曰:“我和他争閗,于你甚事。”雷横曰:“教授不知,这厮夜来睡在灵官庙里,被我拿住,带见保正,却是保正的外甥。我看保正分上,放了他。保正送我些礼,这厮瞒了保正,赶到这里问我取。”吴用劝曰:“你母舅与我至交,又和都头亦好。他送礼与都头,你若取,恐伤了你令母舅面皮。”刘唐曰:“这人诈取阿舅银两,若不还我,誓不回去。”雷横曰:“除是保正来取,便还。决不还你是真的。”刘唐大怒,与雷横正閗间,只见土兵道:“保正来了。”晁盖喝曰:“小三畜生,不得无礼!怎的赶来这里?”雷横曰:“令甥赶来问我取银,和小人閗了。教授劝觧在此。”晁盖曰:“都头看薄面请回,容来日谢罪。”两别去了。 吴用曰:“不是保正自来,做出一场大事。这位令甥端的是好武艺,雷都头也敌不过。”晁盖曰:“正要来请先生,忽牧童来报:‘一个大汉,拿条朴刀,望南赶去。’我慌忙赶来,却得教授劝住。请教授到敝庄议事。”吴用同晁盖、刘唐到庄上后堂,分宾坐下。吴用曰:“此人是谁?”晁盖曰:“此人姓刘名唐,东潞州人氏。因有一套富贵,特来投奔。被雷横拿到我家,我假认他做外甥方脱。他说有北京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早晚从这里经过。他来正应我梦,我昨夜梦见北斗七星坠在我屋脊上,斗柄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去了。我想星照本家,安得不利?今特请教授商议此事。若何?”吴用曰“此事却好,湏得七八个好汉方可。”晁盖曰:“莫非要应梦星之数?”吴用曰:“兄长这梦非同小可!莫非本地,再有扶持的人来?”吴用寻思了半晌曰:“有了!”晁盖曰:“先生既有心腹好汉,便去请来,成就此事。”不知吴用说出甚人?且听下回分觧。 注: 莾:同莽。 憇:同憩。 第十四回 吴学究说三阮撞筹 公孙胜应七星聚义 英雄聚义本无期,水浒山涯任指挥。欲向生辰邀众宝,特扳三阮协神机。 一腔豪杰欺黄屋,七宝光芒动紫薇。众守梁山同聚义,几多金帛尽浮归。 吴用曰:“我寻思有{三}个人,义胆包天,武艺出众,若得这三个人,方才成得此事。”晁盖曰:“这三人却是谁?”吴用曰:“这三人在济州梁山泊边石碣村打鱼为生,曾在泊子里做私商勾当。一个唤做立地太岁阮小二,一个唤做短命二郎阮小五,一个唤做活阎罗阮小七。若得这三人,大事必成。”晁盖曰:“便可使人请来商议。”吴用曰:“使人请不来,湏小生自去。只不知生辰槓从那条路来?再烦刘兄去北京打听个来路。”刘唐曰:“小弟便去。” 当夜吴用迳投石碣村来。次日才到阮小二家,呌曰:“二哥在家麽?”只见阮小二出来,吴用看时,生得伛兜脸,两眉竖起,略绰口,胸前一带黄毛,赤着双脚,见了吴用慌忙曰:“教授何来?”吴用答曰:“小生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他要办筵席,用十数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鲤鱼,特来相投。”小二咲曰:“且和教授吃三杯了去。”吴用呌曰:“七哥!”阮小七出来咲曰:“教授多时不曾相见。”吴用曰:“特来相央你们说话。敢烦二位去寻五哥同来商议一件好事。”阮小二、小七同吴用下船,撑至湖泊里,不多时到一个高阜处上岸,只见七八间草房。阮小二呌曰:“老娘,五哥在家麽?”那婆婆应口:“连日镇上赌钱去了。”小二便把舡撑开。撑了半个时辰,只见独木桥边,一个汉子手拏两串铜钱下来觧船。阮小二曰:“五郎来了。”吴用看时,只见双手如铁棒,两眼似铜铃。面生咲容,心怀枭毒。吴用呌曰:“五郎得采麽?”小五曰:“教授两年不曾相见,今日我和教授同去水阁上吃几盃。”即忙下舡来。两只舡撑到水亭下上岸,入到水阁内,四个坐定呌:“酒保把一桶酒来。”酒保摆酒了,四人饮至半酣,小五曰:“教授到此贵干?”阮小二曰:“教授如今在财主家做门馆,迳来讨十数尾金色鲤鱼,要重十四五斤的,特来寻我们。”阮小五曰:“往常时要三四十斤的也有,如今便要十斤的也难得。”阮小七曰:“教授远来,我们也要寻十数个重五六斤的相送。”吴用曰:“小生随筭价钱。”吴用寻思:“这酒店难说。今夜去他家投宿,却好商量。”阮小二曰:“请教授权在我暂宿一宵,明日却再计较。”还了酒钱,四个人上舡,迳投阮小二家来,坐定,阮小七呌:“阿嫂安排酒来。”吴用曰:“恁大去处,怎麽没有大鱼?”阮小二曰:“这等大鱼,除是梁山泊里才有。我这石碣湖中狭小,存不得大鱼。”吴用曰:“这里和梁山泊一泒相通之水,如何不去?”阮小二曰:“如今泊子里有夥强人占了,不容打鱼。为头的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唤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呌做云里金刚宋万。有一个旱地葱朱贵,见在道口开店,专一探听事情,如今新添一个,是东京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十分武艺。如今把住泊子,绝了我们衣食。”吴用曰:“官司如何不捉他?”小五曰:“捕盗官那个敢去他那里。”吴用曰:“他们到快活。”小二曰:“他们论秤分金银,异样穿锦绣。我们兄弟空有本事,怎学得他!”吴用曰:“这样人倘被官司拿去,也是自做的苦。”阮小二曰:“如今官司没分晓,犯了迷天大罪的都没事。但有人肯带挟我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吴用暗地想曰:“这三个都有意了。我且慢慢诱他。”有诗为证: 只为奸邪屈有才,从教恶曜下凡来。试看小阮三兄弟,同劫生辰不义财。 吴用曰:“你们怨着打鱼不得,却去撞筹,且不好也。”阮小二曰:“先生不知。我们兄弟几次要去入夥。听得说王伦那厮心地窄狭,若得似教授这般情分,我们多时去了。”吴用曰:“量小生何足道哉!此间郓州城东溪村晁保正,你们曾认得他否?”阮小五曰:“莫不是呌做托塔天王晁盖么?”吴用曰:“正是此人。”小七曰:“虽然与我们只隔百里路,缘分浅薄,不曾相会。”吴用曰:“仗义好汉,如何不与他相见?我今对你实说,我今在晁保正庄上住,如今探听得有套富贵待取,我来和你们商议同去如何?”小五曰:“却使不得,他既是仗义好汉,我们却去害他道路,被江湖上好汉咲话。”吴用曰:“我只道你们兄弟心不坚,原来真个好义。我对你说,这件事非同小可的勾当,目今朝中蔡太师,是六月十五日生辰,他的女婿是北京大名府梁中书,即目起觧十万贯金珠宝贝庆贺生辰,来请你们去商议,取此不义之财,大家图一世富贵。教小生做买鱼为名,与你们三位计较,成此一事,何如?”小七跳起来曰:“一世指望,今日还愿了。几时去?”吴用曰:“明日五更,一齐同去。”三人大喜。在诗为证: 壮志淹留未得伸,今逢学究启其心。大家齐上梁山泊,邀取生辰宝共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