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水浒传水浒忠义志传 - 第 6 页/共 50 页

躲难迯灾入代州,恩人相遇喜相酧。只因法网重重布,且向空门好好修。 打坐参禅求觧脱,粗茶淡饭度春秋。他年证果尘缘满,好向弥陁国里游。 当时鲁达回头一看,却是渭州酒楼上救了的金老。直拖鲁达到僻静处谓之曰:“恩人,你好大胆!见今张挂榜文捉你,缘何却去看榜。若不是老汉遇见时,却不被他们拿去?”鲁达曰:“洒家为你,郑屠被我三拳打死,因此迯走至此。你缘何也在这里?”金老曰:“自从恩人救援,本欲要回东京,又怕那厮赶来,只得随路望北走。却撞见一个旧邻,在这里做买卖,带老汉父子在这里,就与我女儿做媒,说与此处一个大财主赵员外,养做外宅。衣食丰足,皆出于恩人。我女儿常对他孤老说提辖大恩。员外亦说:‘怎地得与恩人一会。’且请到家,却再商议。”鲁达随金老行到门首,老儿揭起帘子,呌曰:“我儿,大恩人在此。”那女子浓妆艳饰,慌忙出来,请鲁达上坐,拜了四拜曰:“若非恩人垂救,怎有今日!”便请鲁达上楼坐定。老儿分付女儿,陪侍着恩人,自去安排酒来。父子二人轮次把盏,金老倒地便拜,鲁达曰:“老人家只顾拜做甚麽?”金老曰:“老汉自到这里,立个红硃牌,牌上写着恩人姓名。旦夕一炷香,父子二人礼拜,今日见恩人正身,如何不拜。”鲁达曰:“难得你这片好心。”三人饮酒至晚,只见丫环来报曰:“官人回了。”金老便下楼来,请官人上楼,说道:“此位官人便是鲁提辖。”那官人便拜曰:“闻名不如见面。”鲁达回礼曰:“这位官人就是令婿么?”金老曰:“然。”再备酒食相待。员外曰:“久闻提辖豪杰,今天赐相见,实为万幸。”鲁达曰:“洒家是个愚卤人,又犯罪过,若蒙员外不弃,结为相识。”员外大喜。饮醉各去歇息。 次日赵员外曰:“此处恐不稳便,请提辖到敝庄去住几时。”鲁达拜谢,辞了金老父子,和赵员外并马,到庄前下马。直至草堂,宾主而坐,一面置酒相待。一连住了五七日。忽一日,金老奔来庄上,便对员外、鲁达曰:“昨日有四个做公的来,邻舍街坊打听得知,只要来村里缉捕。倘有踈失,如之奈何?”鲁达曰:“恁的时,洒家自去便了。”员外曰:“我有个道理,教提辖避难。只恐提辖不肯。”鲁达曰:“洒家是个该死的人。但得一处安身,有甚不肯。”员外曰:“离此处三十余里,有座五台山,原是文殊菩萨道场。寺中有五七余人,为头的智真长老,是我兄弟。我曾许下剃度一僧,已给下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心腹之人,了这条愿。若是提辖肯时,一应费用,都是某备办。”鲁达寻思曰:“多蒙员外做主,洒家情愿做和尚。”赵员外连夜收拾礼物。次日使庄客挑送上山先去通报,智真长老引众僧出门外迎接,赵员外和鲁达向前施礼,同入方丈。果然好座大刹。但见: 山门侵峻岭,佛殿接青云。钟楼与月窟相连,经阁共峰峦对立。香积厨通一泓泉水,众僧室纳四面烟霞。老僧方丈斗牛边,禅客经堂云雾里。七层宝塔接云霄,千古圣僧居大刹。 智真长老请员外、鲁达到方丈客席而坐。鲁达便去下首坐定。员外附【鲁】达耳低言:“你来这里出家,如何便与长老对坐?”鲁达曰:“是洒家不省。”便起身立在一边。庄客搬将礼物,摆在面前。长老曰:“何故又蒙厚礼?”员外曰:“某日前有一条愿心,许剃一僧来宝刹。度牒词簿都已写了,到今不曾剃度。今有这个表弟,姓鲁名达,军汉出身。因见尘世艰辛,情愿弃俗出家。伏望长老收留。”长老答曰:“这个是缘事,光辉老僧山门,容易!且请拜吃茶。”只见行童托出茶来。怎见得那盃茶的好处?有时为证: 玉蕋金芽真绝品,僧家制造甚工夫。兔毫盏内香云白,蟹眼汤中细浪铺。战退困魔离枕席,增添清气入肌肤。仙茶自合桃源种,不许移根傍帝都。 茶罢,真长老便唤首座,分付监寺安排办斋,与他剃度。众僧私处禀曰:“这人不似出家人的模样,睁开双眼似贼一般,不可剃度此人,恐后累及山门。”长老曰:“待我入定去看一看。”焚了一炷香,遂上禅椅盘膝而坐,入定去了。一炷香过,恰才回来,对众僧曰:“此人上应天星,虽然眼下凶顽,后却清净,汝等皆不能及。可记吾言。”众僧依从策划者经,请员外、鲁达赴斋。已毕,赵员外取出银两,买办物料。选吉日鸣钟擂皷,在法堂会集,五六百僧人都在法堂下。员外取出信香表里,向法座前礼拜,宣疏已罢,行童引鲁达到法堂座下。净发僧先把一周遭头发剃了,却待剃髭髯,鲁达曰:“留了这些儿还洒家也好。”众僧忍咲不住。真长老在法座上曰:“众人听念偈。” 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头,免得争竞。 长老念罢偈言,喝一声:“咄!尽皆剃了!”首座呈将度牒,上法座前请长老赐法名。长老拿住空头度牒,又念偈曰: 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 长老赐名已罢,把度牒传将下来。书记僧填写了度牒,又赐法衣,引上法座前,摩顶受戒:“一要皈依三宝,二要皈奉佛法,三要恭敬师父。此是三皈。五戒者:一不要杀生,二不要偷盗,三不要邪淫,四不要贪酒,五不要妄语。”受戒已罢,赵员外请众僧到云堂赴斋,引智深参拜众师兄。引去僧堂后丛林里,选佛场打坐。当夜无事。次日员外告辞,长老引众僧送出山门。员外曰:“智深乃是愚卤直人,早晚礼数不到,看吾薄面,凡事慈悲。”又唤智深分付曰:“贤弟,从今凡事自宜省戒,保重一二。春衣夏服,早晚我使人送来。”智深答云:“谨依言语。”员外相辞而行。长老亦引众僧回去。那智深到晚,放番身体,横罗十字,倒在禅床上睡,鼻息如雷。赶来净手,大惊小怪,就在佛殿后撒屎撒尿,言三语四。侍者四五〖回禀〗长老说:“智深全然没些出家人的体面。丛林中如何容得此人。”长老曰:“且看施主之面。”自此无人敢说。智深在寺中搅了五个月。时遇初冬,天气晴明,智深行出山门,行到半山亭子上坐,寻思曰:“往常酒肉不离口,如今教洒家做和尚,饿得干瘦了。赵员外这几日,也不使人送些酒肉来洒家吃。”正想间,只见远远有个汉子,挑着担桶,一手拿个镟子,唱曰: 九里山头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顺风吹动乌江水,好似虞姬别伯〖霸〗王。 智深见那汉子挑担桶,上来亭子上歇,智深问曰:“汉子,你那桶里甚麽东西?”那汉子曰:“好酒。”智深曰:“多少钱一桶?”汉子曰:“我这酒挑上去,只卖与做生活的吃。本寺长老已有法旨,但卖酒与长老吃时,长老追去本钱,赶出屋去。俺们都是寺内本钱,住本寺的屋宇,如何敢卖与你。”智深曰:“洒家也不杀你,只要问你买酒吃。”把汉子只一脚,踢得做一堆,蹲踞在地。智深把那两桶酒吃了一桶,便曰:“明日来寺里讨钱。”那汉子方才疼止,那里敢讨钱。将酒分做两半桶,挑走下山去了。 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涌上来。把皂直裰褪膊下来,把两只衫袖缠在腰间,露出脊背上花绣来,揙着两个膀子,走上山来。看看来到山门下,两个门子望见,拿着竹箪拦住喝曰:“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吃得烂醉上寺。你也见库局晓示:‘但凡和尚,破戒吃酒,决打四十,赶出寺去。如门子纵容醉僧入寺,亦责十板。’你快下山,饶你几下竹箪。”智深睁起双眼骂曰:“入娘贼!你两个敢打,我便和你打。”门子见势头不好,一个入来报监寺,一个虚拖竹箪拦住。智深把那门子脸上一掌,打倒在山门下。浪浪沧沧,攧入寺来。监寺便呌老师、火工三十人,各执木棒,迎着智深。智深望见,大喊一声,大踏步抢入来,众人忙退入殿,関上亮隔门。智深一拳一脚打开,夺条棒从殿里打将出来。监寺慌忙报知长老,长老急引侍者,直到廊下喝曰:“智深不得无礼!”智深见了长老,撇了棒,向前对长老说个谎曰:“智深吃了两碗酒,他众人便来打我。”长老曰:“你快去睡,明早讲话。”智深曰:“俺不看长老面,洒家打死你那几个秃驴!”言讫,去禅床睡了。众僧告诉长老曰:“向日徒弟们曾谏师父,休留此人,果然今日这个野猫乱了清规!”长老曰:“虽眼下有些啰唣,后来却成得正果。且看赵员外之面,容恕他一番。我明日戒他便了。”众僧冷咲而退。次日,早斋毕,长老使侍者唤智深时,尚未起。侍者呌他起来,智深穿了直裰,走出僧堂,却在佛殿后撒粪。侍者曰:“长老呌你说话。”智深同侍者来见长老,长老曰:“你虽是个武夫出身,员外剃度了你,曾摩顶受戒,教你不可贪酒,你昨日如何吃得大醉,打了门子,损坏殿上硃红隔子。我不看员外面上,定赶你出寺。再后休犯。”智深合掌拜曰:“不敢,不敢。”长老留在方丈早饭,又用好言劝他。取一领细布直裰,一双僧鞋与智深,教回僧堂去了。 且说智深自从吃醉酒,闹了一场,一连三四个月,不敢出门。忽一日,是二月天气。智深离了僧房,信步出山门外。猛听得山下叮噹响声,走下山看时,却是一市镇,约有五七百人家,智深曰:“早知有这个去处,不夺他那桶酒吃,却下山去自家买此吃。”行不几步,却见一个打铁铺。智深入铺问曰:“铁愽士,有好钢铁麽?”愽士曰:“师父问铁何如?”智深曰:“洒家要打条禅杖,并口戒刀。”愽士曰:“不知师父要打多少重的?”智深曰:“洒家要打一条重一百斤的。”愽士咲曰:“小人不怕打不得,只怕师父使不动,便是関王那把偃月刀,也只有八十二斤重。师父若依我说,只打一条六十二斤重的水磨禅杖,只要你五两银子工钱。”智深曰:“俺就与你五两银子。还有些碎银子,央你去买几盏酒来我吃。”愽士曰:“你自去买,小人要赶趂生活,不及相陪。”智深便离了铁铺,行不数步,见一家有个酒竿子挂在屋簷下,智深入到里面坐下,呌曰:“将酒来卖与洒家。”店主曰:“师父恕罪。小人房屋本钱都是寺里的,长老已有法旨,但是小人们卖酒与寺里僧人吃,便要追去本钱,赶出屋去。因此休怪。”智深曰:“胡乱卖些与洒家吃,俺不说是你家的便了。”店家曰:“胡乱不得。师父别家去吃。”智深只得起身,出得店门,走过三五家,皆如前说。智深寻一计,远远看他市稍有个酒店,但见: 傍村酒店几多年,斜倚桑麻古道边。白板凳铺宾客坐,矮篱笆用棘荆编。满甕榨成黄米酒,柴门挑出布青帘。更有一般堪咲处,牛屎泥墙画酒仙。 鲁智深走入店里,坐下呌曰:“店家,我买酒吃。”店家曰:“和尚,你是那里来的?”智深曰:“俺是行脚僧人,游方到此经过。”庄家曰:“你若是五台山寺里的,我却不敢卖与你吃。”智深曰:“不是。快将酒来。”店家曰:“你要多少酒?”智深曰:“休问多少,只顾釃来。”一连吃了十数盃。智深又问:“有甚麽肉?把一盆来吃。”店主曰:“早来有牛肉,都卖了。只有狗肉,师父吃不吃?”智深曰:“最好。”把银子付与店家买了半只熟狗,用手扯吃。又吃了十数碗酒,又讨酒来,店主曰:“只吃这些罢。”智深睁起眼曰:“洒家又不白吃你的,管我怎的!”店家只得依言打来。智深又吃了,只剩得一脚狗腿,揣在怀里。离了店门,走到半山亭子上,酒却涌上来,心中忖曰:“俺多时不曾拽拳使脚,斍得身体困倦,且使几路。”只一膀子,,板打在亭子柱上,只听得一声响喨,把亭子柱打的粉碎。【门子】又听得半山里响来,看时,只见智深一步一攧,抢上山来。两个门子呌曰:“这畜生又醉了,可把山门拴了。”只在门缝里看那智深抢到山门下,见関了门,把拳头擂皷敲了一回,扭过身来,看见左边的金刚,喝一声曰:“这个黑大汉,不替俺敲门,却拿着拳头唬洒家!”拿起一根折木,把金刚腿上便打。簌簌的泥和颜色都脱了。又转过身来,看那右边金刚,喝一声曰:“你这厮张开大口,也来咲洒家!”把那金刚脚上打了几下。只听得一声响,那尊金刚从台基上倒撞下来。智深大咲。两个门子去报长老。长老曰:“休要惹他。”只见首座、职事僧人都到方丈禀说:“这野猫今日醉得不好,将半山亭子、山门下金刚都打坏了。如何是好?”长老曰:“自古天子不怪醉汉,若是打坏金刚、亭子,赵员外自会来修整。你众人只可回避他。你们见前日的行凶麽?”众僧出方丈,都曰:“好个囫囵竹的长老!”叫门子:“你休开门。”智深在外大呌曰:“入娘贼的秀驴!不放我入寺时,放把火烧了寺。”众僧曰:“若不开时,真个做将出来。”只得呌门子,把门拴拽了,飞走入房,众僧各自回避。智深把山门尽力一推,扑地攧将入来,跌了一交。扒将起来,把头摸一摸,直奔入选佛场,禅和子都吃一惊,尽低了头。智深走到得禅床边,便吐污食。众僧都闻不得那臭,个个曰:“善哉!”俱掩了鼻口。智深吐了一回,扒将赶来,把直裰带子都扯断了,落下那狗腿来,就说:“好,好!正肚饥。”扯来便吃。禅和子看见,远远地躲开,智深便扯一块狗肉,看着上首的和尚曰:“你也吃些。”那和尚把两只袖子,死掩了脸。智深曰:“你不吃?”将肉望下首的口里塞去。那和尚躲不过,都待下禅床走,智深把他耳朵揪住,将肉便塞。对床五个禅和子过来劝时,那智深丢了狗肉,提起拳头,去那光脑袋上只管擂。满堂僧众大喊起来迯去。智深便拔了一条槕脚,直打到法堂上,只见长老喝曰:“智深不得无礼,众僧也休动手。”两边众人被打伤了十数个。见长老来,各自退去。智深撇了桌脚,呌曰:“长老与洒家做主。”长老曰:“智深,你累杀了老僧。前番酒醉,搅扰一场,你今番又如此无礼,搅得众僧卷堂而走,这个罪孽,非是小可。我这五台山文殊菩萨道场,千百年清净香火去处,如何容得你。你且随我来方丈里宿一宵,明日安排你一个去处。”智深跟长老到方丈歇了。 次日,长老修书一封,使人到赵员外庄上报知,又呌侍者取领皂直裰,一双僧鞋,十两白银,唤过智深,分付曰:“你前一次却是悮犯。今一次又大醉,乱了清规,你这等做,甚是不好。我看赵员外面上,与你这封书,投一个去处安身。”智深曰:“师父教徒弟那里去?”且听下回分解。 注: 陁:同陀。 愽:同博。 甕:同瓮。 槕:同桌。 第五回 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 禅林辞去入禅林,知己相逢义断金。且把威风惊破胆,慢将妙理说禅心。 绰名人号花和尚,道号清名鲁智深。俗愿了时终证果,眼前争奈没知音。 长老曰:“我有个师弟,在东京相国寺住持,唤做智清禅师。我与你这封书去投他,讨个职事僧做。赠汝四句偈言,你可终身记取。”智深跪下曰:“洒家愿听长老说。”四句偈曰: 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 智深听罢,拜了长老,背起包裹,辞了众僧,离五台山,迳到铁匠铺,打了禅杖、戒刀就行。数日,赵员外自将钱物来五台山,再塑起金刚,重修亭子。 且说智深行了半月之路,不投寺院,只投客店安身。正行之间,天色已晚,错过了宿店。但见: 山影深沉,槐阴渐没。绿杨影里,时闻鸟雀归林。红杏村中,每见牛羊入圈。落日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溪边钓叟移舟去,野外村童跨犊归。 智深又赶行了数里,望见林子里一所庄院。奔到庄前,与庄客曰:“小僧失了宿头,欲借贵庄歇宿一宵,明早便行。”庄客曰:“我庄上今晚有事,歇不得。”只见一个老人出来,智深曰:“小僧五台山来的,要上东京去干事。今晚借贵庄歇一宵。刘太公曰:“既是五台山僧人,随我进来。”智深太公直到正堂,分宾主而坐。智深曰:“敢问老丈高姓?”太公曰:“老汉姓刘。此处唤做桃花村。敢问师父俗姓?”智深曰:“俺师父是智真长老,与俺取名智深。”太公曰:“请师父吃些晚饭。不知肯吃荤腥否?”智深曰:“不忌荤酒,但有便吃。”太公教庄客将酒肉来。智深也不谦让,把酒肉饭都吃了。太公曰:“请师父在外面耳房中歇息。夜间闹嚷,不可出来。”智深曰:“小僧看太公不喜欢?莫不怪我来搅扰么?”太公曰:“我家常常斋僧布施,那争师父一人。只是我家今夜小女招夫,以此烦恼。”智深咲曰:“男大湏婚,女长须嫁。这是人伦大事。既然不是情愿,如何招他做女壻?”太公曰:“老汉止生一女,年方一十九岁。今被桃花山,两个大王扎了寨栅,聚集数百人,打家劫舍。因来老汉家中讨进奉,见了老汉女儿,便撇下二十两金,一疋红锦为定礼,择了今夜,要来入赘。老汉和他争不得,只得从他,因此烦恼。”智深听了曰:“原来如此。小僧有个道理,教他回心转意,不来娶你女儿,如何?”太公曰:“他是个杀人的魔君,你怎能勾得他回心转意?”智深曰:“洒家在五台山斈得会说因缘。便是铁石人,也劝得他转。今晚教你女儿别【处】藏了,俺却在你女儿房中劝他,便回心去。”太公曰:“若得如此,是我家有福德,遇活佛下降。”智深提了禅杖,太公引至房中,将戒刀放在床头,禅杖倚在床边,跳在床上去坐了,把销金帐子放下。 太公出来,安排酒席,点起灯烛伺候。初更时分,只听锣鸣皷响。太公同庄客出门看时,只见一簇人马前来。那大王来到庄前下马,太公慌忙同众庄客都跪下迎接。大王曰:“你今是我丈人,如何倒跪我?”太公曰:“老汉是大王治下。”那大王扶起太公,同到厛上,小喽罗将皷乐就堂前吹打起来。大王问曰:“我的夫人在那里?”太公曰:“小女害羞,不敢出来。”大王咲曰:“难怪他,我先入房与夫人厮见后,却来吃酒。”太公请大王直入去。大王推开房门,见里面黑洞洞的,曰:“我丈人是做家的人,灯也舍不得点一盏。明日呌小喽罗去山寨里,扛一甕油来与他点。”智深在床上听得,忍住咲。那大王摸进房中,呌曰:“娘子,你休要怕羞。我明日要娘子,做人压寨夫人。”一面呌娘子,一面把销金帐揭起,一手摸着智深肚皮。智深就势揪住,把手一按,按在床下,一拳打去,那大王呌一声:“做甚么便打老公?”智深喝曰:“教你认得老婆!”拖倒在床边,拳打脚踢。那大王呌:“救命!”刘太公听的里面叫救,慌忙拿灯烛,引喽罗抢将入去。灯下见一个胖大和尚,赤条条骑番大王在床前打。喽罗向前来救时,智深撇下大王,捉了禅杖,打将出来,小喽罗发声喊都走了。那大王走出门前,跳上了马,飞走大骂刘太公:“老驴!不怕你,就来理会!”飞奔去了。刘太公扯住智深曰:“师父,你苦了我一家性命。”智深曰:“太公休慌,洒家不是别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因为打死了人,便出家做和尚。休说这两个,便是一二千军马来,洒家也不怕他。”太公曰:“师父,却要救护俺一家儿。且将酒来师父吃,休得要吃醉了。”智深曰:“一分酒只有一分本事,十分酒便有十分的气力。”太公曰:“随你吃。” 却说桃花山大头领,正在山寨里等候消息,只见二头领红巾也没了,身上绿袍扯得粉碎。跳下马来呌曰:“哥哥救我一救。”大头慌问曰:“怎的来?”二头领曰:“叵耐那老驴把女儿藏了,却教一个胖和尚,藏在他女儿床上。我却不隄防,被他揪住拳打脚踢,打得一身伤损。那厮见众人入来救应,放了手,提起禅杖,打将出来,才得脱身。哥哥替我报仇。”大头领怒曰:“你去保养,我去与你拏那贼秃来。”即时捉枪上马,引众迳到庄上。庄客报曰:“山上大头领都来了。”智深遂提了禅杖出庄,大呌曰:“匹夫认得洒家否?”大头领大呌曰:“和尚且休动手,你的声音我认得熟。你且通名姓。”智深曰:“洒家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鲁达,如今出家做和尚,唤做智深。”那大头领即下马拜曰:“哥哥别来无恙。”智深却认得是教头打虎将李忠。【李】忠问曰:“哥哥缘何做和尚?”智深曰:“且和你到里面叙话。”刘太公看见,不敢向前。智深曰:“这是俺兄弟李忠。”太公方敢相见。智深把为僧的事说了一遍,及往东京大相国寺去投智清,在他庄上借宿事,亦说一遍。“不想与兄弟相见。恰才俺打的那汉是谁?”李忠曰:“小弟自从与哥哥在渭州三人分别,次日听得哥哥打死郑屠,我去寻史进商议,又不知他投那里去了。小弟听得差人缉捕得紧,也自走了。在这山下经过,那汉先在桃花山扎寨,唤做小霸王周通。引人下山和小弟厮杀,被我赢了,他就请我上山寨,让我为主,以此落草。”智深曰:“兄弟既然在此,刘太公这头亲事,再也休提。”太公大喜,安排酒食款待二位。太公将出原定金子、縀疋纳还。智深曰:“兄弟,你替他收去。”李忠曰:“这个不妨事。且请哥哥同太公到山寨住几日。”太公呌庄客安排轿子。智深带了禅杖、戒刀,一同李忠、太公上山。到寨前下轿,入到寨中坐定。周通出来见了和尚怒曰:“哥哥却不与我报仇,倒请他来寨里。”李忠曰:“兄弟,你认得这个和尚么?”周通曰:“我若认得他时,却不被他打了。”李忠咲曰:“这和尚,我常和你说的三拳打死镇関西的便是。”周通纳头便拜。智深答礼曰:“休怪冲撞。”四人坐定,智深曰:“周兄弟,你听我说,刘太公止有一个女儿养老,你若娶了,教他老人家失所。你别选一个好的。原定金子縀疋,将在这里。你心下如何?”周通曰:“就依大哥言语,小弟再不敢。”智深曰:“大丈夫作事,休要反悔。”周通遂折箭为誓。刘太公拜谢自下山去。 李忠安排筵席,款待数日,引智深到山前山后观看景致。果是好座桃花山,四周险峻,只一条路上去,四下里都是乱草。看了回寨,住了两日,要辞下山,两个苦留,智深曰:“俺今出了家,如何肯落草。”李忠、周通曰:“哥哥要去时,难以相留。”将出白金十两,送别去了。智深离了桃花山,从早直走到晚,肚中又饥,东观西望,猛听得铃铎之声。智深曰:“此处必是个寺院,洒家且去那里投斋安宿。”不知甚么寺院,且听下回分觧。 全像水浒传卷之一终 注: 壻:同婿。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二 第六回 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智深火烧瓦罐寺 浮踪浪迹往东京,行尽山林数十程。古刹今番经劫火,中原从此弄刀兵。 相国寺中重挂搭,种蔬园内且经营。自古白云无去住,几多变化任纵横。 却说智深来到此处,乃是一个败落寺院,看那旧红硃牌扁写着:“瓦罐之寺”。智深直入方丈呌曰:“过往僧人来投斋。”呌了半晌,没一个答应。往香积厨看时,锅也没有。智深将包裹放在监斋神面前,提了禅杖,寻到厨房后,见几个老和尚,面黄肌瘦。智深喝曰:“你们好没道理!洒家呌唤,没个人应。”那和尚摇手曰:“不要高声。”智深曰:“俺是五台山来的和尚,讨顿斋吃,有甚利害。”老和尚答曰:“你是活佛处来的长老,合当备斋相待。奈我寺里被一个云游和尚,一个道人来此,把常住的僧都赶出去了。我这个老的走不动,只得在这里。”智深曰:“他两个甚名?”老和尚曰:“那游方僧姓崔,法名道成,绰号生铁佛。道人姓丘,名小一,绰号飞天夜乂。这两个无所不为。”智深猛闻得一阵粥香,提了禅杖到后面看时,见煮一锅粟米粥。智深把锅掇起来,吃了几口,只见后面有人嘲歌,智深提了禅杖出来,只见一个道人,挑着鱼肉酒,口里嘲歌唱道: 你在东头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我无妻兮犹尚可,你无夫时好孤恓。 那道人不知智深在后跟来,只顾走入方丈后。智深跟到里面看时,见绿阴树下,放着一张桌子,铺着盘馔,当中坐着一个胖和尚,边厢坐着个年幼妇人。那道人把竹篮放下,也去坐着。智深走入面前,那和尚吃了一惊,便曰:“请师父同吃一盏。”智深曰:“你这两个如何把寺坏了?”那和尚曰:“师兄听小僧说。在先敝寺,田庄广有,僧众也多。只被廊下那几个老和尚饮酒撒泼,把寺废了。小僧却得和这个道人,正要修整山门,修盖殿宇。”智深曰:“这妇人是谁?”和尚曰:“这个妇人,是前村黄有金的女儿,他父亲是本寺檀越,如今消乏家私,丈夫又患病,来敝寺借米,小僧看檀越面,取酒相待,别无他意。”智深听了便曰:“老和尚戏弄洒家!”再回香积厨来,指着老和尚曰:“原来是你这几个坏了寺院,却俺面说谎。”老和尚曰:“师兄休听他说。见今养着一个妇人在那里,他见你有戒刀、禅杖,不敢与你相争。若不信时,再去走一遭,看他和你怎来。师兄,你自寻思:他们吃酒肉,我们粥也没得吃。”智深曰:“也说得是。”提了禅杖,再往方丈后,见角门関上了。智深大怒,一脚踢开,抢入里面,只见崔道成,仗条朴刀,智深轮铁禅杖来,斗十四五合,那崔道成斗智深不过,却待要走,那丘道人却从背后拿刀搠来。智深併了十合。智深一来肚饥,二来走多了路,三来当不两个生力,却卖个破绽便走,两个也不来赶。 智深走了二里,寻思曰:“洒家包裹未曾取得,路上盘缠没有,肚中又饥,如何是好。待要转去,敌他不过。”信步望前面,见一大林,都是赤松树。那史进在松林里见有人来,探头望了一望,又入去。智深回看,认得是史进,咲曰:“大郎做甚勾当?”史进慌忙携智深入林子里坐下。智深问曰:“大郎自在渭州别后,一向在何处?”史进答曰:“小弟自渭州相别,去寻师父王进,直到延安,又寻不着,回到北京,盘缠使尽,以此在这里寻些盘缠。不想得遇哥哥,缘何做了和尚?”智深把前话说了一遍。史进曰:“小弟有干肉烧饼在此,请哥哥吃些。”智深吃得饱了,史时又曰:“哥哥既有包裹在寺中,我和你去取。”二人各拏器械,再回瓦罐寺来,看见崔道成和丘小乙坐在桥上,智深喝曰:“今番和你斗一百合!”道成咲曰:“你是我手里败将,尚敢再来?”遂与丘小乙併力杀来。智深得了史进壮胆,又吃得饱了,却与史进来迎。四人在桥下厮杀,崔道成被智深一禅杖打下水去,那道人见倒了道成便走,被史进赶上一刀砍死。智深、史进却入寺去,见香积厨下那几个和尚,怕道成、丘小乙来杀他,却都吊死了。智深、史进直入方丈后看那妇人,亦自投井而死。入房里看时,包裹已拏在彼,未曾打开。智深、史进收拾房中衣服,并些金银,包做两包,将寺举火烧了。 二人厮赶,行了一夜,天色微明,望见一个酒店,到酒店内吃了酒饭,智深问史进曰:“你要往那里去?”史进曰:“我要往少华山,去投奔朱武等。”智深便打开包裹,取些金银与史进。筭还了酒钱,各拿了器械出了酒店。行到路口拜别史进,智深自往东京,行了八九日,望见东京,进城来到相国寺里看时,端的好一个大寺院。道人报与知客,出来见了智深,生得凶恶,问曰:“师兄何方来?”智深曰:“小徒五台山来。本师真长老有书在此。”知客曰:“既是真太师长老有书,同你到方丈去。”智深便打开包裹,取出书来。知客曰:“师兄,你见长老,可觧了戒刀。”知客请出智清禅师,禅椅上坐了,智深来礼拜已毕,将书呈上,清长老接书拆开看云: 智真和尚合掌拜言:今有敝寺檀越赵员外,剃度僧人智深,俗姓鲁,系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鲁达。为因打死了人,情愿削发为僧。二次酒醉,闹了僧堂,职事人不能和顺。特投上刹,万望作职事人员收录。幸甚!此僧久后结果非常,千万海纳。珍重,珍重! 清长老看罢了来书,便曰:“僧人且去僧堂暂歇用斋。”智深谢了,跟着行童去了。清长老即唤职事僧人来商议,曰:“我师兄智真长老好没分晓!这个僧人,他那里安置不得,却推来与我。待要着他在这里,倘或乱我清规,如何使得。”知客曰:“弟子们看那僧人,全不像出家人的模样。弟子寻思起来,只有酸枣门外,菜园常被二十家破落户侵害,何不使他去管住。”清长老曰:“说的是。”唤智深到方丈,长老曰:“师兄荐你来寺中,做个职事人员。敝寺有所大菜园,在酸枣门外,岳庙间壁,你去管领。每日教种地人纳十担菜蔬,余者都属你用。”智深曰:“本师着小徒讨个职事,如何教我去管菜园?”首座曰:“管菜园也是个大职事。你管一年菜园,好便升你做个塔头。”智深曰:“若有个出身,明日便去。”清长老大喜,先使人去菜园里挂起库司榜。智深辞了长老,同两个和尚,直出酸枣门外廨屋里来住持。 却说菜园左近,有二三个破落户,常在菜园里偷菜,看见廨宇门上新挂榜文,说:“大相国寺仰委管菜园僧人鲁智深住持。自今日为始,并不许闲杂人等,入园搅扰。”那几个破落户商议曰:“相国寺委个和尚鲁智深来管菜园,我们趂他新到,作个计较。等他来时,诱他去粪窖边,只做恭贺他,双手抢住他脚,揪住他,攧他下粪窖里去,耍他一场。”商量已定。却说鲁智深来到廨宇房中安下,那几个种地道人都来参拜了。智深正出菜园地上看那园圃,只见那二三十个破落户,捧着些果酒,迎着咲曰:“闻知和尚新到住持,我们邻舍敬来作贺。”智深不知是计,却道是好意,直走到粪窖相迎。那一夥破落户指望来攧智深,谁知智深,脚尖起处,山前猛虎心惊;拳头落时,海内蛟龙丧胆。正是方圆一片闲园圃,目下排成小战场。后人有《西江月》一首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