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水浒传水浒忠义志传 - 第 15 页/共 50 页
宋江听了,对公人曰:“这事怎了?却又撞在他家投宿。倘然知道,必害我们性命。不如快走。”公人曰:“说的是。”宋江曰:“我们掇开屋后壁子出去。”公人挑起包裹,宋江提了行枷,三人趂星月之下,望林木深处只顾走。望见前面满目芦花,正是浔阳江边。听得背后人叫:“配军休走!”宋江三人躲在芦苇丛中,望后面火把渐近。宋江泣叹曰:“早知如此,只在梁山泊也罢!正在危急之际,只见江面上摇只舡来。宋江叫了,泣曰:“稍公,背后有强人来打劫,快把舡来渡我,多与你银子。”那稍公听见,把舡放到岸边,三个连忙跳上舡去,便开了舡,那稍公听得包裹落声响,大喜,把橹摇到江心。见岸上那夥人赶到岸边,大汉叫曰:“稍公,快摇舡过来!”宋江伏在舡舱里曰:“不要过去。我们多与你银子相谢。”稍公不应,把船望上摇去。岸上这夥人喝曰:“你那稍公不摇舡过来,教你都死!”稍公冷笑应曰:“老爷唤做张稍公,你不要欺我!”岸上那个长汉叫曰:“原来是张大哥。我弟兄只要捉那个囚徒。”那稍子一头摇橹,一面说曰:“我这几日才接得这个上舡,却让你接去?”宋江悄悄和公人曰:“难得这个稍公,救了我们性命,不可忘他的恩!”只见稍公摇橹,口里唱道:
老爷生长在江边,不怕官司不怕天。昨夜华光来赶我,面前夺得一金砖。
宋江听了,只说是唱耍。只见那稍公放下橹曰:“你这三个,平日最会做私商诈害人,今夜却撞在老爷手里。你三个要吃板刀麫,要吃馄饨?”宋江曰:“驾长休要取笑。怎的是板刀麫?怎的是馄饨?”稍公睁眼曰:“老爷和你耍?若还要吃板刀麫,我有一把泼风刀,不消三刀把你们剁下水去。若要吃馄饨,你三个脱了衣裳,自跳下江里去死。”宋江听了,扯住两个公人曰:“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稍公喝曰:“老爷唤做有名的狗脸,三个好好商量,快回我话。”宋江曰:“我们也是犯罪的人,可怜见,饶我三个人性命,把包裹金银尽数与你。”那稍公楻板底下,摸出一把板刀来,喝曰:“你三个要怎的?”宋江仰天叹曰:“为我犯下罪责,连累你两个公人。”言罢,和公人抱哭。恰欲跳水,只见江面上一只快舡到面前,喝曰:“稍公是谁?敢在当港行事!舡里货物,见者有分。”那稍公听了,慌忙应曰:“却是李大哥。”那汉曰:“张大哥舡内甚麽货?”稍公答曰:“岸上穆家弟兄,赶三头行货来,却是两人公人,解个黑矮的囚徒,决配江州去的。”那汉曰:“莫不是我哥哥宋公明?”宋江听得声音,便叫曰:“兄弟救我!”那汉惊曰:“真个是宋哥哥!”慌忙跳过舡来,却是混江龙李俊,背后摇橹的是童威、童猛。便曰:“若是小弟来得迟了些,险些害了仁兄性命。今日天使李俊在家,坐立不安,棹船出来江上,不想又遇哥哥在此!”稍公问曰:“李大哥,这黑汉是谁?”李俊曰:“便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稍公便拜曰:“我的爷!你何不早说姓名,争些儿害了仁兄性命!”宋江问李俊:“这位好汉是谁?”李俊曰:“这位好汉是小弟结义兄弟,原是小姑山下人氏,姓张名横,绰号舡火儿。专在浔阳江做这道路。”当时两只舡,并着摇奔江边来,缆了舡,扶宋江上岸。张横问曰:“哥哥何事配来?”李俊把宋江犯事的根由说了一遍。张横听了曰:“好教哥哥得知:小弟嫡亲弟兄两个,还有个兄弟,生得浑身雪练一般,没得五十里水面,他在水底下,能伏得七日七夜,学得一身好武艺。人都唤他做浪里白跳张顺。我弟兄二人,因赌钱输了,我便驾只渡舡在江边,有等贪省钱的,便下我舡来,待坐满了,便教兄弟张顺,也扮作单身客人,背着包裹来赶上舡,摇到江心歇下,插一把板刀,却讨舡钱。本合五百钱,却要他三贯,却先问兄弟讨起,他假意不肯还我,我便把他来先撺下江里。个个惊慌,把钱出来,却载他到僻处上岸。我兄弟走过水底对岸,与我分钱。我弟兄只靠这个过活。我如今只在这江上做私商,兄弟张顺在江州做卖鱼牙。哥哥去时,小弟寄封书去,只是不会写。”李俊曰:“我去村里央个先生来写。”留下童威、童猛看船,五个投村里来。张横曰:“穆家兄弟还未回去。”李俊曰:“教他两个来拜见哥哥。”宋江曰:“他二人正要来捉我。”李俊曰:“仁兄放心。他也是我们一路人。”哨了一声,那兄弟到曰:“二位大哥,如何与这厮熟?”李俊笑曰:“你道是谁?他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哥哥!”那兄弟放下朴刀,便拜曰:“闻名久矣!今日得会。却是冒渎,望乞哥哥恕罪!”宋江扶起曰:“愿求二位大名。”李俊曰:“他弟兄是此间富户,姓穆名弘,绰号没遮拦,兄弟穆春,唤做小遮拦。是揭阳镇上一霸。我这里有三霸。揭阳岭上岭下,便是小弟兄〖和〗李立【一霸;揭阳镇上,他弟兄两个是二霸】;浔阳江上张横、张顺是三霸。”宋江曰:“既然都是弟兄,望乞放还薛永。”穆弘笑曰:“哥哥放心,随即教兄弟穆春去放,且请仁兄到敝庄请罪。”李俊曰:“如此最好。”穆弘教庄客去看舡,请童威、童猛到庄相会。请出穆太公来,草堂上分宾主坐定。宋江看穆弘好表人物。但见:
面似银盆身似玉,头圆眼细眉长,威风凛凛逼人寒。灵官离斗府,祐圣下天関。武艺高强心胆大,阵前不肯空还,攻城野战夺旗旙。穆弘真壮士,人号没遮拦。
穆弘排席管待宋江,饮至天明,宋江要行,穆弘众人苦留不住。当日穆太公送银一盘饯别。张横家书一封,送与宋江收讫。穆弘等远送,各辞而别。
宋江和公人到了江州府,公人取出文书,直入府中。正值府尹升厅,知府姓蔡双名得彰,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儿子,为官贪滥。因江州是个粮广去处。公人当厅下了公文,知府看了宋江一表非俗,便令差人写贴送下牢城。两个公人领了回文,交还包裹、行李与宋江,回济州去了。宋江把人情送与管营的人,因此俱各欢喜,引宋江到点视厅前,管营曰:“这人是县吏出身,着他做抄事。”立了文案,宋江谢了,去到参事房安歇。众囚徒见宋江有面情,都买酒来接锋。次日,宋江置酒回满营礼,俱各欢喜。
宋江一日与差拨吃酒,差拨曰:“那节级的常例,兄长如何多日不送去?”宋江曰:“那节级要时,一文也无。”差拨曰:“那人好生利害,倘或他羞辱你时,却道我不通知。”宋江曰:“我自有措置。”只见牌头报曰:“节级在厅上骂曰:‘新到配军,如何不送常例钱与我!’”差拨曰:“那人连我们都怪了。”宋江曰:“我自去回答。”宋江辞了差拨,自来厅上见节级。不知如何回答?致使:江州城里翻为虎窟狼窝;十字街头变作尸山血海。正是:撞破天罗归水浒,冲开地纲上梁山。毕竟宋江来见节级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注:
楻:同艎。
第三十五回 及时雨会神行太保 黑旋风閗浪里白跳
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世事静方见,人情淡始长。
因人成事业,避难遇豪强。他日梁山泊,高名四海扬。
那节级见了宋江便骂曰:“你这矮黑杀狗才!倚谁势耀,不送常例钱与我?”宋江曰:“你如【何】敢逼取人财?!”那人大怒,喝曰:“配军焉敢如此无礼,且打这厮一百讯棍!”两边营里都和宋江好,众人见说要打他,一閧都走了。那节级见众人俱散,自己拿起讯棍,便来打宋江。宋江便接住棍曰:“节级,我得何罪?”节级骂曰:“你是我手里行货,咳下嗽便是罪过,要结果你不难。”宋江曰:“我因不送常例钱便该死,你结识梁山泊吴学究,却该怎的?”那人听了,慌忙丢了讯棍,便问:“足下是谁?”宋江笑曰:“小可山东郓城县宋江便是。”那节级惊曰:“原来兄长就是及时雨哥哥。此间不是说话处,未敢下拜。同往城内叙怀。”宋江曰:“节级少待,容宋江锁了房门。”宋江到房中取了吴用的书,带了银两和那人入江州城来。
酒店楼上坐下,节级问曰:“兄长何处见吴学究?”宋江取书递与节级,看了拜曰:“小弟只听得有个姓宋的发下牢城,不想却是仁兄。言语冒渎,望乞恕罪。”宋江曰:“说起大名,正要拜识尊颜,遂却平生之愿。”这节级便是吴学究所荐的,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宗。有一等惊人的道术,但赍书飞报紧急事,把两个甲马拴在两只腿上,作起神行法来,一日能行四百里。把四个甲马拴在两腿上,一日能行八百里。人都叫做神行太保。当日正与宋江说罢来情,二人大喜,叫酒保安排酒馔来。宋江又说一路遇见好汉相会的事,戴宗也将吴学究往来的事说了一遍,只听得楼下喧闹,戴宗问:“是谁闹?”店主曰:“是那个铁牛。”戴宗笑曰:“又是这厮无礼,兄长请坐,待我叫他上来。”戴宗唤那人上楼来,生得如何?但见:
黑熊般一身麄肉,铁牛似徧体顽皮。交加一字赤黄眉,双眼赤丝乱系。怒发浑如铁刷,狰狞好似狻猊。天蓬恶杀下云梯。李逵真悍勇,人号铁牛儿。
宋江问戴宗曰:“这位大哥是谁?”戴宗曰:“这个是小牢子,姓李名逵。沂州沂水县百丈村人氏。绰号黑旋风。乡中叫他做铁牛儿。因打死了人迯出来。遇赦流落在此。最是酒性不好,多人惧他。能使双板斧及会拳棒。”李逵亦问戴宗曰:“哥哥,这黑汉是谁?”戴宗对宋江曰:“押司,你看这厮村卤,不识躰面麽!”便对李逵曰:“我说与你知道。这位仁兄,便是你要去投奔他的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李逵曰:“节级不要哄我拜了,却来笑我!”宋江曰:“我正是宋江。”李逵拍手笑曰:“我爷!你何不早说!”纳头便拜。宋江连忙答礼曰:“大哥请坐。”李逵就傍坐下吃酒。宋江问曰:“恰才大哥为何发怒?”李逵曰:“我有一锭大银当在人家,我问主人家借十两去赎那锭大银出来,便还他。叵耐主人不肯,我要打他,却被大哥呌我上来。”宋江听罢,便取出十两银子与李逵,曰:“大哥,将这银去赎来。”李逵接过银子,便曰:“二位哥哥少待,我去赎银便来。”下楼去了。戴宗曰:“兄长休借这银与他,这厮硬直,贪酒好赌。他将银去赌,若是输了,那里讨银还兄。”宋江笑曰:“些小银子,何足介意。我看这汉子忠直。”
却说李逵得这银子,果然走去小张一赌房,曰:“再赌一会。”小张一就与他赌,羸李逵银五两。李逵心不服,便曰:“我有银十两,再决输嬴。”又赌一场,李逵又输一会,思想:“这银是宋哥哥借与我的,反成赌去,有何面目回去见他。”心生恶意,行凶夺银便走。小张一赶来,却被李逵踢打赌场上数人。一起赶来,忽后面二人大喝曰:“夺财行凶是何道理?”李逵回头见是宋江、戴宗,惶恐满面。宋江笑曰:“想必贤弟输与他了,快把还他。”李逵只得取出来,还了小张一。小张一接曰:“小人只拿自己原银去,不要李大哥的,省得记了冤仇。”宋江曰:“他不记怀。”小张一收了,拜谢回去。宋江曰:“我和你们再去吃三盃。”戴宗曰:“前面有个琵琶亭酒馆,是唐白乐天古迹。同去亭上酌三盃,观看江景。”有诗为证:
白传高风世莫加,画舡秋水听琵琶。欲舒老眼求陈迹,孤雁齐飞逐落霞。
三人来到琵琶亭上看时,一边是浔阳楼,一边店主房舍。宋江三人坐定,戴宗叫酒保取过两樽玉壶春上色好酒、肴馔来。宋江纵目看那江山,景致非常。便分付酒保曰:“这位大哥面前放下大碗。”酒保随即取个碗来,放在李逵面前。李逵笑曰:“真个宋哥哥,就知我性格!”便将桌上肉食,都不谦让,只顾自吃。宋江吃了几盃,忽然思想要鱼辣汤吃。便问戴宗曰:“这里有好鲜鱼否?”戴宗笑曰:“兄长不看满江都是渔舡?如何没有鲜鱼?”宋江曰:“得些辣鱼汤醒酒最好。”戴宗便唤酒保:“有好鲜鱼时,另造些汤来。”酒保曰:“活鱼还在舡内,鱼牙不曾来,因此未买。”李逵曰:“我去讨两尾活鱼来。”戴宗曰:“只央酒保去。”李逵曰:“舡上打鱼的都要奉承我!”一直去了。戴宗曰:“兄长休怪,我引这人来,全没些体面!”宋江曰:“他生性如此,我到爱他。”二人自在琵琶亭上饮酒。有诗为证:
亭前烟景出尘寰,江上峰峦拥翠鬟。明日琵琶人不在,黄芦苦竹暮潮还。
李逵走到江边,见渔舡排着。此时五月天气,到午牙人不来开舱卖鱼。李逵走到舡边,喝声曰:“你们舡上活鱼,把两尾来与我。”渔人都曰:“牙人未来,纸也不曾烧,如何敢卖鱼!”李逵跳上舡去,将竹笆一拔,伸手去楻板下摸时,那里有鱼。原来大江渔舡上,梢尾开一大孔,放江水出入,养着活鱼,却把竹篾拦住舱孔,活水往来。李逵不知,先把竹笆提起,将活鱼都走了。李逵又跳过别舡,去拔竹笆。那众渔人都奔上舡,提竹篙来打李逵。李逵大怒,用手隔开,抢稿六条在手折断。渔人大惊,把舡都撑开去了。李逵拿两截竹篙上岸,赶打渔人。众人呌曰:“牙人来了。”那牙人见了喝曰:“这厮大胆,敢来搅乱老爷道路!今番和你见个输赢!”李逵回头,只见牙人脱得赤体,撑着渔舡赶来。李逵大怒,脱了布衫,转身便赶来。牙人把舡撑近岸边,把竹篙去李逵身上便搠,李逵怒起,跳在舡上,张顺将竹篙望岸边一点,那舡江心去了。撇了竹篙喝声,把李逵揪住,把舡只一晃,两个好汉都翻在江里去。宋江、戴宗赶至岸边,只见张顺把李逵提将起来,又渰下去,何止十余次。宋江见李逵吃亏,呼戴宗快央人去救。戴宗问众人曰:“这白大汉是谁?”众人曰:“是本处卖鱼牙人张顺。”宋江听得,对戴宗曰:“有他令兄张横家书在营里。”戴宗近岸高呌曰:“张二哥,有你令兄张横书在此。这黑汉是我兄弟,你且放手,上岸来说话。”张顺见是戴宗,便放了李逵,到岸上曰:“院长休怪!”戴宗曰:“足下看我面上,且去救我那个兄弟上来,却好相会。”张顺再跳下水,李逵正在江里探头,假挣扎赴水。张顺带住李逵的手,自把两脚跳着水浪,如登平地,直托李逵上岸,口中只吐白水。戴宗曰:“张二哥、李逵,你二人各穿衣服,同到琵琶亭上来。”
戴宗指李逵问张顺曰:“二哥认得他麽?”张顺曰:“认得李大哥。只不曾交手。”李逵曰:“你也渰得我勾了。”张顺曰:“你也打得我勾了。”二人都笑。戴宗指着宋江,谓张顺曰:“你认得这位兄长麽?”张顺曰:“小人不认得。”戴宗曰:“这便是宋江哥哥。”张顺曰:“莫非山东及时雨?”戴宗曰:“正是了。”张顺纳头便拜,曰:“久闻大名,不想今日得会。”宋江答礼曰:“前日来时,得遇令兄张横,修家书一封,寄来与足下,放在营中。今日在此吃酒,偶思鲜鱼汤醒酒,怎当他来讨鱼,不想与壮士相闹。今日得遇三位,莫非天幸。且请同坐饮酒。”张顺曰:“既然哥哥要鲜鱼吃,小弟去取几尾来。”李逵曰:“我和你去取。”张顺和李逵同到江边来,张顺哨了一声,江面上渔舡都撑到岸边。张顺捉四尾大鱼,同李逵来琵琶亭上陪侍宋江。宋江谢曰:“何须许多。”张顺二〖四〗人饮酒,各叙胸中之事。只见一女子,年方二八,身穿纱衣,来到根前,呌了个万福,一喉便唱。李逵正要诉胸中之事,却被他唱断话头。李逵大怒,把一个指头,去那女娘额上一点。那女娘大呌一声,蓦然倒地。众人近前去看时,四肢不举。正是:杯酒有情怜夜月,落花无语怨东风。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宋}戴宗【传】假信
闲来乘兴上江楼,渺渺茫茫接素秋。呼酒谩消千古恨,吟诗堪写百重愁。
雁书未遂英雄志,火脚翻成狴犴囚。骚动梁山诸义士,一齐云拥闹江州。
李逵教酒保向前扶起急救,甦醒了看时,额角上抹脱了一片,因此女子昏倒在地,爹娘听得是黑旋风,先自惊呆了,那里敢说。看那女儿已说得话,父母取手帕与他包头。宋江便唤婆子问曰:“你姓甚名谁?如今要怎的?”那婆子曰:“老身夫姓宋,原是京师人。只有这个女儿,名叫玉莲。因为家贫,故在各处酒卖唱度口。今日大哥失手,伤了女儿,怎敢连累官人。”宋江见他说得本分,又且同姓,便曰:“你二人跟我到营中,与你二十两银子将息女儿,日后嫁个良人。”那夫妻听说,便拜谢曰:“深感官人救济。”戴宗埋怨李逵。张顺还了酒钱,和戴宗、李逵带宋老来到营里。宋江取银二十两与宋老,宋老拜谢了去。取张横书信与张顺,众别去了。
却说宋江一日入城,去州衙前寻问戴院长家人,说曰:“他无老小,只在城隍庙歇。”宋江寻到那里不遇,又来寻问李逵,{逵}曰:“他只在牢里安身。”宋江又寻问张顺,傍人曰:“他自在城外村里。除非讨赊钱方入城。”宋江听罢,又寻出城来,到一座酒楼前经过,仰面看酒楼上写道:“浔阳江正库”,彫簷外面牌额上,有苏东坡大书:“浔阳楼”三字。宋江看了便曰:“久闻说江州好座浔阳楼,原来在此。”便上楼去,看见壁上两面粉牌,写曰:“世间无此〖比〗酒,天下有名楼。”宋江看罢,却见酒保上楼问曰:“官人还是要待客,只是自消遣?”宋江曰:“要等两位客,未见来。你且取好、,果品、肉食来。”酒保下楼去。少时摆下。宋江自饮,不觉沉醉。猛然思曰:“我生在山东,出身虽留得个虚名,目今三旬之上,功名不就,父母兄弟,几时相见!”不觉泪下,覩物伤情,作《西江月》词一首,唤酒保拿笔砚,写向粉壁之上,以纪岁月。当下宋江写曰: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坵,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落寞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宋江题罢,又饮数盃,拿起笔来,再写四句诗曰: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宋江题罢,诗后面大书:“郓城宋江作。”掷笔在桌上,唤酒保筭公平酒钱,拂袖下楼回营。
且说江州对岸名无为城,城中有个罢闲通判,姓黄名文炳,这人却是阿谀谄佞之人。闻知蔡知府是当朝蔡太师儿子,每每过江来浸润,指望引荐他。当日,黄文炳入到酒楼上,见壁上题咏。黄文炳看到宋江题《西江月》并诗大惊,见是反诗,后面却书“郓城宋江作”。文炳看了,唤酒保来问曰:“你这篇词是何人题的?”酒保曰:“面颊上有两行金印。”黄文炳抄了自去。次日饭后,又到府前,使人报知。蔡知府请入后堂相见。文炳送了礼物,分宾坐下。茶罢,文炳问曰:“近日尊府曾使人来否?”知府曰:“前日家尊已有书来,说道近日太史院司天监奏道:‘天罡星照临吴楚分野。’敢有作耗之人,随即体察勦除。嘱付下官紧守地方。更兼街市小儿谣言道:‘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
黄文炳笑曰:“恩相,事非偶然。”袖中取出所抄之诗,呈与知府曰:“不想在此处!”知府看是反诗,曰:“通判那里得来?”文炳曰:“小生去浔阳楼上闲翫,见壁上新题诗,道是‘郓城宋江作’。”知府曰:“这宋江是谁?”文炳曰:“他写说:‘不幸刺文双颊,只今配在江州’,眼见得只是个配军。”知府曰:“量这配军,做得什麽!”文炳曰:“小儿谣言,正应在本人身上。”知府曰:“何以见得?”文炳曰:“‘耗国因家木’,耗散国家钱财的人,必是家头着个木字。‘刀兵点水工’,兴起刀兵之人,水边着个工字,明是个江字。这个人姓宋名江。‘纵横三十六’,或是六六之年,或是六六之数。‘播乱在山东’,今郓城县正是山东地方。这四句谣言已都应了。”知府曰:“不知此间有这人麽?”文炳曰:“将牢城营文簿一查便见。”知府唤取册簿检看,见后面果有今五月间新配到囚徒一名:郓城县宋江。文炳看了曰:“正应谣言,差人捕获,却再商议。”知府即唤戴宗来厅下问曰:“你与我带了公人,快下牢成营里,捉那吟反诗的犯人宋江,不可迟悮。”戴宗听罢大惊,随即点众牢子,分付:“各归家里取器械。”自作起神行法,先来到牢城抄事房见宋江。宋江便曰:“前日入城,来见贤弟不在,独自无聊,浔阳楼上饮酒。这两日昏迷不好。”宗曰:“却才知府差我,带从人捉拿犯人宋江,小弟失惊,先去稳住众人,我来报知哥哥。小人如今回去,便和公人来捉你。你可披发,诈作风魔,胡言乱语。我自替你回覆。”宋江曰:“感谢贤弟指教,万望救我。”
戴宗别了宋江,回到城里,唤集众人直奔牢城。喝问:“那个是新配宋江?”牌头引众人捉宋江,只见披头散发,倒在屎尿坑里。戴宗假意喝曰:“捉拿这厮!”宋江却乱打将来,口里喝曰:“我是玉皇大帝女婿,教我领十万天兵杀你江州人。阎罗王为先锋,与我一颗金印,重一百斤。”众人曰:“这个失心癫人,拿他去何用?”戴宗曰:“我们前去回话。要拿时再来。”众人跟了戴宗回衙见知府,把宋江失心情由禀明。知府正待要问缘由时,文炳近前说曰:“本人作的诗词,写的笔迹,不是有风症的人,其中有诈,只顾拿来。”知府曰:“通判说得是。”便令戴宗:“速去拿来!”戴宗没奈何,只得再领众人下牢城,对宋江曰:“事不谐矣!只得去一遭。”把大竹箩扛了宋江,直到府厅歇下。众人把宋江押於堦下。宋江不跪,睁开眼,口里依有胡言乱语。知府看了,没做理会。文炳曰:“且唤本营差拨来问,这人初来病风,便是真症。若是近日,必是诈风。”知府便唤差拨来问,差拨答曰:“这人来时未见有风病。只是近日举发此症。”知府听了大怒,唤过狱卒,把宋江打上五十,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戴宗看了叫苦。宋江吃打不过,只得招曰:“不合一时酒后,妄写反诗,别无主意。”知府取了供状,将面死枷枷了,收禁牢里。戴宗分付小牢子曰:“可照顾他送饭。”
知府退厅,邀文炳到后堂谢曰:“若非通判高见,下官险些被这厮瞒过。”文炳曰:“这事不宜迟。宜修书一封,差人星夜上京师投与恩相知,显是相公干了国家大事,奏天子发下旨来,以除大害。”知府曰:“有理!即日送书上京荐文炳。”文炳拜谢,就撺掇知府写家书。文炳问曰:“公相差那一个去?”知府曰:“戴宗有神行法,一日能行八百里路程,来早便差此人去,只消旬日。”文炳曰:“最好!”知府管待文炳。次日相辞去了。知府打点金银宝贝。次日唤戴宗,嘱付曰:“我有礼物、家书,要送上京太师府,只有你能干去得,可与我星夜去走一遭,回来重赏。”戴宗领了家书,却来牢里对宋江说曰:“知府差我上京,只旬日之间便回。就太师府里使些见识,解救哥哥。你且宽心。”宋江曰:“烦贤弟救宋江一命。”戴宗叫过李逵,分付曰:“哥哥只因误题反诗,吃官司苦刑。我今差往东京,旬日便回。牢里哥哥饭食,全靠你看顾。”李逵曰:“吟反诗打甚麽紧!万千谋反倒做大官。你自放心前去,牢里谁敢奈何我。好便好,不好大斧头便砍他娘。”戴宗临行又曰:“不要贪酒,悮了哥哥饭食。”当日辞别去了。李逵不吃酒,只在牢里伏侍宋江。
戴宗藏了书信,挑上信笼,出到城外,取出四个甲马,两腿上各拴两个,口里念起神行法咒。听的是耳边风雨之声,脚不着地。看看日暮,戴宗投店歇了。次日巳牌时分,望见一座酒店,戴宗到里面坐下,酒保问曰:“要多少酒肉?”戴宗曰:“只吃素食。”酒保托出豆腐菜蔬来,连筛三碗酒,戴宗吃了,却待讨饭,只见头晕眼【花】,櫈下便倒。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怎生模样?
臂阔腿长腰细,待客一团和气。梁山作眼英雄,旱地葱肆朱贵。
朱贵曰:“且把信笼入去,先搜有甚东西。”只见便袋里搜出一封书,递与朱贵,看封皮上写曰:“平安家书。”朱贵拆开看过,上面写道:“见今拿得应谣言,词反诗,山东宋江,监收在牢听候。”朱贵听〖看〗罢大惊。火家正把戴宗扛入杀人房间剥,见櫈头溜下搭膊,上挂着硃砂红漆宣牌,朱贵看见上面雕着银字曰:“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宗。”朱贵曰:“且不要动手。我常听军师所说,江州有个神行太保戴宗是他至爱的,正是此人,如何反害宋江?必有缘故。”便叫火家把解药灌醒,那戴宗舒眉展眼扒起,见朱贵拆开其书,便叫:“你是甚人?好大胆!却将蒙汗药麻番了我。又把太师府书信擅自拆开,却该甚罪!”朱贵咲曰:“莫说拆开太师府书信,便是大宋皇帝,我敢做对头。”戴宗听了大惊,便问:“足下是谁?愿求大名。”朱贵曰:“我是梁山泊好汉旱地葱朱贵。”戴宗曰:“既是梁山泊头领,却认得吴学究否?”朱贵曰:“吴学究是我大寨军师。足下如何知他?”戴宗曰:“小可和他至交。”朱贵曰:“兄长莫非是江州神行太保戴宗?”戴宗曰:“小可便是。”朱贵问曰:“前者宋公明断配江州,经过山寨,吴军师曾有一封书与足下。如今却倒去害宋公明性命?”戴宗曰:“宋公明今被官司,我正要往京计较救他,如何害他!”朱贵曰:“请看蔡知府来书。”戴宗看了大惊。却把吴学究寄的书,宋江在浔阳楼悮题反诗一事,说了一徧。朱贵曰:“请院长到寨,与众头领商议救宋公明。”戴宗便同朱贵来到大寨,与众头领相见了。朱贵说戴宗缘故,宋江吟反诗事说了一徧。晁盖听罢大惊,便要点人马去打江州,救出宋江。吴用曰:“不可。江州离此却远,军马去时,诚恐因而惹祸。待某略施小计,定要救出公明性命。”晁盖曰:“愿闻妙计。”吴用曰:“如今蔡知府却差戴院长送书,去讨回报。只这书上,将计就计,写一封假回书,只说教把宋江差人解赴东京处决,等他解来此间过时,差人下山夺了最妙。”晁盖曰:“只是没人会写蔡京字样。”吴用曰:“目今天下盛行四家字体,苏东坡、黄鲁直、米元章、蔡太师四家字体。小生曾和济州城里一个秀才相识,姓萧名让,因他会写诸家字体,人都唤做圣手书生,善使枪棒,他会写蔡京笔迹。央及戴院长到他家去,只说太安州要作碑文,送银五十两与他安家,便请他来。”晁盖曰:“亦要图书印信。”吴用曰:“还有个相识,这人也在济州城里居住,姓金名大坚,开得好碑记,善刻图书印记,亦会枪棒,都称他做玉臂匠。也把五十两银了去赚他来。”晁盖曰:“妙哉!”当日,便请院长打扮做太保模样,带了银两,拴上甲马,到济州来。寻问圣手书生萧让住处,有人指曰:“他在州衙文庙前居住。”戴宗迳到门首,问曰:“萧先生在家麽?”只见一秀才出来。怎生模样?有诗为证:
青衫乌帽气稜稜,顷刻龙蛇笔下生,米蔡苏黄能彷佛,善书圣手有名声。
萧让见戴宗便问:“太保有甚事见教?”戴宗曰:“小可是泰安州来的,今有本处重修五岳楼,要立碑文,特地赍白银五十两,作安家之礼,请秀才去作文。”让曰:“小生只会作文及书碑字,还要刊匠。”戴宗曰:“再有五十两白银,就请玉臂匠金大坚。万望二位同行。”萧让收了银两,便和戴宗去请金大坚。正行间,萧让以手指曰:“那来的正是金大坚。”戴宗看金大坚,怎生模样?有诗为证:
凤篆龙章信手生,雕镂印记更分明。人称玉臂真奇妙,文苑驰声第一名。
萧让唤金大坚与戴宗相见,具说来意,将五十两银子与金大坚收了。戴宗曰:“拣定日期,请二位就行。”萧让曰:“天气炎热,来日五更挨出城门。”两个约定,各自归家收包裹,萧让留戴宗同歇。次日,三人离了济州城,行不过五十里,戴宗曰:“二位慢行,小可先去报知,来接二位。”拽开脚步,向先去了。两个走到未牌时分,行八十里路,只见前面一声胡哨响,山坡下突出四五十个头领。王矮虎喝曰:“你两个是谁?”萧让曰:“我两个上泰安州刻石碑的。”王矮虎曰:“正要两个聦明人心肝下酒!”萧让、金大坚大怒,二人各仗胸中本事,挺朴刀来与王矮虎閗。三人约战十合,王英回身便走,二人却待来赶,听得锣声响处,左边走出云里金刚宋万,右边走出摸着天杜迁,背后却是白面郎君郑天寿,各带从人齐上,把萧让、金大坚捉投坡子里来。四个好汉曰:“你二人放心,我们奉晁天王将令,特来请二位上山入夥。”萧让曰:“山寨里要我们何用?”杜迁曰:“军师一来与你相识,二来得知你两个好武艺,特使戴宗来宅上相请。”当时晁盖、吴用等下山都相见了,设筵管待,所言蔡京修回书一事,“特请二位共聚大义。”两个曰:“我们在此不妨,只是我家里都有老小,明日官司知道怎了?”吴用曰:“不用忧心。天明时便有分晓。”当日各散。
次日,喽啰报曰:“二位内眷都到了。”吴用曰:“请二位亲自去接宝眷。”萧让、金大坚只见两家老小抬上山来。二人问其备细,老小俱说:“你你出门之后,只见一行人将轿来到,说家长在客店里,中了暑风,快教取老小来看。因此出城,抬到这里。”萧让、金大坚只得安顿老小。吴用请萧让写蔡京字体回书,就令金大坚雕刻图书。当下二人动手,完成回书,便送戴宗起程。戴宗辞了众头领下山,至朱贵酒店,将甲马拴在腿上,作别去了。只见吴用大叫一声:“苦也!”众头领惊问曰:“军师何故叫苦?”吴用曰:“我这封书,断送了戴宗和宋江性命。”众头领大惊。毕竟怎的送了二人性命?下回便见。
第三十七回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 白龙庙英雄小聚义
当时众头领大惊,问其缘故,吴用曰:“今日戴院长这回书,使个图书,不是玉筋篆文‘翰林蔡京’四字。只是这个图书悮事,教戴宗吃刑。”金大坚曰:“小弟每见蔡京书缄,都是这样图书。今次刻的无纤毫差错,如何有破绽?”吴用曰:“江州蔡知府是太师儿子,如何父修书与儿子,却用讳字图书?这些差了。此人到江州,被知府盘诘,问出实情,却是利害。”晁盖曰:“快使人去赶回,写过书去。”吴用曰:“他作起神行法去,早晚已走过五百里了。只是事不宜迟,我们只得如此方可救他二人。”晁盖曰:“怎生去救?”吴用便向晁盖耳边曰:“如此如此。”晁盖曰:“妙计!”即传下号令与众人知:“休要悮了日期。”众好汉得了将令,各各拴束下山奔江州来。
却说戴宗扣着日期回到江州,当厅下了文书。蔡知府见戴宗回来,好生欢喜,亲自接了回书。便问:“你曾见我太师麽?”戴宗禀曰:“小人只住一夜便回,不曾见得太师。”知府拆开封皮,看见上面说:‘许多物件都收了。’后说:‘妖人宋江,可令槛车囚载,差人解上京师处决。’书尾说:‘黄文炳早晚除授。’蔡知府看罢大喜,又取一锭白银赏了戴宗。戴宗谢了,自回牢里看视宋江,密将其事说知,宋江甚喜。那蔡知府令造槛车,将宋江解上东京。门子来报:“黄通判相探。”知府请至后堂相见,知府曰:“恭喜!早晚必有荣陞之庆。”文炳曰:“大人何以知之?”知府曰:“昨日往京的回了。妖人宋江教解上京。通判荣任,只在早晚。家尊回书,备说此事。”文炳曰:“小生求借一观。”知府取家书递与文炳,从头读了一徧,看了封皮,又见图书新鲜,摇头曰:“这封书不是真的。”知府曰:“通判差矣!此是家尊亲书笔迹,如何不是真的?”文炳曰:“往常家书有这个图书否?”知府曰:“却不曾有这个图书。想是图书匣在手边,就便印在手边,字迹都是真的。”文炳曰:“方今天下盛行苏、黄、米、蔡四家字体,谁不习得。况兼这个图书,是令尊恩相做大学士时使出来。法帖文字上,曾多有人见。如今陞了太师丞相,如何肯把翰林图书用出来?更兼父寄书与子,不当用讳字图书。相公不信小,可盘问下书人,曾见府里甚人。若说不对,便是假书。”知府曰:“这事不难。此人自来不曾到东京,一问便见虚寔。”知府留文炳在屏风后坐,随即陞厅,唤戴宗曰:“你昨日回时,我事忙,未曾仔细问你。你去京师到太师府里,是谁接礼?在那里歇?”戴宗曰:“小人到府里,是个门子出来,教投信笼入去,着小人自去客店安歇。次早去伺候时,门子回书出来。小人怕悮了日期,连夜回来。”知府曰:“那门子多少年纪?有须否?”戴宗曰:“小人到府前,天色黑了,不十分看得仔细。敢只是大年纪,有些髭须。”知府听了大怒,喝令狱卒:“拿下!”戴宗告曰:“小人无罪。”知府曰:“你这厮该死!我府里老门子已死了数年。如今只是个小王看门,如何却说他年纪【大】有髭须!况门子不能勾入府堂里去。但有各处来的书信,必由府里张干办,方才见李都管,然后达知里面,才收礼物。便回也要伺候两日。我是他儿子,有许多礼物去,如何没个心腹的人出来问你备细。你好好招说这封书那里来得?”戴宗曰:“小人一时要赶登程,不曾看得分晓。”知府曰:“不打不招!”喝令狱卒把戴宗綑了,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戴宗捱不过拷打,只得招曰:“小人路经梁山泊过,被一夥强人来把小人劫去,搜出书信看了,把信笼夺去。小人哀求苦诉说回乡不得。他那里却修这封假书,与小人回来脱身。”知府曰:“你和梁山泊贼人同谋!”令取大枷枷在牢里,遂退堂来,致谢文炳曰:“若非通判高见,下官险些悮了大事。”文炳曰:“这人结连梁山泊为党,。若不早除,必为后患。”知府曰:“通判高见。”当日管待文炳,出府去了。
次日,知府陞堂,唤当案孔目分付曰:“快把这宋江、戴宗供状招拟粘连,写下犯由牌文,来日押赴市曹斩首施行。”当案却是黄孔目,却与戴宗最好,无由救他,当时禀曰:“明日是国家忌日,后日又是七月十五日中元令节,大后日亦是国家景命。五日后方可施行。”知府准孔目之言。直待第六日早晨,差人去十字路打扫法场,点起五百土兵提刀仗及刽子伺候。巳牌时分,知府亲来监斩。就把宋江、戴宗两个,各与一碗长休饭、永别酒吃了。狱卒把二人推出牢门。宋江、戴宗相抱而哭。刽子押宋江、戴宗到法场,四方枪刀围住,只等午时开刀。蔡知府勒住马,等候报来。只见东边一夥弄蛇叫化,要挨入法场里看。众土兵赶打不退。西边又一夥使枪棒卖药的,也强挨向前来。土兵喝曰:“你这些人好不晓事!这是那里,强挨入来看?”那夥人曰:“我们冲州撞府,那里不曾经过。便是京师天子杀人,也放人看。”南边又一夥挑担的脚夫,也挨入来。土兵喝曰:“你挑去那里?”挑夫曰:“我们挑东西入衙去的。”土兵喝曰:“便是衙里人,也别处去。”那夥人就歇下担子立住脚看。只见北边一夥客人,推车过来。土兵喝曰:“这里出人,你们从别路过去。”客人笑曰:“我们是京师来的,不认得路,只知这大路走。”就停下,立定在车子上看。土兵围住法场中间,一个报曰:“午时三刻!”那监斩官令刽子手去开枷,叫声:“开刀!”只见车子上客人听见,取出小锣敲了两下,四下里一齐动手。又见茶坊楼上,一个黑大汉,脱得赤条条,拿两把板斧,跳下楼来,手起刀落,砍番两个刽子手,望监斩官马前砍杀。众土兵簇拥知府迯命。只见那夥人掣出器械,杀倒土兵狱卒,七横八倒。两个客人钻将入去,一个背了宋江,一个背了戴宗。扮客人的便是晁盖、花荣、黄信、吕方、郭盛。那夥扮使枪棒的,便是燕顺、刘唐、杜迁、宋万。扮挑担的便是朱贵、王矮虎、郑天寿、石勇。扮丐者的便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那晁盖猛省:“戴宗曾说,一个黑旋风与宋三郎最好。是个莽撞之人。”便叫:“前面好汉,莫非黑旋风?”那汉不应,只顾轮斧杀人。晁盖叫背宋江、戴宗的,只顾跟黑大汉走。当下十字街口,不问官军百姓,杀得尸横徧野,血流成渠。 众头领跟了黑大汉,直杀出城。。那江州军民,谁敢近前。那黑大汉杀出城来,血溅满身,前面却是大江,没有去路。晁盖却慌,黑汉曰:“不要慌!把哥哥背来庙里。”众人都到看时,靠江一所大庙,林木遮绕,牌额上四个金字:“白龙神庙。”喽啰把宋江、戴宗背到歇下。宋江方才开眼。见了晁盖等众哭曰:“莫非梦中相会?”晁盖曰:“仁兄不肯在山,致有今日之苦。这个出力杀人黑汉是谁?”宋江曰:“是李逵。他要在大牢里放我。我怕走不脱,不肯依他。”晁盖曰:“难得!这人出力最多。花荣,且将衣服与二人穿了。”只见李逵提着双斧,从廊下去寻人乱杀。宋江叫曰:“兄弟那里去?且来和哥哥相见。”李逵听得,丢下双斧曰:“大哥休怪铁牛麁卤!”与众人相见了。却认得朱贵是同乡人,大笑。花荣曰:“如今来到大江,又没舡只接应。倘或官军杀来,却怎生迎敌?”李逵曰:“我与你们再杀入城去,将官军尽砍便走。”戴宗曰:“使不得莽性!城内有五六千军马,若杀去必然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