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水浒传水浒忠义志传 - 第 9 页/共 50 页

次日,三兄弟跟吴用投东溪村来。晁天王请入庄里后堂坐定,吴用把前话说了,晁盖大喜,便教庄客宰猪杀羊,安排纸钱,就后堂摆下猪羊香桌,烧纸祭天。个个说誓曰:“梁中书在北京害民,骗人钱物与蔡太师庆生辰。我等欲取不义之财。六人中,但有私意,天诛地灭,神明鉴察。”六人誓毕,正在后堂饮酒,只见庄客报说:“门首有个先生要见庄主化斋粮。”晁盖曰:“你可与他三五升米便了。”庄客曰:“小人将米与他,不要。只要面见保正。”晁盖只得出来,见那先生,身长八尺,道貌堂堂,便问曰:“先生来寻保正,有何见谕?”那先生曰:“来寻保正有句话说。”晁盖曰:“你曾认得保正否?”那先生曰:“只闻其名,未曾会面。”晁盖曰:“小子便是。请入庄内说话。”遂同入庄。吴用见那先生入来,自和刘唐、三阮一处躲过。晁盖请那先生后堂吃茶已罢,见他不说真情,便问其姓名。那先生答曰:“贫道覆姓公孙,名胜,道号一清先生。乃苏〖蓟〗州人氏。自幼家中,好习枪棒,斈成武艺,兼人但呼为公孙大郎。为因学得一家道术,亦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江湖上称贫道为入云龙。久闻保正大名,无缘拜识。今日将十万贯金珠宝贝,送与保正作进见之礼。未知义士肯受否?”晁盖咲曰:“先生所说,莫非北京生辰槓麽?”那先生大惊曰:“保正何以知之?”晁盖曰:“小子胡猜,未知是否?”公孙胜曰:“此一套富贵,唾手可得。”正说间,只见一人走入来,劈胸揪住公孙胜曰:“你们商议干这等勾当。”唬得那公孙胜面如土色。毕竟揪住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觧。 新刻全像水浒志传卷之四 第十五回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槓 罡星起义在山东,杀曜纵横水浒中。可是七星成聚会,却如四海显英雄。 人似虎,马如龙,黄泥冈上巧施功。满驮金宝归山寨,恼杀中书老相公。 却说当时揪住公孙胜的是吴用。晁盖笑曰:“先生休慌,且请相见。”吴用曰:“久闻人说入云龙公孙胜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处得会。”晁盖曰:“这位先生,便是智多星吴学究。”公孙胜曰:“闻名久矣。”晁盖教刘唐、三阮来相见了。众人曰:“今日此一会,应非偶然。须请保正哥哥上坐。”晁盖曰:“小弟怎敢占上。”吴用曰:“依小生说,保正请上为个主宰。”晁盖只得坐了第一位。次后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兄弟依次而坐,重整杯盘,众人饮酒,吴用曰:“保正梦见北斗七星坠在屋脊上,今日七人聚义,岂不应上天垂象。此一套富贵,唾手可得。明日便请登程。”公孙胜曰:“贫道听知在黄泥冈东十里路,地名安乐村,有个闲汉,呌做白日鼠白胜,也曾来投奔我。我曾助他银两。”吴用曰:“北斗上白光,想是应在此人,他家便是我们安身处。”晁盖曰:“先生何计取夺?”吴用笑曰:“我已安排定了,却是如此如此。”晁盖大喜曰:“阮家三兄弟,且请回归。尅期来小庄聚会。”便取白银二十两,与三阮曰:“这礼权表薄意。”三阮推辞不受。吴用曰:“朋友之情,不可推阻。”三阮方才受了,相别自回石碣村去。晁盖留住吴用、公孙胜、刘唐在庄上议事,不题。 却说梁中书收买十万贯庆贺生辰礼物完备。梁中书即唤杨志上厛,分付曰:“我差你押送生辰槓去京,回来我重用你。”杨志曰:“恩相差遣,几时起身?”梁中书曰:“三日内便要起程。”杨志曰:“怎生装束槓去?”梁中书曰:“着落十轮太平车子,拨十个禁军推车,每轮车插黄旗一面,上写着:庆太师生辰槓。”杨志曰:“如此去不得。乞钧旨别差英雄去。”梁中书曰:“我抬举你受道勅命回来,如何不去?”杨志曰:“听得上年生辰槓途中被劫,此去东京,旱路经过皆是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这几处都是强人出没去所。知是金宝,怎不来劫夺?以此去不得。依小人说,不要车子,把礼物装作十余担,选十个壮军装做脚夫,小人打扮作客人,悄悄的连夜送上东京。”梁中书曰:“你说的是。我写书呈太师,保你受道勅命回来。”便教杨志一面打整,便拣选了军人。杨志禀曰:“明早就委领状。”梁中书曰:“夫人也有一担礼物,另送与府中,怕你不知路头,教妳公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和你同去。”杨志曰:“这十担礼物都在小人身上,要行便行,要歇便歇,若教都管并虞候和小人同去,他是太师府上妳公,倘或路上与小人不和,争执之时,又去不得。”梁中书曰:“我教他三人都依你管便了。”杨志曰:“如此便去。”梁中书大喜,即唤都管并虞候出来,分付曰:“今杨志立下领状,临押生辰槓赴京,这干系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去,路上早行晚住,都要听他言语,早去早回。”老都管应允了。 次日把担仗都摆在厛前,共十一担,十一个壮丁军人做脚夫。杨志戴了毡笠,提把朴刀,带一束藤条,拜辞了梁中书,押担出城,望东京去。此时五月天气,酷热难行。杨志自离了北京五七日,五更早起,凉时便行,日中热时便歇。五七日后,人烟渐少,一站地都是山路。杨志却要辰牌起身,申时便歇。那十一个箱禁军,担子又重,天气热了,望不得到林子下便去歇息,杨志拿了藤条便去打那军士们,两个虞候也行不得了,杨志曰:“你两个也不晓事!这路上不是耍的。”虞候曰:“其实天热。前日却趂凉早行,如今怎的正热了要走?”杨志曰:“前日行的都是好地面,如今正是鬼魅去处。若不日上赶过去,谁敢半夜走。”便拿起藤条,自去赶那挑夫。当日行到申牌时分,投店歇下。那挑厢禁军都对老都管曰:“这般炎热天气,又挑重箱,只管藤条打来,都是皮肉!”众军怨恨。过了一夜。次日,天色未明,众人挑起担,趂早凉便行。杨志喝曰:“你们那里去?”众军曰:“趂早凉不走,等日热时,来打我们。”杨志大怒,拿起藤条要打。众军忍气,只得又去睡了。当日直到辰时候上路。赶打,不许投凉处歇。那众含怨而行。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上搬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行了十四五日,正是六月初四,未及晌午,天气大热。古人有八句诗曰: 祝融南来恨火龙,火旗熖熖烧天红。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火炉中。 五岳翠朝云彩灭,阳神海底愁波竭。何处一夕天风起,为我扫除天下热。 众军叹曰:“这般炎热天气,怎的行得?”杨志曰:“快走!过冈子去,又做区处。”当时一行人奔上冈子来,放下把椅,都倒在松树地下睡了。杨志叫曰:“苦也!这所在是甚麽去处,你们在这里睡着,还不肯赶来走路!”众军曰:“你便打死我们,也去不得。”杨志便拿起藤条,打得这个起来,那个又睡倒。老都管见了劝曰:“提辖,端的是热,走不得了,休要打他。”杨志曰:“都管,你不知,这里正是强人出没去处。地名叫做黄泥冈。谁敢在这里睡?!”虞候曰:“我见你说几遍了,惊吓人。我且坐一坐,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杨志拿起藤条,喝曰:“一个不走的,便打一个。”众人起来曰:“提辖,我们挑着百斤担子,不比你空手行的。便是相公自来监押,也容我们分诉。你好不知疼痒!”杨志将藤条劈面便打。老都管喝曰:“杨提辖,我在太师府里时,军官见了向我喏喏连声。我方才讲了你,只顾把他们打!”杨志却要回言,只见对面松林里一个人,在那里舒头探脑。杨志曰:“兀的不是歹人来?”拿了朴刀,赶入松林里,喝曰:“你这厮,好大胆!怎敢看窥我们的行货!”只见松林里摆着七辆车子,七个人在里面乘凉。一个鬓边一搭硃砂记的,手拿朴刀,望杨志跟前来。那六个人都跳起来。杨志喝曰:“你等莫不是歹人?”那夥人曰:“我兄弟七人是濠州人,贩些枣子上东京去,从这里经过,听人说道,这个黄泥冈上有贼人打劫。我们有些枣子,却要过这个冈子,当不得这热,权在林子里歇一歇。我们只怕有歹人,因此使这个兄弟出来探看。”杨志曰:“原来也是客人。我见你探头来看,惟恐是歹人。”那夥人曰:“客官请几个枣子。”杨志曰:“不消。”便回来与都管曰:“我只说是歹人,原来是贩枣子客人。”老都管曰:“依你说来,都是没命的。”杨志曰:“不必相问,只要没事便好。你们且歇,等凉好走。”众军都笑了。杨志也去树下坐歇。只见一个汉子,挑着一担桶,唱上冈子来。歌曰: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楼上王孙把扇摇。 那汉子到树木里头,放下担桶,坐地乘凉。众军问曰:“你桶里是甚麽东西?”汉子应曰:“是白酒,挑去村里卖。”众军曰:“多少钱一桶?”汉子曰:“五贯钱。”众军曰:“我们买些吃。”杨志听了骂曰:“你们不得买酒吃!”“也来打人。”杨志曰:“你们众人不知,路途上勾当多。有好汉被蒙汗药麻番了。”那挑酒汉子笑曰:“客官好不晓事。早是不卖与你吃,却说出这等话来。”正在争论间,只见松林里那夥客人,走出来问曰:“你们因甚麽闹?”挑酒汉子曰:“我挑酒过冈子去卖,暂在此歇。他众人要问我买酒吃。这个客官说我酒里有甚麽药。”那两个客人曰:“既是他们疑心,且卖一桶与我们吃。”那挑酒的曰:“不卖,不卖。”这七个客人曰:“我们不曾说你甚麽,卖一桶与我们吃。”那挑酒的曰:“只是被他们说的不好。又没碗杓。”那七个客人曰:“我们自有椰瓢。”一个客人取出两个椰瓢来,一个捧出枣子。七个人轮替,把那一桶酒吃尽了。那七个客人曰:“正不曾问得多少价钱。”那汉曰:“五贯足钱一桶。”客人曰:“就依你说五贯,只是饶我们一瓢吃。”那汉曰:“定价了,饶不的。”一个客人把钱还他,一个客人便去揭开桶盖,兜了一瓢便吃。那汉去夺时,这客人手拿椰瓢,望松林里便走。那汉赶去,这辺一个客人,拿瓢来桶里也兜一瓢,望树林里便走。那汉曰:“这些客人好不君子。”对林众军汉见了他们吃,喉咙痒赶来,都看着老都管曰:“代我们说一声,买他那桶酒吃,润一润喉。”都管对杨志曰:“那贩枣客人,买桶酒吃了没事,胡乱与他们买些避暑气。”杨志寻思:“见那多客人买他酒吃了,那酒想是好的。”便曰:“既然都管说了,教他们买些吃便起身。”众军便凑银来买,那汉曰:“不卖了,这酒里有蒙汗药。”贩枣客人一起曰:“不干他众人事。”把那汉子推开一边,将那一桶酒提与众军去。众军曰:“客官就借椰瓢一用。”那众客人曰:“这枣子送你们过酒。”众军谢了,先兜两瓢,与都管、杨志吃。杨志不吃,都管先吃了一瓢,虞候各吃一瓢。众军汉将那桶酒,即时吃了。杨志见众人吃了没事,口渴,也吃了半瓢。众军把钱还那汉子,挑了空桶,下冈去了。只见这十五个人,头重脚轻,都软倒了。那七个推出七辆车儿,把枣子都丢了,将这十一担金珠宝贝,都装在车子上,一直推下黄泥冈去。杨志只是呌苦,软了身体,挣扎不得。十五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七个人,把金宝装了去。原来这七人正是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那个挑酒的汉子,便是白胜。却怎地用药?原来挑上冈时,两桶都是好酒。七个人先吃了一桶,刘唐揭起桶盖,又兜一瓢,故意要他们看着,只是教人死心搭地。次后,吴用取出药来,放在瓢里,只做赶来饶他酒吃,将瓢去兜时,药已搅在酒内。那白胜夺来,倾在桶里。这个便是计策。那计较都是吴用的。这唤做智取生辰槓。 那杨志吃的酒少,先醒了,便赶来,兀自立脚不住。看那十四人时,口角流涎,动身不得。且听下回分解。 注: 熖:焰。 辺:边。 第十六回 花和尚单打二龙山 青面兽双夺宝珠寺 二龙山势耸云烟,松桧森森翠接天。乳虎邓龙真啸聚,恶神杨志更雕镌。 人逢忠义情偏洽,事到颠危志益坚。背绣曾〖僧〗同青面兽,宝珠双夺更周全。 却说杨志看那十四人,没一个挣扎得起。指着骂曰:“都是你这厮们,连累了洒家!”提了朴刀,叹气下冈去了。那十四个人直到二更方醒,扒将起来,只得呌苦。老都管曰:“你们不听杨提辖言语,今日送了我也!”众人曰:“老爷,休要烦恼,这是我们不是了。若是杨提辖在这里,我们都说不得。如今不知他去向,我等回去见相公,都推在他身上去。只说他和强人做套,将金宝劫去。”老都管曰:“这话说的是。我们等天明,先去本处官司首告。留下两个虞候,随衙听候,我等连夜赶回北京,报与相公知道,教动文书,申上太师得知,着落济州府捕追这夥强人。”都管和众人来济州府首告,不题。 却说杨志提朴刀,闷闷不已,望南行了半日,到一个酒店坐下。只见一个妇人问曰:“客官敢是要打火?”杨志曰:“先取两角酒来吃,借些米做饭,一起筭钱还你。”那妇人呌个后生来筛酒,都将来与杨志吃了,便提刀出店。那妇人曰:“你酒钱、饭钱都不曾还。走那里去!”杨志曰:“待我转来还你。”那后生赶来扯住,被杨志一拳打番。杨志奔走,只见背后一人赶来呌曰:“走那里去?”杨志回身看时,那人拿条杆棒,直奔将来。见那后生又引三个庄客,各拿杆棒赶来。杨志挺起朴刀,来閗那汉子。两个閗到三十合,这汉了怎的敌的过。那后面的后生并庄客,一齐动手,只见那汉跳出圈子外来,叫曰:“都不要动手。兀的使那朴刀的大汉,可通个姓名。”正是: 迯灾躲难受辛艰,相逢曹正且开颜。偶遇智深齐协力,三人计夺二龙山。 杨志曰:“洒家青面兽杨志便是。”这汉曰:“莫不是东京殿司府杨制使麽?”杨志曰:“然。”这汉子慌忙撇棒,便拜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杨志扶起问曰:“足下是谁?”汉子曰:“小人乃开封府人氏,乃八十万禁军教师头林冲的徒弟,姓曹名正,祖代屠户出身。人都呌标刀鬼曹正。因来山东做客,折了本钱,回乡不得,在此入赘,恰才那店中妇人,是我的妻子,那后生便是妻舅。才见制使手叚和师父一般,因此抵敌不住。请制使到家中坐歇。”杨志从曹正再到酒店中坐了。曹正呌妻子和妻舅与杨制使相见。曹正问曰:“制使因甚到此?”杨志把失陷花石纲,并失陷了梁中书生辰槓说了一遍。曹正曰:“既如此,且在小人家里住几日。”杨志曰:“只怕官司追捕将来,不敢久住。”曹正曰:“制使要投那里去?”杨志曰:“去投梁山泊,寻你师父。俺先年在梁山泊经过,他与我交手。王伦见俺两个本事一般,因此都留山寨相会。那时洒家不肯落草。如今欲去投他,进退两难,因此心下不决。”曹正曰:“小人此间青州地面,有座二龙山,山上有座宝珠寺,止有一条路上去。如今寺里聚集五百人打劫。为头的呌做金眼彪〖虎〗邓龙。制使若肯落草时,去那里入夥,何如?”杨志曰:“既有这个去处,夺来安身却好。”拿了朴刀,相辞曹正,投二龙山来。 行到日晚,望见一座高山。杨志曰:“我且在林子里歇一夜,明日上山。”转入林子里,只见一个和尚,露出一身花绣,坐在那石上。那和尚见了杨志,就拿起禅杖,大喝曰:“那里来的?”杨志答曰:“你是那里僧人?”那和尚也不回话,轮起禅杖。閗到五十合,不分胜败。那和尚喝曰:“青面汉子,你是甚麽人?”杨志曰:“洒家是东京杨制使杨志是也。”那和尚曰:“莫不是东京卖刀杀死牛二的?”杨志曰:“你不见我脸上金印?”那和尚笑曰:“却在这里相会。”杨志曰:“师兄却是谁?”那和尚曰:“洒家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鲁提辖。因打死郑屠,却去五台山为僧。人见洒家背有花纹,都叫做花和尚。”杨志笑曰:“都是自家乡里。俺闻师兄在大相国寺,如今怎的在这里?”鲁智深把管菜园,救林冲之事说了,“后来高太尉知道差人捉拿酒家,被俺一把火烧了廨宇,迯走在江湖上,来到孟州十字坡,险些儿被个酒店妇人,将蒙汗药把洒家麻番了。得他丈夫回来的早,见了洒家这般模样,连忙把觧药救醒,连问洒家名字,便结义做了弟兄。他夫妇亦是江湖好汉,呌做菜园子张清〖青〗,留我住了数日,打听得这二龙山宝珠寺可以安身,迳来投奔入夥。叵耐邓龙不肯安着洒家,又敌俺不过,只把三重门闭住,又没路上去。气得洒家好苦,来这林子里坐,不想遇大哥来。”杨志曰:“既是闭了关隘,如何去得?且去曹正家商议。”两个来到曹正店里,相见了。曹正置酒相待,商议要打二龙山。曹正曰:“小人有条计,把师父禅杖、戒刀与小人拿了,教我妻弟,带六个火家,把索子绑了师父,索子上做个活套结头,送到関头,只道:‘来我店里吃酒醉了,绑缚来献与大王。’那厮必然来开関,放我们上去。见邓龙时,把绳子拽脱了,小人递过禅杖与师父,你两个把邓龙杀了,此计如何?”鲁智深、杨志皆曰:“妙哉!” 次日五更起来,鲁智深、杨志依计而行。来到関下,只见喽啰在関上,看见缚得那和尚来报知。山上两个小头目问曰:“你等何处人?在那里捉得这和尚来?”曹正答曰:“我们是山下近村的庄家,开个酒店。这和尚不时来我店中吃酒,不肯还钱,说道:‘要去梁山泊,借千百个人来打二龙山,和你这近村里都洗荡了。’因此小人只得请他,将酒灌醉,绑来献与大王。”小头目曰:“你们在関下少待。”便来报知邓龙说:“有人拿得花和尚来了。”邓龙喜曰:“叫解上山来。”小喽啰得令,就开了関门。杨志、曹正紧押智深解上山来。看那三座関,端的险峻,中间一条路,来到三重関上,只见摆着擂木砲石,强弓硬弩。入到佛殿看时,中间一把虎皮椅,数个喽啰拿着枪刀立在两傍。少刻,两个喽啰扶出邓龙来。邓龙坐在交椅上,曹正、杨志紧帮着智深到阶下,邓龙骂曰:“贼秃!今日也被拿来见我。”智深大喝一声:“休走!”庄客把绳子拽脱了,鲁智深接过禅杖,杨志提起朴刀, 曹正、庄客一齐把邓龙杀了。曹正叫曰:“若不降者,便行扫除。”有几个小头目,并五六百小喽啰来拜降。即将邓龙尸首,扛出烧化。鲁智深、杨志便做了寨主,教设宴庆贺。曹正辞别,领了庄客回去。有诗为证: 古刹清幽隐翠微,邓龙权据恣非为。天生杨志花和尚,斩草除根更可悲。 且说押生辰槓老都管,与众禁军星夜回到北京,直至梁中书府,厛前告曰:“杨志是个忘恩的贼。自离北京五七日后,行得到黄泥冈,天气炎热,都在林子里歇凉。不想杨志,和一夥贼人假装做贩枣客,先推七辆车子,在黄泥冈前等候,却教一个好汉,挑一担酒来冈子上歇下。众人不合买他酒吃,被那厮放蒙汗药都麻番了。杨志和七个客人把生辰槓财宝,装载车上去了。见在济州府已陈告,留两个虞候随衙听候。小人们星夜回来,告知恩相。”梁中书骂曰:“这贼配军!我一力抬举你成人,怎敢做这等不仁之事!”随即唤书吏,写了文书,差人星夜往济州投下。又写一封家书,令人连夜上东京,报与太师知道。却说蔡太师看了文书,大骂:“这班贼徒,去年将我女婿送来礼物劫去了,今年又来无理。”随即押角文书,差府干星夜往济州府去,着落府尹捉拿,立等回报。 那济州府尹自从见了梁中书公文,每日理论不下。忽门吏报曰:“东京太师差府干,见在厛前,有紧急公文。”府尹慌忙来与府干相见,说:“这件事下官已受梁府虞候的状子,即令捕盗跟捉,未见踪迹。前日留守司又差人到来,若有消息,下官亲诣府回话。”府干曰:“太师分付,要拿这贼并逃军杨志,限十日内捉完解京。若是捉获不得,小人也难回话。”府尹请钧贴看罢,大惊,随唤缉捕使臣何涛来问曰:“前日差你拿那打劫生辰槓贼人,缘何不见回报?”何涛禀曰:“小人领了这件公事,同公人去黄泥冈缉捕,未见踪迹。”府尹喝曰:“放屁!上弦不紧,下弦不宽,今日太师府差府干,限十日须要捕贼解京。若还违限,累及某时,选把你远配。”何涛领钧旨,回到家中,忧闷。老婆问曰:“你因甚烦恼?”何涛曰:“前日太守差我拿劫生辰槓的贼,到今未获。今日正去转限,不想太师府干来,立等要拿这贼解京。府尹要将这刺配,不知我性命如何!”老婆曰:“似此怎好。”只见兄弟何清来望哥哥。何涛曰:“你不去赌钱,却来怎的?”何涛妻谓清曰:“阿叔,你且来坐下,和你说话。”即安排酒食与何清吃早饭。嫂嫂曰:“阿叔,你不知道你哥哥事,黄泥冈上一夥贩枣子客人,打劫了生辰槓。如今府尹奉太师钧旨,限十日内要拏各贼解京。若捉不着,都要刺配远恶军州去。你哥哥早晚捉不着时,寔寔受苦。”何清笑曰:“何不差人去捉?”阿嫂曰:“便是没捉处。”何清笑曰:“只等哥哥危急之际,却来救他。”那妇人听见,慌忙来对丈夫说了。何涛急叫何清出来,陪着笑脸曰:“兄弟,你既知这贼去向,怎不救我?”何清拍着腿曰:“这些贼都捉在布袋里。”何涛惊问曰:“兄弟,如何说这些贼都捉在便袋里了?”何清言无数句,有分教:郓城县里引出个仗义英雄,梁山泊中聚一夥擎天柱的好汉。毕竟何清对何涛说出甚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注: 拏:同拿。 第十八〖七〗回 美髯公智赚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亲爱无过弟与兄,便从酒后露真情。何清不笃同胞义,观察安知众贼名。 现寇长奸人暗走,惊蛇打草事难成。只因一纸闲文字,惹起天罡地煞兵。 却说何清去身边招文袋里,摸出一个经摺儿来,指曰:“这夥贼人都在上面。不瞒哥哥说,小弟前日为赌钱输了,有个人引小弟去北门外十五里,地名安乐村,有个王家客店内赌钱。近来官司行下文书:‘着落各村,但是开店,须要置立文簿,上面用勘合印信。每夜有客商歇宿,须要盘问,抄写上簿。官司查照,每月一次。’那小二哥不识字,央我替他抄了半日。那日是六月初三日,有七个贩枣客人来歇。我认得为头的客人,是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我写着文簿,问他姓名,他便说道:‘我等姓李,濠州人,来贩枣子去东京卖。’我虽写了,有些疑他。次日他们去了,店小二邀我去村里赌钱,路口见一个汉子,挑两个桶子,我认不得他。店小二叫曰:‘白大郎,那里去?’那人应曰:‘有担醋挑去卖。’店小二曰:“这人叫做白日鼠白胜。’后人听道:‘黄泥冈上一夥贩枣客人,将蒙汗药麻番了人,劫去生辰槓纲。’我猜莫不是晁保正?如今可捕了白胜,便知端的。”何涛大喜,随即引何清到州衙里,见了太守,问曰:“公事知下落否?”何涛禀曰:“略有消息。”那府尹教进后堂来,何清一一禀说了。府尹便差公人,同何涛、何清连夜来到安乐村,叫店小二做伴,三更时分迳到白胜家里。白胜正在床上睡,就在床上捉起,同他妻子,将索子绑了。何涛喝曰:“黄泥冈上做得好事!”白胜那里肯认,那妇人也不肯招。众公人绕屋寻赃,寻到床上,见地不平,众人掘开,取出一包金银。随即把白胜并老婆锁了,扛了赃物,连夜回济州来。把白胜押到府前,府尹细问,生情造意,白胜死不肯招。连打四十,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打熬不过,只得招说:“为首的是晁保正。他自同六人来纠合小人与他担酒。其寔不认得那六人。”知府曰:“这个不难。只捉住晁盖,那六人便有下落。”令取一面五十斤死枷枷了,并老婆押去监收。即差何观察领了一行人,星夜来到郓城县。那众做公的,躲在客店里,随带公文来见知县,要捉晁盖并不识姓名六个。 到县前看时,当下未牌时分,却值知县退衙。何涛去茶坊里吃了一个泡茶,问茶博士曰:“今日值日的押司是谁?”茶博士指曰:“押司来了。”何涛看见县里走出一个吏员来。怎生模样?但见: 眼如龙凤,眉似卧蚕,滴溜溜两耳垂珠,明皎皎双睛点漆。唇红口方,三髭髯须,鼻如悬胆,额广顶平。坐定浑如虎相,走动有若狼形。年及三旬,有养济万人之度量。身躯六尺,怀扫除四海之心机。上应星魁,感乾坤之正气。下临凡世,聚山岳之精英。志气轩昂,胸襟秀丽。刀笔敢欺萧相国,声名不让孟尝君。 那押司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排行第三,祖居郓城县宋家村人氏。为他面黑身矮,人都唤黑宋江。为人大孝,仗义疎财,人皆称孝义黑三郎。上有父亲在堂,母亲早丧。有个兄弟,唤做铁扇子宋清,在村中务农。这宋江在县里做押司,爱习铁棒,平生只好结识江湖好汉。来投他的,无有不纳。问他求钱,亦不推托。每每只是週全人性命。如常布施棺材药饵,济人贫苦,以此山东、河北称做及时雨宋公明,能甦万物。曾有《临江仙》赞宋江好处: 起自花村刀笔吏,英灵上应天星,疎财仗义更多能。事亲行孝敬,待客有声名。济弱扶倾心慷慨,高明水月双清。及时甘雨四方称,山东呼保义,豪杰宋公明。 当时宋江出县来,何观察叫曰:“押司,此间请坐,有句话说。”宋江见他似个公人打扮,慌忙施礼曰:“尊兄何处?”“且请押司到茶坊里面说话。”两个坐定,二人各通姓名,何涛便拜曰:“久闻大名,无缘拜识。”宋江曰:“惶恐!敢问观察到敝县,上司有何公务?”何涛曰:“有件紧急公文在此,敢烦押司作成。”宋江曰:“不知甚事紧急?”何涛曰:“是当案的人,便说也不妨。敝府管下黄泥冈上,一夥贼人共是八个,把生辰槓劫去了。今捕得从贼一名白胜,指说东溪村晁盖为首。更有六名从贼,不识姓名。相烦便行此事。”宋江听罢大惊,寻思:“晁盖是我心腹弟兄。如今犯罪,我去救他性命。”便曰:“这紧急公文,自己当厛投下,本官看了便好施行。本官发放了早晨事务,倦怠了,少歇。观察略待片时,我回家便来。”何涛曰:“小弟在此等候。”宋江离了茶坊,迳到下处,牵过马来,跨上出了东门,飞马望东溪村来,到晁盖庄上。庄客见了,去庄里报知。正是: 有仁有义宋公明,交结豪杰果志诚。一旦阴谋皆漏泄,六人星火夜逃生。 却说晁盖正和吴用、公孙胜、刘唐在后园饮酒。此时三阮已分了银,自回去了。忽庄客报说:“宋押司独自飞马而来。”晁盖慌忙出来迎接。宋江携晁盖去侧边房里曰:“我舍命来救你。如今黄泥冈事发了,白胜已拿在济州牢里,指出你等六人。济州府差一个何缉捕,带领公人来捉你们七人,说你为首,刚又撞在我手里。我只推说知县睡着,且教何观察在茶坊里等候,以此飞马来报你。今我回去引他下了公文,不移时差人来捉你。”晁盖听罢,大惊曰:“贤弟之恩难报!这六个人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已分了财物,自回石碣村去了。尚有三个在里面,贤弟且见他一面。”宋江入到后园相见。一个吴学究,一个公孙胜,一个刘唐。宋江略见一礼,嘱付曰:“哥哥作速快走!我今飞马回县去了。”晁盖对吴用三人曰:“如今他回去,下了文书,少刻便来捕获我们。”吴用曰:“救我等此人是谁?”晁盖曰:“他便是本县押司宋江。”公孙胜曰:“莫不是及时雨宋公明?”晁盖曰:“正是此人。如今事在危急,怎生解救?”吴用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晁盖曰:“走那里去好?”吴用曰:“我们收拾作七担,一齐挑了,走石碣村三阮家去。那里近梁山泊,若是赶得紧,我们便去梁山泊入夥。”晁盖曰:“事不宜迟。吴先生,你和刘唐同几个庄客,挑担先去,安顿了,却来路上接我们。”吴用、刘唐提了朴刀,监押着五七担,一行人投石碣村去了。晁盖和公孙胜在庄上收拾,有不肯去的庄客,赍发些货物与他自去。有愿去的,都在庄上收拾财物。 却说宋江飞马到了下处,连忙到茶坊里来,何观察正在门首望,宋江曰:“观察久等。却被村里有个亲戚,在下处说些家务,因此躭阁。请观察到衙里。”两个入得公门,正值知县升厛。宋江将公文,引着何观察,禀说:“奉济州府公文,为贼情紧急公事,特差缉捕使臣何观察到此下文书。”知县拆开看了,大惊对宋江曰:“这是太师府差干来,立等回话。即便差人去捉这一干贼人。”宋江曰:“日间去捉,只怕走了消息。只可差人夜间去,方才捉得。”随即唤尉司并都头朱仝、雷横来后堂听差,知县便押了牌文,教点步弓手三百余人,就同何涛并两个虞候作眼。当晚各带刀枪,飞奔东溪村来,到晁盖庄上,正是一更。朱仝曰:“晁盖家有两条路。况且晁盖好生了得,他六人都是死命,倘或一齐杀出来,如何抵敌。不若我和雷都头分做两路,我引一半人,先去后门埋伏等候,哨响为号。你等向前门打入来,见一个,捉一个。”雷横依言受计,分兵前门杀入,点起三十个火把,各拿器械,一齐奔到晁家庄上。只见庄内火把烧将起来,前后门人都围了。雷横挺着朴刀,引众土兵,发喊一声,打开庄门,里里火光如同白日,并不见人。只听得后面发喊,叫前面捉人。原来朱仝有心要放晁盖,故意大惊小怪,催逼晁盖走了。朱仝那庄后时,晁盖收拾已了。庄客来报:“官军到了。”晁盖教庄客和公孙胜后门杀将出去。朱仝在黑影里叫道:“保正休走,朱仝在此等你多时。”晁盖也不听他说,与公孙胜拼命杀出来。朱仝放开条路,让晁盖走去,叫公孙胜引庄客先走,自己断后。朱仝叫步弓手从后门扑入去,叫曰:“前面赶捉贼人。”雷横听的便出庄门,教军士分投去赶。朱仝挺刀去赶,晁盖叫道:“朱都头,你追我做甚麽?”朱仝见后面没人,便曰:“我怕雷横执迷,被我哄他去打前面,我在后门闪开走路,放你过去。你只投梁山泊,可以安身。”晁盖曰:“多感救命之恩,异日必报。”有诗曰: 捕盗如何与贼通,只因仁义在其中。都头已放开生路,观察焉能立大功。 朱仝正赶间,只听得背后雷横叫曰:“休教走了贼人!”朱仝在黑影里只做失脚,跌在地下,众土兵向前扶起,朱仝曰:“黑影里不见路径,失脚跌倒了。”县尉曰:“走了正贼,如何是好?”朱仝曰:“再教土兵去赶。”众土兵曰:“不知从那条路去了。”雷横赶了回来寻思曰:“朱仝和保正最好,多敢是放他走了。我也有心放他,今已走了,只是不见人情。”回来对众人曰:“那里赶得上,这夥贼端的{走}了得。”县尉和两个都头回到庄前,是四更时分。县尉只得捉了几个邻舍,并两个庄客,解入郓城县里来。此时知县一夜不睡,立等回报。听得说:“贼都走了,只拿得几个邻舍并庄客。”知县把一干邻舍,当厛勘问。众邻人告曰:“小人等虽在晁盖邻近居住,他庄上常有使枪棒的人来往,如何知他干这等事?除非问他庄客便知。”知县便问庄客,庄客只得招曰:“一个是吴用,一个是公孙胜,一个是刘唐。那三个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在石碣村里住。”知县收了招状,把两个庄客交与何观察,解去济州府,迳到厛前禀说晁盖烧庄迯走一事。府尹把庄客口词问了一遍。教取白胜来问,白胜只得一一供说。府尹曰:“既有下落,把白胜、庄客依原监了。”即唤何观察,去石碣村缉捕这七个贼人。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觧。 注: 週:同周。 甦:同苏。 躭:同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