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水浒传水浒忠义志传 - 第 14 页/共 50 页

第三十二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 花开不择贫家地,月照山河到处明。世间只有人心恶,万事须还天养人。 痴聋哑子家豪富,智慧聦明却受贫。年月日时该注定,筭来由命不由人。 原来清风寨却在青州,只为条岔路上,通三处恶山,故设此寨在清风镇上。本镇也有三五千人家,离清风山有六十里。宋江来到清风镇上,便问:“花知寨在那处?”镇上人答曰:“北边大路口,便是花知寨衙门。”宋江径到门首,见有几个把门军汉,通了姓名,入去报知。只见寨里走出一个年少的军官,正是花荣出来迎接。宋江看时,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身上战袍金翠绣,腰间玉带嵌山犀。渗青巾帻双环小,文武花靴抹绿低。 花荣见了宋江,便接了包裹,扶宋江上厛。花荣拜曰:“自别兄长五六年矣。听得兄长杀了一个胭花,官司追捕。小弟如坐针毡,连有请书到府,未卜兄长见否?今日幸得到此。”言罢,唤浑家崔氏并妹子出来拜见了。便请宋江更换了衣服,筵宴款待。宋江把救刘知寨说了一遍。花荣听罢,皱了双眉便曰:“兄长救他做甚的!”宋江曰:“我看贤弟分上,一力救他。”花荣曰:“兄长不知。这清风寨是青州紧要去处,是小弟在此镇守和保无事。他把此处人民诈骗,又且这妇人极是不贤,只是唆使丈夫行不仁之事,残害良民。正与这贱人受辱才好。兄长错救了他。”宋江劝曰:“他和你是同僚官,他虽有过失,你可隐恶扬善。”花荣曰:“兄长所言极善。明日公堂内见刘知寨时,与他说知此事。”宋江曰:“如此也显贤弟好处。”花荣款待,夜深各自宿歇。 次日,教从人陪宋江去清风镇市井、宫观、寺院游耍。本镇上有几个小构栏、茶坊、酒馆。宋江与从人都游过了,却去酒店中,与从人饮酒。宋江自己还人酒钱回来,又不与花荣说知,因此同去的人落得银两,又得闲耍,无有不欢喜。他看看元宵节近,清风镇上居民放灯,庆赏元宵。在大王庙前籹起一座小鳌山,上面结彩,张挂五百盏灯。家家门首,扎起灯棚,赛挂好灯火。市镇上诸行百艺都比不得京师,只是元宵晴明得好,花荣去公廨内,点起军士,市镇上巡逻。回来邀宋江饮酒。宋江曰:“听得镇上今晚张放花灯,我欲去看何如?”花荣曰:“小弟当陪,奈我职役,不能同往,我教从人陪兄长去看。早早回来,小弟专待赴宴,以庆佳节。”宋江曰:“奉命,少刻便回。”只见东边推出一轮明月上来。正是: 玉漏铜壶且莫催,星桥火树徹明开。鳌山高耸青云上,何处游人不肯看来。 当晚,宋江亲随三人,来清风镇上看灯。只见家家门口搭起灯棚,悬挂异样花灯,不记其数。行到大王庙前,看了鳌山灯。只见那前面灯烛荧煌,一夥人围住,在一个大墙院边,热闹锣声响处,众人喝采。宋江近前看时,一夥舞鲍老的。宋江身矮,站人背后看不见。那相陪的分开众人,让宋江前看。那跳鲍老的身躯,纽得村蠢势模样,宋江看了,呵呵大笑。原来墙院里,却是刘知寨夫妻二人在里面看。听得笑声,那妇人在灯下,却认得是宋江,便指与丈夫曰:“那黑矮汉子,便是前日清风山抢掳我的贼头。”刘知寨听了,便唤军校六七人教:“捉那个笑的黑汉子。”宋江听得,回身便走。众军汉赶上,把宋江拿了,恰似皂雕追紫燕,浑如猛虎啖羊羔。押至厛前跪下。刘知寨喝曰:“你这厮是清风山打劫强盗,还敢来此看灯!”宋江曰:“小人自是郓城县客人张三,是花知寨故友,却不是贼。”那妇人从屏风后转将出来,喝曰:“前日见你在山寨,坐在中间交椅上,不是贼是谁?”宋江曰:“恭人全不记是我救你下山,今日到把我强纽做贼?”那妇人大怒,指着宋江骂曰:“这等顽皮,不打不招!”刘知寨便喝手下打。那厮打得宋江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便呌:“把铁锁锁了,明日把做郓城虎张三解上州里去。”却说相陪宋江的从人飞报花荣,花荣大惊,连忙写书,差人在去刘知寨处取。差人赍书迳来到寨内,将书呈上。刘高拆书观看,书曰: 花荣拜上僚兄相公座前,所有荣亲刘丈,近日从济州来,因看花灯,悮犯尊威,望乞情恕放免,自当叩谢。草字不恭,伏乞台炤不宣。 刘高看了大怒,将书扯碎,大骂:“花荣你是朝廷命官,如何却与强贼通同,也来瞒我。这贼已招是郓城县张三,你却如何写是刘丈?你写他与我同姓,我便放他?”喝教把下书的打出去。差人奔回禀知花荣,花荣随即拴束弓箭,绰箭上马,带了五十人,迳到刘高寨里。把门军人都四散走了。花荣抢到厛前叫曰:“请刘知寨说话。”刘高听得,不敢出来相见。花荣见刘高不出,喝叫左右房里搜,见宋江被索高吊在梁上,众军汉把刀割断绳索,打开铁锁。花荣使人先送回家。花荣上了马,发怒曰:“刘知寨!你虽是正知寨,待怎生奈何我?谁家没亲眷?你捉良人在家,强纽做贼,明日与你说话。”花荣救了宋江回寨。花荣曰:“小弟悮了哥哥,受苦!”宋江曰:“只恐刘高不肯和你干休。”花荣曰:“小弟弃官和他理会。”宋江曰:“不想这妇人将恩变仇,反教丈夫打我一顿。要把我做郓城虎,解上州去,不得贤弟来救,便有铜唇铁舌,分辨不得。”花荣曰:“我料他是读书之人,必念同姓之亲,因此写个刘丈。岂知如此!”宋江曰:“我被你夺回,又辱骂了他,他如何肯罢。今夜我先上清风山躲过。你明日却和他白赖,只是文武不和无妨。我明日若再被他拿去,和他分说不过。”花荣曰:“恐兄长伤重,走不动。”宋江曰:“我自挨到山下。”黄昏时分,花荣使两个人送出界去了。却说刘知寨寻思,亦恐迯走之事,却使军人,各带器械,去半路等候,约有三更,宋江正行之间,却被军人绑到。刘知寨大喜曰;“不出吾之所料。且囚在后院。”写下文书,差人去青州申呈府尹。 次日,花荣只道宋江上清风山去了,刘高也只做不知。却说青州知府覆姓慕容,名彦达,是今上徽宗天子慕容贵妃之兄,倚靠妹子势耀,在青州横行害民。正值升厛,公人接上刘知寨贼情公文。知府看了便曰:“花荣乃是功臣之子,如何结连清风强贼?”便唤兵马都监黄信分付。这都监武艺高强,威镇青州所管三座恶山:第一坐清风山,第二二龙山,第三桃花山。都是强人出没去处。黄信自夸要扫尽三山草寇,因此唤做镇三山黄信。但见: 相貌端方如虎豹,身躯长大似蛟龙。平生惯使双门剑,威镇三山立大功。 那兵马黄信领了五十壮健军汉,披挂上马,迳奔清风寨来,刘知寨接着,请到后堂叙礼毕,设宴款待,呌取出宋江来,与黄信看了。黄信曰:“这个不必问。”造个囚车,把宋江囚了。便问刘高曰:“拿这厮时,花荣知否?”刘高曰:“下官夜来悄悄捉得,那花荣只道张三去了,因此不知。”黄信曰:“既然不知,来日我捉花荣用此计,如此如此。”刘高曰:“绝妙!”次日先教军士伏在厛后,安排筵席等候。黄信来到花荣寨前,军人通报,花荣便出迎接。黄信下马,请至厛上叙礼罢,花荣曰:“相公有何公干至此?”黄信曰:“下官蒙府尊差遣,云:清风寨文武不和,诚恐二官因私忿而误公事。特差下官赍羊酒与你二官讲和。排筵在大寨公厛上,便请足下同行。”花荣笑曰:“小官怎敢,只是刘高屡次装害花荣,不想冒动府尊,有劳都监光临草寨。”便同黄信并马而行,来到大寨下马,二人携手同上公厛。只见刘高先在公厛,三人相见了,黄信教取酒来。花荣不知是计。黄信先将酒劝刘高曰:“知府因你二位不和,好生忧心。今日与你二公劝和,向后有事,和同商议。”刘高答曰:“量刘高何足道哉,只教相公休要挂心。”刘高饮过,黄信又斟第二杯酒来劝花荣,花荣接过饮了。刘高斟一杯回劝黄信,黄信接在手,望地下一掷,只听得后堂一声喊起,走出三五十军汉,就把花荣拿到厛前。黄信喝曰:“绑了。”花荣叫曰:“我得何罪!”黄信曰:“你结连清风山强贼,皆反朝廷,当得何罪!”花荣曰:“相公有何见证?”黄信曰:“左右与我拿在囚车前来。”花荣见了宋江,目睁口呆,面面相觑。黄信曰:“这项不干我事,见有告人刘高在此。”花荣曰:“不妨,他自是郓城县人。你要强纽他做贼,到上司自有分辨。”黄信曰:“我只解你上州。”教将花荣也用一辆囚车陷了。便唤刘高点起一百寨兵防送。“就和你同去。”黄信与刘高上马,引了寨兵,监押着囚车,迳奔青州来。直教:火焰堆里,送数百处人家;刀斧丛中,杀一二千条性命。正是:大闹青州,纵横山寨,直使玉屏风上题名字,丹凤门中降赦书。毕竟解宋江、花荣去青州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 炤:同照。 第三十三回 镇三山闹青州道 霹雳火走瓦砾场 妙药难医冤债病,横财不富命穷人。亏心折尽平生福,倖短天教一世贫。 生事事生君莫怨,害人人害汝休嗔。得便宜处休欢喜,远在儿孙近在身。 黄信与刘高部领寨兵,解押宋江、花荣,行不过四十里路,见一座大林子,前面军汉都立住了脚。黄信在马上问曰:“为甚不行?”军汉答曰:“前面林子里有人窥望。”黄信喝曰:“只管过去。”听得锣声一齐响起,寨兵慌了。黄信喝曰:“你们都摆开!”叫:“刘知寨,押着囚车。”黄信拍马向前看时,五百喽啰拦住去路。为头三个好汉乃是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白面郎君郑天寿,喝曰:“过路的留下三千贯买路钱,放你过去!”黄信喝曰:“你们迴避,镇三山在此!”三人喝曰:“你就是镇万山,也要三千贯。”黄信曰:“我奉上司干公事的都监,那有买路钱与你?”三个笑曰:“便是赵官家驾过,也免不过!”黄信大怒,拍马舞剑,直取燕顺,三个挺刀来迎黄信。閗了十合,一人怎敌得三个,撇了众人,独自飞马奔回清风镇。众军各弃囚车,四散走了。刘高见势头不好,勒马便走。众喽啰拽起绊马索,把刘高马绊番,倒撞下来。众喽啰拿了刘高,打破囚车,救出宋江、花荣。喽啰剥了刘高衣服,与宋江穿了,就骑他的马,送上山去。这三个同花荣,把刘高绑押回寨。原来燕顺等暗地先差人,来清风镇上探听消息报知,三个带了人马,出大路来截,因此救了二人上山。 二更时分,都到山寨相会。请宋江、花荣坐定,三个对席相陪,设度款待。花荣称谢曰:“花荣与哥哥,得三位救了性命,只是我妻妹在寨中,必被擒捉。”燕顺曰:“知寨放心,明日兄弟下山,取恭人、令妹,不劳挂念。”花荣曰:“若得如此,深感大恩!”宋江曰:“且把刘高拿来。”厛前跪下,宋江指骂曰:“我与你平昔无冤,如何听信不贤妇人害我,是何道理?”花荣曰:“哥哥问他则甚!”把刀向刘高心里一剜,那颗心献在宋江面前。喽啰拖过尸首。宋江曰:“还要那个泼妇,不曾出这口怨气!”王矮虎曰:“明日我去捉那妇人来。”当夜酒散。次日商议去打清风寨。燕顺便点兵马起程。 且说都监黄信奔回清风镇,即拨寨兵坚守栅门。写了申文,飞报慕容知府。知府看了申状,大惊曰:“花荣反了,结连清风山强盗,清风寨难保矣。”便请指挥总管本州兵马秦统制来商议。这统制乃山后开州人氏,姓秦名明。因他性急,声若巨雷,都叫他做霹雳火。祖是世袭军官,使一条狼牙棒,有万夫不当之勇。来见知府,各施礼毕。知府将黄信申文与他看了。秦明大怒曰:“红头子敢如此无礼!大人放心,不才便去拿了这贼。”知府曰:“若迟缓,贼必打清风寨矣。”秦明曰:“明日早行。”知府大喜。秦明回衙,点起一百军马,四百步兵出城,提狼牙棒上马,迳奔清风寨来。 却说清风山哨探喽啰,所知备细,报上山来。众好汉正待要打清风寨,听得秦明到来,面面相觑。花荣曰:“众位且不要慌。自古道:兵临告急,必须死敌。只依我行,先用力敌,后用智取。如此定计好麽?”宋江曰:“正是如此。”便令喽啰准备去了。再说秦明领兵来到清风山下,离十里下寨,摆开人马。只听山上锣鼓振天,见众喽啰簇拥花荣下山来,列成阵势。花荣在马上便与秦明施礼。秦明喝曰:“花荣!你是祖代将门之子,朝廷教你做知寨,有何亏你,怎的结连强寇作反?今来捉你,快下马受缚!”花荣曰:“我怎敢背反朝廷?寔是刘高公报私仇,逼得花荣到此。望总管详察。”秦明喝曰:“诬说!”便轮棒直取花荣。花荣曰:“我让你是上司官,你道俺真个惧你?”纵马挺枪来迎秦明。两个閗到五十合,不分胜败。花荣卖个破绽,拨马望山下小路便走。秦明大怒,拍马赶来。花荣按下枪,左手拈弓,右手搭箭,射中秦明盔顶上红缨,不敢追赶。众喽啰一閧都走上山去。秦明教军取路上山去,见山上檑木砲石打将下来。秦明是个性急之人,带领军马绕山下来寻路。只见西山锣响,树林中闪出红旗来。秦明引了军马赶将去时,锣也不响,红旗也不见了。秦明看那路时,听见东山上啰又响。秦明大怒,气满胸膛,喝令军士上山寻路。军人禀曰:“这里都不是正路,只前面东南上有条大路,可以上去。”秦明听了便曰:“既有大路,随夜赶上去。”即引人马奔东南角上来。看看天色晚了,走得人困马乏,正欲下寨造饭,只见山上火把乱起,锣鼓齐鸣。秦明大怒,引人马跑上山来,树林内箭如雨下。秦明只得回马下山,教军士造饭。恰才举得火着,只见山上火光,呼风唿哨下来。秦明引军赶时,火把都灭了。当夜月被云罩,不明。秦明便教军士点起火把,只听得山顶上鼓响,十余个火把照见花荣与宋江等,在那里饮酒。秦明心中没出气处,勒马在山下大骂。花荣回言曰:“秦统制,不必焦燥。且回去息。我明日和你并个输赢。”秦明曰:“反贼!你便下来,我和你并个三百合。”花荣咲曰:“你今日饥困了,我赢得也不为高强。”秦明在山下正骂之间,只见部下军马发喊起来,秦明看时,山上火箭、火炮一发射将下来,众军走过那边深坑去躲。此时三更,众军正躲得炮箭时,只叫得苦,上流头涌下水来。一行人马在溪内,各自挣扎性命,扒得上岸的,都被小喽啰挠钩搭住,活捉上山。渰死者无数。秦明怒气冲天,见左侧一条小路,拍马抢上山来。不隄防,和人带马跌下陷坑。两边埋伏挠钩,把秦明带马搭将起来,解上山去了。这都是花荣、宋江的计策。预先把土布袋填住两溪水,等夜深将人马逼赶下溪去,上面却放下水来,以此活捉许多人马。 当下众喽啰解秦明到山寨,五位好汉坐在聚义厛上,喽啰缚秦明到厛前,花荣见了,慌忙亲自下厛来,解了缚,扶上厛坐,纳头便拜。秦明答礼曰:“我是被擒之人,由你碎尸,何故下礼拜我?”花荣跪下曰:“小校不识尊长,冒犯望乞恕罪!”秦明扶起花荣,便问:“这位为头的好汉却是谁?”花荣曰:“这位乃郓城县宋押司,是花荣结义的哥哥。这三位乃山寨之主,燕顺、王英、郑天寿。”秦明曰:“这三位我自知了。这宋押司莫不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麽?”宋江曰:“小人便是。”秦明连忙下拜曰:“闻名久矣!不想今日得会!”宋江回拜。秦明见宋江腿脚不便,遂问其故。宋江把刘高装害事说了一遍。秦明曰:“原来如此。待秦某回州辨明此事。”燕顺排宴款待。秦明饮数盃酒,便起身曰:“蒙列位好情,小弟告辞回州。”燕顺曰:“总管五百兵马都没了,如何回得州去?不如权在草寨,别作商议。”秦明听罢拜曰:“朝廷令我为兵马总管,不曾亏我。如何可反?众位要杀便杀,休想我随顺。”花荣曰:“秦兄长请起,听小弟一言。我也是朝廷命官,被逼迫如此。总管既不肯落草,不敢强逼,请终了席,小弟讨盔甲、鞍马、器械还兄长去。决不也苦留。”秦明只得依从。这五位好汉,轮次把盏。秦明一则困倦,二则忧闷,因劝不过,开怀吃得大醉,扶入房中睡了。 秦明不觉,直睡到次日辰牌时分方起,便要下山。众人知秦明性急,即安排酒食款待了,取出盔甲等件交还秦明,辞别上马,提了狼牙棒,离了清风山,取路飞奔青州来。十里路头,望见烟尘乱起,并无人往来,秦明心疑。到得城外看时,旧有数百人家,却被火烧作一片白地。瓦砾场上,杀死男子妇人不计其数。秦明见了大惊,跑到城下大叫:“开门!”只见门边吊桥高拽起来,都摆列着军士旌旗。秦明呌曰:“我是总管,如何不放我入城?”只见慕容知府立在城上,大骂曰:“反贼!你昨夜引人马来攻城,把许多百姓杀了,烧了房屋,今日又来赚哄城门。明日奏闻朝廷,拿你碎尸万叚!”秦明呌曰:“小将折了军马,却被捉上山去,方才得脱。昨夜那曾来打城?”知府曰:“我认得你的马匹、衣甲、军器、头盔,尚敢抵赖!今来赚开城门取你老小。你妻子我已杀了,你若不信,与你头看。”掷下首级。秦明见了妻子首级,气满胸膛,分说不得。秦明只得回瓦砾场上,寻思半晌,再回旧路。行不三十里,只见宋江、花荣等马上欠身,施礼曰:“总管怎不回青州?今独自投何处去?”秦明怒曰:“不知那个贼,装做我去打城,烧百姓房屋,杀害良民。我一家老小都被知府杀了。我今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既如此,请到寨商议。”秦明只得随宋江等到清风山来。已安排酒食在厛上。五位请秦明上席坐定,五位跪下,秦明连忙答礼。宋江曰:“总管休怪!昨日苦留足下,坚意不肯。却是宋江定这条计,使喽啰如此,绝了总管归路。今日我等请罪。”秦明听了,怒忍于心,只得纳气曰:“你们弟兄要留秦明,只是忒毒!送了妻小一家人口!”宋江曰:“兄长若肯死心,虽然没了夫人,花知寨有一令妹甚贤,宋江情愿主婚,与总管为室如何?”秦明见众人如此相敬,只得依允。却让宋江居中坐了,秦明上首,花荣肩下,三位依次而坐,饮酒商议打清风寨一事。秦明曰:“这事容易,黄信是我治下,明日去叫开栅门,说他来入夥,就取花知寨宝眷,捉刘高那泼妇,与仁兄报仇!”宋江大喜。 次日秦明披挂,提狼牙棒上马,投清风镇来。黄信听得报说:“栅外秦统制独自一骑来到。”黄信便教开了栅门,迎接秦总管。到厛前下马,叙礼罢,黄信问曰:“总管因何单马到此?”秦明先说损折军马,后说:“宋江见在清风山上,我今也在寨中入夥。你又无老小,何不也去山寨入夥,免受文官的气?”黄信曰:“既总管在彼,黄信安敢不从。只是不曾听得有宋公明在山上。”秦明笑曰:“便是你前日解去的郓城虎张三。”黄信听了顿足曰:“若是小弟知是宋公明,路上也自放了他。只听刘高唆使,险害性命。”秦明、黄信正在厛上商量起身,只见寨兵报说:“有两路军马杀奔镇上来。”黄信、秦明急到栅门边看时,只见两路军马,宋江、花荣、燕顺、王英各领人马。黄信大开寨门迎接,两路人马到镇,宋江传令休害百姓。先打南寨,把刘高老小杀了,王矮虎夺了刘高妻子,喽啰将金银财物都搬上山寨。 黄信与众好汉施礼已毕,坐于肩下。宋江将财物分赏喽啰。燕顺问曰:“刘高妻子今在何处?”王英曰:“今番小弟要做押寨夫人。”燕顺曰:“你唤出来,我有话说。”王英唤到厛前,宋江喝曰:“你这泼妇!我好意救你回去,如何把恩将仇报!”言犹未了,燕顺拔出腰刀,截为两叚。王英大怒,夺刀便欲和燕顺相并。宋江等劝曰:“燕顺杀这妇人是理。你看我一力救,反呌刘高害我。你留在身边,久后成祸。容宋江日后娶个好的与贤弟满意。”王英被众所劝,默默无言。燕顺教喽啰拖去尸首,排筵庆贺。次日,宋江主婚,燕顺等做媒,将花荣妹子嫁与秦明为妻。讫。忽喽啰上山报曰:“慕容知府申文去讫,反了花荣、秦明、黄信,要起大军来征勦。”众人听罢商议曰:“此间不是久恋之地。倘或大军到来,如何退步?”宋江曰:“今梁山泊晁天王,聚有五千军马,官军不敢正视。我们不若去那里入夥。”秦明曰:“此处十分好。只是没人引进。”宋江把劫生辰槓一事说了一遍。秦明等曰:“事不宜迟,收拾即行。” 当日十数辆车子,把老小金银财物都装载了,共有五百人马。宋江下山,只做去收梁山泊官军。放火烧了寨栅。宋江与花荣引五十骑马,簇拥五七辆车子老小先行。秦明、黄信引人马作第二队。燕顺、王英、郑天寿引人马作第三队,离了清风山,投梁山泊来。旗号写着:“收捕草寇官军”,谁敢阻当。宋江、花荣两骑马在前,行到对影山,两边两座高山,一般形势,中间却是一条大官路。只听得前山锣鸣鼓响。花荣曰:“前面必有强人。”引二十余骑军,前去探路。见一簇人马,拥着少年壮士,立马在山坡前大呌曰:“今日我和你比试,分个胜败!”只见山冈背后,拥出一队人马来,马上坐着一个少年壮士,使一枝方天画戟。就大路上交锋。两个壮士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花荣、宋江马上看了良久,只见两枝戟上,一枝是金钱豹子尾,一枝是金钱五色旙,上面绒绦结住。花荣见了,拈弓搭箭,觑定射去,把绒绦射断,分开两枝画戟。众人喝采。两个壮士不閗,纵马跑来花荣面前,曰:“愿求神箭将军大名。”花荣曰:“这位义兄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我便是清风镇知寨花荣。”那两个壮下马拜曰:“闻名久矣!”宋江、花荣连忙下马扶起:“请问二位壮士大名?”那个穿红的曰:“小弟姓吕名方,潭州人氏。爱使方天戟,人都唤做小温侯吕方。因贩生药到山东消折本钱,不能还乡,占住这对影山安身。近日这个壮士要夺我山,和他各分一山,他又不肯,因此每日下山厮杀。不想得遇尊颜。”宋江又问:“穿白壮士高姓?”那人曰:“小人姓郭名盛,西川嘉陵人氏。因贩水银,黄河遭风,回乡不得。小人学得方天戟惯熟,人都呌做赛仁贵郭盛。因来和他比试,战了数日,不分胜败。不期今日得遇二公。”宋江曰:“我与你二人劝和。”正说间,后队人马已都,各相见了。吕方就请众位上山,杀牛宰马筵会。宋江就说两个同去入夥,两个便收拾财物起身。宋江曰:“我和燕顺先行,你【们】随后便来。” 次日,宋江、燕顺一行人马,入酒店坐定。只有三付大座头,先有一个大汉在那里占了。宋江看那人,生长八尺,淡黄骨查脸,一双鲜眼,没根髭髯。宋江呌酒保曰:“我伴当人多。你呌那位客官里面去坐。”那汉听了大怒曰:“也有个先来后到!甚麽官人伴当要换座头!老爷不换!”燕顺对宋江曰:“你看无礼麽?”宋江曰:“由他便了。”酒保陪小心曰:“周全小人买卖,换一换何妨?”那汉大怒曰:“你欺负老爷独自要换座头!便是赵官家,老爷也不换。”燕顺听了便曰:“你不换也罢!”那汉起身,绰短棒应曰:“我骂他,要你多管!老爷天下只让两个人,其余都把做底泥看。”燕顺大怒,便提起板櫈打来。宋江见那人出语不俗,横身劝解曰:“请问兄长,只让天下那两个?”那汉曰:“一个是小旋风柴进,一个是郓城县宋押司宋公明。”燕顺暗笑,把板櫈放下。宋江曰:“你既说起这两个人,我都认得。你在那里与他相会?”那汉曰:“三年前我在柴大官庄上住了数个月。只不曾见得宋公明。我如今正要去寻他。”宋江曰:“寻他何如?”那汉曰:“他亲弟宋清,教我寄家书去寻他。”宋江听了大喜曰:“我便是宋江。”那汉便拜曰:“天幸遇哥哥!争些错过。”宋江便邀入里面,问曰:“家中近日没甚事?”那汉曰:“小人姓石名勇,大名府人氏。绰号石将军。为因赌博打死了人,迯走在柴大官庄上,听得哥哥大名,特去投奔。却见令弟说哥哥在孔太公庄上,因此写家书与我带来,如见哥哥,可教作急回来。”宋江见说,心中疑虑,便把上梁山泊一事对石勇说了。石勇曰:“哥哥若去入夥,带我同去。”宋江曰:“最好!”教酒保整酒来。石勇便去包裹内,取出家书递与宋江接看,封皮又没平安二字。宋江扯开看曰: 父亲旧年五月,因病身故,停丧在家。专等哥哥回家迁葬。千万莫悮!宋清泣血奉书。 宋江看罢,大哭曰:“不孝逆子,老父身亡,不能尽子之道,与禽畜何异!”宋江痛哭晕迷,半晌方醒。燕顺、石勇劝曰:“哥哥且休烦恼。”宋江曰:“不是我薄情,奈老父已死,星夜要赶回去奔丧。兄弟们自上山去则个。”燕顺劝曰:“哥哥,太公既死,虽到家不得见面。且自宽心,引我等同去了,那时小弟却陪侍哥哥回家奔丧未迟。”宋江曰:“我若陪侍你上山去时,悮了我多少日期!只修一封书与你等去。我今步行连夜赶回家去。”燕顺、石勇苦留不住。宋江写书交与燕顺曰:“我的书去,并无阻滞。兄弟休怪!”辞别去了。次日全夥都到。燕顺、石勇接着,备说哥哥奔丧去了,众人都埋怨燕顺不留。石勇曰:“他闻父亲死了,恨不得飞到家里。写下一封书札在此,我们去并无阻滞。”花荣、秦明曰:“我们只顾去,那里不容时,又作道理。”九个好汉领了人马,渐近梁山泊来。只见水面上锣皷振响,漫山遍野都是彩旗。水泊里棹出两只快舡来,上坐个头领林冲,背后舡上头领,乃是刘唐。各带喽啰在舡上喝曰:“汝等何处官军?敢来这里收捕我们!”花荣、秦明答曰:“我们不是官军。有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书在此,特来相投入夥。”林冲曰:“既有宋公明书,且到前面朱贵酒店,先请书看,再请相会。”舡上把红旗一招,芦苇中棹出一只小舡,三个渔人上岸曰:“你们众位跟我来。”众人跟着渔人,直到朱贵店里,都相见了,坐定,款待酒食。请书札看了,朱贵差人赍书,上山报知。次日,军师吴用亲到朱贵店里来迎,众人相见了。有十数只舡来,吴用、朱贵邀请九位下舡,望金沙滩来。晁头领使鼓乐迎接,与众位相见,直到聚义堂上,施礼毕。那时白胜越狱逃出,上山入夥。当日两行坐下,共是二十一位好汉。中间焚起一炉香,各说誓了,设宴款待。收拾房舍,安顿家眷。秦明、花荣席上称赞宋公明在清风山报冤一事,又说吕方、郭盛比试,说了一遍。饮酒到晚方散。次日,议定坐席。众让坐位。因为花荣是秦明大舅,众人推让花荣在林冲肩下,坐了第五位,秦明第六位,刘唐第七位,黄信第八位。三阮之下,便是燕顺、王英、吕方、郭盛、郑天寿、石勇、杜迁、宋万、朱贵、白胜,共是二十一位头领坐定。宴罢,准备迎敌官军。 却说宋江连夜奔到本乡村口,张社长酒店暂歇,张社长见宋江容颜不乐,问曰:“宋押司,年半不曾到家中,今日方归,如何尊颜不悦?”宋江曰:“老父没了,如何不烦恼!”张社长笑曰:“你令尊恰才与东村王太公,在我店里吃酒去,如何说这话?”宋江曰:“我兄弟寄书来,说父亲今年正月死了,我赶回来奔丧。”遂别了社长,回到家中。庄客见了宋江,都来参拜。宋江问曰:“我太公平安若何?”庄客曰:“太公才和王太公,在张社长店里吃酒回来,睡了。”宋江便入到草堂来,宋清迎着便拜。宋江见弟便骂曰:“宋清!忤逆畜生!父亲在堂,如何写书来哄我?”宋清恰待要分说,只见太公出来,曰:“不干兄弟之事。是我每日思念你,因此教宋清写说我没了,使你回来得速。我又听得人说白虎山有强人,又怕你被人撺掇去落草,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却是柴大官人敬呌石勇寄书来与你,你休埋怨兄弟。”宋江听了拜曰:“敢问老父官事如何?”太公曰:“多得朱仝、雷横之力,向后不来勾扰。闻朝廷新立皇太子,已降十一道赦书,凡有民间犯重罪者,尽灭一等。”宋江又问:“朱、雷二都头曾来庄上麽?”宋清曰:“朱仝差往东京去了,雷横不知差往何处。如今县里新添两个都头,姓赵的勾摄公事。”宋太公曰:“我儿远路风尘,且去将息。”到一更时分,只听前后门发喊起来,登楼望时,四下都是火把围住庄所,外面呌曰:“休得走了宋江!”太公听了,连声呌苦,怎生是好?直教:水泊岸上,聚集英雄好汉;闹市丛中,却结义胆忠肝。天罡有分来相会,地煞同心尽协仝。且听下回分解。 注: 閧:同哄。 新刻全像水浒志传卷之八 第三十四回 梁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 上临之以天鉴,下察之以地祗。明有王法相继,暗有鬼神相随。 忠直可存于心,喜怒戒之在气。为不节而亡家,因不廉而失位。 劝君自警平生,可叹可惊可畏。 话说宋太公上墙头看时,只见火把丛中,约有一百余人。当面两个就是郓城县新参的都头。一个赵能,一个赵得。叫曰:“宋太公,你若是晓事的,便把儿子献出。若是隐藏,和你这儿子一发捉去。”宋太公曰:“宋江几时回来?”赵能曰:“有人见他在村口回来,如何赖得过!”宋江梯子对父亲曰:“孩儿挺身出去,已经赦宥,必当减罪。不如出官,免得受气。”宋太公哭曰:“是我悮了孩儿!”宋江曰:“父亲休湏恼!官司便断配他州,也须有程限。日后回来伏侍父亲。”宋太公曰:“既是吾儿肯去,我自来上下使用。”宋江便上梯叫曰:“你们不要闹炒。且请二位入庄,一同去见官。”赵能曰:“你休使见识赚我入庄!”宋江曰:“我如何连累父亲兄弟。”便下梯来开门,叫两个公差到堂上坐下,置酒相待。取银两送都头。 次早五更,赵能、赵得押解宋江到县时,文斌见了大喜,责令宋江供招。知县看罢,且教收禁监候。满县人谁不爱宋江,且阎婆惜又没苦主,都来相公处说方便。知县心里也有八分爱惜,又得宋太公使钱,叠成文案,解上济州。申解前由,赦前恩宥减罪。拟将宋江杖二十,刺配江州。带上行枷,差两个防送,领了公文,监押宋江到衙前。太公、宋清都在等候,置酒款待公人,相送银两。宋江拴了包裹,宋太公叮宁嘱曰:“我儿小心前去,盘费时当寄来,此去从梁山泊过,倘或夺你入夥,不可依随,被人耻骂,牢记于心。”宋江垂泪拜辞,分付弟曰:“父亲年老,我不能尽子之道,你早晚小心侍奉。”宋清亦下泪,辞别自回。 宋江和两个公人上路。那公人因他是个好汉,路上小心伏侍宋江。一日到晚投店安歇,宋江对公人曰:“我们此去,正从梁山下过,山寨上若闻我名,怕他下山来夺我。明日只从小路去。”行三十里,只见山坡下一夥人来。宋江看见刘唐领兵来,要杀两个公差。宋江叫曰:“兄弟,不要动手。”刘唐住了刀,宋江曰:“你杀公人何意?”刘唐曰:“我奉晁头领将命,打听得哥哥被官司捉去,要来劫牢。却知哥哥断配江州。只怕路上行错,令大小头领四路等候,迎接哥哥上山。不杀这公人如何?”宋江曰:“弟兄到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我自不如死了。”把刀欲自刎。刘唐忙夺刀相劝。宋江曰:“容我去江州听候限满回来,那时相会。”刘唐曰:“小弟不敢主张。前面军师吴学究同花荣在那里等候,容小弟请来商量。”喽罗去报。只见吴用、花荣二人飞到,叙礼罢,花荣曰:“如何不打开枷?”宋江曰:“此是国家法度,如何敢擅开?”吴用笑曰:“我不留兄长在寨。晁头领自有话商议,上山少叙,便送登程。”宋江只得跟到岸边,众头领都来,接到聚义厅上相见。晁盖谢曰:“自从郓城县救了性命,弟兄在此,无日不想大恩。前者又蒙引荐诸位豪杰上山,光辉草寨,恩报无门。”宋江答曰:“日前本欲上山拜探兄长,偶遇石勇寄家书,着我回家,不期事发。今配江州,蒙兄呼唤,不敢不至。既见尊颜,本欲久住,奈我限期相逼,只此告辞。”晁盖曰:“请少坐。”众头目都来参见宋江,依次把盏,酒至数巡,宋江起身谢曰:“已领众弟兄相爱之情!宋江乃是有罪囚人,不敢久停,只此告别。”晁盖曰:“既是贤兄不肯害两个公人,多与金银送他回去。只说被梁山泊抢去了,不会问罪于他。”宋江曰:“念小弟有老父在堂,如何敢违教训。若不肯放宋江下山,情愿就死於此。。”泪如雨下,哭倒在地。晁盖等扶起曰:“既是兄长坚心要往江州,今日且住一宵。明日便送下山。”次日宋江坚意要行。吴学究曰:“我有个相识,见在江州充做两院节级,姓戴名宗,本处人称为戴院长。他有道术,一日能行八百里程途,称他做神行太保。小生修下一封书与兄长,去到彼即投此人。”众头领致酒送行,取出一盘金银来送,下山辞别。 宋江和公人投江州去。行了半月之上,望见一条高岭。两个公人曰:“过了这条揭阳岭。”只见岭脚边一个酒店,宋江同公人入店坐下,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大汉。怎生模样?但见: 赤色虬髯乱撒,红丝虎眼圆睁。揭岭杀人魔鬼,酆都催命判官。 那人问曰:“客官打多少酒?”宋江曰:“有熟肉切二斤,打一桶酒来。”那人曰:“客人休怪我说,我这岭上卖酒,先交钱,方才吃酒。”宋江便取出碎银先交与他。那人打了一桶酒,一盘牛肉,烫热将来,筛作三碗。三人正在饥渴之中,各吃了一碗。只见两个公人口角流涎,望后便倒。宋江起身曰:“你两人如何便醉?”不觉自己也昏倒了。那人把宋江拖将入去,放在剥人櫈上,又把两个公人也拖入去。把包裹打开看时,都是金银。那人曰:“少刻等大家回来开剥。”只见三个人奔上岭来。那人认得问曰:“大哥,那里去?”那大汉应曰:“我特来岭上接一个人,不知他在那里耽阁?”那人曰:“却是等谁?”那大汉曰:“等济州郓城县宋江。”那人曰:“莫不是江湖上称及时雨的?”大汉曰:“正是此人。”又问:“因甚打这里过?”大汉曰:“近日有个相识从济州来,说:‘郓城县宋押司断配江州牢城。’我料他必从这路来,因此连日在岭下等候,并不见来。我今日同兄弟上岭,来望你一望,这几日买卖如何?”那人曰:“不瞒大哥说,今日捉得三个行货,两个公人,一个罪人。”那汉失惊曰:“莫不是宋江?不曾动手麽?”那人曰:“正等大家回来开剥。”教那大汉即取公文看了,大惊:“天使我今日上岭来。连忙讨解药救起我的哥哥来。”那人调了解药,灌将进去,扛出宋江坐了。醒来,那大汉纳头便拜,宋江问曰:“足下是谁?”只见卖酒的也来拜。宋江慌忙答礼曰:“二位大哥请起。敢问二位高姓大名?”大汉曰:“小弟姓李名俊,庐州人氏,在杨子江做了私商。能识水性,人都唤小弟做混江龙。这个卖酒的,是此处人,人尽呼做催命判官李立。这两个兄弟,乃是浔阳江边人,专贩私盐,投李浚家安身,一个唤做出洞蛟童威,一个唤做翻江蜃童猛。”两人拜于地。宋江曰:“如何知小弟姓名?”李俊曰:“小人有个相识,近日从济州回来说哥哥大名,发配江州,必从这里经过。小弟连日在岭下等接,今日天幸使我上岭来望,遇见李立说起。小弟慌忙讨公文看了,方知是哥哥。何不在此停耍几日,休上江州受苦?”宋江曰:“梁山泊苦留,小弟不允。此间如何住得?”李俊曰:“哥哥义士,必不肯胡行。你快救起那两个公人。”李立把解药救了公人赶来。当晚置酒管待众人。 次日,宋江相别下山,和李俊、童威、童猛到李俊家。李俊殷勤,结拜宋江为兄。次日宋江要行,李俊苦留不住。宋江带上行枷,辞别李俊,取路望江州去。三个行了半日,来到揭阳镇,只见一簇人围住在街上看。宋江分开人丛,也挨入去看时,却是一个使枪棒卖膏药的。宋江见他使一回枪棒,又使一回拳,宋江喝采。那人拿起盘子来曰:“小人远方人氏,来投贵地,虽无本事,全仗列位官长作成。如要膏药,当下取赎。如不用膏药,相送些银子铜钱,休教空过盘子。”那教头掠了两遭,没一个出钱与他。宋江见他惶恐,便取银五钱唤曰:“教头,我是个犯罪之人,与你银五钱,权且收下。”那汉子接了谢曰:“揭阳镇没一个好汉抬举咱家!难得这位恩官,又是为事经过,何以克当?愿求恩官高姓大名。”宋江答曰:“轻微薄礼,何须致谢?小弟姓宋名江。”正说之间,只见人群之中,一上大汉抢近前,喝曰:“那个囚徒,敢来灭我揭阳镇上威风?这厮那里学得枪法来这里卖弄?我已分付了众人,不要打发他,你这囚牌徒,如何敢来出答?”宋江看那大汉,怎生模样?但见: 花盖膀双龙捧项,锦包肚二鬼争环。浔阳岸英雄好汉,但到处便没遮拦。 那大汉说罢,提起拳头,劈脸打来,宋江躲过,那大汉又赶入一步,宋江恰欲和他放对,只见那使枪棒的教头赶将来,一手揪住大汉头巾,一手提住腰胯,只一教,颠翻在地。那大汉却待挣扎起,又被教头一脚踢倒了。两个公人劝住教头。那大汉扒将起来,一直走了。宋江请问教头高姓大名?教头答曰:“小人河南洛阳人氏,姓薛【名】永,祖父是老种经略帐前提辖。小弟只在江湖上耍枪棒卖药度日。人都叫小人做病大虫。正要来拜尊颜,何期在此相会。同到酒店去吃两杯。”入店坐下,店家曰:“恰才和你厮打的分付了,若是卖酒与你们吃,把我这店打得粉碎。这人是揭阳镇上一霸,谁敢不听!”四人只得退出店来,薛永曰:“暂且分别,小人一二日间却来江州相会。”宋江又取银数两与薛永,二人两别。宋江和公人去到客店投宿,都曰:“小郎分付,不敢相留。”宋江见不是话头,拽开脚步,望大路上走。看看天色晚了,只见远远小路上,隔林射出灯光。宋江曰:“那灯火明处,必有人家。去那里投宿一夜。”三个人来到一所大庄院,公人敲门,庄客开门。宋江曰:“小人犯罪配送江州,今日错过宿头,欲求贵庄借宿一宵。”庄客曰:“等我去通知庄主。”太公分付庄客来接,宋江和公人到厛上相见了,管待酒饭,领去房里安歇。公人曰:“替押司去了行枷,自在睡一夜。”宋江去房外净手,只见星光满天,进房中去睡。听见庄里有人点火出去,麦场上照看。宋江在门缝里见是太公引着庄客,把火到处照过来。宋江对公人曰:“这太公和我家父一般,件件都要自来照管。”又听得外面有人呌开门,放入五六个人来,为头的手拿朴刀,从人手执棍棒,火把照耀。宋江看时:“提朴刀的是揭阳镇上要打我的大汉。”那太公问曰:“小郎,你又和甚人厮打?”大汉曰:“哥哥在家麽?”太公曰:“你哥哥酒醉去睡了。”大汉曰:“今日镇上一个使枪棒卖膏药的汉子,不先来参见我兄弟,便去镇上使枪棒卖药。我先分付了镇上人不要与他赏钱。不知那里来的一个囚徒,把五钱银子赏他,灭俺威风。我正要打那囚徒,恨那卖药的揪翻打我。已曾分付酒店,不许安歇他们。我拏了卖药的吊在家里了。今赶那囚徒不着,前面又没客店,不知投那里去了?我如今叫哥哥起来,分付去赶。”太公曰:“他有银子赏那人,干你甚事。快依我说,休教你哥哥知道,莫去害人性命。你也积些阴德。”那汉不听他说,迳入庄内去了。太公随后赶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