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水浒传水浒忠义志传 - 第 5 页/共 50 页

天摧地塌,岳撼山崩。钱塘江上潮头浪,拥出海门来;太华山头巨灵神,一臂山峰碎。共工忿怒撞倒了不周山,力士飞鎚击碎了始皇辇。一风撼折千竿竹,百万军声半夜雷。   只见一道黑气,从穴里冲将起来,掀塌了半边殿角。那道黑气直冲上半天中,散作百十道金光去了,众人大惊,发声喊都奔将出来,唬得洪太尉目睁口呆,问曰:“走了什么妖怪?”从此:宋朝皇【帝】,夜眠不稳,昼却忘食。直使宛子城【中】藏虎豹,蓼儿洼内聚飞龙。且听下回分解。 注: 珎〖珍〗:珎同珍。原文珎、珍混用,包括解珎,多处不一,现同一改为珍。 勅:同敕。 谷【口】:据繁本加。 硃:同朱。 辏:同凑。 喨:同亮。 第二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千古幽局一旦开,天罡地杀出星台。自来无事多生事,本为禳灾却惹灾。 社稷从今云扰扰,兵戈到处闹垓垓。高俅奸佞真堪恨,洪信从今惹祸胎。 当时道观对洪太尉说:“是老祖天师,洞玄真人镇锁着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杀星,共一百单八个魔君。上立石碑,刻着龙章凤篆天符镇住。若放他出世,必害下方生灵。如今走脱,怎生是好。”太尉听了大惊,收拾同众人回京。在路分付众人,把走妖魔事情休说,恐天子知而见责。回至京师,听知天师在东京,做了七昼夜好事,普施符箓,瘟疫宁息,万民安痊。天师回龙虎山去了。次日朝见天子奏说:“天师驾云已先到京师,臣从馹传而来,面君复命。”仁宗准奏,赏赐洪信。仁宗在位四十二年,传位英宗,在位四年。英宗传位神宗,在位一十八年,又传位哲宗,天下太平,四方无事。 且说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一个浮浪子弟,姓高名俅,自幼好使枪棒,相拍玩耍,踢得好气毬,京师人都呌他做高球。后来发迹,将气毬毬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名为高俅。在东京城里,因帮生铁王员外儿子赌钱,被他父亲告了,府尹把高俅断了四十杖,迭配出界,不许东京城里人民隐藏。高俅无计,只得投奔淮州柳世雄家三年。后来哲宗因拜南郊,大赦天下,高俅要回东京,这柳世雄却和东京城里,金梁桥下开生药铺董将士是亲,写了封书与高俅,去投董将士家过活。高俅辞了柳大郎回东京,至董家呈上世雄的书,董将士看毕,寻思曰:“高俅是个浪子,若留了他,必定教坏吾儿,待不收留,又负了柳大郎面情。”只得权且留下。一日将士思计,对高俅曰:“弟欲留公在家,恐悮了足下。我转荐足下与苏斈士处,从后必得出身,意下如何?”高俅大喜,董将士即使人,持书引高俅到斈士府。学士出堂见了高俅,看了来书,心下想曰:“不如荐他去驸马王晋卿府里,做个亲随人。”次日修书一封,使人送高俅去王都太尉处。这太尉乃是哲宗的妹夫,神宗皇帝的驸马,他喜爱风流人物。当时驸马见苏学士差人送高俅来,拜见了,即随写回书,收留高俅,做个亲随人。忽一日,王太尉庆生辰,安排筵宴,专请小舅端王。这端王乃神宗第十一子,哲宗御弟,掌东驾,排号九大王。是个聪明俊俏人物。更兼琴棋书画,踢球打弹,品竹调丝,无有不能。当日王都尉府中,准备筵宴。但见: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仙音院竞奏新声,教坊司频逞妙艺。水晶壶内,尽都是紫府琼浆;琥珀盃中,满泛着瑶池玉液。玳瑁盘堆着仙桃异果;玻璃碗俱熊掌驼蹄。鳞鳞脍切银丝,细细茶烹玉蕋。红裙舞女,尽随着象板鸾箫,翠袖歌姬,簇捧定龙笙凤管。两行珠翠立阶前,一泒笙歌临座上。 端王来都尉府中赴宴,酒进数盃,端王起身净手。来书院里,见案上一对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极做得细巧。端王拿起看了一回曰:“好!”王都尉见端王心爱,便说曰:“再有一个玉龙笔架,也是那匠人做的,明日一并相送。”端王大喜称谢,依旧入席,至暮方散。次日,王都尉取出玉龙笔架、镇纸玉狮子,使高俅送投端王府中来。院公出见,引到庭前,高俅看见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袍,腰系双绦,足穿嵌金线靴,与三五个小黄门,相伴踢气毬。高俅立在从人背后伺候,也是高俅合当发迹,那个气毬直滚到高俅身边。那高俅见气毬来到身边,便使个鸳鸯拐踢还端王。端王大喜问曰:“你是甚麽人?”高俅跪下曰:“小人是王都尉亲随,使令赍送两般玉玩器献上大王。有书在上。”端王看了玩器,即令收了。便问高俅:“你原来会踢气毬,唤做甚名?”高俅跪答:“小人名唤高俅,这气毬胡乱踢得几脚。”端王曰:“你便踢一回。”高俅拜曰:“小的是何等样人,敢与大王下脚。”端王曰:“这是齐云社,名为天下圆。但踢何妨。”高俅叩头,解膝上场。才踢几脚,端王喝采。高俅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那气毬一似鳔胶粘在身上。端王大喜,留住高俅。次日,设宴请王都尉赴宴。王都尉见了令旨,随即来到宫中,端王先谢玉玩器。请入席,饮宴间,端王曰:“这高俅踢得两脚好气毬,孤欲用此人做亲随,如何?”王都尉曰:“既殿下欲用此人,就当伏侍。”端王执盃相谢。至晚宴罢,王都尉自回。 端王自得高俅未及两月,哲宗未有太子,文武商议,册立端王为天子,号曰徽宗皇帝。登基之后,抬举高俅做到殿帅府太尉之职,高俅即选吉日到任。所有一应牙将、都军、禁军,马步兵等都来参拜。只欠一名,乃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军政司禀曰:“半月之前,已有病状,不曾入衙门。”高俅怒曰:“此人虽病在家。”随即差人拿王进。且说王进止有老母,无妻子。牌军来拿王进,只得捱病入府,参见拜了。高俅曰:“你是都军教头王昇的儿子?”王进禀曰:“小人便是。”高俅喝曰:“你是街市上使花棒卖膏药的,你如何敢不伏我点视,诈病在家。”王进告曰:“小人怎敢,是寔患病。”高俅骂曰:“你既患病,如何来得?”喝令左右拿下王进,“与我重打!”众牙将皆禀曰:“今日是老爷上任好日,权免这次。”高太尉喝曰:“且看众将之面饶你,明日理会。”王进起来,认得是高俅。出衙门叹曰:“只道是甚麽高殿帅,原来是东市帮闲的圆社,那高二先时曾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番。他今日要报前仇。”回到家中,对娘说知此事,母子抱头而哭。王进曰:“儿子寻思,不如逃去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名下,投他方可安身。”母曰:“门前两个牌军,是殿帅拨来的。他若得知便走不脱。”王进曰:“不妨,儿子自有道理。”当晚对两个牌军说:“我因前日患病,在酸枣门外岳庙里许下香愿。明日要去烧香,你今晚去买三牲,先去对他说知。”二人先令命去了。当夜子母收拾行李,出了西华门,望延安而去。且说两个牌军,买了福物,在庙中等到次日巳牌,不见来。二人心焦,走回,见锁了门,直寻到晚,不见踪迹。两个恐怕连累及己,即投殿帅府中首告说:“王进弃家迯走,不知去向。”高太尉大怒,即押文书,行関各州府捉拿。不题。 且说王进子母,自离东京,在路月余。一日天晚不斍,错过宿店,捱到一处,是一所大庄。王进到庄前敲门,有一庄客出来,王进施礼曰:“小人母子,贪行些路,错过客店,来投贵庄借宿,明早便行。”庄客入报,出来言曰:“太公教你两人进去。”王进同母,入到草堂,见太公各叙礼毕。太公问曰:“客出贵处?因甚恁晚到此?”王进曰:“小人姓张,原是京师人。要去延安府投奔亲眷。”太公曰:“既如此,但村中无甚相待,休得见怪。”王进谢曰:“小人的马,相烦寄养,一发还钱。”太公曰:“我家也有头口,呌庄客牵去后槽喂养。”王进谢了,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王进收拾。来后槽看马,只见空地上,有一个后生脱膊,刺着一身青龙,那一条棒在那里使。王进咲曰:“只有些破绽。”那后生听得喝曰:“你是甚人,敢咲我的本事,俺曾经七八个明师,倒不如你麽?”说犹未了,太公来到,喝那后生:“不得无礼。”那后生曰:“叵耐这厮咲我的棍法。”太公曰:“客官人莫会使棒?”王进曰:“略晓得些。敢问这后生是谁?”太公曰:“是老汉的儿子。”【王】进曰:“既然是小官人,小人点拨他端正如何?”太公曰:“恁的极好。”便唤那后生来呌师父。后生曰:“爹爹休听这厮胡说!若赢得我一棍,我便拜他为师。”王进曰:“小官人若是不当村时,较量一棒耍。”那后生拿一条棒,使得似风车儿样转,呌王进曰:“你来!你来!”王进只是咲,不肯动手。太公曰:“客官既肯见教小顽,使一棒何妨。”王进咲曰:“只恐冲撞了令郎。”太公曰:“这个不妨,客官只管上场。”王进曰:“恕罪了。”拿一条棒在手,使个旗皷势。那后生轮棒滚将过来,王进托地拖了棒便走,那后生又赶入来,王进回身,举棒望空劈将下来,那后生用棒来隔,王进却不打上来,提棒望后生怀里,只一针,那后生的棒丢在一边,扑地倒了。王进连忙进前扶住曰:“休怪!休怪!”那后生扒将起来便拜曰:“俺自经了许多教师,不如客官,愿请赐教。”王进曰:“俺子母二人在此多扰,当效报恩。”太公大喜,教庄客安排酒食,就请王进的母亲一同赴席。太公曰:“师父如此高强,必然是个教头。小儿有眼不识泰山。”王进曰:“实不相瞒,小人不姓张,乃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便是。因新任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番,今做殿帅府太尉,怀挟旧仇,因此母子二人迯上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处勾当。不想得遇太公如此看待。若令郎肯学,小人愿奉教。”太公曰:“老汉祖居华阴县界内,前面便是少华山。这村唤做史家庄。老汉这个儿子,自幼不务农业,只爱刺枪使棒。母亲说他不得,呕气死了。老汉只得随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钱财投师,这身花绣,刺有九条龙,人都呌他做九纹龙史进。教头既到这里,望乞赐教,自当重谢。”王进曰:“既然如此,必当奉命。”自此留住王进子母在庄上,每日教史进,点拨他一十八般武艺: 矛鎚弓弩铳,鞭简剑钝〖链〗挝。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爬。 却说史进留王进指教武艺,不斍半年,王进把十八般兵器教得史进精熟。王进相辞要行,史进曰:“师父只在我家,我奉养师父子母,以终天年。”王进曰:“虽蒙好意,只恐高太尉知道,连累不便。”史进、太公苦留不住,设宴送行。托出一盘縀子,百两花银谢师。次日,王进收拾,望延安府去了。 史进送了一程回庄,每日演习武艺。时当六月炎天,史进坐在柳阴树下乘凉,见一猎户,呌做标兔李吉行过,史进问曰:“你往常挑野味在我庄上来卖,这一向为何不来?”李吉曰:“小人不说,大郎不知。近日少华山上添了一夥强人,聚有七百余人。为头的大王,唤做神机军师朱武,第二个唤做跳涧虎陈达,第三个唤做白花蛇杨春。官兵不敢捉他,小人因此不敢上山打猎,那讨野味?”史进听了寻思:“这贼终久来我庄上。”便教庄客杀牛,聚集四百余庄人饮酒,对众人曰:“我今听得少华山上有一夥强人,恐早晚间要来我村中打劫,我特请你众人商议,他来我村中时,你们各执枪棒,前来救应。一家有事,各家救护。”众人曰:“我人村农,只靠大郎做主。梆子响时,谁敢不来。”当日众人回家,准备器械不题。 却说少华山神机军师朱武,广有智略。一日与陈达、杨春计议曰:“我听知华阴县里,出三千贯赏钱招人来捉我们。军兵来时,要与他们厮杀。目今山寨缺少钱粮,如之奈何?”陈达曰:“便去华阴县里借粮,看他如何。”杨春曰:“不要去华阴县,只去蒲城县,万无一失。”陈达曰:“蒲城县钱粮稀少,只去打华阴县,钱粮更多。”杨春曰:“若去打华阴县时,须从史家村过。闻知九纹龙史进,有万人之敌,他如何肯放我等过去!”陈达曰:“量一个村坊过去不得,尚敢抵敌官军?长他人之志气,灭自己的威风。”遂点喽啰,披挂下山去了。史进正在庄上整顿弓马,只见庄客报说:“贼到。”史进呌敲起梆子,那四百庄人都到,史进【头】戴一字巾,身披硃红甲,前后铁掩心,一张弓,一壶箭,手提一把三尖刀,骑一疋火炭赤马。庄人随后纳喊,直到庄前,排开阵势。见陈达头顶乾红盔,身披镀金甲,骑下一疋高鞍马,手拈点钢枪。二将相见,陈达马上欠身施礼。史进喝曰:“汝等强盗,敢来太岁头上动土!”陈达曰:“因我山寨欠缺钱粮,欲往华阴县借粮。经由贵村,借路过去,不敢动你一根草。回日重谢。”史进曰:“我家正当生长,放你过去,本县知道必连累我。”陈达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借路一过不妨。”史进不允,陈达大怒,挺枪刺来,史进拍马来迎,二人閗了五十合,史进使个破绽,让陈达一枪望心窝里搠来,史进却把腰一闪,陈达和枪扑入怀里,史进轻舒猿臂,只一挟,把陈达捉过马来。众喽罗都走了。史进回到庄上,将陈达绑在柱上,备酒来赏了众人,俱各准备。 却说朱武、杨春正坐寨中,喽啰报说:“二头领被捉去了。”朱武叹曰:“不听吾言,果有此祸。”杨春曰:“奈何?”朱武曰:“我有一条计,可以救他。”杨春曰:“有何计?”朱武附耳低言,【杨】春曰:“好计!和你便去。”史进正在庄,庄客来报曰:“少华山朱武、杨春都来了。”史进便提刀上马,正出庄门,只见朱武、杨春都到,双双跪下。史进喝曰:“你二人跪下如何?”朱武哭曰:“小人三个,因被官司累次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三人当初发誓:不愿同生,只求同死。虽不及関、张、刘备,其心则同。今陈达误犯被捉,我二人义不贪生,特来请死。大郎将我三人解官请赏,誓不皱眉。”史进听了,“他们如此义气,我若拿他解官,反教天下好汉耻咲”,便曰:“你二人跟我进来。”朱武、杨春随了史进直到厛前跪下,又请绑缚。史进曰:“猩猩〖惺惺〗惜猩猩〖惺惺〗,好汉惜好汉。你们既如此义气,我若送了你们,不是好汉。放陈达还你如何?”朱武曰:“休得连累了将军,宁可将我们解官。”史进曰:“不可。”即令放了陈达,就置酒款待三人。饮罢,拜辞史进。三人回到寨中,朱武曰:“虽然是计,亦难得史进好意,我们须要报谢。”随即收拾得三十两金,使两个喽罗,趂月送与史进。喽啰到史进庄内,将金献上,拜达三人酧谢不杀之恩。史进受了金子,教庄客将酒相待。回山半月,朱武等掳得一串大珠子,又使喽啰送来。史进又受了,寻思:“难得这三个敬重,我也讨些礼回奉他。”次日,教三个裁缝,做了三件锦袄,杀了一腔肥羊,令庄客送至山寨,见了三个头领。朱武等大喜,受了礼物,款待来人,赏银五两,庄客拜别回来。史进自此与朱武往来。 荏苒光阴,将近八月中秋,要请三人至十五日夜,来庄上赏月。先令庄客王四送书去请,三个头领看书大喜,即写下回书,赏银下山。遇着喽罗,又拖去酒店中,吃了数碗。相别回程,走不到十里,酒却涌上来,便醉倒了。有标兔李吉正在山坡下来,认得是史家庄的王四,迳来扶他,见王四搭膊里突出银子来。李吉寻思:“这厮醉了,这银子何不拿他的去。”李吉解下搭膊一抖,那封回书和银子都抖出来。李吉将书拆开,见书上回写着少华山朱武三人名字。李吉曰:“叵耐史进原来与强盗来往。”把书望华阴县出首去了。王四睡到三更方醒,看见月光,跳将起来。四边都是松树,忙去腰间摸时,搭膊并书都不见了。哭曰:“银子不打紧。这封书如何是好?”心生一计:“只说不曾有回书。”来到庄上,史进问曰:“你为何方才回来?”王四曰:“托主人福荫,寨中头领留我吃了半夜酒,因此回迟。”史进又问曰:“曾有回书否?”王四曰:“他要修回书,是小人说:‘若拿回书,恐路上不便。’”史进大喜,排起筵宴伺候。朱武三人分付喽啰看守寨门,只带三五个做伴,各藏短刀下山来。到庄上,史进接着,各叙礼毕,请入后园,分宾主坐定,令庄客把前后庄门拴了。一面饮酒,酒至数杯,只见东边推起那轮明月。但见: 秋夜初长,黄昏已半,一轮月挂如银,冰盘如昼,翫正宜人,清影十分圆满,桂花玉兔交馨,帘笼高卷,金盃频劝酒,欢咲贺昇平,当此节酩酊醉燻燻,莫辞终夕醉,银汉露华新。 且说史进正和人饮酒,只听得墙外喊起,火把乱明。三人大惊。史进曰:“三位休慌,待我去看。”掇条梯子,傍墙一看,只见县尉在马上,引两个都头,领四百土兵围住庄院。都头大呌:“不要走了强盗!”这夥人来捉史进,直使天罡地杀一齐相会。正是芦花深处藏兵士,荷叶阴中聚战舡。毕竟史进与三个头领怎的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注: 斈:同学。书中与学混用。 相拍:容本作相扑。 蕋:同蕊。 泒:派。 【头】戴:头字原书污损,据容本补。 第三回 史大郎走华阴县 鲁提辖打镇関西 当时史进说:“怎生是好。”朱武等跪下曰:“哥哥是个良民,只将我三人绑缚出去请赏,免得累了你。”史进曰:“不是我赚你来,且自请起,别作主张。”史进再上梯子问曰:“你两个都头,何故半夜来劫我庄上?”都头曰:“大郎私通贼寇,见有首告人李吉在此。”史进喝曰:“你如何诬陷平人?”李吉曰:“我本不知,在路上拾得王四的回书,把在县前看,因此事发。”史进呌王四问曰:“你说无回书,如何却又有书?”王四曰:“小人酒醉失了。”史进喝曰:“畜生,却怎生好!”那都头人等,都怕史进,不敢入庄。朱武以手指曰:“大郎且应外面。”史进会意,呌曰:“你众人不要闹吵,且退一步,我自绑缚出来觧官。”都头依其言,等待他送出来。史进下梯,把王四杀了。令庄客把庄内细软等物都收拾了,点起火把。史进和三个都头〖头领〗,全身披挂,各执枪刀,放起火来,大开庄门,呐喊出迎,正撞见都头并李吉,史进大怒,即将李吉杀了。两个都头回身便走,被陈达、杨春杀死。县尉跑马回县,官兵各自走了。史进引一行人马,都到少华山寨中,朱武令杀牛宰马贺喜。 过了一月,史进寻思:“一时要救三人,烧了庄院,无处栖身。”对朱武等说:“我的师父王教头在関西经略府中勾当。我的家私庄院烧了,我今要寻师父去也。”朱武曰:“哥哥只在我寨中,且住几日,等待平静了,小弟们与哥哥重造庄院。”史进曰:“虽蒙好意,只是我要去寻师父,也图个去出身。”朱武等苦留不住。史进只自收拾碎银作盘费,余者都寄在山寨。史进头戴一顶白范阳毡笠,身穿一领白绫袄,腰系一条红搭膊,脚穿一双麻鞋,背上包袱,提了朴刀,辞别朱武等。都送下山,洒泪而别。史进离了少华山,望延安府进发。但见: 崎岖山岭,寂寞孤村。披晚露夜宿荒林,带晓月朝登险道。落日趱行闻犬吠,严霜早促听鸡鸣。山影将沉,柳阴渐没。断霞映水散红光,暮日转收生碧雾。溪边渔父归林去,野外樵夫荷担回。 史进在路,行了半月,来到渭州,便入城来。到茶坊见茶博士问曰:“这里经略府内,有个东京来的教头王进麽?”茶博士曰:“府里教头有三个姓王的,不知那个是王进?”道犹未了,见个大汉身长八尺,腰阔十围,踏步走入茶坊里坐下。茶博士曰:“客官要寻王教头,只问这个提辖,便都认得。”史进慌忙进前施礼曰:“小人大胆,敢问官人高姓大名。”那人曰:“洒家是经略府提辖,姓鲁名达。敢问大哥高姓。”史进曰:“小人是华阴县人,姓史名进。有个师父,是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不知在此否?”鲁达曰:“你莫不是史家庄九纹龙史大郎麽?”史进曰:“小人便是。”鲁达曰:“闻名不如见面。你来寻王教头,他在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处勾当。俺这渭州,却是小经略相公镇守。俺且和你上街去吃盃酒。”二人挽手出茶坊来,见街上一簇人众围住看。史进曰:“兄长,我们也看一看。”却认得是江湖使枪棒卖膏药的开手师父,呌做打虎将李忠。史进呌曰:“师父多时不见。”李忠曰:“你因甚到这里来?”鲁达曰:“既是你师父,同去吃盃酒。”李忠即收拾了行头,三个人到桥下潘家酒店。正是:李白点头便饮,渊明招手回来。有诗为证: 风拂烟笼锦帘扬,太平无事日初长。能添壮士英雄胆,善解诗人锦绣肠。三尺帘垂杨柳岸,一竿斜插杏花旁。男儿未遂平生志,且自高歌入醉乡。 三人上酒楼坐定,鲁达呌酒保摆酒齐备。酒至数盃,正谈枪法,忽听得间壁有人啼哭。鲁达焦燥,便把盏碟丢在楼板上。酒保听得,慌忙走上楼曰:“官人要甚东西,分付买来。”鲁达曰:“洒家要甚麽东西,你怎的呌人在间壁啼哭,搅扰俺们。”酒保曰:“是绰酒座儿的父子二人。不知官人在此,自苦啼哭。小人怎敢。”鲁达曰:“你与我呌来问他。”酒保须臾引来。只见一个六十岁的老儿,手里拿串拍板,领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妇人来到面前。鲁达看那女子,虽无十分的容貌,也有动人的颜色。但见: 蓬蓬云髻,插一枚青玉簪儿。袅娜纤腰,穿一条红绡裙子。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底小弓鞋。娥眉紧蹙,汪汪泪眼落珍珠。粉面低垂,细细香肌消玉雪。虽若雨病云愁,寔是怀忧积恨。大体还他肌骨好,不搽脂粉自然娇。 那女人拭着泪眼,向前相见了,【鲁】达问曰:“你是那里人?为甚啼哭?”那妇人曰:“奴家是东京人氏,因同父母来这渭州投奔亲眷,不想母亲在店中染病身故。子父二人,流落在此。此间有一财主,呌做镇関西郑大官人,因见奴家,便使强婚作妾。写了三千贯文书,虚钱假契,要了奴家。未及三月,大娘子将奴家赶打出来,逼要原典身钱。父亲懦弱,和他争竞不得。没奈何,父亲自少教得奴家套把曲儿,这酒楼上赶座子。每日得些钱来,将大半还他,留些小子父作盘缠。这两日酒店客少,违了他钱限,怕他来讨时受他羞耻。子父们因此啼哭。不想冲犯了官人,望乞恕罪。”鲁达又问:“你姓甚麽?在那里住?郑大官人在那里住?”老儿曰:“小人姓金,排行第二,女儿名唤翠莲。郑大官人便是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绰号镇関西。老汉父子在东门里,鲁家客店安下。”鲁达曰:“俺只道那个郑官人,原来是宰猪的郑屠!这个腌臜的泼才,投托着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敢这等欺人!”却谓李忠、史进曰:“你二人在此坐着,待洒家去打死了那厮来。”史进、李忠抱住劝曰:“哥哥息怒,明日理会。”鲁达又曰:“老儿,洒家与你些盘缠,明日回家去罢。”父子告曰:“若得家去时,便是重生父母。奈店主人不肯放。”鲁达曰:“这个不妨事。”便取出三两银子,放在桌上,对史进曰:“你有银子,借些与洒家,洒家就还。”史进便去包裹内取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又顾与李忠曰:“你也借些。”李忠只有二两。鲁达就将这十五两银子与金老儿,分付曰:“你拿去做盘缠。一面收拾行李,明早我来安顿你们起身。”金老父子拜谢去了。鲁达把这数两银子还了李忠、史进。又吃了两壶酒,还了酒钱,三人出了酒店,到街头分别各回。 金老儿得了这十五两银子,回到店中,先去城外覔了一辆车儿,收拾行李,还了店钱。次早起来吃了饭,天色渐明,只见鲁达走入店来,高呌曰:“金老,你去便去,等甚麽!”金老引女儿,挑起担便行。小二扯住曰:“金公那里去?”鲁达问曰:“他少你房钱?”小二曰:“房钱都筭还了。只少了郑大官人典身钱未还,着落小人看管。”鲁达曰:“郑屠的钱,洒家自还他。且放他们回乡去。”小二坚执不肯,被鲁达一拳打去,口中吐血,扒起便走。金老父子慌忙离了店去了。鲁达迳投郑屠家来,郑屠正在门首卖肉。鲁达走到门前,呌一声:“郑屠。”郑屠慌忙出柜唱喏,便教:“请坐。”鲁达曰:“奉着经略相公钧旨,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郑屠呌:“使头,快选好的切十斤去。”鲁达曰:“要你自己切。”郑屠曰:“小人便自切。”遂选了十斤精肉,细细的切做臊子。那小二正来郑屠家,报知金老之事,却见鲁达坐在肉案门边,不敢进前,远远立住在屋簷下。那郑屠切了肉,用荷叶包了。鲁达曰:“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也要切做臊子。”郑屠曰:“小人便切。”又选了十斤肥的,也切做臊子,亦把荷叶包了。鲁达曰:“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剁做臊子。”郑屠咲曰:“都是来消遣我!”鲁达听罢,跳将起来,睁眼看着郑屠曰:“洒家特地要消遣!”把两包臊子,劈面打去。郑屠大怒,从肉案上抢了一把尖刀,跳将出来,就要揪鲁达。被【鲁】达就势按住了刀。望小腹上只一脚,踢倒了。便踏住胸前,提起拳头,看着郑屠曰:“洒家始从老种经略相公,做到関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镇関西。你是个卖肉的屠户狗,也叫做镇関西!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只一拳,正打于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一边。郑屠挣不起来,口里只呌:“打得好!”鲁达曰:“你还敢应口。”望眼睛眉稍上又打一拳,打得眼珠突出。两旁看的人,惧怕不也向前。又打一拳,太阳上正着,只见郑屠挺在地上,渐渐没气。鲁达寻思曰:“俺只要痛打这厮一顿,不想三拳真个打死了。”脱身便走。回头指着郑屠曰:“你诈死!洒家慢慢和你理会。”大踏步去了。街坊邻舍谁敢拦他。鲁达回去,急急卷了衣服盘缠,提了短棒,奔出南门走了。 郑屠家中众人,救了半日不活,妻子迳来府尹处告状。府尹看罢曰:“鲁达系经略府中提辖,不敢擅自捕捉。”府尹随即上轿,去见经略禀曰:“府中提辖鲁达,无故打死郑屠。不曾禀过相公,不敢擅自捉拿。”经略吃了一惊,寻思:“这鲁达真好武艺,今犯人命事,俺如何救得他。”乃回府尹曰:“鲁达乃是我父亲老经略处军官,拨他来做提辖。既然犯了人命之罪,你可拿他取问。如若供招明白,也须申闻父亲知道,方可断决。怕父亲日后边上要这个人用不便。”府尹曰:“下官问了情由,合行申禀。”遂辞了经略,回至州衙。便唤缉捕使臣押下火牌,捉拿犯人鲁达。当时王观察领了公文,就带了二十个土兵,迳到鲁达处。有房边人曰:“恰才背着包袱,提了短刀出了。”王观察只得捉左右邻舍,同到州衙,回话:“鲁在惧罪出迯,不知去向。”府尹见说,即差人依限缉捕,行角挨〖个海〗捕文书,出赏钱一千贯,写了鲁达年甲,画了形图,到处张挂。 却说鲁达离了渭州,东逃西奔,行了半月之间,走到代州。入城看时,只见一簇人,围住在十字街头看榜。但见: 挨肩搭背,交颈并头。纷纷不辨贤愚,嚷嚷难分贵贱。张三蠢胖不识字只把头摇,李四矮矬看别人也将脚踏。白头老叟尽将拐棒柱髭须,绿鬓书生却把文房抄款具。行行都是萧何法,句句俱依律令行。 鲁达见众人看榜,也钻入人丛里,只见众人说道:“代州雁门县,依奉太原府指挥使司,该准渭州文字,捕捉打死郑屠犯人鲁达,即系经略府提辖。如有人停留在家者宿食,即与犯人同罪。若有人捕获前来,或首告到官者,给赏钱一千贯文。”鲁达正看到那里,听得背后一人大呌曰:“张大哥,你如何在此!”直扯到巷口。不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觧。 注: 过了一月:它本做“过了数日”。 取银子给金老汉一段有误。 角挨:方言与个海音近。 第五〖四〗回 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