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尘天影 - 第 27 页/共 33 页

那一套在第十六章业已表过,此处不题。又有一套,一个径尺锌片筒,把他打开了,放在台阶上,大家坐了看他,只见飞出两只仙蝶来,作纯白色,在空中飞舞。少顷又飞出一对绿蝶,少顷又飞出一对墨蝶,于是黄蝶、米蝶、青蝶、点花蝶,共飞出来七八对,花团锦簇,羽衣翩翩,最后两只大蝶,其巨若箕。   一银红色,一紫红色,飞入小蝶中。各小蝶纷纷围着,或上或下,或右或左,或后或前。双琼又放了红绿两色的电光,把众人的眼都看花了。湘君命舜华拿了一个拂尘来,手中执着,危坐在上边,口中喃喃,不知念了些什么。众人只向庭心看着,那里去管他,惟莲因、秀兰心知湘君有异,也不去说破。大家正在喝彩之际,忽听嘹唳之声,半空中来了仙鹤一双,口衔一个灯匾,飞在庭心。离地十余丈,屹然不动。众人大家惊异,仰着首向上看时,灯匾上乃是“花好月圆人寿”六个大字,于是震骇非常。忽又听仙乐之声,湘君假意笑道:“恐怕有神仙来了,我们大家应当肃立。”说着把佛尘向空一掷,霎时间变成一座金桥,金光灿烂,直通到霄汉。双琼的彩蝶,也无心看了。果然两只仙鹤,缓缓的飞下来些,湘君命众人静看,不可交头接耳。定着神看那仙鹤集在桥上,便有许多仙女,每人执着锦绣灯牌一对对的,在桥上分级而立。那前面一个灯牌最大,写着“万花总主”,前面还有一对牌上写“左侍萱花仙姑,右侍珠兰仙姑”,后面的灯牌上,是水仙仙姑、荷花仙姑、菊花仙姑、梅花仙姑、酴??仙姑、芍药仙姑、海棠仙姑、芙蓉仙姑、碧桃仙姑、牡丹仙姑、桂花仙姑、木香仙姑、莺粟仙姑、凌霄仙姑,素馨仙姑、绣球仙姑、辛夷仙姑、杜鹃仙姑、玫瑰仙姑、石榴仙姑、山茶仙姑、玉蕊仙姑、栀子仙姑、蓼花仙姑,凡十二对,共二十七位仙女执着。那仙女生得千娇百媚,富丽庄严。   韵兰、素秋是忠厚的人,便要跪叩。萱宜笑道:“这是湘姑娘的幻戏儿呢。”   话未说完,只听下边双琼所放的彩蝶筒里,吁吁数声,放出数道烟火来。这个青烟,先把这座金桥迷住了。那烟火是各样的花,这个筒名百蝶万花筒,花也分为各色,喷高五六丈,约五六分钟方才放完,那金桥仙女都不见了。此是湘君障眼幻戏,园外都不能见的。众人大家叹为观止,遂请玉田生奏技。   玉田生取八柄柳叶短飞刀,走到台阶上来。庭心里竖了一块三尺宽一丈长的杉木板,板前竖一根五寸径,五六尺长,龙须草扎成的小柱。玉田立在台阶正中,先把两柄刀在上边一上一下的接掷,既而添了两柄,直至八柄。添完,但见一座刀光山,人也看不见了。掷了一回,嘎然一声,两柄刀飞去把草柱截了一段,既而又飞两柄,又截去一段。凡八柄刀截了四回,离身三丈远的草柱都截完了,把刀仍旧取回,又齐飞起来。初起头霍霍的闪铄,既而融成一片,忽然变成一排的光,直飞到板上去。叭哒一声,八柄刀一字儿钻在板上,众人大家喝采。五田生满面笑容,声色不动,回到座上。凌霄、碧霄更加佩服,拥着玉田,再请他飞刀。玉田笑道:“再飞也不过如是。”碧霄一定再要飞,玉田却不过情,叫把刀再取来,把这板横铺在阶下,于是又一上一下的飞起来。飞到极忙之际,又听霍然一声,变成一道白光,倏然环在空中,如虹桥一瞥。只听得飕飕瑟瑟一道白光,落在板上,将八柄刀攒聚在板上如一朵菊花,韵兰等无不称奇,道:“果然厉害!若在阵上,不用炮火,这个刀还能抵当么?”玉田笑道:“这是玩意儿,那里上得战场?”说着大家归坐,佩镶命把这些东西收拾,珩坚道:“各位的绝技,都拜领过了,不过便宜了碧丫头,将来恭喜过了。你不把你的剑术给我们玩,我不依。”喜珍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散罢。   雪丫头还是回去,还是住在彩虹楼?”雪贞笑道:“我同双妹妹都住在彩虹楼了。”兰生道:“我也住在这里了。”霞裳道:“太太方才再三吩咐,叫我同你回去的。你又贪顽了,仔细太太同我淘气。”兰生一想不差,只得回去。于是大家离座,不过佩镶、秋鹤、莲因在那里,监督收拾排常众人坐轿的坐轿,乘车的乘车,纷纷回去。韵兰、月红、小兰及侍红等回幽贞馆,湘君、舜华回漱药?Q,燕卿回闹红榭,文玉回棠眠小筑,秀兰、纫芳回寒碧庄,柔仙、凌霄回桐华院,珊宝回延秋榭,素秋、碧霄、双琼、雪贞、玉田生、马利根回彩虹楼,素雯回韵香馆,幼青回绿芭蕉馆。   次日是开门祠的日期,隔夜倚虹前来,外边已轰传四处,说花神祠果有灵感,天上特差仙女前来,因此来的人愈加多了。   祠中特雇一班优人演戏,并有巡差在彼处弹压。花神祠西辕门也开,颇有人入内游玩。韵兰为筹费起见,另派人在园内伺候。   天香深处,先数日已堆了两座菊花山,任人赏玩。于是韵兰议定园中房屋,不取租金,惟愿住园中者,但许静候从良,不准接客。那柔仙的假母马氏,便为难起来。柔仙心里要嫁莲民,而不能自主,嘱莲民以后勿再前来,使马氏心冷,便容易讲价。   莲民本来抱病静养,二则囊橐萧条,就守戒不去。有时看见柔仙,彼此故意避着,马氏便想把柔仙搬出园去,所有以前欠的房金百余元,便托辞不付。碧霄知道马氏不能长久,便催秋鹤任义替他速为料理。玉田生回国去了,素雯、燕卿又大家不合起来,彼此竟至攘臂。燕卿还有几个旧交,尚须往来,况现在韵兰的新令,也不能格守。燕卿便借了这个缘故,搬出园中,在外租屋另住,而心中深恨素雯,必思报复。素雯曾欠二千债项,系燕卿经手,燕卿遂唆使人去索,素雯无可抵当,只得从良。有一个姓叶的武员,要想娶他,愿出嫁费三千金,素雯虽不知性情,但熟客往来,已经三载,便同韵兰商量,韵兰道:“我们这个事业,本以从良为宗,他既是武官,你去之后,但能生了一子,便可出头。你自己想想,可嫁即嫁,年纪已不小了,若耽误机会,恐怕后来难呢!你不信,可到红庙里观音菩萨那里求求签。”素雯点头称是,当日又谈了一回,便各散去。   到了次日,素雯备好了香烛钱粮,到红庙去。但见人山人海,有求子的,有求名的,有求财的,有还愿许愿的。素雯焚香叩祷已毕,取了签筒求得一签,乃是中中。其句云:恩爱夫妻,如鱼得水。深而又深,余却一子。   素雯得了这签,归计遂决。十月初五,便嫁了叶姓,把夙债都还清了。嫁去之后,便得了喜。岂知这位姓叶的,是极残忍的人,娶了两位如夫人。一个被他杀死,一个被洋枪轰死。   素雯初到,尚被宠爱,后来渐渐的暴虐起来。大夫人见他坐喜,竭力保护。叶姓适因从征出外,素雯始得相安。然已被他把利刀截去了右手拇指,请西国医生医好。到明年七月生了一子,武员回来,心中颇喜。不到半月,又因细故反目,竟把素雯在水缸中浸了三日,绝食致死。此是后话。   自花神祠公祭后,光阴易过,又是十月初旬。莲民旧疾未愈,柔仙又得了痢疾。莲民要去探望,走到漱药?Q门前,看见柔仙同一个客人,后面跟了马氏,立在柳荫下讲什么呢。莲民不能上去,四目相视,马氏便同柔仙及客人进去了。这晚莲民回来,十分难过,增了咯嗽之症,便写了一封信要想寄去,又恐柔仙见了,反为不美,更加忧虑。过于一日,得柔仙密信,叫他不用过去张望,但催秋鹤、任义、碧霄、韵兰四个人,速为设法,我近来日日与马氏争闹,使他厌极了,自然肯让嫁人。   莲民便来与秋鹤婉商。岂知碧霄、素秋要搬回宝应,秋鹤一无空日,安慰他一番:“等宝应回来,必有法儿,你虽不去见子虚,我来出常倘马氏索价过昂,便把柔仙发堂择配。”莲民心中稍为安适,九月二十八日,韵兰在幽贞馆赏菊。因下元日芝仙差人来接珩坚,到浙江住,所以韵兰便借此送行,又把燕卿请了来,素秋等又都来聚了一天。佩镶趁此开了一社,月仙、莲民病瘵,柔仙病痢,伯琴病虽愈,而喜珍又患产后,均不能到。柔仙那里有回条来,告谢韵兰,其略云:韵姊如晤。刻接手柬宠招,且感且愧。妹本欲前来,奈四五日来忽忽不乐,兼得河鱼之疾,奄奄倚枕,正怯秋寒。宠约持螯,窘不能赴。命薄于纸,愁迷若因。帘卷西风,真比黄花憔悴。撮合之举,眼睁睁望日如年。乞早作良图,以防中变。   仲郎处乞为宽慰,冷海棠苟延残喘。总望三生石上,连理枝交。   若果天不相怜,鸳鸯惊梦,亦惟有一死以待来生耳。仲郎送来茄楠香珠痢疾丸,为恶鸨矫命冒收。昨日查知,始向取到,殊可恨也。冯碧姊有暇否?闻即日将回宝应,钟情姊妹,相见无多,幸请常来谈心,以补后日相思之苦。今日诗社,必当别有新吟,惜愁病缠绵,不能躬与其盛。倘能病起,再当补作一题,追随骥尾,如何?   冷海棠伏枕上福   众人看了这信,到替他伤感。珊宝道:“这封信不用给莲民知道,韵丫头替他催秋鹤赶紧就是了。”韵兰笑道:“你不识得秋鹤么?不好同他说么?”珊宝笑道:“我偏要你催。”碧霄道:“我这几天料理行李,不能闲,明日我们去望望他。”说着,小丫头送上姜醋来,每人门前装了四个蟹,两个团脐,两个尖脐,秋鹤、介侯一班在采莲船吃蟹,燕卿命把雄蟹多装几个去。   文玉笑道:“你看他没良心,自己要吃团脐,把尖脐给别人吃。”   燕卿道:“你知道什么,介侯吃蟹,只爱蟹螯同蟹脚,不吃蟹身的。”珊宝笑道:“嘎,原来为私爱相好起见,但是多送些醋去才好。”秀兰笑道:“介侯是不吃醋呢,不然,为什么荐了知三呢?”湘君笑道:“我不信,难道知三和他是同干。。”尚未说完,被燕卿啐了一口,骂道:“你们这班不得好死的小蹄子,串通了,把我来开心!”文玉笑道:“不用说了,燕姐姐猴急了。今日要举诗社,还是好做诗罢。”当时韵兰又命人送了十几个螃蟹给吴太太。佩镶已剥了一筐子的黄,送到韵兰面前。湘君笑道:“这是平儿孝敬凤姐的故典,你把醋多倒些。”韵兰光喝了半杯酒,一面吃筐子里的蟹,一面鼻子里哼道:“并不是夸口,从来并没有和别人吃过醋,他信便请教,不信由他去。”此时纫芳、舜华、琴娘、青雁、暗香、云绡、鹣儿、玉怜、明珠、柔儿、金姐、素秋的丫头绿香、雪贞的丫头抱玉,各剥了黄,给主人吃。莲因吃素,只吃素菜。俊官也请到了,众人问了柔仙的病势,无不叹息。俊官也心中闷得很,喝了几杯酒,便又剥了一壳黄,送韵兰吃。勉强笑道:“婢子是总仙姑右首的侍儿,左侍既服侍得仙姑,不敢不孝敬!”说得众人笑了,佩镶道:“我们诗到底做不做?”双琼身弱,且新近发了一回肝气,所以吃了一个蟹,便不吃了。听得佩镶说,便接口道:“什么不做,我前日看见一本书,名曰:《诗钟》,都是两句对的,七言诗句,有两个法儿。一个是每句嵌一个字的,一个是每句咏一物,或一人,以工致为上。我们今日何不就玩这个?”佩镶道:“我本来拟咏诗钟,既这么着,请大家拟起题目来,就先做咏物罢。每咏一联,以寸香为度,过了便不算。即有佳句,也不录龋”秀兰道:“甚好。”于是大家拟起题来,限物名、人名、地名、书名四项。拟好了,写了短纸条上,分放在两个竹筒里,用银箸夹出来。一面催吃了饭,盥漱毕,撤去碗碟,随意喝了香茶。凌霄道:“你们去做诗翁,我们不做诗的,到采莲船去闹。”他们遂约了绿香、鹣儿、柔儿一班去了。这里佩镶替众人在筒中夹出题目来,每人两题做一联,以寸香为度,香尽交卷。众人大家将题目看了,便各自吟哦起来。到了寸香烧尽,都已交卷。有做两联三联的,佩镶只许每人一联,同俊官替他们录出,把自己的也写了出来,交侍红拿到采莲船评定,再拿过来。凌霄也跟了来,说:“这么两句,容易得很呢!你们给我两个题目,我回去叫柔丫头做去!”   俊官道:“我也要回去了,同向姑娘携了一同去!”韵兰道:“停一回,你把我们做的,都取去给他看。他若有精神,便把我们这些题目都做一联,也不要紧。”凌霄道:“你们把方才各人的原稿交给我带去罢!”纫芳道:“也好。”便一齐交与俊官。凌霄道:“稿虽带去,题目不好重复的,你把杜丽娘溺器盆、曹植碧筒杯,四个题就是了。”俊官遂匆匆去了。湘君等遂把评定的诗钟看,第一名珩坚,第二便是双琼,幼青考了殿军,倒也并不在意。珊宝笑道:“好厉害,姑嫂二人占了状元榜眼。”   湘君、莲因笑道:“大家来公读罢!”于是彼此拥在一处看道:张敞蛾棱写样双弯绿珩坚美人睡鞋鸳被销魂一捻红佩镶笑道:“题目也好,对也实在工致艳丽,不愧第一了!”   韵兰道:“做这等句子,最须典雅工致,有一字平仄不调,对仗牵强。干支不对干支,卦不对卦,采色不对采色,便不好了。”   珊宝、湘君道:“须刻露为上上,见了句子,便知道题目,便算工夫。”秀兰、莲因道:“就是作诗,我也不喜平仄不谐之句。   虽是古拙,总不好读。一三五不论,都是藏拙之说。”雪贞道:“看下回罢,不要议论了。”于是又看道:二乔雀台春锁风难寄双琼捣衣砧蟀院秋寒月自明燕卿道:“好个蟀院秋寒月自明!把捣砧做得融化极了。”   文玉道:“你现在搬去了,我夜夜忆你,也有这个光景。”说着眼圈儿红了,燕卿道:“没得这个浪妇,同我作对,好姊妹谁愿意分开来?现在他嫁的老公,我打听得也是无常性的,又躁急,又残刻,他将来不得好死!”幼青是素雯莫逆的,听燕卿毁素雯,心中便不自在,因冷笑道:“燕卿姐姐,把素雯姐姐恨到这分儿?”燕卿道:“嗳,除死了方肯忘记。”珊宝恐怕说出气来,便道:“不许讲心事,看完了,再说罢。”遂念道:自鸣钟报晷一机行画夜韵兰董仲舒下帷三策建天人燕卿道:“工切之至,如白香山诗,老妪都解了。”下面是:孙康冬夜读书常映雪素秋纸鸢春郊飞影快凌风秀兰道:“以上的两联都好。”又看下面写的,韵兰眼快,便把题按住了,说道:“你看这两句做的什么?”碧霄看道:仙浆合享温柔味,官韵还联伉俪缘。   秀兰笑道:“下句定是吴彩鸾,上句总是妇女用的秽东西。”   看填的名是燕卿,韵兰便把手放开,秀兰一看,下联不差,上联是月经布。便笑道:“谁促狭,出这个题目?”纫芳道:“燕姑娘自己出的呢!”秀兰道:“也罢,轮着他,叫他自作自受!”   燕卿笑而不语,众人又看下边的道:   寿字香心瓣如焚都曲折湘君   戴宗脚根快走肯迟延   珩坚道:“在神行两字上着想,也算匪夷所思。”又看下面道:电气灯空际光明偷列缺碧霄姜尚梦中经济待文王珩坚笑道:“文王对列缺,真不容易呢!这个好处在一个偷字。”碧霄道:“你看鹊桥怎么对王羲之?”素秋看了念道:鹊桥三匝排空疑雁齿秀兰王羲之一窗坐暖写鹅经素秋道:“秀姑娘的心思,真是蚁穿九曲了。”佩镶笑道:“但是这经字,对不过齿字。齿字形体门,经是文学门。”燕卿笑道:“他们经学先生谓之通经,我们每月的月经转来,也是通经,可见他们通的就是我的经。这么说起这个经字,也是形体门了。”说得珊宝、韵兰、秀兰、幼青、佩镶、文玉几个人都笑了,素秋骂:“他刻毒!”燕卿道:“我骂的还算好呢!   我看现在的经学甚少,连我们的经还通不上来呢!”说着碧霄又看下面的诗钟道:帘波湘影丝摇秋瑟瑟萱宜张君瑞佩声夜待月迟迟养由基百步眼光功贯虱雪贞寡妇十分心事梦惊鸳蒲剑出匣曾被芒作作幼青屈原问天难诉怨深深佩镶道:“匣字对天字总不合,出匣何不对斫地呢?”幼青笑道:“改得真好,我明儿送门生贴子过来。”说着又看下面的道:琴侬心宛转通司马珊宝百里奚俗谚荒唐说食牛珩坚、素秋笑道:“司马对食牛,真是玲珑七窍,亏他想出来的。”佩镶点头道:“本来应该如此对法。”于是又看下面乃文玉、莲因、月仙、佩镶四人的诗云:火轮船海上鲸波飞一舰文玉梁夫人军中鼍鼓警三通邯郸枕入梦游仙徵幻化莲因郑康成解诗黠婢效聪明薛夜来针穿一线能传巧月仙腊八粥米和双弓当御冬橄榄吴都赋物曾沿左佩镶李白荆郡陈书愿识韩幼青道:“左对韩字,真是天造地设,怪道他要议论人对得不工呢!”说着只见凌霄差着人过来,说:“柔姑娘病势仍旧这样,俊官也不来了。姑娘们的对都看了,他拟了两个,说草率得很,请姑娘替他改罢。”遂把一个字条儿交给碧霄,韵兰道:“我把我们的看完了,再看他的。”于是又将下面这个看道:司马迁千秋气壮龙门笔桂花一抹香分兔窟枝赵飞燕楚楚舞完娇费力佩镶鸡毛帚谯谯谈罢净无尘珩坚笑道:“佩镶姑娘原来有兼人之技,做了两个,毕竟才气不凡。”佩镶道:“我们看柔姑娘的罢!”碧霄摊筹看道:碧筒杯金茎凉吸三升酒曹植彩笔豪称八斗才溺盆仰承俯注佳人泽杜丽娘梦想神游倩女魂韵兰、珊宝看了,掩口而笑,燕卿也吃吃笑道:“只仰承俯注四字,把这个情形活画出来了。”双琼、雪贞看了,两人的面上微微红起来,纫芳道:“金茎一联,真是绝笔呢!”说着只见兰生进来,众人大家招呼,兰生笑道:“你们如此快乐,作什么呢?”众人笑道:“你来迟了,我们做诗钟。”一面佩镶把诗钟给兰生看。   此时天色已夜,佩镶方点起红烛十几对,插在菊外,这些菊花的碎影映在彩墙上,分外好看。韵兰乃排了便席,随意说笑吃喝,直闹到半夜方止,各人也次第归家。次日九月二十七,秋鹤生诞。韵兰替他庆贺,除萧云、友梅、介侯男客外,女客不过园中几位,都到采莲船相聚。一早秋鹤先到韵兰处道谢,佩镶笑道:“做生日也极平常,反来谢起来了。”秋鹤道:“蒙你姑娘如此青眼,我这身子都是你姑娘的了,还有什么说的?”   说着眼圈儿红了,韵兰看他感恩之色,流露言表,心中自是感动。因笑道:“你快先去罢,叫人把延秋榭收拾收拾。前天珩坚姑娘送你的十八幅罗汉像,可先挂起来,大家好来赏识。我们恐怕要吃午饭才能来呢!”秋鹤听了便走了。到了午后,客人渐到,男客在采莲船,女客在延秋榭。先吃了面,随意坐起说笑,看这罗汉,果然画得又别致,又精神。韵兰道:“罗汉之说,我听秋鹤说过,大约是印度的古典。”湘君道:“罗汉只有十六,并无十八。十八尊之说,是俗例也。”碧霄道:“你深通内典,能举十六尊的名字么?”湘君道:“可惜柔仙妹妹病不能来,他连每人的生身地址事业,都知道的。我但知道大略,或言是十二个强盗,或言是经商之人。据释典云,佛茄梵般涅??时,以无上法嘱付十六阿罗汉,东坡集里有十八罗汉赞。后二尊,一曰庆友,一曰宾头卢。然宾头卢即是卢度卢,其名实重复也。今考各罗汉的名,第一位,阿迎阿达机尊者,第二阿资答尊者,第三拔纳须尊者,第四嘎礼嘎尊者,第五拔杂里逋答剌尊者,第六拔哈达喇尊者,第七嘎纳嘎尊者,第八拔哈喇?Y杂尊者,第九拔嘎沽拉尊者,第十喇呼拉尊者,第十一租查巴纳塔嘎尊者,十二毕那楂拔哈喇?Y杂尊者,十三巴纳塔嘎尊者,十四纳阿噶塞纳尊者,十五锅巴嘎尊者,十六阿必达尊者,共十六尊。另外有降龙伏虎二尊,降龙名戛沙鸦巴尊者,伏虎名纳达密答喇尊者,凑成十八尊。唐·贯休和尚曾画十六应真像,载在宣和画谱中。”莲因道:“不差,我在杭州因圣寺见过,笔意实在奇特呢!”佩镶道:“四金刚有名字么?”文玉道:“封神传载得明明白白,有水火琵琶、混元散花狐貂、摄魂剑是魔家四将,你没见么?”湘君笑道:“这是世俗的妄说,佛教都称他是天王的。阿含经上载东方天王名多罗噬,领乾闼婆,及毗舍?^神将,护弗婆提人;南方天王名毗琉璃,领鸠盘茶,及薜荔神将,护阎浮提人;西方天王名毗留博义,领一切诸龙,及富单那,护瞿那尼人;北方天王名毗沙王,领夜义罗刹将,护郁单越人,所谓金刚者,因他所执的杵,故有这个称呼。俗称执剑的为风,执琵琶的为调,执伞的为雨,执蛇的为顺,因名风调雨顺。但这蛇并不是蛇,也不是貂,其实是蜃也。”秀兰笑道:“他信这个,便有这些原原本本的考据,我就不信。   这些名字,先就佶屈聱牙的了。”只见秋鹤过来笑道:“时候还早,各位姑娘何不玩玩牌呢?”韵兰笑道:“你想抽头么?你要我们赌,你去取牌来!”秋鹤笑道:“我到姑娘那里取去。”   韵兰笑道:“你倒便宜,借我之赌具,你自己抽头!”秋鹤也不理会,便走了。少顷果然取来。于是韵兰、佩镶、幼青、碧霄,看宁波的麻雀和牌;湘君、莲因、纫芳、珊宝,看苏州的二十四倍头碰和铜旗牌;秀兰、舜华、凌霄、文玉,玩崇明五会头么六、独脚王、四六封王的。韵兰桌上,佩镶取了四白四发,只等下家碧霄一张九万。岂知九万斗出来,给幼青和了去,佩镶遂直立起来说道:“可惜,否则你们码筹都要完了。”那边湘君和了一副天官立直断、磕碰七不同、断长断、五子七倍头,二千四百余副,三个人都输完了。这文玉三个人,一个看望。   文玉桌上一张四六蝶牌,与梅花相会,梅花已经敲了三张了,不过桌上一张蝶四六手口一张花牛头五六。若是五六来便会头宕,二千五百六十副,岂知被舜华和了,文玉也嚷起来,一算反输十回码子。时候已是上灯,遂大家罢赌坐席,秋鹤来一一的敬酒,于是猜枚行令。到十点多钟方散,转瞬是珩坚到芝仙任上,大家又饯别了一回。碧霄即日亦要搬,因挂念柔仙,约了韵兰、湘君来看他,并且告别。未知若何,且看下回。   第四十九回   惨埋香肮脏海棠魂大获利兴建兰花畹   却说碧霄同湘君来看柔仙,只见他已是消瘦得不像样了,见了大家下泪,柔仙勉强支持起来。碧霄道:“快别起来,你且睡着。”柔仙强笑道:“我本来睡得不耐烦,今早喝了一碗莲羹,觉得闷闷的。这个老货方才同我恼了一阵,他又出去了。”   碧霄道:“恶性不改,天天这样子,怎么了结呢?我做尽恶人,不能常久保你的。”柔仙道:“听得姊姊甚为难过,因有要搬回家去了,到底几时动身?”湘君道:“还有三四天。”柔仙红了眼圈道:“碧姊姊是我冷海棠的护花铃子,现在去了,我又三灾八难的,老东西又没良心,姊姊去了,几时还来望我薄命的柔仙?不知道今生能见不能见?”说着,眼眶子里簌簌的垂下泪来。韵兰、湘君,亦觉酸鼻。碧霄一面擦泪,又怕伤他的心,因勉强笑着劝他道:“我在这里,也未必能十分看顾妹妹。现在还有韵兰姊姊、湘君姊姊,你有什么,可以告诉他,就是凌丫头,也是爽利的人,又近,早晚可以叫他。我去了,明年春间便要到这里来。你自己保重罢。”韵兰道:“你以后要什么钱,叫俊官来说就是了。”柔仙叹气道:“病到这个样子,不要想什么,不能好的了。不过碧姊姊去了,想着旧日姊妹好,寄一封信来,我见姊姊的信,好像姊姊在面前,同见于姊姊一个样儿呢!”韵兰、湘君、碧霄眼泪也掩不住了,柔仙又道:“我这个病据医生说,须防冬季痢疾,好了倒是气涨厉害!横竖早晚总是一死。我死之后,求三位念姊妹情分面上,要请莲氏把我这棺柩带归去呢。”三个人听了言语,都不能说了,只管擦泪。   停了一回,碧霄道:“因为你总是这个想,那里能好呢?你但且宽些,何至于此!我有一句要告诉你,你与莲氏一节,我们已同秋鹤说了,等他送我们去后回来,便当成全。任义借助五百金,秋鹤已经取去了。”韵兰道:“昨日取来的,现下存在我那里。”湘君道:“听得兰生愿助的款项。柔妹妹去后,日用可以敷衍了。”柔仙道:“多谢各位!昨晚秋鹤都同我说过了,说还有另助的巨款,差不多也有千余金。但是我那老货,必要三千,少了不相干的。这几天他忙得很,三日前,领一个四五十岁的人来看我,恐怕别有变局,要叫秋鹤早早完全才是。”韵兰道:“你放心,秋鹤送到了,就回的。多到半个月工夫,包你妥贴。”碧霄道:“他送到我家,即便催他回来。不过莲民的病,倒要叫他赶紧医治方妥。”湘君叹道:“世上的情缘,虽是空的,然到周折的地方,真是好事多磨,无可想法。”韵兰道:“柔妹妹的事,就怕这个老厌物中梗,虽说经了官,可以发堂择配的,但他们的伎俩,实在可恶。这件须瞒着,不要给他知道才是,否则他的暗计,何等厉害,被他知道,更多枝节了。”   柔仙道:“什么厉害不厉害,横竖我拼着一死就是了,不过负了各位的盛情。”说着,又哭起来。湘君道:“何至于此!快莫操这个心。”柔仙道:“我前生不知作了什么罪孽,今世罚我做这行事业!就是这行也罢了,偏生有了知识,要给人管束身体不能自主!我死不怕,但白做人一世,与草木同腐,姊姊等进退自由,前程远大,将来每逢节期,想着我命苦的冷海棠,替我做一碗羹饭,烧一陌纸钱,叫柔仙三声,我在冥中,便听见了,感激姊姊们的厚意,当来保护呢。”一面说,一面频频试泪,三人皆涕泪横流。良久,韵兰见柔仙,一阵咳嗽,喘气不过来,因道:“我们谈了一回,他也乏了,我们去罢。”湘君道:“不差,好去了,让他养养神罢。”三人遂起身来,碧霄道:“我去了,我们将来再会罢。你不用操心,这件事总得成功。   自今以后,你也要耐些性儿,不要常受他没趣。便是他不教训你,你的身子,也须保重,病才得好呢。我最怕伤心,走的日子不来别你了,横竖明年可以相会的。”柔仙哭道:“做妹子常承好姊姊照顾,向来是我当亲姊姊看待的,这个恩,感激在心里,一些未曾酬报,每想等我出头的日子,做姊姊的奴婢,报答报答,恐怕白操这个心了。姊姊去后,须保重,早给一个信。   我自此一别,今生恐怕不容易相见,我畏风如虎,不能来送姊姊了,我就在床上叩头,算送别罢。”说着,便爬着磕头。碧霄连忙挽扶他睡,同湘君、韵兰走。又是伤心,又是着急,遂不能复留,挽手一同去了。三人一路把眼泪重新揩擦,出了门,彼此分别,各回屋子里。   自此碧霄便部署行李起来,韵兰和他患难同心,与寻常姊妹不同,也帮着他料理。忙了两天,碧霄方才动身。合园姊妹,都来相送,皆是离别,可怜黯然欲绝。柔仙赠他金缕曲一支道:去去休回首,念家山乡心枨触尹邢佳偶,一片秋波归掉急。   枫落吴江时候,恨未饯长亭杯酒,惟有离魂留不得。愿西风吹转河桥柳,每立到斜阳瘦。青楼姊妹情何厚,真羡尔侠肠豪气,眼空九宵,怜我多根飞絮弱。多少殊恩生受,临到别泪珠盈斗。   把抉还期相会日,怕明年花落难依旧,知己感成孤负。   碧霄回去一节,姑且不表。   那莲民的病也无起色。是年十月初六立冬,秋鹤已送素秋、碧霄去了,中途水浅,行舟留滞多日,韵兰早与秋鹤议过,要在幽贞馆后面,辟一小圃,专种兰花,便在北首造一只九畹亭,便度地庀材,把后面假山迁移他处。十一日动土开工,韵兰亲自指挥,倒也极忙。要看柔仙,也不得空。又因莲民病重,特拨了一个丫头,一个老妈子伺候。到十四日傍晚,正在督工,忽工人声噪起来。韵兰走去看时,工人正在那里取去地中几块石板,那石板底下忽现出四只大缸,上面另有磁盖封着。韵兰心知有异,连忙止住他,暂且罢工,不用鼓噪。工人道:“里面必是藏银,仗着姑娘洪福我们大家也得沾润些。”佩镶道:“你们且把缸起上来。”众人便七手八脚,那里抬得动。韵兰道:“先把一个缸盖起开,看是何物?”一个砖匠,便将斧凿掀开一看,都是大锭黄金,颜色已有些黯黑了。取了一个细看,锭上有四个字,汪氏所藏。韵兰本姓是汪,不觉喜从天降,遂命赶办香烛牲醴,亲自祭谢了,方命工人把四缸起开,叫霁月、侍红、伴馨、锦儿几个丫头,搬回春影楼。工人等都重赏了回去,韵兰心中欢喜无尽,命佩镶把金宝细估,共估得一万三百三十三两,时价四十三换,合银四十四万四千三百十九两。于是园中姊妹,大家前来贺喜,挤了一屋,议论纷纷,说毕竟总花神福大,有此意外之财,且注明汪氏,是上天有意特赐的。   韵兰笑道:“从此我们的女义塾可以成功了,并且可以开设西塾,教女学生西文西字。今日请你们回去,替我想想学堂章程,我明日要想去见阳太太,愿助账款四万金,有此一衬,外边的议论也可息了。”家人大家称是,说这事明日必定上新闻纸的,如是办理,则官场中也不至生心。就是女塾的事,也可以先谈起来。舜华道:“怪道祭殿这日,云妹妹说有一件喜事,原来就映在这个上头。”家人坐了良久,大半回去,惟珊宝、秀兰还在那里替韵兰记账。韵兰笑道:“你们从今以后,可以都替我办事,每人招一个妥当女婿,住在园里,不用忧愁了。”秀兰笑道:“恐没现成福气。”珊宝道:“这一件银子,别的事还缓,柔丫头同莲民倒可以完全成功了。他要三千,便给他三千,再有悔议么?”秀兰道:“秋鹤同碧丫头听得这个信,不知喜到怎样呢?便是素奶奶、珩奶奶、燕丫头,听了也喜欢的。”   正说着,只见凌霄差老妈子来送信,说:“不好了,马氏今早带了柔姑娘逃走了,俊官在屋里哭,要想去寻呢!”韵兰等吓了一跳,忙问道:“到底怎么?”老妈子道:“老东西预先把衣服运出去的,屋中剩下些粗东西,不值一百元。今早他骗柔仙,说新到一个医生,替他去看病,便不回来。方才小丫头银珠,到他房内看帐子都没了,吵起来,俊官过去,寻见箱子都空子,柔姑娘的衣饰,大半是老东西管的,都被他带去,现在凌姑娘请姑娘去!”秀兰等听见了都吓一跳,说:“了不得,柔丫头此去,性命不保了,若非给他买去,定是柔仙先死。”于是大家忧愁,边忙过硐华院来。俊官哭得泪似人儿的,凌霄接着湘君,文玉也先到了,大家把这件事告诉韵兰。韵兰等先到屋里,周围一看,只有柔仙房里还排着装修,箱厨里的首饰衣服,也所剩无几了。问问俊官,也有知道柔仙私赠给莲民质当的,也有因柔仙病中被马氏偷去的。众人坐在房里,觉得物在人亡,无限的感慨。又见俊官呜呜哭泣,要去寻主人回来,珊宝劝他从缓商量。湘君道:“他这一去,也是注定的。先前我已算到了,因要他跟着莲民出家,或免此祸,无如嫁人,尚且被马氏拦阻,出家是更不能了。我见事极为难,也不敢逆天强做。”韵兰道:“佩镶你知道欠我们多少钱?”佩镶道:“房金五百二十元,马氏还叫柔姑娘借我的金钏没还呢!”韵兰道:“实在可恶!”   珊宝笑道:“他屋里的东西,就算抵了欠款!”佩镶道:“屋里东西,一半是我姑娘借给他们使用的呢!”秀兰因问凌霄道:“究意他为什么逃去?”凌霄道:“我也不知道,你问俊官。”   俊官道:“我也不知道。大约他曾听得秋鹤要替姑娘强赎身体,他恐怕得钱少,前日有一人来看姑娘,还有一个做媒婆的王家妈。姑娘说情迹可疑,他必定要卖我了。他因惧碧霄姑娘,不敢便走。其实他走的主意,早已定了。今见碧姑娘、秋鹤都走,他便走了。”说着又哭,珊宝向佩镶道:“你即刻便去叮嘱园里的人,莲民那里不许走漏消息,他若知道了,便也要寻死呢。”   韵兰道:“今日已晚,明儿叫人去打听,他欠我的房金物件,我要登在报上,有人通信,谢他若干,必当有人通信的。”湘君叹道:“天定胜人,这也是聊尽人事罢了。其实寻不寻,是一样的。”因一眼瞅着俊官道:“这个人也可怜,韵丫头今儿便收着他罢。他倘愿遁入空门最好,若必要恋着主人,怕有变端呢。”韵兰道:“这屋里怎样呢?我叫伴馨、侍红今夜陪他收拾,明日到我屋子里去。莲因只有一个佛婆,余姑娘也没叫他,到西院去伏侍也好。倘愿回去,我便给他二三百金,好好去嫁个女婿。”俊官哭道:“姑娘去了,未知死活,我又无父母兄弟的人,叫我回到那里去?”韵兰道:“你不用忧,你且今夜想想,到底怎样,明日同我说。”湘君叹道:“天下大数,总有一定的,我也不敢多说。但过于固执,就不好了。”秀兰道:“柔丫头还有诗稿东西,我替他收了去。”凌霄道:“方才寻过的了,都在这只文具箱里。”秀兰便去掇来,看诗签信封词稿诗稿,还有前日送去各姑娘的诗词散稿子,都齐齐的放在里头。还有手写小楷的一本黄庭经,又有金签上写的一首哭《花月痕》里傅秋痕的长歌、吊韦痴珠的七律两首,均折叠的齐齐整整,放好在那里。秀兰道:“闻得莲民有送他的东西同诗词,为何不见?”   俊官哭道:“我们姑娘,把仲老爷的东西,日夜藏在身边,还有一个小照,与自己的小照,合藏一个小镜匣里,这回子带了去了。”大家想着他这种深情,无不下泪。秀兰命一个老妈子,把文具箱送到寒碧庄去,还与众人谈了一回,韵兰叮嘱了侍红、伴馨许多话,自同佩镶回幽贞馆去了。湘君临行,不胜叹息。   次日韵兰尚未起身,伴馨已先赶回来,说:“俊姊姊收拾了自己的首饰,夜里逃走去了。昨晚临卧的时候,他说一定要去寻姑娘,我们苦劝良久,他不听,现在不见,大约真个寻他姑娘去了。”韵兰连忙起来,文玉也来了。昨日的事,大家都已知道了,说道:“这还了得!”韵兰道:“你还不知道俊官也走了,他必要寻他的姑娘。痴丫头,如此执性,叫我怎么样呢?”   文玉跌足道:“还有这件事么,姊姊快去登报找寻!”韵兰一面梳洗,一面叫佩镶做告白登报,又要去见程夫人,安排轿子。   此时幼青、马利根、秀兰、珊宝、湘君、莲因、玉成、凌霄、萱宜也都来了,谈论掘藏失人的事。少顷,轿子备好,韵兰吃了早点,吩咐佩镶写信,告诉珩坚、知三、仲蔚、秋鹤、碧霄、素秋等,又命人去替兰生、介侯、友梅等,自己便上轿去了,至晚方回。佩镶已把各事办理妥洽,九畹亭仍旧开工。五六日,园外的人言真是藉藉,说园中出了新闻,园内却无所事事,不过赶紧催工而已。十月廿二,秋鹤尚未回来,韵兰盼望殊切。   莲民的病日甚一日,九畹亭已有一半工程,子虚来提去账款四千金,出了收条。女塾的章程,都拟好了,定于明年开塾。请了中西一员的先生,还有针线妇女,凝把莲民搬到彩虹楼去,命秋鹤管理塾中一切。廿四一早,午后韵兰方午睡起身,忽龙吉来报,说仲老爷死了。韵兰一惊不小,问:“怎么死呢?”   龙吉道:“刚才得了一包信,还有东西,他就哭了,说大家不应该瞒他,看了又哭,哭了又看,就呕起血来,霎时间吐血斗余,便死了。”韵兰急得赶到花神祠东院房里,只见莲民已被人扶在床上死了,面白如纸,地下都是血。老妈子在那里,桌上放着柔仙寄来的东西及书信,还有一信,字迹极劣。韵兰先将柔仙的信,看见上写着:薄命妄冷海棠:临绝上书,仲郎知己,窃妄以风尘弱质,貌乏倾城,谬荷垂青,得成莫逆。申江一载,挚谊千重。谈心则银烛频更,联句则金荃同写,而且怜青楼之误堕。每思援手,引出火坑,无如穷愁无措,力与心违。虽任韩两公子之情肠,冯苏两姊姊之侠骨,殚心竭虑,百计张罗,岂知漏泄风声,为恶鸨觑破。遂以就医婉赚,卖妄于陈墓周家,竟以五千市骏。   出园之后,诱到船中,一叶秋波,扬帆竟去。十六抵镇,妄知事已为难,早拼一死。抵家之后,周姓甘言相诱,深恐不免受辱。遂于次早吞金,百转回肠,痛激心肺。惟时奄奄一息,已乏生机,但我两人相见一场,天不假缘,未能好合。今生已矣,倘上天怜我两人心苦,则玉萧再世,或能修到鸳鸯。惟念君亦在病中,不知如何消瘦,所望加餐减恨,强付达观。珍重吟身,努力自爱。鄙陋如妄,世不乏人。愿重觅新交,勿以妄为念。   所有前赠之鸳鸯佩,及诗篇信件等物,妾本来常带身边,刻下垂死之人,无所用处,因包聚寄呈。往日恩情,一齐还缴。另外小照一张,以当记念。呜呼,余缘未尽,来生尚愿重逢知己。   此后终须自爱,临死无限依驰,惨淡之至。   又启者,此信写后,无可寄达。忽俊官寻踪而来,誓将身殉。妄竭力相劝,嘱其将信物寄呈,请将俊官收之。彼与妄生死同心,见俊官如见妄也。   此时园里的姑娘都来了,看了这信,无不泪眼相对。韵兰、凌霄只管呜呜的哭。珊宝、秀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佩镶一面哭,一面替莲民办理后事。燕卿、月仙也得了信,进园来哭泣。   上下人等,个个叹息。停了一回,秀兰又看字迹极劣的信原来是俊官写的,其略云:当日出门后,无处找寻柔姑娘。忽遇王媒婆,方知已将姑娘卖给陈墓周姓。得便乘夜催船去问,既至彼处,姑娘已死半日。重复回阳,周家知其旧婢,心中颇喜,命去婉劝姑娘。某主婢相逢,万分惨淡。嗣见姑娘,惨痛万状。宛转搔爬,自知已乏生机,遂以信物相付,口不能言。某坐视其死,无如之何。   窃念主人信物,郑重相胎,遂待周姓将姑娘殡硷,方乘间出门,将信物交邮局寄来。某侍奉数年,无可报答,亦定于今夜自缢,但愿仲郎病愈后,前到陈墓领取桐棺,合葬一处,不胜感祷。   施俊官临死上言。   众人看了,又大家哭起来,说:“了不得,真是柔丫头的义婢了。”说着忽见秋鹤回来了,原来已知莲民、柔仙之事,今见了莲民大哭,众人好容易劝住了。又把两封信给秋鹤看,秋鹤含着泪只有哭的份儿。介侯等一班朋友,也得了信,前来看视莲民。子虚也差人来,没有一个人不哭的伤感。良久,便替他办理殡殓之事。秋鹤先把碧霄去后的事,向众人告诉了一遍,又带子些土仪,送给韵兰。各人又向秋鹤讲一番掘藏,及助赈义塾的话。此时黾士、仲蔚,都已到申,次第来吊。韵兰便差秋鹤,星夜动身,领柔仙的棺木,并采访俊官如何下落。   秋鹤不便就走,等次日把莲民殓了,方才动身。韵兰就命他先到七子山,看看父母的坟墓,便在左近,觅一块山地,以葬莲民,并将柔仙同葬,以遂生前同穴之愿。所有柔仙奇来的东西,均放在莲民棺中。秋鹤向韵兰取了盘费,去了不题。   这里莲民的事,方才妥帖,那仲蔚等又议欲借花神祠替黾士及自己开贺。韵兰得了意外之财,便闭了园门,不卖游客。   黾士与柔仙相好,不免替他感伤。开贺完毕,便特雇小火轮,到苏州七子山等秋鹤。到十一月初二,黾士方赶回来,说:“秋鹤叫他把莲民的棺材送去,七子山已买了一块地,不过三四十元,在汪墓西首。柔仙的柩,费了许多曲折,方能领到。俊官后来果然缢死杨树上,周姓来收了,厝在柔仙一处,遂一同运回,初七日安葬。”众人不免又伤感了一回。仲蔚、黾士谢了一月的客,便送莲民灵柩去了,直至十一月十六秋鹤、黾士方才回申,说:“已替韵兰上了坟,烧纸扫墓。”韵兰心中自是安慰,又不免想着父母,伤感了一回。这夜叫秋鹤住在春影楼,与他谈心,并写了信,通知宝应。此时九畹亭业已告成,两人便将两月来园中事务,细细商议。又想着贾倚玉,虽闻死信,究不知抛骨何方。若尚在人间,亦当再图归结。要等秋鹤过了年,亲到北方探听。秋鹤答应着,韵兰也安慰了。十二日,碧霄生了一子,当时写信,通知吴太太。韵兰、秋鹤自然欢喜,连忙寄信寄礼物去贺,吴太太得信,也回去了。谁知十八日,喜珍作故,于是大家又忙起来。吴太太仍赶回申江,万分悲苦,也得了一病,只得回到宝应去。吴太太十二月廿二得病,明年正月死。子虚得了京信,派充美日秘墨出使大臣,于是又忙起来,赶紧料理,交代陆道进京,把家眷暂住绮香园天香深处。   韵兰更要安排赏梅花的,正在忙乱,梅花又不大开,便把这件事稍缓。那秋鹤又要回去省亲,向韵兰告了半个月假,约岁内到申,韵兰又送他百元度岁之费。萧云跟子虚进京去了,到十二月醉司命日,秋鹤又来申江,打听得贾倚玉果然死在关外,告诉了韵兰。韵兰自是惨然,本来替莫须有戴孝,不甚艳妆,此时在疑似之间,且未经过门的人,所以也不敢再换重孝。光阴易过,岁事阑珊,程夫人请秋鹤照应一切。廿六日过了年,这日幼青,竟被了一个客人强骗了去,不知所终。假母丁氏,失了钱树子,哭得死去复生,又托人去寻,杳无消息。秋鹤、韵兰替他安慰,叫他且暂住在园中,到明年再说。幼青的恩客任十郎,听见了连忙替他四处招寻,报上出了赏格,那里有踪影儿。   原来骗幼青的客人,便是四十三章说过的杨姓。他一定要娶幼青,又无重价,便与他同党商量,内中有一个认识幼青的费了数十金,贿给丁氏,要同幼青坐马车,幼青本来不肯,给丁氏软说软求,方才肯了。到静安寺西首曹家渡,已有同党歇船在那里。客人假做半路相逢,到船上去坐,已邀幼青同去。   船上已备了酒席,幼青不知是计,给他用迷药灌醉了。开船顺潮竟去,及至醒来,已出南浦,到松江三泖塘了。幼青本来年幼,未经见此,遂吓得不敢开口,竟依从他。那姓杨的知幼青勉强相从,不能长久,过了三月,遂再卖至宁波,宁波人又转卖在江山船上。不到一年,失足落水而死。丁氏寻不到幼青,回苏州常熟去了,此是后话。因湘君请乩,幼青临坛,方知此事。今表过不题。这年韵兰定于二十八日过年,因逢月小,这日正是小除日,自有秋鹤前来帮理年务。是日午后,秋鹤把各铺子的账项,收的收,还的还,所有存项利息,也结了清账。   新得的四十余万金,存在银行,早已在西历月底算过。其任十郎捐助柔仙的款项,已替柔仙用在坟上。到上灯之际,秋鹤已回来了。那锦香斋小客堂,已另行收拾。靠里面一张八仙大拱桌,并排着一张花梨桌子,沿门口正中另放着一张小供桌。于是秋鹤治外,佩镶治内,韵兰叫侍书靠锦香斋东壁,放着一张七巧盘藤椅,上面展着一张大虎皮,自己穿着粉青庄缎元狐皮袄,天青龙缎洋边玉狐披风。脚下踏着一个八宝錾银海棠式圆脚炉,手中抱着一个赤金八卦小手炉,坐着看秋鹤换哥窑花瓶里的红黄绿三样天竹蜡梅,及松柏之类。水仙盆里换了水仙,一回子韵兰嫌热,命把身傍边的圆炉火暂时撤去,那伴馨、侍红,把錾金五事件,及祭器玉碗、玉杯,一件件搬出来,秋鹤逐件的替他排设。地上先已铺了洋毯,韵兰又命侍红立在旁边装烟,自己坐着只顾看。少顷,银蜡台上点起两枝臂粗的盘龙红烛,焚了一炉檀降香,这是放在桌子口上的。桌子稍进,另有一对点铜锡台,烧着两枝大守岁烛,香炉里插了一炷线香。   桌上大三果架,银丝罩里是橘子、谏果、荸齐三色,小三果架,银丝罩里装着榛粟、白果、杏仁三色,干果牲盆三只。一只是鸡,一只是小猪,一只是鲤鱼。银碟玉碗中装着蘑菇、冬笋、鱼翅、白木、耳葛、仙米、燕窝、笋干、海参、江瑶柱、熊掌、榆肉、扁尖之类。韵兰从小看见惯的家乡风俗,桌子上要祭元坛赵公明的。相传赵是回回教人,回教不吃猪肉,故桌上另供了三个高脚组,里头是羊肉油鸡板鸭鱼脯香菜。又有一碟酱、一碟醋、一碟盐,斟了一杯高梁酒,三牲盘边又有素三牲,是用面粉做的。还有来其香乾面筋五六样素菜,也有盐醋放着,又有米豆巾帼笔砚文件,排着小猪,也煮熟了身上戮一柄解手刀。几上两把牙箸,八个酒杯,八个茶碟,碟里泡着鲜茶,那屏风上张着一轴百神图,换了橘黄描金龙凤对。两壁单条都换了,门口桌上也点着香烛,供着牲果。那堂上挂的八盏玻璃灯,都点了蜡,檐下四盏大明角灯也点子。祭祖另在幽真馆里,另办一桌家常祭菜。壁上换了岁朝清供图,顶板墙壁,一律揩擦干净。韵兰仍命把围炉火抬进来,里面烧着十二个欢喜团炭,脚炉手炉,命佩镶归好。秋鹤因请韵兰上香斟酒,韵兰笑道:“你不好替我么?”秋鹤道:“这是妹子的事,总要你先行礼。”   韵兰命把自来大洋琴取来,开着放在桌上,听他打一回儿,把大红贡缎锦边缂丝龙凤妆金拜垫取来展开。韵兰重新擦手洗脸,去上了香,敬了酒,便走垫上居中,向上站好,裣衽朝参,盈盈下拜,拜了起来,凡三献爵。拜了三次,便到幽贞馆去祭祖。至情感触,又不觉流泪起来。秋鹤等苦苦劝慰,等他拜完了,同佩镶、侍红、霁月、伴馨去拜。韵兰因向秋鹤谢了,大家仍到锦香斋谈心。韵兰道:“我自历劫以来,吃的苦也不少于,向来过年,总没今年顺遂。幸赖上天眷佑,得至今朝,也算称心如意了。所不足者,父母早亡,贾氏客死,我但凡有一个体己人相助,也不至流落风尘。”说着眼圈儿又红了,秋鹤听谈得体己人一句,心中觉得没趣。韵兰看秋鹤情形,知道言语说造次了,因只得解释道:“你莫多心,你的人果然好胜我的亲阿哥,但是我和你虽亲,仍然不过兄妹。若是夫。。”说到这里,又缩了口,面上微微的红了一红,秋鹤听他这话,觉得无限恩情,亲切之至,又十分感激起来。因道:“妹妹放心,我也不知道和妹什么缘法,但觉得什么事情,都甘心替办的。”   韵兰道:“你莫忙,明年义塾的事,总要责成你办理。办妥了有功,办不好了,倒要罚呢!”佩镶笑道:“姑娘这么说,恐怕天下没得这个理。从来大小事件,好有罚无赏么?”韵兰笑道:“别人不能,我和他可以行得。”伴馨等听着都笑了,秋鹤也讪讪的笑。谈了一回,韵兰命先把幽贞馆的祭筵撤去,自己去焚了纸锞,卸了披风,便在幽贞馆安排夜饭。与秋鹤、小兰、佩镶、霁月、侍红、伴馨一席,锦儿等小丫头及老妈子,分了几席,小子等在外边吃。时逾三鼓,方才完毕,遂安排送神,又奠了酒。庭心里矗着一个柴扎的,三灯火上边插着松柏、冬青、豆箕之类。中间都是引火之物,一时烧着,剥剥毕毕的响。   其纸宝冥缎另焚在一个铜炉里,丁儿放双声大爆竹二十枚,龙吉把一万百子点了火,霎时声振庭心,良久方毕。韵兰自己送了神,便命撤去三牲,及小碟中各祭品,所有干湿三果并摆供,仍旧设着,遂回幽贞馆坐着谈心。到四鼓以后,秋鹤方回采莲船。珊宝也是这日过年。方才完毕,韵兰觉得困倦,吩咐上夜婆子几句话,便去睡了。   次日除夕,大家无所事,韵兰到秀兰那里,请他写各处门上的春联,无非百事宜春吉祥的句子。写好了叫人分到各处去粘贴,惟大门上的联句,是湘君一人拟就的。是晚大家守岁,到了天明,仅不过略睡了一睡,便起身来。韵兰赶紧梳洗,龙吉放了开门爆竹百子,那锦香斋、幽贞馆、春影楼,一色都换石青石绿秋香竹青绣锦垫子。椅披地毯,不过免了红色。客堂灶前祖宗堂前,都点了香烛,供着岁朝糕团果子。外国房收拾好了,供着祖宗父母神影,也点子香烛。韵兰换了大衣,至各处拜了年,遂又吩咐轿子马车伺候,自佩镶起到小丫头小厮,均到锦香斋来,分班叩礼。韵兰谕令免礼,众人那里肯,韵兰只得坐了,惟与佩镶、小兰还了礼,霁月、侍红等还了半礼。   此时小兰、佩镶及侍红等都一律的艳妆,大毛衣服,伺候韵兰出门。只见秋鹤也衣冠进来,先到喜神前行礼。韵兰笑道:“你还要客气,我们行了常礼罢!”秋鹤笑嘻嘻的跪了叩头,韵兰还礼不迭,起来,秋鹤道:“我还要到各位姑娘屋里贺年,佩姊姊各位姐姐,就在这里行了礼罢,你们都不用到我屋子里来。”说着便又与佩镶等彼此行礼,韵兰笑道:“什么说?我们真个不到你屋里了,便在这里先还了礼罢!”于是大家又与秋鹤叩贺,秋鹤一一的还了礼,便走了。韵兰抬身送出来,秋鹤道:“妹妹何必如此,太生分了。”韵兰笑道:“那是一年第一次,你特来贺我,好不送么?”其时轿子马车已伺候在外,秋鹤自去。韵兰、佩镶、小兰、伴馨上了车,到静安寺红庙拈香,又到顾府贺喜。进城时节,另有蓝舆伺候,回来已是午后,急急的到花神祠拈香,顺到莲因处贺喜,便在西院吃了素饭,然后到程夫人及各姊妹屋里道喜。有遇的有不遇的,回到屋中,已将薄暮。足足的应酬了一天,也烦极了。侍红送上各姑娘的名片,说姑娘去后他们都陆续来贺喜,便是乔太太、洪太太、舒太太也都来呢,姑娘必得今日去还叩才是。韵兰道:“阿呀,我浑忘了。现在那里来得及呢?只得明儿去了,恐怕还有别处要去,就仅着初二这一天罢!你取笔砚来,我来开地方!”于是任公馆、陆公馆、胡公馆、金公馆、严公馆、蒋公馆,连义塾教读西席,黄姑娘、谷先生、何先生、庄伯琴、仲蔚处,共十余处,都开明了。是夕韵兰一早便睡,次日又去应酬了一天。   回来乏极,便又睡觉。秋鹤疑是韵兰抱恙,急得了不得,来陪了一夜,不曾安睡,韵兰却一夜不醒。次日初三,精神都复了旧,秋鹤心中始慰。韵兰到珊宝处玩了一天牌,傍晚回来,叫秋鹤住在那里,夜间替他写公塾章程,以便刊樱写完了已是夜深,佩镶等都睡了。韵兰命伴馨泡了筒热水,叫他也去睡觉。   韵兰到后房去了一回,与秋鹤谈心,因见左右无人,便笑道:“今夜小酌,你肯领情么?”秋鹤笑应了,遂同至春影楼。秋鹤饮了几杯韵兰的醇酒,觉得有些醉意,受不得了,乃下楼来安睡。不觉身子不大受用,胃中欲吐,只得睡了。直睡至天明起身,韵兰已在那里梳洗,见了笑道:“老饕老饕,无福醉饱。”   秋鹤道:“龙生九子,善号曰饕,善食曰餮。你这个典,又用俗了。”是日陡觉天气奇寒,午后便下起大雪来,至晚未止。   韵兰忽想着一事,向秋鹤说。未知何事,再看下回。   第五十回   风流云散雪坞开筵威重权行花园执法   当日下了大雪,韵兰见了,因向秋鹤道:“现在梅雪坞的梅花盛开,下了雪,我们好赏雪了,你去请你一班好朋友来,看这个雪。若下了今晚一夜,必有几日开花,我们就定初七日罢。”秋鹤笑道:“踏雪寻梅,真是雅人深致,我就去约他们,姑娘们你命佩镶请去。到这日,我们男女还是分了两处宴赏。”   韵兰笑道:“甚好,你去干你的罢!这日,我就算年酒,一举两得了。”秋鹤便去了,这里韵兰吩咐佩镶,预备请贴,到次日分头去请。佩镶道:“今早我在天香深处,恍惚听得雪真姑娘那里有什么丧事,双琼姑娘有病,二人恐未必到。”韵兰道:“你但去请,便是了。”佩镶便去照办,原来双琼之病,已十日有余,近日方才好些。去请了双琼,欲思散散闷,便允了。   惟雪贞的丈夫诸又人新死,雪贞尚未过门,得了这个信,宛转欲死,哭得泪人似的,也顾不得了,向仲蔚、伯琴说:“要过门去成服,抱木主成亲,替他守节。”伯琴等无可奈何,只得成其素志,便连夜打点雇船,冒雪送他前去。因此伯琴、雪贞,都不能来了。此信传到绮香园,韵兰、秀兰正在珊宝处,大家叹息,秀兰道:“为什么近来我们花神祠,这班人,大家不顺,死的死,寡的寡,失去的失去?”佩镶道:“不是倚虹姊姊有众芳歇的一句么?上句是凤一行,大约凤字与冯同音,冯姑娘一走,众姑娘便失了色了。孤坟魄,坟是墓,暗切陈墓,又厝在镇外,是指柔姑娘。俊官的望夫石、断弦琴,便说的喜奶奶同雪姑娘子。下文的不祥,不知着谁?”韵兰叹气道:“若果如此,我要哭死了。”珊宝道:“天数难逃,我们只要自己守定了就是了,忧愁也不中用的。”   闲文少叙,转瞬初七。虽不见日却是天气晴明,雪深一尺,韵兰起来心中自是欢喜,连忙梳洗毕,佩镶上楼来请姑娘同行。   大家用些点心,下边竹舆已经伺候好了。韵兰一个人登台,佩镶、伴馨、侍红三人随着,到梅雪坞来。只有马利根、莲因、萱宜、玉成、湘君、凌霄、舜华、月仙、月红先到了,笑道:“好个主人太太,客人反先来伺候。”韵兰一面下轿笑道:“我是万花总主,你们都是我管下的散仙,不应该伺候么?”说着只见珊宝同秀兰、纫芳来了,笑道:“你们来得什么早!”韵兰笑道:“十一点半过了,你们自己起身迟了,还说早!”珊宝笑道:“昨儿秀丫头约我今日同来,今日我梳洗毕,等了好久不来,我只得过去,他还睡着呢,给我掀他的被,他方起身,赶紧梳洗,吃了些点心,就赶过来。我不去他还在那里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