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尘天影 - 第 26 页/共 33 页
云绡送了茶,十郎称碧霄为姨太太,碧霄笑道:“你们读书人,总是朱文公的卵胞,什么姨太太、二太太,仍旧叫我碧霄不好么?”任义笑道:“姑娘还是这般爽直,可见性情是改不来的。”
又看了玉成,笑道:“这位黑姑娘是谁?”一句话说得玉成面孔紫涨起来,众人也不禁好笑。看了玉成不好意,便不敢笑出声来。幼青把任义打了一下,推他坐了,笑骂道:“只有你没见世面,黑的白的,看得仔细,你家里奶奶怎么样的,粉妆玉琢呢?他是太原来的劳大奶奶,因姑爷死了,来寻莲因姑娘,要做姑子,也是花神祠的人呢!”任义道:“莫不是所说的余四宝余玉成么?”幼青道:“又来了,余玉成便是余玉成,什么直呼他的名呢?”任义遂走来,向玉成作了一揖,笑道:“奶奶得罪,我实在不知道,不要记在心里就是了,我的绰号叫直嘴老鸦,大家知道的,奶奶后来叫我绰号就是了。”众人听了,又笑起来,佩镶只是笑着指他,说不出话。幼青要撕他的老鸦嘴,玉成这时候,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只得立起身来,福了一福。那任义揖毕,已经回转身来了,背对着玉成。玉成这福,又是不伦不类的。众人见了,又笑起来,连门口的小丫头都笑了。孟云绡闭着嘴走了出去,玉成臊得什么似的,还是幼青忍着笑说:“劳奶奶你莫理他们,我有一个西洋的万花筒,你见过没有?你同我到缦斋里去看。”遂拉子玉成,便走到了缦斋,去架上取来,教他看。玉成颠颠倒倒的看果然是千变万化,各有不同。有六角的,有八角的,每角形式颜色,都是一样。幼青又把一只长六七寸宽二寸来高的八音匣,开给他听。
玉成道:“声音还好,终不如苏姑娘那边一个,走得长久。”幼青道:“这个每只价钱不过十余元,那边要一百几十元呢!一倍加上十余倍,自然好了。”两人敷衍了一回,重到房里。只听碧霄、佩镶正在同云绡、任义谈论隔夜客人要娶幼青的事呢。
见幼青进来,佩镶便道:“姑娘来了。”碧霄笑道:“你到底嫁不嫁?”幼青道:“无赖小人,要我嫁他,他还做梦呢!我娘见了银子,便是性命。后来姓杨的嫌伊身价大了,便谈不下去。”
佩镶道:“他肯出多少呢?”幼青道:“娘要三千元身价,不能再少一个。他也没有还价,我看他打去了八折六百元,不知道拿得出拿不出。”任义笑道:“他果然张罗了三千元交来,你怎样?”幼青鼻子里哼了一哼道:“三千元可料他今生也巴不上了,便是有了三千,强娶我去,我也没什么要紧。”碧霄笑道:“没要紧,便封了姨太太。”幼青道:“我死了还有什么姨太太?”
一语未终,只见素雯走进来笑道:“门还未过,已经自己称起姨太太来了,待我来认一认,怎么样一个姨太太?”众人大家立起让坐,幼青反坐着,红了脸,笑骂道:“烂蹿子,嚼舌头,不得好死的,一来便把我打趣儿,恨得我要撕你这穷嘴!”
素雯一面坐,一面笑道:“你们看他自己称的姨太太,我不过顺着白说了一句,他便仗着姨太太的势劲儿,要撕嘴。你们从今可记了,要撕人的嘴,须做姨太太。做了姨太太,便有撕嘴之权呢!”说得众人皆笑了,幼青便走过来,素雯看见,逃了出去,在房门外笑道:“姨太太我不敢了,饶我这一遭儿罢,我求你,老爷好好的伏侍姨太太。”引得幼青追了出去,碧霄道:“我们也走罢。”任义道:“冯姑娘替你说句话儿,这个园里还是你肯抱不平,不怕人。幼青这个人,你也知道的,有人要娶他,他情愿从良,这是不用说了。若有人要强娶他,或者丁家妈贪重利许给了,幼青心中不愿,你住得近知道的,替我出常什么事都推在我身上,你速给一个信通知我,我便来料理,不与你相干。我住在南市,路远,此地信息自不甚灵。若是我回了杭州,你只要打一个电报,到贯桥胡光泰就是了。倘然他们要钱,我这里尽有。”碧霄连连点头笑道:“既蒙委任,当不负所托。但弄出祸来,要孙行者当呢!”任义道:“大丈夫言出如山,头可以断,言不肯悔负了,人岂是猪狗畜生呢?”
佩镶笑道:“言太重了。”碧霄道:“我想着一事,要问你,这里住的仲莲民,怪僻脾气,你虽不善欢他,也是知道的。他的相好柔仙,也是天生的孤僻性情,两个知己得不可开交。莲民要想娶他,而腰无半文,马氏要索身价五千元,这里又凑不起巨款。莲民又无朋友的,韵兰景况,看他场面虽好,他为造这花神祠,把园契已抵借了一万金,也是力尽筋疲了。这件事虽然别处有些首尾,但所少尚巨。我因你是有肝胆的人,替你说同他梳栊梳栊,或一千,或几百,成全这件美事。”任义道:“你说别人都可以商量,便是不认识的人,亦可以分忧。惟仲莲民不肯,不但是那天不同我捏像,倒也小事,便是花神祠存案咨部一节,我也是为义气上费了多少心力。你们的冶秋也知道我的,他倒当面得罪我,说我是功狗,我要见秋鹤,他又霸占着,说我不是。我难道见于秋鹤,便假仙佛么?”碧霄道:“这件事也不用提了,他是坚僻自在的人,知道什么呢?你不要为莲民,只为柔仙同我面上。”说着便要替任义跪,任义连忙挽住了,道:“我的奶奶,你怎么为他这等好心?不要受了哄。”碧霄道:“我并不怨。”任义道:“我和柔仙也没什么,连应酬都是冷冷的。但是他的景况,也可怜。罢了,我为你二位情份,我就赠五百元。等十月开了庄,你们来领,但是我算送你和柔仙的,并不是为了莲民,也不要他见情。”碧霄道:“我和柔仙领你情就是了,到谈妥有了眉目,我便给你信,你便送来,免得我们来领费周折。”任义道:“也好,但是幼青这件事,我要托你。”碧霄道:“你尽放心,不是夸口。我冯碧霄若在园里一日,便保护他一日。况且有你助力,我还怕人么?不过我劝你替他赎了身,也是好事。”任义道:“刚才我和幼青说过了,他的妈最少要三千元,我也不能再少给他,今年岁底必定有以报命。”佩镶笑道:“这个还好。”碧霄遂同佩镶、玉成走了,方才出门,见幼青进来笑道:“为什么不多坐一回?”碧霄道:“我要去看秀兰呢,那人等你,你进去罢!”幼青笑了一笑,面红着进去了。玉成道:“刚才姓任的真个是爽利人,但是这位幼青姑娘,同柔仙姑娘的身价,何以这么的贵?”碧霄冷笑道:“这理的姑娘,都是贵品。到得绮香园里的女孩儿,三千元的价,是极贱的了。”玉成道:“吾不信,似韵兰姑娘身价若干?”碧霄道:“你要问他,他是并没身价。他若心里头肯,一个钱也不要,还把绮香园的产业带去倒送他。他若不肯,不要说三千元,便是一百万元,也不肯嫁。”玉成道:“真也是说不定了,姑娘呢?”碧霄笑道:“我是一钱不值的。”玉成笑道:“像佩镶姑娘值几许呢?”碧霄方要回答,佩镶笑道:“越说越不好了,莲因姑娘等奶奶去吃饭,奶奶跟着我们走,做什么?”玉成道:“阿吓,忘了,停一回再会罢。”说着独自去了。
这里两人走到华镶仙舍,佩镶向碧霄道:“进去坐一回,好不好?”碧霄道:“我要去问他一部帖呢,不进来了!”佩镶遂自进去,碧霄方过了虹影桥,忽见一个小丫头飞奔上来叫道:“冯奶奶,秀姑娘在吾们屋里请你去。”碧霄看是锦儿,便道:“秀兰姑娘在你们姑娘那里么?”锦儿点头道是,碧霄遂向幽贞馆来。只见秀兰同月仙、韵兰在幽贞馆讲什么呢,燕卿也在那里,三人见碧霄进来,秀兰先笑道:“姨太太连日不见,今日鸾风遐临,有何见谕?”韵兰笑道:“你看碧丫头嫁了人,身体愈加发福,面上好似消瘦些。”碧霄一面坐,一面听他说,只见燕卿未说先笑。韵兰笑道:“燕丫头疯么?为什么见了碧丫头,便傻笑?”燕卿吃吃笑道:“我听你说的话,我就想着一个典故来了。你可知道冯姨太太身体发福,都是五官四肢的东西并进去的。现在冶秋去了,他的号改了瘦鹧了。”说着又扑嗤的笑起来,秀兰想了一想,骂燕卿促狭,韵兰却是不懂。
碧霄道:“我也并没改这个号,你又编派我什么呢?”秀兰笑道:“他说?D是食雀者也。”韵兰遂哈哈大笑起来,说:“燕丫头真促狭!”引得碧霄要起来打他,燕卿连忙笑着告罪道:“姨太太,我不敢了,饶我这一遭儿罢。”佩镶听得热闹,也走了进来,笑道:“刚才为了姨太太,引得幼姑娘猴急,把素雯姑娘追赶一回,这回燕姑娘又要招碧姑娘了,碧姑娘不似幼姑娘好惹的。”碧霄听了,向燕卿笑道:“如何?你们再敢无礼否?”
燕卿笑道:“小的总也不敢了!”韵兰因问方才姨太太这件事,碧霄笑道:“一个是别人要他做姨太太,他偏不愿做姨太太;一个是别人要他做姨太太,他也情愿做姨太太。因为从中有一个人不愿他做姨太太,所以不能就做姨太太。如今因有人成全他做姨太太,便几几乎将做姨太太。”韵兰道:“我知道了,你后头说的,是柔仙欲嫁莲民,是明公正气的奶奶呢,不是姨太太子。前头说的是谁?你到底说明白了,不要姨太太长,姨太太短的,混闹!”碧霄遂把方才的事,一一告诉了。秀兰道:“这个客人,也算是野狸儿想吃天鹅了。”月仙道:“他也不到我们溺盆里来打几个筋斗。”韵兰道:“任老十到底是好人,亏你募化得动。前日秋鹤说起过了,这个月要替他去设法起来,大约二三千元,或者总办得到的。”燕卿笑道:“天下募化劝捐的道儿极多,从未闻捐募了钱娶老婆的。”秀兰道:“不但娶老婆,并娶妾嫖赌的也很多,你真少见多怪了。”燕卿道:“你说那一个?”秀兰道:“你不听见从善堂里姓谢的么?绅士借施济之名,故意开这个堂,因北边捐助来九个元宝,给了收条,未经落册,上半年他同事窠里争闹,把这件闹出来,幸亏弥缝得早,日报上未经登出,就是言国祥九百元娶一个妾,岂非捐募款项里来的么?现在办账的人,真心为善的固多,但亦不免有几个保不住自己。”韵兰道:“秀丫头也是寓言八九,其实大家要保子孙的,那里肯伤了天理。况且现今明明说给他娶老婆,与这个也是不同。但莲民是不知守家的,柔仙又是怪僻。倘然凑了成数,倒要替他管账,月给若干,不能多支。若一经他的手,便又是销金锅子了。”燕卿道:“我们这些人总是要散的,替他操心,倒要一个长久的人才好。”月仙道:“那是不妨,就叫秋鹤替他存在伯琴或仲蔚铺子里就好了。”说着,只见老妈子送上饭来,四个碟子,四个小碗,四个大碗,一碗是漾花罗卜,清蒸南腿,一碗是京冬菜闷蒸鸭,一碗是麻菇笋尖汤,一碗是鸡粉蒸鸽蛋。那小碗呢,一碗是虾子玉兰片,一碗是镇江米醋炒蟹粉,一碗是宁波美人蛏乾干贝汤,一碗是鸭掌冬菇汤。
四只碟子,是火腿野鸡杏仁秋梨,另有一碗虾仁煮菜,是韵兰每餐必要吃菜的。碧霄笑道:“多时不到幽贞馆吃饭了,这回盛肴,大约是为吾等设的,倒要请教请教。”只听见门帘外笑道:“不过是求乞讨饭罢了,请教什么?”众人一看,原来是珊宝,连忙让坐,碧霄笑道:“不差,是求乞讨饭,又来了一个乞婆。”众人都笑起来了,珊宝笑道:“我知道他们今日有虾子玉兰片,所以来的。”碧霄笑道:“冠冕得很呢,不请自己走来了。”珊宝笑问韵兰道:“韵丫头你今儿吃饭,都下请贴邀帖,为什么我那边不叫佩镶备送一副来?”侍红刚送酒来,听见了笑道:“吃便饭要用什么帖呢?菜又是家常的,不过添了四个碟子。”珊宝笑道:“这么说,原来你们也没请过,就自己走来的。”说得众人都笑了,此时韵兰、佩镶先坐好了,说道:“坐罢,不要逗口了。”众人便随意坐了,各自斟酒。燕卿笑道:“姊妹们和气好,也没这样的熟不拘礼。这么看起来,佩镶坐在第二位,韵兰坐在第三位,真不知谁宾谁主子?”说着只见珊宝狠命的把这碗虾子笋吃,顷刻剩了无多。韵兰笑道:“你看来了一个饿鬼,人家不动,他只管受用。”珊宝笑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说得合席大笑起来,佩镶的酒,咽夹了在鼻子里出来,月仙、秀兰吃的蟹粉,连忙回过头来,喷了一地。韵兰吃的火腿,都吐在桌上。燕卿干贝汤,也喷在桌上。碧霄把牙箸夹着两块蛏乾,坠到地上来。
一双手只指着珊宝笑骂:“小妖精!”停了一回,笑定了,丫头把桌上边上擦干净了,送热手巾擦脸。韵兰笑道:“真有趣!
刘姥姥说得好,你述得更好。”珊宝笑道:“他也问得好,你也问得好,我吃了你饭,无以为报。等你开心吃下去,容易消化些。”众人略略饮了酒,便大家吃饭,一时完了。韵兰只吃一碗,秀兰也是一碗,月仙吃小半碗,燕卿一碗半。惟碧霄、珊宝每人吃了两碗牛,佩镶两碗。大家漱口擦脸毕,散坐吃茶。
碧霄方问秀兰:“颜鲁公的中兴颂碑,可有原拓?”秀兰道:“先前有一册宋拓,被叔献借去了。现在一册,是托人在湘省浯溪拓的。尚算拓得好,若要原拓,没得找处了,你要他干什么?”碧霄道:“前日有一个湖南人,拿来怀素帖同中兴颂两种,怀素帖我有在那里,不用,买了一张,中兴颂看字迹糊涂,墨彩也不匀,恐是假的,所以要借去比较比较。”秀兰道:“中兴颂都是墨迹,不甚清匀的。他这个颂刻在崖石上浯溪,共有三崖骈立。中崖刻这个颂,年深月久,一则石质消磨,二则高低不平,最为难拓。大约湖南人带来是真的,你见的怀素帖,是全套么?”碧霄道:“也是四纸。”秀兰道:“不对,永州绿蕉庵的怀素,笔迹全套,共有五张呢。他四张必然少了一张,可见你藏的,也是不全。你同我去看我的,好不好?”碧霄道:“韵丫头、珊丫头同去。”韵兰道:“十四日的事,还未妥当,我不去了。”珊宝道:“我还要去替客人画扇呢!因为这里有炒笋,才来吃饭的,我也没空陪你,先回去了。”月仙道:“我也要回去。”珊宝道:“吾们同走罢。”说毕便走。燕卿笑道:“你请了偏不同你去,你不请我还是我同你去罢。”碧霄笑道:“到底还是我的燕卿姊姊。”说着左手携了秀兰,右手携了燕卿,向外就走。韵兰笑道:“不送了。”秀兰笑道:“礼无不送,主人何妄自尊大?”韵兰也不理他,同佩镶去写十四日派定的执事单去了。
却说燕卿、碧霄、秀兰三人到寒碧庄,见文玉也在绿冰壶,手中执着一枝三尺来长的细竹竿,竿端缚了尺余长的细纱绳,绳端系着一个小皮球,在门口地上抛滚,引两只小猫奴顽呢。
猫奴见个这个球,跳跃奔走,忙得什么似的。文玉见了,只是嬉笑。纫芳在桌子上磨墨,文玉见了秀兰笑道:“等了好久,要请你写一副琴对呢。有一位客人是京里下来的,慕你芳名,请你写对。因知你不见生客了,不敢来。现下在我屋里立等,我所以请纫姑娘先替你磨墨。”一面说,一面把引猫竹竿放了,把这副泥金对展开。秀兰笑道:“你的客人,请我写,润笔最少五十两。”一面说,一面去把两部法帖,取给碧霄、燕卿看。
这里文玉笑向秀兰道:“多谢你,不要为难,我领你情就是了。”
秀兰笑道:“好重大的情,一送便是五十两,写什么句子呢?”
文玉笑道:“有什么英雄儿女的最好。”秀兰道:“到也难,最好有现成的。”于是低头想了一回,道:“有了。”便去笔床上取一枝中判净纯羊毫,先在清水里润浸一回,等他慢慢的化开了,再把水洒去,遂走到桌子边蘸了墨,一挥而就。上头写着:乙未重阳后两日为松泉先生赏正,广陵女史秀兰陈敏集句并书。
联句是:
太白狂浮客舞剑,小红低唱我吹萧。
就仿的僧怀素体,写得笔笔飞舞。盖了图章,文玉等他干了,便取了,称谢一声去了。燕卿道:“我也要回去,同走罢。”
也跟着就出去了,那碧霄把两种帖看了一回,笑说道:“比我那里的真个好得多,这样看起来,我那里的,真也是真的。不过怀素帖不全,中兴颂拓得不好罢了。”秀兰笑道:“你要考究碑帖总要写个门生帖儿来。”碧霄笑道:“索性借我携去对一对。”秀兰笑道:“借是可以,但不要久假不归呢。”碧霄道:“我从来不是这等人。”于是又坐了好一回,方携着两帖回去。
不题。
光阴易过,到了十四这天,韵兰、佩镶一早梳洗了,便到花神祠来。打发人四处邀客,各人也甚高兴,次第都到。三位太太,十一点钟先后就来了。旧班男客人,知三、芝仙做了官,仲蔚、黾士新中举人,在杭州未来。伯琴病,只有乔介侯、舒友梅、胡顺唐、顾兰生、程萧云、莲秋鹤、莲民七个人,又添了两席新班男客,有与秋鹤等一面的,有并无一面的,悉令秋鹤代替主人陪客。任义因莲民在座,把请帖预先璧谢不来,此皆东院之客。那女客除三位太太之外,通是主人,那花神祠恐怕游人混杂,这日东首并不开门。标着一个字条儿,众人本欲进来一游,见于这字,就不进来了。未知纸条所写何语,且容下章告知。
第四十七回
上主台前群芳助祭花神祠内戏士惊迷
那字条上写着“花神祠现已完工,兹定于本月十五日开门起,至二十五日止,任凭游人入览。又每年逢花诞前五日起,开门十日外,其余一律闭门。外人幸勿轻进,伏乞原谅。”这个信息传出去,就四路风传,上海乃通商要埠,知道的人更多。
子虚恐怕滋事,先期示谕,标帖禁止,折花拔草,使酒打降,又照会洋务交涉官,请巡厅派了巡差两人,在该处弹压。韵兰知道此十日内,游人必多,索性定了游例,登之告白:-十日内花神祠每夜演戏。
-游花神祠每位取票洋三角,若兼游绮香园加收票洋三角,卖票之处在绮香园口。
-借花神祠演剧请客,每天四十元,晚加灯火,洋十元,守门赏两元。
-过个日期内,入游者每位洋一元,送拓好断肠碑名录两纸,碑记一纸。
-每年花神祠,自花诞前五日起,开门至十八日止,任从游人入游。
-游客入内,花神祠、梅雪坞、延秋榭、牡丹台四处,均有香茗伺候。若在花诞期内,花神祠、牡丹台均有小酌,其余地方只可外观,不能入内。
-如欲借园内梅雪坞、延秋榭两处请客者,园费十二元外,灯彩赏洋每席八元。若欲做寿开贺除席赏洋外加取花红喜赏四十元,夜席每席加赏四元。如欲点戏在某处让座请客者,另议酒席,均由客人自备,欲令园主人代办者亦可。
-游园如欲装配画船者,每船收洋十元,夜色加四元,如岸上兼用铺设者另议。
-本园主人所收游资,除开支经费外,其余悉充女塾公项。
这个告白一经布告,人人都知道花神像好看,园中景致必佳,所以大家要来赏识,这也是韵兰筹费的深心。姑且不表。
十四早午前十点钟,男女客差不多通已到齐。女客中也有几位新客,无非是太太们的亲戚世谊,如顺唐夫人、黾士夫人、介侯的如夫人、友梅夫人,或有朋友的夫人,均是因亲及亲,因友及友来的,又有熟客的内眷,也来了数人,共得九人。韵兰只得同三位太太商议,与太太一起客席排在后殿。这早佩镶先督着人安设坐位,排列一副名贵祭器,同香炉烛台。那些灯彩,隔夜早已端整妥帖子。韵兰恐他人不能周到,特派侍红、霁月在三位太太处照料。日里头内殿洋戏台上,一班西乐,在那里吹打。西院除倚虹已死外,共断肠碑列名女客二十六人,都是司花仙女。是早三位太太先到西院,一群美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由佩镶前导到西院,与三位太太见礼,一齐磕下头去。
太太连忙吩咐免礼,已经来不及了,只得还了半礼起来。韵兰又率众人出来,到得殿,在长生位前拈了香,太太也跟来还礼。
此时正殿上供桌后面,另放着一个高座。座上供着一个神位,用黄缎做的,高约四尺,宽约七八寸。上用泥金写“灵霄上帝,造化主宰,万物元君”十二个字,三位太太,先行派定襄祭陪祭司事美人名单,用赤银炉缎子把名字写在上面,品蓝缎子镶边。这些字都是绿绒剪成的,另有祭文一篇,写在黄缎子上。
那名单上写着:
“某年月日花神祠落成众花神受职后感谢天恩,会同致祭,所有主祭、陪祭、执事、美人、公议派定开列姓名于后:主祭仙姑一名汪瑗陪祭仙姑十一名谢琼谢架陈敏冯云林玉双金绮玉田生余四宝史月仙马利根史月红司香司烛仙姑二名阳钰张轸赞礼仙姑二名赞鸣吴文玉;赞引洪绣鸾读祝仙姑一名金环司帛仙姑二名顾贞秋霞裳司乐仙姑二名金绥花安司爵仙姑二名冷海棠向凌霄献花仙姑二名叶佩镶施俊官司炮仙姑一名白秀芬众人看了,各赴斋房少待,更换大妆,萱宜笑道:“司炮真不容易呢!”程夫人笑道:“要你自己放么?你看着,叫老妈子放就是了。”萱宜蹙着双眉,只是摇头。碧霄道:“你不能管,我来帮着你,且到放时再说。”此时三位太太先到殿上,停了片刻,将交午时,监祭遣人来请,说道:“时候到了,请出去开祭罢。”此时男男女女,上上下下,均立在旁边。便是园外的人,有熟识园里头人的,也都进来看。幸亏地方大,挤得已是满满的。众人排班出来立定,程夫人一声吩咐开祭,赞鸣仙姑吴喜珍先到殿上,喝司炮仙姑升炮。白秀芬随了炮手老妈子出来,到庭心里把地轰连放三声。那萱宜最是怕炮的,连小爆竹都是不敢近。这回子没法,身子抖着,把两手紧按两耳,众人都笑起来了。升炮已毕,鸣赞喜珍与赞执事者各司其事,与祭者各就其位。于是司香、司烛、司爵等人,都由旁边斋房出来,引钟一声。素秋引着韵兰,及陪祭仙姑出殿。殿上铺着大红贡缎刻绿锦垫,主祭陪祭一齐就位。鸣赞呼:“降神!”柔仙执壶,凌霄执爵,斟了酒,授于韵兰。韵兰转身向外走到门口,把酒泼在地上,重还到锦垫前。鸣赞呼:“上香,再上香,三上香!”双琼把点着的香分三次,双手送给韵兰,每送一次,必把左膝稍屈。韵兰也屈左膝,双手敬受,受后在主宰位前一拱,再屈膝送交雪贞,雪贞送交伏侍侍儿,在香炉里去插了。
鸣赞再呼:“上烛!”双琼、雪贞各执着一枝手臂粗的蟠龙红烛,韵兰把火来点着了,二人交丫头分插在两个烛台上。鸣赞呼:“主祭视牲!”引赞引韵兰在供桌上看了一回,仍旧引回,呼:“复位!”鸣赞呼:“主祭陪祭行礼!”引赞唱道:“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各人遂跪下磕了三个头,立起身来。鸣赞又呼道:“奠爵,奠帛!”司爵的柔仙、凌霄,各去整了爵杯。
司帛的珩坚、霞裳各去在盘里整了帛。引赞唱一跪三叩首,柔仙、凌霄、珩坚、霞裳叩毕头起来。鸣赞又呼:“初进爵。”柔仙双手执爵,屈着左膝,送交韵兰。韵兰屈左膝,双手受了,在主宰前,献了一献,再屈左膝,送交凌霄。凌霄屈膝双手受了,供到主宰位前,鸣赞又呼:“再进爵,三进爵。”皆如前礼。
进爵已毕,鸣赞唱道:“献花。”佩镶、纫芳二人,把各种秋花献到桌上。鸣赞呼:“行礼!”引赞便呼道:“主祭陪祭行礼!”
鸣赞呼:“跪,叩首,叩首,三叩首!兴,跪,叩首,叩首,六叩首!兴,跪,叩首,叩首,九叩首!”凡唱兴字,主祭陪祭大家立起来,唱跪,再跪下去,这便是三跪九叩首的大礼。
九叩已完,鸣赞、引赞也行了礼,鸣赞又呼:”司香、司烛、司帛、司乐献花;司爵、司炮、仙姑行礼。跪,叩首,叩首,三叩首!兴。”鸣赞又唱:“读祝仙姑就位!”引赞便去斋房里,引了莲因出来。在韵兰左手稍后,三四尺锦垫前立着,又呼,行了一跪三叩首礼,便引到供桌上。去取了黄缎祝文,双手捧着,引赞唱道:“跪!”莲因跪了下去。鸣赞呼道:“读祝!”莲因便把祝文读起来,各位美人从没见过这等礼节的,大家微有笑意,只不敢笑出来。看的人都笑着,程夫人等叫老妈子吩咐看的人,不许交头接耳、说笑,众人只得止住了。此时所有与祭的,只得聚精会神,正正经经,把心地打扫收拾。正是临之在上,质之在旁的样子。把个兰生、秋鹤,欢喜得无可不可,窃窃私语,说:“女孩儿家应该如此吐气,享这荣福。过了第十天,我们也约着几位朋友,照这个样祭花神方好。”萧云笑道:“不要多讲,听他读祝。”只听莲因念道:某年月日汪瑗等谨以清酌庶羞致祭于灵霄上帝造化主宰万物元君之前曰:维吾主知摄群伦,能周万物,超心炼冶。神含育而无私,御气冲和,秉聪明而作圣,全权独揽,大化能通,救世界之昏蒙,赦生灵之罪过。瑗等凡间薄植,尘海遗芳,荷溟漠之洪慈。感清虚之圣眷,祥钟花诰,青天镌授职之碑,宠贯云章。碧汉下题名之录,许司香国,共受崇封。是九极之殊荣,开千秋之创局。今者新桐彩焕,老圃秋深,谨邀同辈以斋心,用上清香而稽首。呜呼!
予小女承流布化,
敢忘
九造栽培。愿
诸天鉴气钟灵,默佑群芳懋勉。敬伸芹献,用达兰,忱尚饷。
读祝已毕,执事丫头把祝文接了,依旧供到祭桌上。引赞唱读祝仙姑:“叩首,叩首,三叩首!兴!”鸣赞唱起乐,乐奏羯鼓催花之章。殿上乐工奏起乐来,文玉、素雯便唱道:大哉天帝至圣至灵三无蹩?K两大氤氲化生万卉吐秀储英灵鼍一振天地回春香蒸空色锦绣乾坤皇仁浩荡付我权衡群芳效顺敢昧前因敬陈雅奏来格来歆念毕,引赞也呼:“行了一跪三叩首礼,兴!”鸣赞唱道:“主祭、陪祭、司事、仙姑行送神礼!”引赞便又呼道:“众人皆跪叩首,叩首,三叩首,兴!”鸣赞唱道:“焚帛!”珩坚、霞裳遂去取了盘里的绣帛,同祝文及派祭执事名单,双手捧着,一起送到碑亭后边大铜鼎中,焚化,鸣赞又呼:“望燎鸣炮!”
主祭、陪祭、司事各人皆回身向外望着,一面放炮。萱宜掩着耳,不敢向前。等焚完了,鸣赞呼道:“乐止!”回身撤祭退,引赞遂领了主祭、陪祭、司事各人,向斋房中鱼贯而退,方才祭毕。三夫人命仆妇丫头把祭席撤去,另换供筵,殿下看的人真是见所未见,无不喝彩。三位太太也不胜得意,同兰生走到斋房里来看众美人,韵兰等已换了常服,又向太太谢了。此时只有兰生最忙,这个门前去看看,那个门前去谈谈,又看着双琼、佩镶笑一回,又去执霞裳的手,双琼笑道:“我劝你自在些罢,我们还要去各人像前去让让呢!你替我到外边去照应,到是正理!不要我们出来,香烛还没全点。”兰生听了有理,只得出来照应,这里秋鹤早已遣人在殿上及两廊,香烛供品安排起来。调停已妥,方差人来请。于是众人大家出来,见八仙蜡台都摆设在两廊殿上,一对大鹤烛台,两对金童玉女烛台,都点着一色的椽烛。韵兰便要先到两廊去让,众人那里肯听,都到殿上来,便跪下磕头,急得韵兰还礼来不及。当众人在殿上行礼时,但听一连声又是三炮,戏台上一声锣鼓开台,演起戏来。一个武生先把一只雄鸡裂开了颈,将鸡血洒在台上,以压杀气,这也是中国毫无道理之俗例。那戏第一出,便是十三福。以后是万花记,及各色吉祥名目,看的人愈加多了。韵兰、佩镶、俊官回了礼起来,便到两廊一处一处磕头,众人无不回叩。闹了好一回,足足叩了二十四处,惟倚虹一处,碧霄替他来回了礼。程夫人道:“云姑娘已升天了,我等还亲眼梦中看见,与我们是不同的,不可不祭他一祭。”于是三位太太走来拈香,碧霄挡谢不住,过来谢了。忽听得半空中豁喇一声,众人大惊,仰面急看时,似有五色云纷纷坠至屋脊而没,云尽处似有一位仙女拱着两手,背上似负着刀剑模样,向空冉冉而去,看得人无不惊异,韵兰笑道:“这是倚丫头不敢当几位太太的拈香,所以来谢的,背上的恐怕是剑呢!”凌霄道:“他这样惨死,收场倒好。可见人只要有志气,太太我们让完了,大家先去看戏去罢。”吴太太道:“我们的席在后殿,不便看戏,就是各位姑娘的席面在西院,更不方便,索性也叫他们移到厢楼上来罢。他们怕拘,我们坐在东面,他们坐在西面,也不必过来应酬,好么?”程夫人笑道:“好极。”就叫把后殿的席移过来,又命韵兰也叫人把西院席面移来,每间厢房坐九个人,或八个人。韵兰也要众人热闹,便命去搬了来。所有一班小唱,叫他们在南面向东的小楼上唱,听他的声音。韵兰等在太太处应酬了一番,方来坐席。这时候戏已第四出了,重新跳起女加官来,班中小旦拿了牙牌戏目折,到东西厢楼,请太太奶奶姑娘点戏,说爷们的席,方才也移在殿上。已经点了四出,现在做的,还是他们点的呢。程夫人等遂点了阴阳报、香山寺、八仙上寿、彩楼配四出。韵兰和各姊姊妹妹商量,点了蟠桃会、春秋配、富贵图、孝感天、万花献瑞、游龙戏凤、十美图、长生乐八出,原来这班都是京班优伶,还有几个弋阳梆子名角,里头有个高彩云是一时名手。太太点的四出做完了,方接演蟠桃会,都是热闹戏文。锣鼓喧阗,真是繁华得了不得了。兰生走到楼上来,探了一探,双琼一眼看见笑道:“你来看什么,仔细罚你磕头斟酒。”兰生笑道:“这是公地方呢,我也不怕。”喜珍笑道:“你不怕么?碧霄替我们拉祝”碧霄笑着不动,兰生溜到东厢楼去了。程夫人笑道:“你在下边殿上正桌不好,又跑到这里来。”兰生笑道:“这个锣鼓声音,还了得,头也晕昏了。”
许夫人笑道:“这里不闻么?”兰生道:“我因为他们闹酒,要喝大斗我所以避他一回。”顾夫人就执着兰生的手,叫他在肩旁边坐下,叫他吃梨儿。顺唐的夫人洪氏笑道:“兰哥儿的酒量还窄,幸亏舒知三同庄姑爷不在席上,若是他二人在席上,更要闹得厉害呢!”许夫人笑道:“他们的酒肠,真是通海呢,恐怕饮中八仙,也不过如此。”兰生笑道:“太太不知道,他们现在算饮中后八仙呢!知三未到以前,拍了一个图,我这等酒量也在里头,倒也好玩。”黾士的夫人谢氏笑道:“几个呢?”
兰生笑道:“共是八个人,一个是伯琴名酒隐,一个是知三名酒狂,一个是芝仙名酒怪,一个是仲蔚名酒豪,一个是秋鹤名酒丐,一个是萧云名酒逸,一个是介侯名酒痴,我名酒侠。”
洪氏笑道:“酒丐酒怪,题得别致,倒是你的侠字好,必定你肯使钱,周济人,方题这个名呢!”许夫人道:“但能使钱,不能占钱,什么稀罕!他老子这个年纪,已经学做生意了。”顾夫人道:“我兄弟在这时候,正跟他做监商,也是年年亏本。”
程夫人摸着兰生的颈项笑道:“还亏他这么年纪就进学,今科虽不中,下科是必定中的。我家老爷背地里常赞他才学好,眼见得就要娶姑娘了,不知谁家的姑娘有福给他。”顾夫人笑道:“你家的双琼姑娘,这么标致,又是体面聪明,同他倒是一对玉人儿,肯给他么?我来做媒。”许夫人道:“他老子说他的命,要十八岁缔亲呢。若是亲家太太不弃时,明年姑太太就替我做媒,请双姑娘的八字年庚,我们就做了真亲家。”程夫人笑道:“这是好极了,况且他两人从小聚在一处的,将来必定和气。”
兰生听了,自是欢喜,只听得下边萧云走到楼梯边来,叫兰生道:“他们通关都完了,你到底也来应酬一回子,便是不肯喝大斗,就是小杯也须喝几杯呢!”兰生只得下来,只见韵兰、佩镶也在下面替众人敬酒呢,韵兰笑向兰生道:“你好,我来敬酒,你倒跑了开来,敬酒不领,要罚你了!”兰生连忙作揖笑道:“大王斟酒,万不敢当,我刚才来了。被你们一吓,到太太那里听他们讲故事呢!还没下楼呢,姐姐要罚我,我到楼上替姐姐敬还如何?”韵兰笑道:“也不用敬还,现在介侯、秋鹤等要我打通关,你替我打好不好?”佩镶笑道:“姑娘你在这里行令,我还得上去周全一回,俊姊姊一个人照应不到呢!”韵兰点头,佩镶就上楼去了。兰生道:“酒呢?”韵兰笑道:“也是你替我喝!”兰生笑道:“好自在话儿!”萧云、秋鹤等也笑了,韵兰笑道:“你见我打过拳么?”兰生道:“我说的吃酒不替呢!”韵兰笑道:“各喝一半如何?”秋鹤道:“我来替韵兰喝,也不用叫兰生替你打拳,你就做你的黑白双单,我们大家猜就是了,但是仍旧两手不脱空呢!”韵兰于是便做猜子酒令,把围棋子五枚,两枚黑,三枚白,于左手擎了一枚白,右手擎了两黑两白,伸出去先给莲民猜。莲民道:“双。”韵兰道:“我输。”莲民道:“两枚。”韵兰道:“你输。”莲民道:“两黑两白。”韵兰笑道:“又是我输。”这先两杯不用秋鹤替,自己喝了,莲民饮了一杯,秋鹤笑道:“我饮三杯,不用猜了,黾士猜罢。”韵兰于是又把这五枚颠乱了,左右手皆握着,把右手伸出。黾士道:“双。”韵兰笑道:“你输。”黾士道:“不是四枚么?既然两手不脱空,不知一枚,还是三枚呢,就是一枚罢!”韵兰笑道:“你输。”黾士道:“了不得,倒是三枚,我可要输三杯了。”三枚通是白,韵兰放拳出来,果是三白,于是黾士饮了两杯,韵兰又自己饮了一杯,说道:“现在都要秋鹤替饮了。”于是换了子,又把右手伸出来。介侯道:“我一气说三杯,输赢只在一句。”韵兰道:“也好,你猜。”介侯道:“一句便了给呢?”萧云道:“你只管猜罢。”介侯道:“也是三枚白。”韵兰笑道:“好厉害!你看见我做么?”于是秋鹤替饮三杯,友梅道:“我也一起说。”韵兰又把右手伸出,友梅道:“两枚黑。”韵兰放开手心,仍旧是三枚白。友梅笑道:“总想不到还是这个。”于是饮了三杯,韵兰又给萧云猜,介侯道:“省得累坠,也一起猜罢。”萧云笑道:“我不要一起,还是三次猜的好。”韵兰道:“就是三次,快猜!”萧云想了一回道:“是单。”韵兰笑道:“不好,又是我输了。”萧云笑道:“难道仍是三枚么?”韵兰笑道:“猜定。”萧云笑道:“三枚。”韵兰笑道:“你输。”萧云笑道:“上他当了,是一枚,我猜是白。”
韵兰舒开掌来,乃是黑的,介侯道:“如何?我叫你一起猜,你到底输了两杯。”萧云笑道:“我上他的当,若是一起猜,便全输呢?”于是大家饮了酒,韵兰又给兰生、顺唐,及上首一桌人猜了一遍,方才告竣。遂立起轻移莲步,再到厢楼上来。
又到东首去应酬一番,然后复回西厢楼上。
此时众人在那里飞花击鼓,一个人在厢后敲鼓,席上把一枝像生花,你传与我,我传与彼,循环相授。鼓声卒止,看花在谁人手里,便是谁人饮酒。饮了自去击鼓,下回又是何人饮酒,何人击鼓,那鼓或疾或徐,或久或暂,不是一定的。韵兰坐下去,也和他们玩了一回,幸亏几间厢楼,都是通的,可以一字儿排着。这花传到那里,仍旧折传回来,韵兰也轮着了一回。此时台上正演游龙戏凤,这位姑娘,又风流,又大雅,又庄重,又玲珑,真是福慧心灵。众人也看得出神,彼此交头接耳,谈论不已。一回子收了令,东厢早已撤席。佩镶也催吃了些饭,把东西收拾去,漱口擦脸。桌子抹好了,大家吃茶看戏。
等长生乐做完,已将上灯。大家放了赏,管班的领了高彩云同一个雏伶,到东西厢楼谢了,收拾戏装自去。太太及众美人大家散坐,四处游看,闲杂人也散了一散,兰生等也随意游玩。
时已薄暮,韵兰命内外殿上一律再收拾一通,然后点灯。煤气灯也点子,电灯乃不用人点,自己能亮的。一班西优已到,三位太太等兴致未衰,要看西戏,又要早早回去,所以催他早演。
晚席都排在后殿,隔了东首一间,连东首厢房为男客坐地排席之所。这日本拟将诗社补开一社,韵兰因见人多事冗,时候局促,且又有中西戏剧相扰,所以也不敢提起了。此时男女客也有回去的,然男客还有两席,女客还有六席,分了席面,按次坐下。一席后面放着一张长罗汉榻,三位太太随意歪着吃喝。
晚上都是清洁菜蔬,并参浓炙厚味,又多端整各样水果,各客各菜,大家颇觉自在。少顷西戏士开演摇铃数下,这里马利根、阳双琼、玉田生三个人,恐西伶不知华语,故安排代作舌人,替众人传话,岂知西伶皆能说中国官话的,此时场上挂着一条白布大门帘,泰西结花的阔边,高约一丈二三尺,分开两边,帘里头相去数尺,又有一条玻璃布门帘。西伶三四人出来,先放了一回五色电光,电光中现出许多景致人物。放毕,一个西人出来,先操西语,佶倔聱牙的说了一回,均由马姑娘、阳姑娘等传话,那西人手中拿着一枝木杆,长约三尺,粗仅如指。
出来了又作华语,说道:“阿呀,戏房里不曾带得东西出来,叫我做什么呢?”于是摸头摸耳,在场上团走,作无可如何之状。既而又想了一回,便立定说道:“只好做空戏了。”于是做了一回鬼脸,引众人笑。忽将木杆向上一指,空中忽有一张西洋椅子下来,西人笑道:“好了,天主送我一张椅子,我可以坐了说话了。”众人但见空中一影也没有,也不知道这张椅从那里来的,已经奇了。忽然又把木杆一指,空中又来了一个六脚面盆架子,大而且矮。西人又作惊异之状,好似出于意外的。
众人从此后看他的木杆,只见他这杆指到那里,便有一件东西过来。看不出来的地方,其先来了一双大铜锅,又来了一柄大铜钳,又来了一个锅盖。西人点头笑道:“叫我煮汤吃么?”
于是把铜锅向众人看了,空无所有,遂放到架子上,西人道:“可惜没得水,我来问天去借水。”把这木杆向空中划了两三划,只听得霹雳一声,众人到吓了一跳,双琼是看见过的,连忙招呼,已不及了。顾夫人手中的杯子,被这一惊,都坠下来,连忙换了杯子,那里响还未止,只见半空中来了一条黑龙,上半身被云雾遮着,看不清楚。那电气灯霎时暗起来,觉得凉意瑟瑟,那条龙把双须向铜锅里一蘸,只见清水直涌的出来,连地下都溢满了,西人连忙摇手笑道:“够了够了。”这条龙还不去,西人怒,把木杆一击,但觉一阵大风,众人又是一吓。风过去,龙也不见。场上设着一张大长桌,桌上白桌布毯,放了几十副刀,又台布、磁碟、盐、醋、玻璃瓶、时鲜供花之类。
两边几十把小交椅,神异不测,众人惊得呆子,西人从容不迫道:“我好请客了,但是请各位姑娘吃什么呢?”只见戏房里来了一个姑娘,西人道:“好极,你来帮我请客。”姑娘笑道:“你又要请谁?”西人道:“今日是请中国的活花神,你能说中国话的,同我去请来。这里头有三十个座位,你就请他们罢。”
姑娘笑道:“你空有排场,还没有东西,请客吃什么呢?”西人道:“你同我点一样菜罢。”姑娘笑道:“中国人喜吃五香鸽子,你就请他吃这样!”西人道:“可也难了,那里来鸽子呢?”
姑娘便在帽上拔了一根白鸟羽给西人道:“你便把这个煮罢。”
西人摇头说:“不好,怎么能煮呢?”姑娘笑道:“你叫他变鸽子就好了。”西人沉思一回,点头称是。便把这鸟羽包在一张纸里,向空一掷,便不见了。须臾只见一只鸽子飞到锅里来,众人大家惊异,西人同西姑娘也大喜。接着一串鸽子共数十只,在空中鱼贯样的飞来,都到锅里。西人并不去宰,又不去炒,只把锅盖掩了,即见锅里热气浓香,蓬蓬勃勃。遂把铜钳去夹,都煮熟了。姑娘遂到后殿来请,有去的,有不去的,不去的把鸽子送来,果然是新出于釜,香味极佳。大家以为奇异,西人遂命手下人把长桌等撤去,方同姑娘进房。这是第一出。
不一回铃声又振,一西人出来,在场上说了好多诨话,便下台向各人借洋元。里头有许多人带来洋元的,不过程夫人借给他金对开两元,许夫人借给他十元汇丰银票一纸,碧霄借给英洋八元,佩镶、月仙、舜华各借给他英洋六元,小兰也借给他英洋四元,西人用小白巾一方,都当着众人包在巾里,便置放在程夫人面前桌上,自己上台去了。众人看洋包明明白白在程夫人面前,珩坚的婢暗香手去一摸,洋票同洋元都在里头。
西人连忙摇手,叫他不要动,自己执着一个玻璃大杯,向着台下,空空如也。洋人把手作画符捏诀状,放在桌上,向空中一招,只见洋票洋元在空中同蝴蝶一样的,在程夫人面前飞来,落在杯里,铿然有声。那程夫人面前包里的洋钱,已不见了,这方白巾子,也变了一个大蝶飞到杯上,自己盖了,看的人大家奇异。那西人另取一枝火枪,一个铁筒,在台下随意找一个小厮上去,叫他把洋钱、洋票倒在铁筒里。又给一个小洋瓶,瓶里是药水,叫小厮把药水倾在里头,便把一个铜锤乱捣。再另行倾在一个玻璃盆内,已是粉碎了,遂命都匿在火枪里,小厮方才下去。西人把火枪放在当台,到戏房里去,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西人出来,立在当台,把衣服一件一件脱去了,仅剩一件汉衫。众人不知命意,眼睁睁看着。西人把小西人两手反缚了,用一条极长的绵索,千回百结的,绑在台中一根柱上。
小西人急得面如土色,大哭起来了,西人向众人道:“这个是我的徒弟,因他贪懒愚蠢,所以今日送他的魂灵回西洋去。”
众人大家吓了,惊疑之间,西人已取火枪在手,吴太太连忙叫玉田挡住,程夫人笑道:“假的呢。”
话未说完,洋人已把火枪向着小西人脑门开了一枪,轰然一声,烟迷台上。台下的人面如土色,迨烟尽时,看台柱上的小西人,不知那里去了。密密的裹扎,也不知道解得这么快。
最奇者,这些洋票洋元,仍旧在台下人的身边,更不知道他几时来的,许夫人等都笑着面面相觑。那西人又进去了,又是一出。少时铃声响处,一个西女戴花插羽妆束如仙,赤了脚出来,打筋斗,唱曲文,作种种幻相。又有一西人出来,把西女扯住,叫他不许动,西女便不动了,立着笑。西人把一方白巾,蒙在西女首上,骈着两指,向他不知写什么,便把洋巾揭开,那西女变了赤发红脸鬼子。西人倒吓了一跳,连忙把洋巾掩着再写了一回取开,变了青发蓝脸。又蒙又取开,变了花脸。于是变阴阳脸,黄脸,黑脸,绿脸,金脸,共变了六七个样子。到后来,仍旧变了原样。西人不许他变本相,西女偏要变本相。于是彼此相骂,西人要打他,西女初起逃走,后一面逃,一面跳起来。愈跳愈高,跳到一丈多高,竟凌虚在空中不下来了,同美人风筝一样飘飘然在空中倒转,不知道怎么粘牢在空气里头的。众人大家喝起彩来,兰生、月仙、雪贞、双琼、佩镶、幼青喜得手舞足蹈。韵兰众人,议论这个缘故,真是见所未见想不出道理来。马利根笑道:“这个新戏,便是泰西也不多见,叫蹑雷凌空,最难学的。须要身子坚实,身里用许多玻璃隔架。
学这个十个人,要死五六个呢。他方在逃走的时候,正是鼓动身边的电气。凌空的时候,满身都震,好受不得呢。”双琼笑道:“这个法儿,恐怕总有五金线联络。”玉田道:“有两根极细的精铜丝拖在地下呢,不过给灯耀了看不见。”众人细看时,果然隐隐有一丝拖下来,那西人升空了。大约半刻方才下来,面上都转了色,便逃进戏房里。西人假意追了进去。停了一回,方把西女扯了出来。西女笑嘻嘻的又是一跳,西人急急扯住了不放。西女把西人乱打嘴巴,西人大怒,提起右手,将西女头上狠命击了一下。岂知把西女这头打了下来,滚在地上的,溜溜的转,看的人又替他吓起来。忽见头中长出一条白肉来,初仅数寸,渐伸渐长,长至七八尺。一端伸到头边,把个头接住了,渐渐缩进去,缩到颈边。这个头仍旧原原的长好,那西人初起,也似失色,后来更加慌了。看他把头接好了,方有喜色,便一同进戏房里去。这是第三出。
看的人一忧一喜眼都花了,秋鹤等一班人,也都喝彩。少顷铃声又响,第四出戏来。一个西人出场,一手拿了一枝竹棒,长二三尺,一手拿一柄三尺长的薄钢刀,宽约一寸,其薄如纸。
西人圈做刀环来在腰里。登场之后,又有一个小女孩出来,年纪不过十一二岁,与西人打诨了一回,方才进去。西人把棒向空而指,来了两只藤椅。大家坐了,西人又把棒一指,忽然来了一个骷髅,在空中转动,也不坠下。西人便与骷髅讲起话来,问他那里人,骷髅把下颏摆动,作跳舞之状,其声甚清,说:“我是罗马亚力三大的王后该萨氏。”西人道:“你既是王后,把当日的大略情形,说给看戏的众位听。”骷髅便飞出来,凌在空中,众人无不恐怖。西人摇手说:“莫慌。”只听那骷髅说:“当日罗马富强的情形。”均操西语说了一句,必须略停再说。
骷髅说一句,双琼、玉田姑娘替他翻译一句,说:“当日王宫豪富地下多铺白玉金砖,每日国王费用二十万磅。百姓造一花园二百万金,请客馒头镶嵌着金钢钻、珍珠、宝石。每宴客一次,须四十万磅,或一百万磅。最穷的百姓,也有数万家产。
我在宫中,王极宠爱。珍珠帐、黄金床、有男妾十余人伏侍。
后来罗马王死,便苦了。”说到被掳一节,便哭起来了。西人听他哭便喊他回去,打他要他变人。骷髅急急要逃,转瞬间忽然变了一个绝色美人,如花如玉,向着众人嫣然微笑。众人看他实在体面,西人故意同他打诨。只见这个美人,渐渐老起来,忽然又变了骷髅。西人又要他变人,但见电光一闪,那骷髅变了一个男孩。西人把竹棒指了一指,空中来了一只竹篓,便把男孩放在篓里,颠倒拿了。把一柄薄刀取下来,在篓里戳进去,两头通透,看的人无不失色。西人把这篓翻转来,人已不见,但见一条大白蛇,粗逾径尺,探首出来四五尺,舌如朱砂,缩伸不定。众人又都惊异,说道:“如此戏法,真是神出鬼没。”
那西人把这条蛇斩了数段,须臾均不见了,方入戏房。停了一回,有两个西人出来,演了一回电光影戏,方才收常已是十一点钟多,西人把场上自己的东西收好了回去。他是不用赏的,众人也就席散撤去了,散坐喝茶。见时候尚早,太大及月仙不能等了,先自回去。韵兰等大家送过,男客也都散归。不过兰生、莲民、秋鹤三人,还混在里面纵谈。月红见好玩,也不肯归,晚间住在小兰房内。此时佩镶便要吟诗,碧霄道:“这时候还要做诗,也太拘了。我有一句话儿,你们听不听?”雪贞因问:“何事?”碧霄把这话说出来,正是锦簇花团,而今快意,风流云散,从此分襟。不知碧霄所说何言再看下章笔墨。
第四十八回
谢仙女弄神呈幻戏冷海棠抱病补诗钟
碧霄道:“好景无常,新欢有几。吾们今日的快聚,是难得的。若要做诗,我们可以再约一日,到那里赏菊去。我来做一个东道主人,今日我们大家有什么本领,献些出来,敬敬花神,就算敬了自己。大家搬到大殿上去好不好?”喜珍、素秋、月仙笑道:“你们有本领尽管献去,我们只得好看。”双琼笑道:“我知适才大家要奏技,只好把机器戏给你们看。”碧霄道:“不能做,尽管随意。倘有一技的,总要献些出来。”珩坚道:“好。我来画一张写意的花神聚宴图。”秀兰道:“我来题诗。”
珊宝道:“我来舞。”正说着,只听得正殿上外边豁喇一响,响过后,音乐飘空。小丫头来报:“屋脊上有一朵红云,云中似有一位女仙样子!”众人大为惊异,一齐走出来。向空一望,果然红光灿烂,一个仙女在那里,负剑冉冉而立,相去数丈,却看不清楚面庞。众人知是仙灵,于是大家回廊叩首,并请问大仙姑姓名,那仙人也连忙在云中还叩,道:“别来半载,众位奶奶姑娘已不认得么?我是碧姑娘的丫头,云倚虹是也。知众位今宵献技,奉太君之命,特来助兴。”众人大喜,碧霄、韵兰连忙招呼他下来,倚虹笑道:“久弃下方,不履尘土。两位姑娘都好么?婢子参拜叩首了。”只见倚虹又跪着,韵兰谕他免礼,说:“你既不来,请问现在何处作何勾当?”倚虹道:“婢子系百花宫玫瑰仙子,现居离恨天。各位都是那里人物,同这里花神祠的职衔一些不差。苏姑娘是那里的总花神,姓汪,号幽梦灵妃。唐朝武则天时候,曾经谪降一次。他的宫殿,十分体面呢!”舜华道:“姊姊当日,到底怎么样的受辱呢?”倚虹道:“既往不咎,来者可追。现在苏灵妃的境遇,是极盛的时候了。不日还有一件喜事,但好景无常,前因易昧。天下的事有兴必有败,有盛必有衰,祸福相倚,乐极生悲。但愿格外留心,照理行去,自然可登彼岸。湘姑娘是不用说了,就是莲姑娘满了尘缘,也便可证果。其余奶奶姑娘,都是有根行的人。”
佩镶、月红、纫芳、喜珍都道:“你去子,我们也难得会了,你把我们的结果,逐一个说说。”湘君道:“这个倒不必问他,我们随缘做去,自然得了终身。”倚红道:“太君向我说,有一句口诀,请教众位参详。”素秋道:“你且说来。”倚红道:“说也不懂字义,就把我这口单剑赠给凌霄姐姐罢,上面有小字,请大家看便知道了。”说毕,把背上一口单剑连鞘解下来,向地下一掷,只见红光一道,砉然一声,那口剑已落在凌霄门前,香气蓬勃。凌霄大喜,连忙拾起来,仰看倚虹,已不知那里去了。大家十分惊异,便进大殿来。簇在一处看时,碧霄认得是倚虹平日所用的海青剑,那剑鞘上已另行镌着几字,是谨赠凌霄仙姊,遂把剑拔出来,只有海青二字,并无别字。碧霄道:“他说有小字在那里呢?”文玉道:“你看鞘里头有什么?”
素雯便把鞘在灯上一照,说道:“里头好似有个纸拈儿。”霞裳连忙拔了支金簪,在里头剔出来,果然有一个字条儿,是蝇头小楷,上写着道:凤一行,众芳歇。三竺魂,孤坟魄。断弦琴,望夫石。有假心,无定迹。帐中兵,马上血。
恶姻缘,三生孽。历茫茫,尘天劫。否泰交,露新月。一笑逢,朝金阙。断肠碑,常不蚀。
原来是二十句三言文,湘君看了叹气,莲因虽又新犯尘缘,但向来修持甚密,故尚知此中约略,也在那里同碧霄众人见句意不好,大家议论,也不知道什么意思。问问湘君、莲因,那里肯泄漏元机。凌霄大叫道:“不要猜这哑谜了,云姑娘赠我这一口剑,我来舞一回,你们看,冯姑娘指点指点,好不好?”
碧霄道:“极好。你替我舞罢,我这回不能舞呢。”众人知他为坐喜的缘故,于是大家到正殿前台阶上来。韵兰的瑟,雪贞、萱宜、莲因、幼青的琴,柔仙的箜篌,佩镶新学的筝,文玉、素雯的琵琶,双琼的机戏,玉田生的倭刀,珩坚、秀兰的文具,燕卿、小兰的笛,均差人去取到,放在后面桌上。于是先看凌霄舞剑,虽不及碧霄工夫,却也可以去得了。碧霄在旁一一指点,说:“你这后来一套解数,是下下乘,不可学的。舞剑之学,虽心企万象,横绝太空,身在此地心在遥天,一意贯注,方臻神妙呢。”凌霄默然,雪贞要看他轻身之法,马利根也同凌霄说了,凌霄便把剑交给丫头青雁收好,自己脱了外衣,把裤管扎缚了,穿着银纱窄袖紧身小夹袄,束了一条绣鸾带,手上的金钏,都退去了。台上本有一条白棕绳,直通至庭心两根高木杆上,木杆东西各一根,当中一条粗麻绳,台上一条棕绳,系在这根绳上,是刚才做戏用的。凌霄走近戏台,纵身一跃,直到台上,打一个筋斗,踊上铁条,两手缘行,居中坐在上面,手也并不握着,众人替他危险,俊官叫道:“姑娘仔细。”柔仙笑道:“他有功夫,不要紧的。”
话未说完,凌霄将身一耸,已立了起来,复蹲了一蹲,雪贞道:“啊呀,险极了!”忽见凌霄同燕子一样的一飞飞到白棕绳上,把两手握着绳子,缘到当中一根绳上,坐在一根短木横架上。木之两端,均缚着绳的,凌霄向着众人微笑。众人靡不喝采,喜珍笑道:“原来他有这等绝技!”忽见凌霄在横木架上立起来了,拍着两手歌道:凌风兮升天,飘飘兮飞仙。云舒霞卷兮,鸾鹤回旋。罗袂偏反兮,直上太华之颠。
歌声朗澈,不啻落珠玉于九天,听霓裳于月府,正在称赞,忽见他一失足,倒栽葱一交从架上直跌下来。兰生、秋鹤急叫道:“阿呀,不好了!”喊叫未完,只见他两瓣金莲,钩住架上,把身子倒垂在下面。众人被他这一吓,冷汗都吓出来了。心中霍霍的替他鹿撞,见他仍旧钩牢,遂拍掌叫好,忽见他把两瓣莲足,在绳上倒跑起来,直近铁条,把身子向上一提,已钩在铁条上了,方才从容下来,笑脸盈盈,并不气喘,众人大家称赏。兰生笑道:“可惜碧霄嫂子这回不能舞剑,否则更好看了。”
韵兰笑道:“我们大家也去献丑。”秀兰笑道:“你是总花神,应该比我们的技艺好些方配。”韵兰笑着也不理他,于是各美人分占座头,鼓瑟的鼓瑟,弹琴的弹琴,书画的书画,箜篌的箜篌,筝笛的筝笛,琵琶的琵琶,满堂音乐,盈耳洋洋。韵兰的大八音琴,也取了来开着,马利根在那里鼓弄风琴,一时满殿花光,耳中目中,便是《红楼梦》大观园中,也未必有些富艳繁华。除非广寒宫中,瑶池会上,或者有此光景。大家玩了两三刻工夫,书画方完,仙音罢奏,莲民因身子不好,听柔仙弄宛箜篌,说了一回私话,便去睡去了。
秋鹤、兰生两个人,乐到无可不可,就请教双琼的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