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尘天影 - 第 22 页/共 33 页
就是不拈定,要派谁坐在末位,也可使得。只不要拈着首座的,将来花神祠供像又要推让不肯首坐起来。”韵兰笑道:“这回拈定了,大家不悔就是了。”珩坚笑道:“我听得我们太太的意思,要准韵姑娘做祠中的总花神,这回子倘然拈着首座还好,倘然拈了别座,谁拈首座的要同他换呢!”韵兰笑道,“这个不能,谁拈着首座,只好谁坐首席,后来祠里也照这个。”湘君笑道:“只你悔。”韵兰道:“不能悔,也不准悔的!”素秋笑道:“既然我们公议了,就照前议罢。”莲因道:“果然如此最好。”于是把这个竹筒看了一看,湘君笑道:“你捣鬼么?”众人皆笑了,莲因笑着,把筒仍交佩镶,笑道:“谁拈了第几位,就去坐在第几位上,不得纷乱。”喜珍道:“知道的了,你请大家拈罢。”佩镶道:“谁先来拈?”雪贞笑道:“我先拈,但不要拈第一位。”于是拈了一个,取出看时,笑道:“还好。”未知拈的第几位,且暂时搁笔。
第四十回
令雅歌清如闻香口花团锦簇恍人罗天
雪贞把拈出来的纸阄儿一看,是第十四位,因笑道:“还好。”忙到十四位上去坐了,双琼道:“我来拈。”就到竹筒里去拈了一个,是第八。双琼道:“坐得太前,可惜议定了,只好僭了。”韵兰道:“你们拈剩,我来拈罢。”珩坚道:“都可使得。”佩镶遂把这个竹筒摇了几摇,放在桌上,由他们拈去。
于是湘君拈了第二,秀兰拈了第三,文玉拈了第四,珊宝拈了第五,碧宵拈了第六,莲因拈了第七,燕卿拈了第九,萱宜拈了第十,玉田生拈了十一,霞裳拈了十二,素雯拈了十三,珩坚拈了十五,凌霄拈了十六,幼青拈了十七,柔仙拈了十八,素秋拈了十九,喜珍拈了二十,月仙拈了廿一,月红拈了廿二,小兰拈了廿三。筒里只有两个了,就剩马利根、韵兰未拈,马利根要推韵兰先拈,双琼笑道:“倒也巧极,只有末位首位没得拈出。”佩镶笑道:“不要真个我们姑娘拈了第一。”莲因笑道;“马姑娘是外国来的,恐怕他要坐首席呢。”凌霄道:“快些拈罢。”马利根笑道:“拈便是我先拈,姑娘不要说我拣呢!”
说着拈了一个起来,恰是廿四,便笑不可仰,到末位坐了。众人也都大笑说:“拣也拣不到这么巧!现在再有什么推托?”
韵兰笑道:“恐怕佩镶做的鬼。”佩镶着急道:“皇天在上,我清清白白的写的!”侍红道:“恐怕莲姑娘做的鬼。”莲因道:“我不过看了一看,捣什么鬼呢?”韵兰道:“我知道了。只有二十三个阄,第一个一定不在里头。要推我第一,只说我未了儿拈。”佩镶道;“姑娘不信,把竹筒倒转来。”韵兰果然一倒,只剩一个子,霞裳便把倒出来的阄展开,大家一看,见清清楚楚写着第一首座四字,碧霄大叫道:“还要粘腻,我要逃席了。”韵兰无可奈何,只得告了罪,坐到第一位上。席上共是二十六人,身边各有一个自斟壶。那大丫头中如双琼的婢明珠、珩坚的婢暗香、碧霄的婢柔儿、玉田的婢小云、燕卿的婢鹣儿、素秋的婢绿香、喜珍的婢翠红、萱宜的婢琴娘、雪贞的婢抱玉、凌霄的婢青雁、珊宝的婢舜华、文玉的婢金姐、幼青的婢云绡、素雯的婢伯雅、仲雅,韵兰的婢侍红都到采莲船去坐席,也是一个长桌。另有十几个小丫头往来看酒服侍,正席方饮酒第一杯,只听采莲船里呼叫起来。佩镶、碧霄、纫芳连忙去看。
原来是兰生、秋鹤掩到采莲船来,被他们看见,便嚷起来,说:“今日议定的,男女分席,不许二人来了,来了要重罚的,你两人违章来此。”说着,碧霄已走过去把两人扯住,笑着扯到延秋榭来,说:“故意违令,请众位议罚!”众人大家笑着,秋鹤笑道:“我是到楼上房里取令筹的,兰生是跟来的,要罚只好罚兰生,我是公事呢。”莲因笑道:“既有公事,何不先行咨照,这回总是强辩了。”兰生笑道:“我是跟来取令筹的。”
双琼笑道:“共是一副令筹,要两个人取,怕一个人不能拿么?
你这说尤其支吾!”于是有要罚他赤着足采莲花来供的,有的说锁禁楼上不许他去的,有的说明儿罚他回席的,珩坚笑道:“采莲湖深,断不能去!闭在楼上,恐怕他们几个人要等。罚东道,明儿也没得精神再闹,我有一个善全法儿,秋鹤伯伯说要取令筹,恐怕也是真情。但是不光咨照,究属不合,是一个公罪。兰兄弟跟他来,一副令筹,断不消两人同取,他明明是来看我们,是一个私罪。论这个罚,也要有些分别,但兰兄弟的罚,我好定的。秋鹤伯伯的罚,我不好定。”韵兰笑道:“奶奶要定令弟何罪呢?”珩坚笑道:“叫他在我们席前磕三个头,起来,站着,替我们逐一的斟酒斟了三巡,再放他去,你们道好不好?”莲因、碧霄笑道:“妙极雅极!秋鹤就令磕了一个头去罢。”湘君、秀兰、燕卿、玉田生、马利根笑着,都说好。
碧霄把二人放了,先命兰生斟酒一巡,大家坐着笑他。秋鹤、兰生笑着,便到地当中向上跪下磕了头,众人皆笑弯了腰。
双琼是秋鹤的门生,萱宜是秋鹤的通家侄女,俱笑着立了起来,舜华、纫芳、侍红、玉怜、佩镶是游戏惯了的,反倒坐着。霞裳与秋鹤客气,且第一次见面,所以也立了起来。众人看他好似洞房合卺的磕头,岂有不笑之理?秋鹤磕了头,笑着,便回房取了令筹。一径去了,兰生还立在那里笑着,等他们慢慢的干起来,自己觉得已是一身的汗。佩镶执着一柄宫扇走过去替他扇背,霞裳命老妈子捏了一块热手巾来,霞裳亲自替他抹汗擦背。双琼道:“不如喝一杯冰酸汤好。”一语提醒佩镶,立刻去要了一杯来给兰生喝,好容易把酒斟完了,喜珍笑道:“兄弟快去罢,他们等你呢!”兰生笑着,一溜烟走了。素秋道:“天热不能多饮,停了一回要坐船做诗。若要行令,我们早早行罢。”韵兰道:“是极。”佩镶道:“刚才太太送来一副百花筹令,共一百枝。我们只有二十六个人,我所以剔去了不甚好的,只剩了一半。现在我们行令,掣着那一枝,就算那一种花神,好不好?”莲因、玉田生笑道:“倒也雅切有趣。”珊宝笑道:“这么更好,便这样罢。”
此时天上忽然浓云骤集,早已隐隐雷声。韵兰、珩坚、双琼、佩镶忧着下雨,船上没得油篷,莲因尽说不妨。忽然大风来了,把露台上的遮幔吹得呼喇劈拍的响,南首的黑云推起,韵兰道:“了不得,快命老妈子把幔子带下来,雨就要到了!”
忽听一个小丫头在楼上说:“东南角上有龙挂。”于是大家奔上去看,也有就在下面凭栏观望的。果然湿云漠漠,中有一物自上挂下。马利根笑道;“龙是没得这件东西的,你们莫信是龙,这是水气呢。”双琼道:“不差,中国人所说的龙,这个道理总不能信。”玉田生道:“中国人不肯实事求是,都是人云亦云。
不想其理,诸如此类。愚人还执着愚腐之见,强与人争,最为害理,亦最为可恶。”众人但管看,也不接口,只见无数蜻蜓在空中飞舞。韵兰向湘君道:“我记得一个女史有一阕鬓云松令的词,写现在景致极好,可惜大半忘了。中有什么万叶跳珠园不定,还有什么一阵惊雷催雨迅,红藕花梢,无数蜻蜓影的句。”珊宝道:“好句,真是写生妙手。”
说话未完,只见电光一闪,一个惊雷,自西而东,众人倒吓一跳。双琼虽明电学,也怕雷的,与雪贞、佩镶、玉怜、月仙、月红、纫芳、文玉、萱宜均逃进里边,两手掩着两耳。月红更是怕雷,掩着两耳,黏磕在姊姊身上。小香笑道:“莫怕,不妨事的。”这惊雷一过,天上的云果然散了,仅刮了一阵风,倒风凉了好多,寒暑针顿时低到九十七度。风定后,柳树上一片蝉声,云中的太阳微微欲露。莲因道:“吾说无雨,究竟何如?”众人方才信他。此时大家早已进来了,佩镶方把令筹五十枝,插在筒中,自己喝了令杯,说:“筹上一个花名,下边注着出处,再有令底,有梅战飞觞笑话唱曲四样,末了儿说毛诗两句,就嵌着筹上的花名。有并头,并蒂,连理,合欢格,我想有不读毛诗的怎样说呢?”佩镶道:“真正不读毛诗,就说别的成句也好。马姑娘、凌霄、素雯、侍红、玉怜几位姑娘,连成句也不知道,就喝一杯酒过令。”佩镶道:“好,如会说的说得不好,也饮一杯,不说倍罚。说得极好,共贺一杯,不能饮的减半。过令时,还须自饮一杯,这便是酒令了。”众人道:“很妥,你先掣筹罢。”佩镶便掣了一筹,俊官另取一个空筒,放在桌上,将掣过的筹放在里头,佩镶自看筹上写着一个萱字。
佩镶道:“不好,一个字怎么说两句呢?”韵兰道:“这个上头多有三个字花名,如曼陀罗、翦春罗、虞美人、雁来红。一个字花名的如梅、兰、萱、菊之类,我也不知怎么说法。”月仙道:“你们可是要把三字一字的都化为两字么?”佩镶点头道:“是。”月仙道:“有一个法儿,就把花杳有无两字的别名,若无别名,一个字的下面都加一个花字,三个字的酌裁一字就好了。”佩镶道:“这还容易,我的萱名忘忧草,就用忘忧二字罢。”
因把这筹给众人看道:
萱,○仙种宜男。○拈得者主宜男之兆,有子者饮。酒底飞觞。
众人笑起来道:“佩姑娘恭喜。”俊官把佩镶的腹摸了一摸,笑道:“这个里头不想倒是。。”佩镶不等他说完,打了他一下,红着脸啐道:“我把你小蹄子,将来不得好死!”又道:“这个混帐酒令,换了罢。”湘君道:“不许换的。”佩镶道:“不换恐怕还有混帐筹呢,我来捡了出来!”纫芳道:“不必换。”大家看了笑笑,燕卿笑道:“若要好玩,须用这个筹。”韵兰道:“这副筹恐怕是他们男人用的,上头的混话,只怕还有比这个更厉害呢!”双琼道:“快说罢,还要飞觞呢。”佩镶只得说道:“筹考不忘,我心则忧。并帝格,飞觞萱字,范成大诗,身及堂萱未老时。幼姑娘饮一杯,有子的喜奶奶素奶奶各饮一杯,交令。”素秋道:“这杯酒我饮无名,我的子已经殇故。”莲因去把这杯酒移到碧霄门前说:“奶奶不饮,你替他饮罢。”碧霄便一饮而尽,方悟过来。月仙笑道:“碧姊姊替奶奶生子了。”
这句一提,众人想他也不该代饮的,便和他打趣起来,碧霄的脸红了一红,骂月仙道:“你将来一世不要嫁人!”佩镶道:“小兰姊姊掣罢。”小兰就掣了一枝,玉蕊,○天上瑶真。○名字有玉类者饮。酒底自饮一杯。
小兰道:“诗经上无蕊字,我只得一句毛诗,一句文选了。”
因说云:“其人如玉,郭璞江赋,翘茎瀵蕊,并蒂格。”因饮了一杯酒底,交令。众人也只得依他,名字有玉,燕卿、珩坚、文玉、珊宝、玉田生、碧霄、双琼、喜珍各饮一杯。珊宝道:“韵兰也应该饮一杯。”韵兰道:“我又不犯玉字。”珊宝道;“你的名是瑗字,不是玉字旁么?”韵兰道:“湘丫头叫谢琼,不应该喝么?”于是大家也只得各饮一杯,月仙掣筹一看是:栀子,○彤史清芬。○诸花少六出者,惟栀子六出,即西域檐卜花。注云:好佛者饮。酒底拇战。
月仙饮了一杯,莲因、湘君各饮一杯,柔仙近日也当思烧香,饮一杯。佩镶道:“拇战,只好与下家打一杯,不能通席打呢?”月仙道:“我也不能拇战,饮了一杯罢。”双琼道:“也好。”月仙遂饮了一杯,过令。素秋掣着一枝,看时:杜鹃,春风血泪。○鹤林寺,杜鹃,仙种也。周宝镇浙西,命殷七七往鹤林寺,于重阳时开此花。七七往,有女子来曰:妾上帝所命,司此花,令此花不久归阆苑矣。注云:好哭者饮。
酒底共贺一杯。
柔仙、双琼好哭,饮一杯。湘君看了这筹点头,莲因道:“你还热心么?”众人也不理论,素秋想了一回道:“诗经上没得鹃字的,他的别名叫踯躅,又名仙客,又名山客,只有山客的两句,并蒂格。陟彼北山,于马嘉客。”佩镶道:“没得这个字,也只好换别名,这个还好,交令罢。”众人饮了贺酒,幼青掣得:芙蓉,○拒霜静品。○卯州有弄色未笑蓉,一日白,二日浅红,三日黄,四日深红,比落色,人呼文官花,即拒霜也。
注云:十月生者饮,姓谢者饮。酒底飞觞。
雪贞十月生,饮一杯,珊宝、湘君各一杯。幼青道:“飞觞是明年芙蓉镜下及第,芙字轮着素雯,饮一杯。诗经没得这两字。”珩坚道:“去了草头,夫容也,就是芙蓉。”幼青道:“这还容易,因道夫也不良,谁的为容?”众人道:“好极,应贺一杯!”素雯笑道:“尊夫怎么待你不好?”幼青红了脸道:“放你娘的屁!”佩镶道:“珩奶奶掣罢。”珩坚掣了一枝,看时:桂,○月窟天香。○掣得此筹,主生贵子。注云:八月生者饮。酒底共贺一杯。
舜华八月生,饮一杯。各人又共贺一杯。珩坚道:“诗经上没得桂字,我只得引用别处了。”因道:“小山丛桂,常棣之华。”双琼道:“何不用木犀代呢?”珩坚道:“犀字,也不容易找。”韵兰笑道:“奶奶用一杯,吾替你说。”珩坚道;“我饮了恐也没得。”韵兰道:“并蒂格,迁于乔木,齿如瓠犀。”众人拍掌道:“亏你。”珩坚只得饮一杯交令,素雯掣了一枝看时:山茶,○春风豪客。茶梅开十一月,正诸花凋谢之侯,别名曼陀罗。注云:肌肥者饮。酒底唱曲。
珊宝、雪贞、舜华、喜珍、玉田身肥,饮一杯。素雯道;“我来唱一支醉妃冷。”柔仙道:“凌霄姊打鼓板,我来吹笛,你先把‘玉楼天半起笙歌’的白说起来。”燕卿道;“只唱曲好了。”素雯就唱道:天淡云间,列长空数行新雁,御园中秋色斓斑。柳添黄,芋减绿,红莲脱瓣。一抹雕栏,喷清香,桂花初绽。
素秋接着笑道;“请万岁爷娘娘下辇。”喜珍笑道:“妃子,朕和你散步一回。”萱宜道:“他们说的不用说白,不要混他。”
双琼道:“一抹下脱了一个倚子。”秀兰笑道:“他曲文上本来没得倚字的。”柔仙笑道:“素丫头唱差了多少板呢!这个淡字要唱得长,先是俺俺俺稍稍低些,折到第四个俺,要转高了,再是三个俺,又转低了,快些。这个列字不过三折,曷曷曷,你多了一曷了。数字要泣唱,是西衣坞三个字,新字要唱西衣,音不能唱新字出来。”素雯道:“你们是三考出身,在红毡上拜过师父的,我们不过应个景儿呢!”凌霄道:“你唱下面一支罢,起首几个字没板的,你要把这气舒中带急。”碧霄道:“随他唱去罢,唱了这段就算了!”素雯又唱道:携手向花间,暂把幽怀同散。凉生亭下,风荷映水翩翻。
爱桐阴静,悄碧沉沉,并绕回郎。看恋香巢秋雁依人,睡银塘鸳鸯蘸眼。
柔仙笑道:“凉生亭下的下字,要作下挨鞋你直接下去,我的笛都不能就了。”素雯笑道:“我也不管,唱毕就算。不过我不能说白就是了,饮一杯罢!”于是饮完交令,玉田生掣一枝是:绣球,○碎云寒玉。○春开,花五瓣,百花成一朵,团栾如球。注云:圆面者饮。酒底唱曲。
湘君、秀兰、碧霄、幼青、玉怜圆脸,饮一杯。玉田生仍唱一支日本曲,绣球,诗经上无成句,玉田生也不能说,饮了一杯交令。萱宜掣的是:素馨,○萦丝结缕。○广州城西九里,花田皆素馨。昔有美人葬此,故花香异于他处。采摘必用妇女,妇女又不自簪戴,以饷别人。注云:左右各饮。酒底拇战。
左玉田生、右双琼各饮一杯,萱宜与双琼打一个抢三,自己输了饮一杯,说道:“合欢格,素丝五绒,尔殽既馨。”交令,双琼掣得一筹,看时:牡丹,○断肠国色。○明皇与杨妃在沉香亭赏牡丹,命龟年持金花笺召李白,至作清平调三章。上折花与妃子递嗅,笑曰;不惟萱草忘忧,此花尤能醒酒。注云:量大者饮。酒底飞觞。
素雯、佩镶、凌霄量宏,饮一杯。双琼道:“飞觞是赏识于牝牡骊黄之外,秀姑娘饮。诗经是并蒂格,驾彼四牡,颜如渥丹。交令。”佩镶笑道:“丹字亏姑娘想出来的。”因催碧霄掣筹,是得了一枝:梅,○世外佳人。梅以韵剩,以格高,掣得此筹,主早生贵子,拔世飞升。共贺一杯。酒底笑话。
众人大家贺了,湘君笑道:“妹夫走的时候,莫非真个下了种么?”说得众人笑了,碧霄笑道:“扯你娘的臊,我生子干你什么?”因道:“诗经也是并蒂格,侯票侯梅,裳裳者华。
我交令了。”又道:“我喝一杯罢,不会说笑话的。”湘君笑道:“不说笑话,要喝十杯。”喜珍笑道:“减半罢。”素雯笑道:“碧丫头你喝一杯,我替你说。”佩镶道;“好。”碧霄便喝了一杯,素雯便说道:“有一个处馆先生,偶然游东家后园,见菜地上已经有了茄子,先生要想尝新。回到馆里,想得了不得。
岂知等了三四天,仍旧不送进来。先生就在墙上题一首诗,说:茄子新鲜好,园中已结堆。主人何小量,不到口中来?这首诗给主人见了,知道先生欢喜茄子,就叫厨娘每日必进茄子一碗。
先生初起头吃了,得意之至,都吃完了。主人说道:‘先生这等欢喜,一碗恐怕不够,每日两碗罢,或一碗蒸,或一碗炒,或一碗汤。’厨娘道:‘先生吃饭,总共两样菜,都是茄子,好么?’主人道:‘你不要管,只每日两样茄菜就是。’于是先生日日吃起茄子来,初起头一两日还好,后来只管两样茄子,从四月里直到七月里,还是茄子。想明朝必定换菜了,一看还是茄子,这个老胃口吃得倒完,连饭也吃不下,要不吃茄子,只好吃白饭,知道东家有意为难,到中元放节馆,主人必定要来考儿子的功课。先生预先叮嘱学生说:‘你老子来考你对课,无论什么对,你要如此如此。’学生答应了。等东家到馆里来,先生就极口赞令郎对课工夫大进,东家不信,就出一个对。说,瓜丁,学生遵着先生的教,说茄子。先生道:‘好不好?’东家又说道:‘桃仁。’学生道:‘茄子。’东家道:‘桃仁也对茄子?恐怕不切。’先生道:‘还好。’东家道:‘茶杯。’学生道:‘不要说得,自然是茄子了。’东家道:‘你为何都对茄子?’先生接口哼了一声道:‘日上的茄子是最多,也时髦。’东家道:‘我有一个三字对,是镜中花。’学生道:‘对茄子好不好?’东家就怒起来要打,说:‘讨厌得很。’先生也怒道:‘多对茄子你就讨厌,多吃茄子人家不怕讨厌么?”’说得席上众人皆哈哈大笑,佩镶笑道:“他的嘴同燕姑娘真是一样,珊姑娘算会说,怕还不及呢。”说着,文玉已经掣了筹是:芍药○,春残婪尾。○芍药之盛,旧数扬州。刘贡父谱三十一品,孔常父谱三十三品,王通叟谱三十九品。今扬州遗种绝,京师丰台,连畦接畛,学士名为将离花。注云:牡丹替饮一杯,如无人掣得牡丹,一杯须自饮。酒底拇战。
双琼掣牡丹,饮了一杯。文玉与湘君打了三拳两胜,因说道:“合欢格。将翱将翔,有女仳离。交令。”燕卿道:“离字尽多,说这句出来。”文玉方欲答应,湘君已掣了一枝,众人看时:水仙,○纤尘不染。○水仙有二种:单瓣者名水仙,千瓣者名玉玲珑,又以单瓣名金,盏银台。注云:共贺一杯。酒底飞觞。
众人笑道:“他掣这筹,好似拣得,真帖切呢!”湘君心中窍喜。众人贺了。湘君道:“飞觞,是高适诗。世情付与东流水,庄姑娘喝。诗经是并蒂格,沔彼流水,屡舞仙仙。交令。”
合席大家称善,说亏他想出这个仙字来了。于是韵兰接令,玉怜笑道:“苏姑娘坐了首席,不要掣了末等的花才好。”韵兰已拈了一枝,众人看时:兰,○香国尊王。○兰生幽谷,不言自芳。九畹灵根,群仙上品,凡名花中当推为第一,故为王者香。注云,合席共敬一杯。酒底共贺一杯。韵兰心中万分得意,又想道:“怎么把我前时的小字都嵌在筹里头呢?”倒怔了一回,众人大家说;“巧极,要兰便是兰,且看香国尊王四宇,同下面的句子真是应该坐在第一位子。”莲因道:“香国尊王四字,我好似在那里见过的,是一个扁上的题额。”众人道:“韵兰既坐首位,我们就把这个匾做了,也切。”湘君道:“很好。”秀兰道:“我来写字。”大家议了一回,韵兰道:“诗经是交颈格,艽兰之叶,白华菅兮。”双琼道:“亏你想到,也没得第二个兰字了。”韵兰道:“还有一个连理格,一句可惜是补诗。乃言采其,兰华如桃李。”珩坚道:“没那个就这个也好。”于是公敬韵兰一杯,又各贺了一杯。应该秀兰掣,秀兰道:“我的如何?”取来一看:菊,○晚节经霜。○菊一名节花,一名周盈,一名延年。
甘谷有菊落水流下,饮二十余家,饮者寿百二三十,七人十者谓之夭。注云;年长者饮。酒底唱曲燕卿最长,饮一杯。秀兰笑道:“我是从没学过唱的,前月看见韵丫头抄给我宝玉祭晴雯的一只开篇,我也拟了一只《红楼梦》的,给文玉妹妹拿了去。我还没学,这回子我来喝一杯,请文妹子替我唱罢。”文玉笑道:“你要我唱,再拟一只给我。”秀兰道:“这个容易,好妹子,费心罢。”莲因道:“你先说了诗经,等他唱罢。”柔仙道:“菊子在那里找去?”素秋道:“只好把鞠养的鞠字代了。”珩坚道:“这个鞠字还有。”喜珍道;“也只得母兮鞠我一个,可惜找不到第三个华字。”萱宜道:“还有降此鞠凶,只是字面不好。”碧霄道:“你们通说完了,叫他怎么好说呢?”佩镶道:“再说要罚了。”秀兰道:“我是合欢格,鞠为茂草,黍稷方华。”众人道:“好,文姑娘请唱罢。”文玉乃和了琵琶,唱道:化石相思寸寸灰,苦萱芜独坐泣空闺。
想起那怡红旧院痴公子,别了家中去赴棘闱。
岂知道了结三场便抛弃我,到如今石沉大海不归来。
凭你是天涯地角寻踪遍,只落得活活夫妻分拆开。
生与死音信乖,好教我凝团满腹总难猜。
他是与颦儿私下有同心誓,恐怕是看破了情缘去出家。
但是我草草聊姻由娘主意,还有凤丫头牵合做良媒。
早说是三生木石恩情重,何必定要我区区薛宝钗。
到如今奉负青年同守寡,枉有芝哥儿贵腹小婴孩。
思想起把身抬,重到园中去走一回。
只见风景凄凉非昔日,大观园满目长蒿莱。
那边是潇湘馆在人何往?空剩了一片斜阳照绿苔。
只有义婢紫鹃还守着,哭哀哀把地方收拾扫尘埃。
想当时年轻姊妹聊诗社,而令是云散风流气象哀。
怎能禁长叹一声,咳!
韵兰、双琼听了,不禁下泪。柔仙叹道:“富贵无常,繁华过眼。我们好姊妹现在聚在一处,不知他日如何的散去呢。”
说着眼圈儿也红了,碧霄嚷道:“一人向隅,众人不乐,珊宝姊姊拈筹罢。”珊宝方在感叹,听了碧霄的话,便掣了一枝,看时:荷,○解语真妃。○佛书云:芬陀利花,白莲花也。优钵罗花,青莲花也。波头摩花,赤莲花也。掣得此筹者,必和气谦光,别有妙品。注云:六月生者饮。酒底笑话。
碧霄六月生,饮了纫芳道:“这枝筹真切呢。”珊宝也是得意,因道:“诗经是并蒂格,有蒲与荷,唐棣之华。”佩镶道:“好,说笑话罢。”珊宝道:“什么笑话呢?”想了一想,道:“也说个茄子典故罢。苏州有一家请先生,种了一园的茄子,每日必进此一味。先生实在厌极了,又不能叫他不许煮出来。
因私问学生,学生道:‘吾父亲说,恐怕先生看起文章来眼睛不亮,吃了这个可以明目。’先生恨极。一日,东家到书房里来看先生,走到先生身边,先生假做不见,把两眼张开望着西北角。东家见他不立起来招呼,疑心他痴的光景。因拍着先生的肩笑道:‘老夫子,兄弟来看你,你望着做什么?’先生方回转头来笑·道:‘得罪失迎,我正在看北京城里做的好戏。’东家笑道:‘北京几千里路,如何看得见?’先生笑道:‘不瞒老东翁说,近来自从日日吃了府上的茄子,眼睛就明亮起来的。”合席听了,都哈哈大笑。于是莲因拈筹看是:酴??,○春余花信。○陶子召客于西宅,为酴??开尊,请座中人各撰小名,得有思致者七。赛白蔓君,四字天花,花圣人,慈恩传粉绿衣郎,独步春,沉香密友。掣此者骨格清奇,超凡入圣。注云:公贺一杯。酒底拇战。
众人公贺了,韵兰道:“他是惜余春馆,倒切得很。”莲因遂与燕卿打了一拳,便说道:“这两字毛诗上没得的,但西溪丛话称他为才客,我就用这个罢。是并蒂格,斯马斯才,于马嘉客。”众人道:“还了。”燕卿已掣了一筹,看时:碧桃,○烂漫争春。○碧桃千叶,不结实。韩愈诗:百叶双桃晚更红。注云:掣得此筹,多风流献媚。春意堪怜自饮一杯。酒底飞觞。
众人皆笑起来,佩镶笑道:“姑娘刚才说若要好玩,须用这个,现在究竟好玩不好玩?”燕卿也没得辩,只得饮了一杯,说道:“飞觞是一树碧无情,凌霄饮。诗经上没处找碧字,又无别名,我只得用并蒂格说两句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昨夜风开露井桃。好也罢,不好也罢。”素雯笑道:“诗也罢了,但不知昨夜的桃究竟开不开?”燕卿把素雯看了一看冷笑道:“开也由我,不开也由我。你开你自己的桃,与我何干?我开我自己的桃,你也不能管我!”素雯笑道:“林丫头着急了。”燕卿道:“我怕人,只好着急。”韵兰、碧霄、珊宝怕他们当真,就把别的话连忙替他解开,便叫霞裳快些掣筹。燕卿还在那里咕咕哝哝,素雯只做不听得。看霞裳掣的是:莺粟,○无限春愁。○芍药以罂粟蜀葵为婢。注云;左右各一杯。酒底唱曲。
雪贞在右,饮了一杯。燕卿在左,不肯饮。文玉恐别有口舌,替蒸卿饮了。霞裳不能唱曲,饮了一杯。说:“我笔墨上头有限的,幸而诗经还没全忘了。我有两句,也是第二字,不知道是什么格。各位奶奶姑娘听好了,是有莺其羽,握粟出卜。”
众人笑道:“好呢,没得第二个了,这是交颈格。”霞裳笑道:“交颈不交颈,我不管。”纫芳道;“唱曲罢。”霞裳笑道:“我从没唱过,叫我唱什么呢?”侍红笑道:“不论什么,唱了就算了。”霞裳想了一会儿,笑道:“我看说的盲词书上有一篇唐诗唱句,叫什么误红颜。第一句是阿母无良只要钱,好不好?
但是恐怕记不全了。”玉怜笑道:“你且唱。”霞裳究竟是人家人,脸上老不出,顿了几顿,唱道:“阿母无良只要钱,把女儿家肮脏误青年。”唱了两句,面上红了,笑着把手巾遮了脸,众人也笑起来。佩镶催他唱,霞裳掩着脸再唱道;“多情公子同心婢,为何两下分离各一边?”众人又笑起来,霞裳又停了,说道:“不好,不唱了。”佩镶道:“再唱几句。”霞裳道:“下文不知道是什么?”侍红道:“你再想想。”霞裳只得再想,笑道:“下头好似骏马每驮痴汉走,巧妻常伴拙夫眠。再下头实在不知道了。”舜华道:“且把这两句唱了。”霞裳被逼,只得唱了一遍,涨红了脸,臊得了不得,他是今生今世并没唱过的,珩坚、侍红也从来没听过他唱,这个调又不好,所以众人都哈哈大笑。霞裳笑着走到采莲船去了,韵兰、珩坚、素秋都说道:“算了罢。”于是雪贞掣筹,得了一枝是:辛夷,○江梦生花。○辛夷,一名辛雉,一石侯桃,一名木笔,一名迎春,一名房木。初出苞长而尖锐,如笔头,有鲜红似杜鹃者,俗称红蔷。注云:鳏寡者饮。酒底飞觞。
座中无鳏寡之人,大家不饮。雪贞道;“诗经是鹤膝格,自求辛螫,亦不夷怿。飞觞是贮苦停辛刀尺凉。纫芳饮,交令。”
凌霄掣的是:
凌霄,○花中豪杰。○富郑,圃中凌霄花无所因附而特起。
岁久,遂成大树,高数丈。朱卉曰:是花岂非草木中豪杰乎,所谓不待文王而后兴也,此花一名女葳,一名茇华,一名武威,一名瞿陆,一名鬼目。注云:武勇者饮。酒底笑话。
碧霄一杯,凌霄自己也一杯。众人笑道:“他名字叫凌霄花,名也是凌霄,倒是巧呢!”凌霄笑道:“柔仙叫海棠,也掣得海棠,更好。”珩坚笑道;“海棠没人掣么?”佩镶道:“还在筒里呢。”凌霄道:“诗经笑话,我都不在行,喝了两杯罢。”
佩镶道:“免说诗,不可免笑话。刚才碧姑娘叫人说笑话,自己还喝两杯。现今没人替说,最少五杯。”凌霄看着佩镶道:“你做令官,不要太猩獗了,五杯怕什么?”俊官笑着,监斟了酒,凌霄一饮而荆柔仙掣了一枝,众人看了笑起来,原来筹上刻着:秋海棠,○断肠血泪。○秋海棠一名八月春,花有二种:叶不红筋者为常品,绿筋者更雅。其色娇好,宜于幽砌北窗下种之。菖蒲翠筠,皆为益友。且性好阴而恶日,喜净而恶粪,其娇容酸态,郑康成、崔秀才之侍儿也。注云:敬牡丹一杯。
酒底拇战。
众人笑道:“这枝筹,比凌霄姑娘还好,与韵姑娘一样,要什么便什么。且寻常春海棠,还不算奇,偏是秋海棠,又切名,又切性情。他善哭的,又有血泪两字,不过太可怜些。柔仙笑道:“谁是牡丹?”侍红道:“双姑娘掣的。”柔仙就走过去斟了一杯,笑说道:“大王,婢子敬酒。”说得众人都笑了。
柔仙敬酒毕,与喜珍拇战,也是三拳两胜。柔仙便道:“诗经是合欢格,海外有截,蔽芾甘棠。交令。”喜珍掣的是:木香,○春风入骨。○木香有三种:紫心白花,香馥清远者,为最。若青心白色及黄色皆不及也。注云:自饮一杯。酒底唱曲。
喜珍笑道:“我不能唱曲,罚我也是五杯罢。”佩镶不便强他,笑说道:“也好。”喜珍只得连饮六杯,满身香汗。含了一小块冰,停了一回,说道:“诗经是并蒂格,譬彼坏木,有铋其香。交令。”月红掣筹是:石榴,○多子祥徵。○王荆公作内相,翰苑有石榴一株,枝叶繁茂,而只开一花。荆公咏之云:万绿丛中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注云:敬菊花一杯。酒底飞觞。
众人笑道:“巧得很,菊花是秀姑娘,你们应该敬他呢。”
月红遂去敬了秀兰,便道:“飞觞是石上题诗扫绿苔,自己饮罢。诗经没得榴字,我说两句诗罢。杜甫诗:江动月移石,江总诗:池红照海榴。交令。”马利根掣的是:蓼,○水国秋疏。○花开蓓蕾而细,长二寸,枝枝下垂,色粉红可观。水边更多名水红花,俗名水红花。注云:姓名有水旁者饮。酒底笑话。
谢湘君、洪素秋、范文玉、向凌霄姓名有水旁,各饮一杯。
马利根不能说诗,饮了一杯。说道:“我们西洋有一个笑话,是一个人肩上背了一个搭裢,当中都是差处。一头是放自己的差处,一头放别人的差处。恰把自己的差过放在背后,别人的差过放在面前。所以现在的人,但见别人的过,不见自己的过了。”素雯笑道:“骂得好,就算交令。”俊官笑道:“我来收令。”
因掣了一筹,众人看时是:
珠兰,○香王良佐。○珠兰粒细如珠,畏日,宜为兰之婢。
注云:敬兰花一杯。酒底飞觞。
众人笑道:“这个收令更巧,又是兰花的婢,这一杯总要敬了。”莲因笑道:“你将来应该做个立像,侍在他的旁边。”
韵兰笑道:“只怕立酸了腿。”此时纫芳已去敬了韵兰一杯,又走过来笑说道:“我不说诗,也不飞觞,应该几杯?”佩镶笑道:“你能见了不说,应该倍罚!”纫芳道:“我也是六杯如何?”
众人道:“这么着,太克己了。”纫芳便连饮六杯,大家说道:“令已完了,我们喝些稀饭散席罢。”佩镶就催稀饭吃了,大家漱口擦脸抹身,然后散席。未知以后如何,下章可见。
第四十一回
开红杜女学士及第试气球粉美人凌空
上章所说众人散席之后,佩镶一面命人撤去残宴,一面去招呼船只,一排儿移到延秋榭北岸来。四只船一色的彩篷都支撑好了,船中放着攒盒水果,荷兰水、茶炉、茶杯等物。这里姑娘们略坐一坐,吸了荷兰水,双琼、韵兰、柔仙、碧霄、珩坚、珊宝、秀兰、湘君一班商议诗题。柔仙先说道:“若以眼前而论,自当出赏荷的即景题,但恐人预先想到,在家中已拟了一两首,这回就不足奇了。”秀兰道:“不知阳姑娘要出什么题?”双琼道:“我也并无成见。但我想自己拟题,又怕人说我先做有弊。”湘君道:“今番的题,本来应该公议的,若用延秋榭赏荷的意,所说又恐人预先拟好。”珊宝道:“《红楼梦》上的诗社有访菊问菊菊梦等题,何不也用这个法子拟起来?”
珩坚、素秋道:“我们现有几个做诗,算一算再说。”雪贞道:“不过素秋、凌霄、马利根、侍红、玉怜、霞裳六个人,舜华、纫芳也可以做一首,共二十个人,每人一题,总要二十个题方好。若要做两个题,须要四十个题呢。”韵兰道:“我的意思,也不用我们拟题,寒碧的席不知散不散,就去请他们出题罢。
一个题也好,各做各题也好。”碧霄、文玉大家说道:“此法极通,便去叫他们出罢。”
韵兰便叫过佩镶来,写了一个字条儿,就叫一个小丫头过去了。这里二十六个人各占定坐一船,韵兰、秀兰、莲因、珊宝、月仙、月红、纫芳、玉怜坐了一只,湘君、萱宜、柔仙、凌霄、素雯、舜华坐下一只,碧霄、素秋、喜珍、珩坚、霞裳、雪贞坐了一只,双琼、佩镶、文玉、马利根、玉田生、幼青坐了一只,方才占定。只见兰生笑嘻嘻的送题目来说道:“这回是奉公差遣,你们若要罚我,我就过去。我们那边只有秋鹤、莲民、芝仙、知三同我五个人,这等着替你们当誊录,其余都到彩虹楼纳凉去了。”佩镶道:“虽然不罚你,到底出的什么题呢?”兰生笑道:“是《红楼梦》上的,我们五个人公拟呢。
秋鹤说你们每人只许做一题,若要献自己的才,就把这个题多做几首也使得。”说着把一个翠玉笔筒取出来,说每一个题,一个纸拈儿,谁拈着什么,就做什么。佩镶笑道:“到底是什么题?恐怕每人一个不够。”兰生道;“有二十八个题呢,谁来先拈?”幼青道:“我来拈。”说着就去拈了一个一看,是鸳鸯截发。韵兰笑道;“原来是这样的题,可都是四个字么?”兰生道:“都是四字的。”湘君笑道:“倒也有趣,省得出了本事题,大家有成见了。”于是各人争来拈了一个。素秋拈的是黛玉弹琴,莲因是妙玉煎茶,柔仙是晴雯补裘,湘君是莺儿打络、珩坚是元妃归省,文玉是玉钏尝羹,喜珍是小红遗帕,佩镶是龄官画蔷,秀兰是紫鹃奉佛,双琼是可卿入梦,俊官是湘云炙鹿,雪贞是香菱斗草,珊宝是万儿尝茗,燕卿是探春协政,纫芳是李纫画荻,韵兰是宝钗扑蝶,玉田是小鹊传音,萱宜是彩云偷硝。珊宝笑道:“只有补裘打络、扑蝶煎茶等题,最好必定有和诗的了。”韵兰笑道:“万儿尝茗这个茗字双琼倒有些古怪。”双琼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下船。兰生你去找我哥哥到采莲船,我们在船上做诗,谁先做好就送来,你同我哥哥两个人誊,不许走漏消息,誊好了请韩先生看去。”湘君笑道:“不妥,誊录的人,要到我船上来的,兰生就到阳姑娘船上,佩镶监着他誊。芝仙到我们船上,我来监他。其余请他们散了,等誊好了,再请阅卷罢。”韵兰道:“也好。”就命人去请芝仙来,秋鹤等可以暂散。
一会儿芝仙来了,方大家下船,船娘荡起浆来。韵兰命到柳荫之下,丛荷之中去采新鲜莲蓬。船娘乃放下双桨,手中捉了一枝湘妃笛,长瘦竹篙,从采春桥南面弯弯刺入。沿岸过了钓月台,披云拂雾,径入绿阴深处。但觉轻寒瑟瑟,满身里若绿阴。荷叶下藏着的鸳鸯,一齐冲散。湘君笑道:“有趣,竟凉到我心里头来了。”前边兰生、佩镶、双琼,这里萱宜,后面雪贞、霞裳,争折莲蓬。韵兰叫:“莲子细不要再掉到池子里去。”莲因道:“嫩的不要折。”岂知大家已采了一捆多,有不可吃的荷花,也采了好多。池子中有几对并头莲,又有四面莲,韵兰怕他孩子气,把来折了,忙叫兰生不用采。岂知萱宜已折了两枝,湘君怪他粗莽。那边秀兰、韵兰、珊宝三人,手持小茶杯,在荷盖中,收受未干的露珠儿吃。柔仙、碧霄、凌霄、素雯做碧筒杯耍子。文玉、幼青坐在槛边嚼杏仁儿,吐在水中喂鱼。燕卿把香唾唾在水中,舜华立船头上替船娘捉篙,不料这只船儿晃了两晃,柔仙、萱宜大惊道:“怎么?”舜华已吓得把篙丢去,面孔丢色,蹲爬在船头上。船娘看见反大笑起来,说:‘叫姑娘不要玩。”湘君也把舜华申斥一顿,柔仙方才心定。看守的园丁,已取得十几枝白藕,送到各船上。韵兰命把新鲜莲藕送到太太那里去。四只船停了一回,方从流杯亭门前,刺出来,从东岸九回廊前,沿着柳堤向北。船娘一个荡桨一个刺篙,过了浮玉桥,经过珊宝屋门前,从华?N仙舍南面,一径过斜桥向西。到了月潭,觉四围烟柳,一片空明。左首是芰,右首是菱,还杂种着水芡,叶大如?N。大家又要取采菱,喜珍、素秋、凌霄、纫芳、侍红揎起翠袖,玉田、马利根脱去外衣,穿了一件紧身贴肉汗衫,只管在水里捞。原来菱芰方花,一只菱也捞不到。珩坚要采一片芡叶,岂知恰正握着野鸡头梗,粉嫩的手,卒然一刺,就高叫阿唷起来。雪贞、霞裳等倒吓了一跳,忙问怎么,珩坚摇头,把右手看着被刺的地方,已有六七处,微微的出血了。碧霄笑道:“你也不看一看,这叶上有刺,是野的种子呢。”韵兰忙问何事。素秋笑道:“珩丫头捉水蛇儿,被他咬了一口。”珩坚骂他捉挟,人家这样你还取笑。
碧霄笑道:“阳奶奶被茶茎刺了手。”珊宝道:“不妨,我带来如意油在此,你把这手快快的搓,要搓得停了不出血为度,便把这油再擦上再搓便好了。”一面把如意油送过去。珩坚如法行之,果然好了。那边雪贞、双琼、兰生欲采这芡叶,听见珩坚刺手,也就罢了。湘君道:“这个地方,若在月夜来游,或弹琴,或吹箫,或弄琵琶,真是雅人深致呢。”芝仙道:“不难,将来八月,我们大家到这里赏中秋。”柔仙道:“人多又不好了,只要两人,多至三四人。如白传之泊浔阳、东坡之泛赤壁、袁宏之泊渚头方能入妙。”说着舟已前移逾虹影桥,向北两岸垂杨,一溪清水,小得鱼虾之趣,平添鸥鹭之怜。秀兰向韵兰道:“你不知怎么修来,得了这个大园子。就是这条水道,已足消遣了。”韵兰笑道:“胜景无常,沧桑易变,安能保得一辈?及这个园,况且我也是倘来之物呢。”此时舟已鱼贯过流霞桥,正是湘君漱药?Q门前。但觉得一派药草香,随风吹来。佩镶在那里点头领略,又向西北过小红桥,已近墙边,于是命船娘缓缓荡回。佩镶的诗已好交卷,命兰生去誊,柔仙、舜华也交了卷。给芝仙誊。韵兰、秀兰也好了,送交芝仙。双琼、雪贞、珩坚、燕卿也好了,各人且吟且玩。一路行来,重到月潭,却进月影桥,来向西转东,绕入寒碧庄。命小泊一回,安排吃冰淇淋。那柔仙、双琼、纫芳、珩坚不敢吃冰,只吃些西瓜鲜藕。
此时众人的诗,已陆续交齐。芝仙、兰生那里有玩得工夫,只管誊写。舟又过于寒碧桥,方把二十人的诗誊好。佩镶统交韵兰编了记号,却并不写出各人名字,就命侍红登岸亲去找秋鹤、知三,请他速速评,你们须在那里等他看好了便拿过来。
侍红答应,叫一个小丫头跟着去了。这里众人舟过采春桥,重到荷花荡,见一片斜阳,奄奄欲坠,照着荷花,比早晨的光景,又有一般。家人又喝了一回茶,方才登岸。珩坚道:“我们就在露台上坐罢。”佩镶命把布遮阳,一律撤去,小丫子送上新荷花露来。彼此喝着,看船娘采荷花,缚了几捆,拿到岸上。
韵兰命人分送到各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