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尘天影 - 第 31 页/共 33 页
既而天黑星明,松风谡谡。忽见鬼灯闪烁,那个千手怪物又来,佩镶虽极吓,见四面陡峻,势不能逃,只得遵了倚红所嘱,定志凝神,那九子魔果然去了。惊神甫定,要想进城,忽听一阵脚步之声,倚虹与碧霄来了。门前两对神灯,异光炯炯。相见之后,佩镶埋怨倚虹失信,倚虹道:“妹妹毒药在胸,肠胃已溃,非先天固结丹,不可入口。我所以寻了他来,你倒不感激。”
佩镶自知冒失,连忙谢罪。碧霄问问园里姊姊妹妹,佩镶因问:“向在何处?”碧霄笑道:“地角天涯,忙得狠呢,你阳禄未尽,尚有数载尘缘。刻下有人来救你,你便须从他,自有好处。”
说着,取出一粒仙丹,给他吃了。佩镶便把兰生一段情缘告诉他,忽然碧霄变了面色,便掣起双剑,说道:“我暂断你的情缘。”佩镶一惊醒来,却卧在棺中,四肢瘫痿,头旁边呕得通湿,都是些烟毒,因随意取殓衣揩擦,而身体不能转侧,幸有洞通风,不甚气闷。支持了一回,听得有人走来,好像推了几推,棺盖已揭开了。佩镶疑是暴客,鹿撞心头。忽听那人喊佩镶妹妹,却就是碧霄的声音,再有一人,却是男子,遂把佩镶扶了起身,碧霄又取一粒仙丹,放在佩镶口中,说:“不要说话,等这药自己化尽,这个男子就是你的良人,你须听我的话,从他。再与灵妃相见,我尚要去会湘君,此地非说话之所,再会罢。”说着一道金光,忽然不见。那男子望空叩谢,便低叫道:大宝姑娘,我驮,你到我家里去。路上不要响,恐人知道。”
佩镶虽辨不清他面庞声音却很熟,因问:“你是谁?”那人道:“我和姑娘在德仁里,做过三个月乡邻,就是西隔璧的任阿和。”一面说一面把盖仍旧盖好了,佩镶听了阿和之言,恍然大悟,也没奈何,只得伏他背上径到斜桥后面任家宅家中。阿和的娘周氏,早已听了阿和之言,要想人财两得,这回见阿和果然驮了一个活人进来,又吓又喜,只得相帮他料理煮姜汤舀脸水伺候。佩镶换了自己乡下的衣服,那阿和又去把棺材里的殓具,悉数取回。佩镶已是吐了一阵,卧在被中。也不多响,身体乏极,竟睡了一回。醒来腹中乱响,泻了一阵,身体不能起来,这是仙家丹药的作用,把阿和母亲一床被,都泻得污积难闻,阿和不畏腌?H,把自己新做的一床棉被,展在另外一张榻上,用热手巾替佩镶全身揩拭。正要干净,佩镶又泻一阵,把阿和的衣服都污了,遂又换了衣服,再去收拾清洁,方换到自己榻上。佩镶又羞又感,任其所为。自泻了两阵,神气渐清,要想吃稀饭,周氏早已端整,给他吃了半碗,于是精神又复了许多。那边污被,自有周氏收拾。所有珠翠金玉并在一箱。佩镶见阿和不畏污亵,如此伏侍,遂把爱兰生之心,移到阿和身上。向来阿和爱我,不过因我眼界太高,看他不起。现在我是再世的人了,若无他同碧霄来救,安能复活?于是一味的爱起阿和来,遂问阿和:“你何以知道救我?”阿和道:“自姑娘进子绮香园,我一天也不能忘记。后来我入了外国人的红衣帮,两年以来,还积得一二百千,我便自己开了西洋裁缝店。那一天见姑娘坐了马车,到静安寺,越发生得福相了。我总是不能亲近,直到那一天说,姑娘为了一个人吃了生鸦片烟死了,我也急得要死。想姑娘一个人,肮脏了岂不可惜?遂到园里来说是姑娘的旧邻,吊个孝,不觉替姑娘伤心。等送殡过后,我又到姑娘坟上看了几回,又去烧个香,求姑娘死了不要吃苦,早投人生。今日黄昏头,忽然来了一位体面姑娘,却是异样打扮,说叫冯碧霄,与姑娘是好姊妹说可以救他,又说姑娘与我有缘。
我就说那里有福消受得起?我这人给姑娘做小使,姑娘还怕我。又想碧姑娘是拎过强盗的,必有救的法儿,遂和娘商量。
我娘要想发财,便许了我。因同他来,岂知他把棺材一拍就开,姑娘真正活了。后来他一闪不见了,想真个是仙人了。”佩镶道:“他本来是仙人,但我们的事太奇,你明日或后日一面去知照园里,一面告官,恐防地方上人多事。”金和点头,到了次日佩镶竟沉睡一天,金和怕他别有意外,不敢离,只唤母亲去请母舅来。又到次日,方到园中给信。给信这人,就是金和的母舅。佩镶睡了一天醒来,身体复原,毫无苦处,竟吃了一碗饭。灯下与金和谈起昔日情景,彼此伤感。这便是佩镶重生的缘起。
却说兰生不见,匆匆半月,许夫人如何不急,逼着伯琴寄电信到苏,限三日回来。若再不回,自己要和伯琴同去。伯琴吃紧,与仲蔚、知三商议说:“莲因会请乩,我们去求他好不好?”知三点头,同到绮香园。先到幽贞馆,说明了才要到花神祠去,只见秦总管领着松风进来说:“爷回来了,请各位快去,我要到庄二老爷店里,取衣服呢。”仲蔚等大喜,也不再问,起身便走到静安寺来。一路上车龙马水,也不暇留心了。
租界到静安寺,不过六七里程途,少时便到。门上人接着,开了栅栏,请马车入内。知三、伯琴等下子车,进内堂见兰生已换了孝服坐在老太太房里。明珠、霞裳的眼睛,哭得红红的。
许夫人坐在窗口,一面把巾子拭泪,一面说起。兰生也泪眼盈盈,呆着不语。许夫人见了伯琴、仲蔚,也不立起,也不教坐,埋怨不敢诳他。倘兰生果然死了,我何以对得起祖宗?你们亲戚朋友?应该与他分忧,倒反哄我起来。伯琴、仲蔚当时因许夫人两件失意的事,并在一时,恐他禁不起,这种悲苦,所以行了这计。现在受他教训,真是怨屈不明,又不好分辨的。正说着,只听月佩进来说:“雪贞姑娘来了。”知三、伯琴、仲蔚见了,伯琴因问雪贞从那里来,到过家里么?雪贞道:“没有,我从苏州珊宝姊姊那里吃喜酒,听得娘舅去世,所以先同兰生哥赶到这里来,明天再回来呢。”说着,行李已一件件送进来。
许夫人看见雪贞心中一喜,忽又感动他是个贞女守寡,遂揽在怀,心肝肉的哭起来。知三也都下泪。霞裳把行李替他收拾进去,月佩开发舟力,雪贞的丫头抱玉,点了行李,令舟子回去。
知三看雪贞满身缟素,不御铅华,插着黄杨木簪,面容憔悴,不堪比从前换了一个人了。看许夫人只搂着雪贞哭,无从插嘴。
遂与伯琴、仲蔚丢个眼色,同到锦斋来,兰生不便跟出去。知三便去叫了松风问:“他爷的究竟为何,真个在珊姑娘那里,又是同雪姑娘来呢!”松风道:“他方才告诉太太,我不在那里,爷须去问风环。”伯琴果真去叫风环来,风环遂把兰生告诉许夫人的话,述了一遍。又把丽宝夫妇,给许夫人的信取来给三人看了一遍,方才知道。原来兰生当日见佩镶呕血死去,心里一惊,便去寻一个小丫头,问他为什么起的。小丫头说:“他听了明珠姐姐说你收房的事,他便不自在了。”兰生情知这件事发觉,无限感伤,心里想我就避了他们,一个都不要罢,若收二人不收佩镶,总对不起佩镶。这么一想,觉得万种悲伤,心里便糊涂起来。一个人惘惘出门,不知从何处去。忽闻有人呼小官官,不知彼是何人,待下章细表。
第五十七回
觅夫婿义士渺长途结盗魁恶奴戕故主
却说兰生方走,忽闻有呼小官的人。向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和尚,蹒跚而来。既近见头上疮癞盈堆,油光流溢。见了兰生,和尚便立着,向他傻笑。兰生模模糊糊问道:“你叫我什么,笑我什么?”和尚指着后面:“我刚才遇着一个姑娘,年纪不过十七八,我问他名字,他说姓阳,字叫双琼的。为因有一个姓顾的欺他,叫我去找姓顾的,他在前面等着,要与姓顾的讲句话儿。”兰生道:“我便是姓顾,你快快领我去。”和尚笑道:“原来即是你,倒也生得俊俏,可惜是银样蜡枪头,但姑娘所在尚远呢!我有一个缩地法儿,送你去。”兰生不懂,和尚道:“你闭着眼我来作起法来。”兰生到了此时,更觉不能自主,遂闭着两眼,被和尚在面上吹了一口气便觉得天旋地转,不省人事。片刻醒来,已在一处地方,细审却是宫殿模样,有许多宫女聚拢,向他笑,有一人道:“负心郎去看他什么?”
一人道:“你来了五六天,牡丹仙子那里,应该去一躺了。”兰生一想又恍惚果到了几天了,因向仙女道:“花神祠里碑上牡丹花是阳双琼,我本要见他。”宫女道:“你总是糊涂人,这不是百花宫么?”兰生喜道:“原来在绮香园里,为什么姐姐们都不认得?”一个宫女笑道:“不知这绮香不绮香,谁是你的姊姊,快随我进去罢。”进了三重门,通名进去,里边揭帘请见。见双琼改了仙妆,坐在窗口修机器呢。兰生满面泪痕走过叫一声妹妹,要想执手。双琼初起还笑嘻嘻的,见兰生动手,便变了脸,把手一扬,竟将兰生推跌,口里说道:“我怕你心不死,容你见见,你到做了急色儿,到这里来,叫我妹妹无礼已极,嗔宫女替我赶出去。”说着仍旧做机器,兰生怕双琼认差了,因一面起见,报了姓名,诉说从前的事。双琼不理,兰生又娓娓不休,双琼嗔道:“你这人也太可恶,我给你害死了,又寻到这里。自在头陀,也太多事。”因叱宫女:“你把他监到香粉狱里去,过十二万年放他。”兰生吃了一惊,想双琼何以如此无情,变了一个人了。遂把双琼赠的小照给他看。双琼看也不看,说:“这些事,我都不管了。”又骂宫女:“还不押他去。”于是走来七八个人不由分说,或推或挽竟将兰生驱到一处,便反闭了门,听得宫女在门外埋怨,说:“我知道此事不妥,你一定要他去见。现在苦了他。”又听一人道:“他有亲戚在此,不如去送个信请他讲个情,放他回去罢。”说着细步琐碎而去,兰生想此处不知什么地方,我除了双琼,那里来的亲戚。又见监禁的地方,不过两间。只有一个地铺,一桌一椅,室中一瓜浓香,都是脂粉气。还有花露香水的味儿,地下四周都有小沟流水汪然,从上边滴沥而下。香味都从水里来的。兰生虽觉香味可亲,然沉闷不可稍耐,想十二万年真欲闷死,且人也断无如此长寿,如是者不知若干日。忽一女开门而入,入视之喜珍也。心中大快,因告所苦。喜珍叹道:“一念多情,几成久锢,所以情缘未合,虽妄想亦不成功。你来了多天,慈母之心碎矣。我仍请自在头陀,送你回去。”兰生要问佩镶,喜珍只是摇头,说都是孽缘,缘尽便散。世上夫妻,虽伉俪极笃,也是如此。我还有别事,不得多留。遂命一个宫女,说:“你领去交给头陀,送到苏州自有荷仙姑接引。”说毕去了。
宫女遂领兰生到宫门口。前日这个和尚,已等在那里。向兰生笑,兰生方欲说话,和尚又吹气一口,觉心里朦胧,不知人事了。醒转来时,却在一处城楼上,墙壁坍倒,缈无一人,踯躅而下,到大街一问,却是苏州。知珊宝在桃花坞,便问到桃花坞。珊宝家中,雪贞恰在那里,一同相见。彼此告诉了,珊宝夫妇连得上海寻人之信。知许夫人着急,不便多留,次日遂专雇小快船一艘,催兰生与雪贞同走。既抵静安寺,兰生先行登岸。雪贞收拾了一回,等肩与来了,方来顾府。此是兰生走失的缘故,及到家中受了许夫人几番埋怨,后来知道佩镶死而复生,重嫁任金和一事,心中无限悲伤。痴痴的呆了长久,方渐复原。佩镶闻得兰生,果然为己出门,且顾府受了许多惊恐,总是自己的情魔。现在身已嫁人,势难别计,亦付之无可如何。
两人相见之后,寸心脉脉,反说不出什么来。雪贞在顾府住了三天,方回伯琴家中。
伯琴断弦之后,鸾镜尘封,空房寂寞,虽柳妾夫人贤慧,终觉难慰寂寥。雪贞想着从前喜珍待他的好处,十分悲伤,力劝老兄续弦。伯琴道:“初时我也有此想,现在渐渐惯了。况且我的家事也烦,非心细才大,也不容易管。闺阁中的小姐,娇惯的多。他面貌可以探听,性情才具,是不能知道的。”雪贞道:“二哥替我说过陈秀兰姑娘,现在择他的性情脾气,是你知道的,我想到也极配。只是门户中出入,恐怕不合。”伯琴道:“也不在这上头,他只要能替我管家就是,这人我也想过,不过他好习静,不肯当我这家。和他开口,他未免拒谢起来,我倒不好意思,所以不作这个痴想了。”雪贞道:“他肯也说不定,我明天要到绮香园去多住几天。我叫韵兰探他口气。”
伯琴想了一想道:“也好,要说得蕴藉,不要讨没脸。”雪贞点头。次日便到绮香园来。韵兰、佩镶接着大喜,说:“我们知道姑娘来了数日,打谅要来接到园里游游,怕姑娘还有要事,总算是母家兄妹相逢,谈谈家务,那里可以就来,所以也没来接。”叫佩镶送一些东西来,雪贞便接口道:“还没谢呢,多谢姊姊送的红烧野鸭倒极好,我一年没吃了,不知怎样煮的。姊姊送了来,大家要吃这个,一回就完了。现在再想吃这个,恐怕费事。”韵兰笑道:“我叫佩镶煮的,明儿去买得新鲜野鸭,再叫他煮。”雪贞笑道:“佩姊姊手段真好,韵姊姊也少不了他,现在身子倒还好么?”佩镶笑道:“多谢托福!”雪贞叹道:“现在姊姊是第二世人了,福气大死了再能活转来,倒是夫妇团圆安安乐乐。他人死了,就不能再生。”说着眼圈儿红了,韵兰看他想着心事连忙把话岔开一面,说:“去请各位姑娘来,雪贞姑娘在这里。”丫头等便分头去请了。佩镶问雪贞道:“姑娘现在来了,好似热闹些,请多住几天,但不知愿住在那里?”
雪贞道:“我要住秀兰姑娘那里。”韵兰、佩镶道:“你向来喜住天香深处,秀姑娘从未住过,何作此言?”雪贞遂把与伯琴商量的话告诉一遍。佩镶自去料理雪贞的房榻,韵兰向雪贞道:“这话且莫和别人说明,后天我去探他口气来,回复你。”说着只见文玉、秀兰、月红、凌霄、秀兰、萱宜、莲因、玉成次第都到,彼此相见,请坐,寒暄一回。文玉道:“雪妹妹比从前清减了好多子。”萱宜道:“雪妹妹怎么苦命,未过门,姑娘爷便死,亏姊姊过去熬。”说着自己眼圈也红起来。雪贞把手巾擦泪,连因道:“姊妹久不相见,你也应该和他谈谈别后之言,不许提各人的心事。”因说:“妹妹去了以后,园中又添了许多景致,彩虹楼、侧首山腰添种了枫树,造了一个坐晚亭。
韵丫头这里也添改了许多屋。后面的九畹亭,你是知道的了。
九畹亭西首又添了萱花圃。现在佩镶住的,回来我们一同去游。”雪贞道:“现在姊妹的住处还是照旧么?”秀兰道:“通通都改了,就是韵丫头和我不改。凌丫头也还住在桐华院。珊丫头去后,文丫头住到了延秋榭。玉成姊姊初住漱药?Q,又同莲姊姊搬到花神祠西院。湘丫头走了,他又搬到漱药?Q。萱宜妹子住在绿芭蕉馆。闹红榭、棠眠小筑、韵香馆都空着,彩虹楼他姊妹两人去了,现在也空着。雪妹妹倘然不回去,常常住在这里罢,空的屋要拣那里便是那里。”雪贞道:“我在家里也想着,这里好玩,姊妹又多,但在家还不到三年。我打谅守了三年的孝,再禀明堂上常住这里,来削了发,跟莲因姊妹做一个女弟子。混过了这一辈子,修修来世,不要这等苦命子。”
说着便又呜咽。韵兰、文玉又把雪贞劝了一回,说都是前生注定的,要强也强不来。就是佩镶和兰生两人,他们何等要好。
况且佩镶死了,再活仍旧两个人分开了。现在提起,还是伤痛。
凌霄道:“兰生与双姑娘,这等稳稳的因缘,依然镜花水月。”
玉成道:“兰生去的地方也奇,恐怕没有这个所在。”莲因正色道:“你那里知道?并不是幻境呢!”萱宜道:“为什么和尚送得到这地方呢?这和尚又是谁?”雪贞道:“兰生不是说自在头陀么!大约因顾叶无缘,所以天神着他来,把兰生摄去的。”
萱宜道:“我真糊涂死了,这地方在天上,还在地上,可去游游么。”莲因道:“天上把这个断肠碑移送到花园里来,这就是破天荒的奇事,从来也没听得。可见我们都有来历。韵兰妹妹是总花神,我们是散花神,所以现在我们都在他属下。这个地方就是我们栖真的地方。双姑娘死了,自然复位呢。”文玉道:“为什么双姑娘不理兰生呢?”莲因道:“人生相聚相爱,不过是缘,缘尽即止。所以有心的人,不愿多会,会也不愿十分知己,留些余缘,以待异日可以多见一面。譬如有一斗米,今日若一起吃尽,或暴殄狼藉了,到明日只好枵腹。若吃得省俭些,便三四天可以吃下去。人的缘亦然,留些有余不尽,后来还可以叙叙亲昵了。则发泄已尽,以后必无多余。试看世上小人之交,其始酒食徵逐,真若可以刎颈同心,岂知阴雨谷风凶终隙末,所以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这个意思。”韵兰笑道:“你发这个大议论,实在透辟。”萱宜、凌霄都说道:“这也罢了,但这个监禁的地方,也别致。”月红道:“这个香味儿,可就是花香。”秀兰笑道:“你也是花神,将来也必定有花香。”
月红把嘴一扭头一摇道:“我不信?韵兰姊姊,是总花神,他的香更香了。”说得众人都笑起来。韵兰笑道:“痴丫头,你去叫佩镶来。”月红笑着走开,寻佩镶。去了一回,同佩镶过来,玉成、莲因、萱宜等都已散去。惟秀兰、文玉、凌霄在那里吃饭。吃毕也就分散。佩镶一面吃饭一面告诉雪贞,寒碧庄的房间多已收拾妥当。现在我要到公塾里干些公事。三点钟请同月红妹子,领了先到公塾里望望秋鹤。莲因、玉成三位,走过绿芭蕉馆,顺便去看一趟白姑娘,我再和你到各处去玩。雪贞点头。佩镶去了雪贞又与韵兰谈了一回伯琴、秀兰的亲事。到了三点钟,便与月红去了。走到绿芭蕉馆,想着从前和金幼青在此地弹琴和韵静坐纳凉,而今物是人非,幼青在洞庭湖溺死,曾不几时,人天路隔,不觉欷?[起来。走进里面萱宜含笑出接坐定。琴娘送了茶,雪贞问问近来园里情形。看萱宜的神气有些幽怨缠绵说不出嫁杏愆期的苦恼。谈了一回,月红催着同赴花神祠,在三处敷愆了一回,再同佩镶到坐晚亭去看落叶。徘徊良久,回想碧霄等在园时看荷赏雪的热闹,现在觉得时迁境过。风景全非,大有化鹤归来之感。感叹良久,仲冬天气转瞬已晚,漱药?Q桐华院,不及去了,便回到华?N仙舍吃了夜饭,又到延秋榭去看文玉,不免又想着珊宝,感叹一回,方回寒碧庄安睡。次日起身,午后方到漱药?Q、桐华院去了一回,凌霄新得松江四腮鲈,便留雪贞夜饭。去请韵兰、秀兰、文玉、萱宜、佩镶等,惟萱宜、文玉、佩镶来了,带着月红。雪贞想着柔仙,无限心事。佩镶、文玉谈起诗社来说:“现在人数万不能齐了,趁姑娘在此要想去请了燕姑娘就是这几位,再开一社。”雪贞道:“言为心声,我这个景况,那里还能想得出一字,连琴也从未弹过。况且我住了三四天便要去的。要续兴诗社,将来等我长住在园里再和你们做。”佩镶听他的话,也不相强。
凌霄兴致尚好,乘着酒兴舞了一回剑比以前越发精了。初更时后,众人方才别了凌霄,各自回去。雪贞等四人回来,佩镶、月红到幽贞馆,文玉到延秋榭,雪贞自回寒碧庄来。到了雅素堂,见韵兰正与秀兰谈什么呢?秀兰垂了头,颊上微微春色,见雪贞过来,韵兰便不谈了。因问道:“夜饭吃了么?”雪贞道:“吃过了。同文姑娘、佩姑娘、月红妹子一同回来的,他到你屋里去叮”秀兰道:“今儿韵丫头说到我这里吃夜饭。我做了炸黄鱼、蟹羹,想请你,后来知道你有鲈脍吃,遂不好留你。鲈味如何?”雪贞笑道:“还好。”韵兰道:“这个时候,怎么还有鲈鱼?”雪贞道:“大约养着在那里的。”秀兰笑道:“你不要说门外话,鲈鱼不能养的,网起来了,活活的用谷壳拌着,卷在白布袱里,寄到别处去。”韵兰道:“大约也是偶然得的。”说着只见伴馨走来,请佩?Q回去了。原来是秋鹤要添补寒衣,开了细账,所添有限不过,韵兰批准了。次日,雪贞又到韵兰屋里,见韵兰在幽贞馆,据案执笔,批点什么。见了雪贞,便叫请坐。雪贞笑道:“你只管治正,我来监督着。”因问批的什么东西,说着大家坐下。韵兰笑道:“秋鹤要刻骈文,这是他从前寄给我的信。文体虽不甚可高,然不可不刻。我便替他搜出来,圈点圈点。”雪贞看时只见上写着:兰栽别畹,偷瞒出谷之香,燕改新巢稳护栖梁之侣,轻负冬郎之约,笺不裁鸾,频牵秋客之魂。书空盼雁,兹者莲房坠粉,枫寺铺丹,怯旧梦于房栊,警新凉于刀尺,读永叔明河之赋,最恼寒蛩。忆放翁团扇之词,难传灵鹊。窃惟主人玉清仙骨,琼海愁身,撩绮思于人间,种情根于天上。固宜鹤林跨座,凤藻司书装成七宝楼台。香王供养,宠贯六宫粉黛,仙侍追随,而乃孽海啼珠。尘天委璧,斗浓姿于金屋,嫮态空留,写韵事于瑶华,芳情渐歇,娉婷芍药。红绢少女之春,憔悴芭蕉。绿惨小鬟之影,绪如丝乱。心费珠圆,谁怜倦鸟。无依终苦,春蚕自缚。纵使绛云护久,女木能贞。可堪明月,缘多神仙将老,而况汪伦情重,苏蕙才丰。花蕊宫中,璞犹待价。茜纱窗下,琴少知音,徒教秋色,迷离娟娟独立。最是春风狼藉,处处相思,琵琶贻老大之愁,钿?Q负长生之约,沈珊有海种玉何田。
此则满地萍根,感美人兮迟暮。一天絮影,念才子而萧条者矣,废祖帐鸿忙,离亭燕倦,每作扬州之梦,难忘海上之盟,乞留鸳牒三千。枉想迎来桃叶,浪费龙头十万。终难聘到梅花,然而印皓月于肠根。望彩霞于眼角,痴暮自笑么凤犹牵,每将螺黛三升偷描蛱蝶。安得蛮笺十幅,遍画鸳鸯所期。孔雀楼高,牵牛星炯,雕盘红豆永发。年年油壁,香车争迎,小小寄珍重。
三生之字休教,阶药风翻,借通明几日之阴,要护海棠梦稳。
雪贞笑道:“宋元之笔,然一往情深。看他的意思,终想要你,枉想迎来桃叶,岂不是念念不忘么?又说终难聘到梅花,他这一种求之不得的光景,也明知你不肯做夫子妾,所以他说这些话。”韵兰微微一笑,雪贞道:“你莫笑,我虽无离娄之明、饰旷之聪,秋鹤的意思我还不难猜呢!”因又叹道:“你们身子未定,倒还好,如我这人,真是不可救药了。”说着眼圈又红起来。韵兰道:“何必提起心境呢?”雪贞道:“我是为你想,年纪又到了,秋鹤这个人还信得过你,再要等也等不出好的来了。最多同珊姑娘一样去做太太。但是也少遇呢!我看你心里头不过不肯做如夫人,但你现在光景充充畅畅,你肯招秋鹤,他必然待你胜过大夫人。况且你有这个场面,仍旧你自己做主,要怎样便怎样。人家大夫人那里能及得你。”韵兰笑道:“罢罢!
不要谈了。我和你说,到是令兄的姻事可以成功了。”雪贞道:“他怎么说?”韵兰道:“昨晚你来以前,我一向在那里同他说,他也没得别的话,一去便做大夫人,很愿。他只是舍不得我,说许虽许了,须过了今年,到明春再谈。”雪贞道:“什么缘故呢?”韵兰道:“他的意思要等我肖了人再走。”雪贞大喜道:“很好,我劝你早早就招了秋鹤罢。”韵兰笑道:“你不要混说,但回去之后就和令兄说罢,说秀丫头允了。但到春间再议。万不要和别人说起。”雪贞点头。恰值佩镶、月红回来吃饭。原来是日是月红上学。韵兰因其孤苦无依,有心要月红读书,月红也就听他调度,自此以后佩镶到馆,月红也就跟去读书,午刻、晚上与佩镶一起回来吃饭睡宿。此时雪贞与佩镶、月红、韵兰、侍红一同吃了饭,等他们去了,遂同去各处游游。
韵兰过了中秋,午后便不睡了,所以两人一同走到棠眠小筑外面看五六个园丁在那里种菜。菜圃四周编了短竹芭,文玉正在那里监督呢!雪贞向来最是孩子气,此时心境不佳,只叉着手和韵兰、文玉闲话许多。园丁初见韵兰来了,大家争叫姑娘,头目便来请安。韵兰命他只管办公事。三人谈了良久,天时极短转瞬夜了,便一同回来。见纫芳等着在幽贞馆,见了雪贞便说:“我们姑娘请庄姑娘到我们那里去吃晚饭,不要东家吃饭西家宿了,我所以等着。”韵兰笑推雪贞道:“你去罢,你来了好比骊龙滚珠的样,你也要我也要,不要我留着你,他怪我。”
雪贞便同纫芳到寒碧庄来。秀兰正在厨下捎拳捋臂自己煮菜,小碧在那里帮着。雪贞走过去深抱不安,因见别无外人,遂笑道:“嫂嫂现在都是一家人了,何必再如此客气?”秀兰庄容道:“你现成这样心境,劝你少轻狂些罢,你到我书房里去,看我写的白折子好不好?”雪贞也自知冒失便走了,到书房看了一回字。秀兰也来了。雪贞着实赞写的好字,遂搬上菜来,一碗是葱汁野鸭脯,一碗是镇江米醋蟹黄羹,一碗是水糖金银肉,一碗是汤羊肚,一碗鸡丝如意汤,共是五样。还有几个碟子。纫芳、小碧同席。秀兰向来不甚吃酒,这回要劝雪贞,倒也饮了数杯,吃毕漱口,便一同到雪贞房里,命纫芳、小碧等:“均不必伺候,你们去开了一壶茶来,各自去罢,我今儿和庄姑娘睡。”小碧遂去送了茶来,秀兰便闭上房门,与雪贞谈心。
先怪雪贞方才的话,雪贞先行告罪。秀兰道:“并非我埋怨你,这园里人多口杂,一个绣花针形容出去,比脚膀还粗,你不留心,人家就算笑话了。所以我凡事不肯多话。人说我怕事,其实我是惧祸。你看白姑娘便是榜样。”雪贞道:“我也恍惚听得,到底可有这件事?我想他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未必肯干这件事。怕是人家造的蜚语罢?”秀兰道:“这话也是玉怜说出来的,我们那里知道?萱丫头自己也不好,为什么招这等人守夜呢?我也劝过他,他不听我也算了。”雪贞道:“秋鹤知道么?”
秀兰道:“佩镶吩咐人瞒着他,那里知道呢?”雪贞道:“我不应自己说,我这个命也没法论理,姑娘到了年纪,本应该早早出嫁,刚才韵姊姊我也和他说,倘立定主意,就定了别的计罢,横势不过顶一个名。”秀兰道:“你那里知道,他的心不过他手头宽裕,将来不患没得好日子。如今珊丫头又去了,我看倒是文玉最难,他虽和我说也要等韵丫头有了依托才肯分离嫁人,我想那里有凑巧的事。”雪贞道:“你还不知么?我二阿哥说要娶他呢?不过没和人说过。”秀兰忻然道:“几时说起?为何我一些不知道?”雪贞道:“说起不多几天,文姑娘已知道了。
因叫他瞒人,所以大家不说起。现在大哥已替二哥寄信去到婶娘那里去请示了,等回信来了,便要定见。”秀兰道:“哎呀!
我真正一些不知道。”雪贞道:“也是我三嫂子先说起,说我身子不好,恐不能再生育了。文玉是我见过的,人也文静,相貌宜男,你便去娶了来罢,我情愿让他几分。省得你成日成夜的玩了,你去娶了来!从此也可以收心了。”秀兰道:“原来有这件事?你不说我也不知道。但是韵丫头更要寂寞了。”雪贞道:“也不要紧,横竖都是后来的事。但你且放在心里,不要和人说起,我倒想凌霄姑娘不知如何结局。”秀兰道:“他是一只洗过的雌鸡,不近男色的。他说再等两三年,把碧霄教他的剑术练好了,要独自一个人到深山里去修道呢!我们都和他说过,他笑我们是情虫,不能脱男女的范围,所以我们不劝了。也还说韵丫头这等缠绵死了要到枉死城呢?”雪贞骇然道:“倒也难得,我听了也悟了好多了。”二人足足谈了一夜,次日午刻方才起身。雪贞便告辞了园中各人,乘轿回家。把上项的事告诉了伯琴,伯琴大喜,自去办理。雪贞旋即回到夫家不题。寒冬草草转瞬岁阑,女塾中考了课,于廿二日解馆。秋鹤因一年多未曾归省,要回去一趟,和韵兰婉商。韵兰心中虽要留他伴岁,但他天伦之乐久未承颜。若不放回,未免不合情理,只得勉强应了。动身前一日韵兰叫他住在西楼,和他讲了半夜,命他元宵以前到申,迟要替我安排花神祠试灯事务。老太爷、老太太、太太、少爷如有工夫可以请他来游游。韵兰又想起雪贞的话来,密告秋鹤说:“我目下境遇虽顺,然独不会太长,贾家究无确信,我又没看得上的人,若一辈子混去,终是不了之局。你明年来了,过了元宵,我要想差你同秦成一起到北省去,细细打听一回。倘前途尚在,便一同回来。不能守他一辈子,吾也只好变通从权。那时你回来,自有好处。”秋鹤听了,如奉纶音,当场唯唯答应。次日乘坐小轮船,满载而归。是岁韵兰祭祖敬天,异常寂寞,幸亏各姊妹吃年夜饭各择一天。拥来拥去,廿四在寒碧庄;廿五在漱药?Q素斋,廿六在花神祠东院,又是素斋;廿七在绿芭蕉馆;廿八在桐华院;廿九韵兰自己在延秋榭;三十这晚大家守岁。韵兰到了四更方回。佩镶还在那里写字,等待韵兰道:“你还没去么?今年不比往年,你夫妇未了一夜也须团圆守岁。我这里有侍红一班,你回去罢。”佩镶笑道:“姑娘不来,我那里能就走,还有许多事要交代呢。”
因说明日大初一了,姑娘应换的衣服衬里衫裤鞋袜都在这个包里,簪环首饰在屉子里,赏封在小官箱里,我已同侍红、霁月妹子说过,账也交给他了,横竖我明儿来得早。香水我替姑娘来喷罢,地也叫他们扫好了。果盘共装了四个。横竖用完了再好装的,明日姑娘拈香同拜年坐的轿子,我叫他预备蓝呢红脚的那一乘,黑脚轿不好看,所有香烛纸钱也都备好,交给伴馨了。轿车也预备一乘,要坐便坐,珊宝姑娘的岁朝盘,今日没船了,不好寄,我特雇了人走送的。韵兰道:“知道了。你去罢。”佩镶笑着自去。韵兰见霁月、伴馨点着守岁烛,在那里忙忙的揩杯桌椅扫地铺设塾子地毯。又有小使放闭门鞭炮,置掩门葱、欢喜炭一切俗礼。韵兰命伴馨另置红烛拜辞天主,磕了头方到房中。拥着薰被身上热起来,把随身两件大毛衣服脱了,挂在衣架,看新做的白狐妃色绉纱镶金洋花边一口钟斗篷,佩镶却早已取出来,便重放好,韵兰试穿在身上恰称。遂又在薰笼旁边静坐一回,觉得辗转心头万愁交集,下了一回泪。已打四更,命众人去睡,自己也只得睡了。一觉起身,已是九点。
佩镶来了,先替主人拜年,任金和也来叩头,侍红等一班自己的丫头老妈子都来叩喜。韵兰蓬了头受礼,先行放赏,便赶紧梳头换衣服,便有阁闺的姊妹上上下下次第来贺新,韵兰也去答礼。走了一趟,回来吃了中饭,方上轿出门拈香,到各处拜年。便穿了白狐斗篷,伴馨坐小轿跟去,所有家中女客自有佩镶应酬。到晚韵兰方回。次日又出去应酬一天,接着请年酒接天主又忙起来,直到初八日,方才清楚。初十日园中请客,做了一天戏,十一日秋鹤来了,韵兰一喜,命他同佩镶、莲因预备元宵灯会,又接得珊宝的信,说女婿新接京电,放了直隶水定府,三月中旬挈眷进京,要想到上海与各姊妹娶会几天再行告别。韵兰又喜又愁,遂请了凌霄,命侍红跟着连青雁三人,到苏州去迎接珊宝。花诞日又要祭献花神,也忙了三日。又因要差秋鹤同秦成出门探贾倚玉消息,适燕卿之张妈已死,因又请燕卿进园代理公塾事务,所有燕卿的债韵兰一人料理。燕卿倒也十分感激。且说凌霄、侍红、青雁到了苏州,到二月初七回申,秋鹤、秦成已走了。大家正在闹着,萱宜不知跟了谁逃走去了,寻了七八天,杳无消息。韵兰接见了珊宝,彼此间好。
丫头等都来见于。此番珊宝居然三品夫人气度,不比以前了,说起夫妇尚是和睦。珊宝因问萱宜何故逃走,韵兰道:“你也知道的,这件事从去年发始,他住到绿芭蕉馆,嫌太寂寞,他自己到外面去找几个人守夜。内中有一个是马达夫,不知道怎么看上了。”珊宝说道:“原来是他。”玉怜道:“我早已看见了,大家叫我莫说,我就不敢闹出来。”韵兰道:“他心计极好,把存款都取了去。屋里的东西不知怎么运去的。”珊宝道:“登过报么”韵兰道:“这些事怎么好告诉人呢?现在差人在外边打听,我看也是无益的,等秋鹤回来再说罢。”珊宝不胜叹息,转瞬已届花朝,大家又安排祭好神,直闹到廿五日。珊宝方雇船回苏,跟刘四公子带了补衲上任去了。珊宝去后韵兰又少了一位同心姊妹,前者虽在苏州,相见尚易。此时北去,通达一信须一月方能往还。这日是四月初三,仲蔚要娶文玉回去,请雪贞来与韵兰商量,并说伯琴也要娶秀兰回杭州去。韵兰道:“罢了,秀丫头还要伴我一年呢。”雪贞笑道:“你要秀兰何用?”韵兰道:“你且看。”说着小丫头,差人来说康教习要告假半月,回去省亲。韵兰准了批,给预领薪水一个月。因向雪贞说道:“你且请令兄择一吉期,我先和文丫头商议去。”雪贞去后韵兰便请文玉到幽贞馆,说起这事。文玉叹道:“我等皆去,姊姊如何,岂不更觉冷静么?”韵兰默然,当日遂与文玉谈妥聘礼数目,嫁到杭州后,住在西湖新造别墅。文玉积蓄五六千金,连衣饰器用三千余金,共约万金均带去迎娶均用灯轿。
计议定了,便送信雪贞。隔了五六日,雪贞来绮香园,说三哥皆已应允,定于十九日来迎娶。此日是四月十二,文玉便忙起来。幸嫁衣嫁装不用再办,又有秀兰为之帮着,安排得整整齐齐。转瞬已至十八日,韵兰命在延秋榭,结彩张灯。雇定子一班乐工,兰生、知三、黾士、介侯、紫贻、晋康等均有赠妆物件,莲因、凌霄、韵兰、佩镶、燕卿等无不厚赠。十九早晨,韵兰起身之后,呆坐床前,侍红来服侍梳洗。看见韵兰光景,知为文玉出嫁之故,因问:“今日范姑娘大喜,姑娘不可如是。”
韵兰叹道:“你看两年以来,园中姑娘死的死,嫁的嫁,人生相聚之缘,只有此区区之数,能不令人悲伤?我看秀姑娘不久亦必动身。你想天下的事除了白首夫妻,还有长的聚合么?”
侍红道:“姑娘你看兰生与霞裳也算要好了,顾太太收明珠这日已许霞裳,后来给与兰生,岂知天下的事,什么都料不到,这回又不能如意了。”韵兰道:“到底如何,昨天兰生不来,我问知三何故?知三说家中有事,是否即为霞裳?”侍红道:“我也不知详细,说着只见佩镶进来,说请姑娘早去延秋榭帮忙,邀客录已命龙吉取,叫他从南市起,城中租界静安寺都去邀着。
今秀姑娘同月红在账房里等姑娘去。”韵兰遂急急梳洗吃点心,方到秋延榭来,径至房中,文玉正在那里换衣服呢。韵兰查看橱箱封皮号数皆与册上相合,与文玉讲临别之言,说满月之后,须来园中张望一次,秀兰姊姊等也要记挂你。文玉欷?[道:“我少则一月,多则至七月,秋凉必到上海来,姊姊请自保重。”
是日,择未时结亲,故十一下钟彩舆已到,数声炮响鼓乐相催。
虽无公相长亲,免不得辞房别祖。此时男女客纷纷齐集,龙吉到账房销邀客之差,说静安寺顾爷不来。知三也说兰生不能来了。佩镶遂命退出去回姑娘。龙吉遂去找韵兰告知。韵兰想了一想道:“你在采莲船后门口等着我,有话问你。”此时文玉正在房中吃饭,女客均已坐席,介侯、紫贻一班男人,在账房另摆一席。知三到园最晚,迎娶者催请登舆,韵兰拨冗寻了龙吉,问顾府何事?龙吉道:“也不知其详,但听得乡下人将顾府一个姑娘赎身,闹了两天,要想涉讼。初次顾府不肯,今已放赎了。”韵兰问赎去的是谁?龙吉道:“不知。”说着,侍红来催韵兰去。文姑娘将上轿了,韵兰便去。到得房中,文玉扮得齐齐整整,妆奁箱具均已送去,但听嫔礼引着乐手第三次前来请新。文玉不忍,姊妹多情也未免啜泣,于是三声炮震,喜娘侍婢扶着文玉出房,缓缓登轿。但听一片杂声,笑啼并作。文玉径去,众姊姊送至延秋榭屏后而归。韵兰见知三同着介侯一班人正在闹酒,乃命伴馨去请。到文玉房中,问顾氏的事。知三叹道:“便是秋霞裳这个丫头,他与兰生好像袭人和宝玉一样,料得必定成就,谁知他的爷娘新卖脱了田产,颇得重价要将女儿赎回。顾氏本来不肯,后来霞裳的爷娘听得兰生欲将霞裳为妾,益不甘心,遂请了外国律师,欲在公堂涉讼。顾夫人不欲多事,遂放霞裳回来。不意霞裳心中不顾那爷娘,用了几许人方得拉回,后来不知如何。此是昨日午后之事。”方说着,黾士高呼知三,知三遂去。韵兰回至内客堂陪客。是日扰乱终日。
韵兰因恐文玉去了,过于寂寞,因雇女伶一班在延秋榭做戏更深始散。月红初跟纫芳,今纫芳又去,命仍跟佩镶住着,把延秋榭关闭,命二个老婆子二个更夫看宿不题。却说珊宝随刘四公子赴任到天津登岸,借居客寓。次早便去谒见上司住了三天,挈眷同赴保定禀见藩台。第二日,便奉饬知赴任。藩台里司事转荐了一个家人高桢来。即是北直隶人,初不得不收,因桢字犯着祖讳,替他改了升字,以取吉利。因要动身派高升为头站,高升进内,见于珊宝。恭而有礼,珊宝骞然想起一事,却已模糊了。那高升本混混一流与胡贼皆多熟悉,因将图大举,混入官场,意在结纳。见刘公子系大员之后,家道殷实,行李颇丰,遂竭力巴结东家做出忠厚玲珑表式。刘四公子和珊宝大加信任,除头站差使之外,兼管上房。高升大喜,遂将上房之箱一律编齐号码,另招妥当脚夫扛抬,一路皆系陆行。走了四天,到红叶庄地方住宿。高升禀知:“居停此地向来不甚太平,上房行李须合在一帮,以便照顾。”珊宝亦以为然。高升又禀知:“今日兴处即宿,次日再行。”刘公子点首。遂在遏流沟兴宿客家,草屋七八间同院各座,时正未刻,把行李归入上房。那西房三间客已有数人,先在彼处。刘公子也不甚经心,到了未甲之交,高升出去,与随带众仆夫照料一切。忽西房一客虬髯长眉,到东首房外来窥探。珊宝的丫头玉怜见了,命仆人阿四驱逐,其人?_目不言,蹒跚而去。到了黄昏,高升回来巡察一回,严饬同人,大家惊醒些宁可无事最好。珊宝更为安慰,与刘四公子讲说家常私话,直至二鼓方寝。外面巡更的柝声不绝,睡到三鼓余,微醒。窗外月明如水,隐闻院外切切人声,既而足声入院,忽闻一人大声说,“我们是新任大老爷,尔等不可造次。”似高升口声,此时即有一人奔上台阶,刘四公子和珊宝惊起,呼上房外间仆役开门,即见高升气急惊张,飞奔入内说:“老爷子不好了,强盗来了。”说着夺了一支门叉又飞奔出去。但闻门院内有格斗声,闻高升大呼“阿呀”,听得众人道:“擒他回山。”即有数人涂面持械径入上房,珊宝等吓得面无人色,刘四公子便取六门洋枪,方欲轰击,一盗大刀疾下,竟劈作两人。珊宝、玉怜惊呼救命。有二三人跳入也一并杀了。
上房外婢仆数人皆被杀死,乃将行李倾筐倒箧掠尽无遗。然后将屋焚烧,众盗一哄而散。原来此地本系盗巢,草屋数间,客人有资斧者,便下毒手。珊宝等皆死于此,均不能知。直至数日后,方为官长所知,前来查勘。有随任厨役一人受伤将死,尚能略告情由。始知系现任知府一家惨死,遂详请上司,行文通饬。此事传至绮香园把韵兰痛得肝肠寸裂,众姊妹闻知消息,无不挥泪伤心。到次日伯琴等也听得了,与介侯、黾士、紫贻、晋康皆到园慰问,惟知三回里不来。家人见韵兰伤心百般,譬解,此时已七月十二,因建议替珊宝、柔仙、素雯、双琼、素秋、喜珍、幼青、倚虹举招魂于花神祠。十四日起至十六日,大建水陆道场,超度地狱之苦。其中惟介侯不信,谓异端,僧道非独无功,更且有罪,不如代求造物大王,或可减苦恼于灵魂。韵兰此时也明真教之理,说这些人并未领洗,不能通功。
我之所为不过尽心罢了。说着阍人请侍红交来书信一封,系秋鹤所寄。韵兰心中忐忑,启而视之略云:废与秦成于三月初九,到黑龙江省,身体粗安。将军阿公在交南大营,曾有一面之议。虚名受契,实是如归。因托遍查军册之中,于己丑仲冬,果有贾倚玉配到。庚寅四月,因循同犯谋刺台事。觉转配新疆,废托心知,当为始终其事。因与秦成熟计,乞得将军书信,值解送军装之便,共赴新疆,无论贾倚玉或存或亡,有无信息,在年内必当束装回申。幸勿顾虑。
五月十三日
韵兰得信又感激又忧愁。回信难通,暂且恝直。惟与介侯、伯琴等计较,亦苦鞭长莫及。秋鹤附有家信一封,代为寄去,并送家用五百金,也只得暂行搁起。时交十月,知三已领凭到任,带伯琴寄信前来,要娶秀兰回去。此时雪贞已返杭州。也有信来请韵兰与秀兰商酌,能在年内娶去更佳。并言文玉本要到申,八月曾有信来未知收到否,因坐喜已有六月,身弱多病难以远行。俟明年分娩之后,方可前来云云。韵兰遂踌躇不诀,与介侯、佩镶、莲因、燕卿商量,说秀兰今年命犯伤官,须明年可以出嫁。请伯琴稍待半年。信去之后,伯琴倒也罢了,惟文玉怀孕,日益不舒。韵兰十分记念,遂欲命佩镶到西湖去探访一回。佩镶本欲游览西湖,欣然愿往。韵兰大喜,命侍红整备行装,恰值大东公司新置小桥船,遂定十月廿七日,带着佩镶新用的小丫头巧儿动身。要知后事,须看下章。
第五十八回
影相传真幸逢国手飞函寄远竟害名流
却说韵兰,欲望范文玉产前之病,又因不忍陈秀兰今年出嫁,故命佩镶带着巧儿,前赴杭州,一同商议秀兰亲事。又探问文玉之病,佩镶领命动身。韵兰命龙吉一同伴送,侍红、伴馨送佩镶登船,方才回去。开船之后,一路并无阻搁,次早已至嘉兴,径往鸳鸯湖,此时已是仲冬,湖边数百株垂杨,木叶尽脱,当中高耸一楼,舟过匆匆,不及细玩,傍晚已到杭州。
仲蔚在西湖别墅边,新开照相铺,专为印照西湖名胜而设,并非专事牟利。龙吉先去通报,仲尉大喜,亲来迎接。并带仆役四五人,中轿一乘,将佩镶接入别墅。文玉的随嫁婢秋香、金姐接出门外,佩镶下舆。与二人已不见半年,相见后,各问起居,十分亲热。佩镶走过外厅,随着秋香、金姐、巧儿,携了一只紧要枕箱,在后随着,历数重门。文玉因病,只在外房门客堂口迎接,佩镶见文玉清癯消瘦,上前相见,叫一声“姑娘”,文玉叫“佩镶妹妹”,不觉默然,眼圈儿红了。巧儿、龙吉上去向文玉打一扦儿,只得叫声“姑奶奶”。原来仲蔚前夫人谢氏故,又续弦娶文玉,专为生子起见,虽名两边。大皆系正室,然恐大夫人顾氏,或有妒意,故文玉居于别墅。文玉之病,系顾夫人见礼时抗受两礼,明系侧室相待,故心中不欢,幸仲蔚多情,十分譬解。说生得一子之后,必将后来居上。未几天癸果停蚌胎受孕,仲蔚万分保养,医药不离,顾夫人也望其生果,反有时亲来视疾。此时佩镶见了,各到内房坐下,谈论家常。
文玉命金姐去安排卧房,照顾搬抬行李,命秋香备点心。夜晚佩镶命龙吉将箱笼包里篮筐礼物,须检点清楚。仲蔚已命家人同金姐在文玉对面收拾一间,为佩镶卧室,巧儿住在厢房。佩镶正在说着,仲蔚忽领着一男子进来,仲蔚说是医生,便进来请他坐了。医生把文玉之脉,细诊一回,便道:“外书房去罢!”
仲蔚因领着去了,佩镶方问:“文玉究竟何病?”文玉微笑道:“也不知什么,但心头沉闷,渴不思食,服了两三个月药,也不甚见效。”佩镶又问顾夫人,文玉鼻子里哼一声,叹气不语。
忽见龙吉进来说:“行李多点齐了,孙大老爷及三老爷本宅之礼,皆已送去。这地方之礼,亦呈去了。”佩镶点头,巧儿忽进来,禀三老爷留姑娘住在此地,行李多放好了。佩镶尚未答,仲蔚已走了进来,道谢说:“蒙送厚仪,一概赧颜登受。这五斤燕窝,现在文玉恰用得着,我家号里的东西,无此名贵。”
文玉接说道:“你家姑娘也大费了,向来好姊妹何必如此客气。”
仲蔚把礼单送给文玉看,但见写着:
安胎丸五十服,益母膏五十两,老山参四两,上上燕窝五斤;桂圆五千斤,碧螺春八瓶,酱鸭四只,纯交子八盒;牛奶饼四瓶,广酥二十匣,冬瓜糖两瓶,莲子糖两瓶,雪茄烟两箱,绒围巾手套各半打。
文玉笑谢道:“韵丫头如此厚礼,也不像自己姊妹。”因问仲蔚他们的礼如何,仲蔚笑道:“各人十四色。”佩镶笑道:“野人献芹,轻漫之极。尚劳挂齿,益觉赧颜。”仲蔚笑道:“不见数月,佩镶益觉通文,今后倒要领教了。”佩镶赧然,文玉笑斥道:“远客前来点心备到否?”仲蔚道:“已备。”言未已,老妈子送上八色便点心,即置设于内房圆桌。文玉乃请用点,佩镶并不客气,仲蔚早已去了,吃毕用茶,与文玉谈心。撤去之点,巧儿、龙吉大家用,佩镶因言:“绮香园风景大不如前了,自冯姑娘一去,玉因姑娘、幼青姑娘、素雯姑娘、柔仙姑娘、珊宝姑娘、湘君姑娘、月仙姑娘、秀芬姑娘,嫁者嫁,死者死,好似风卷残云,一败涂地。目下马姑娘又将回去,我们姑娘因姑奶奶来此,已觉难堪。岂知令伯又欲立娶秀姑娘,所以我家姑娘命我前来,可否缓至明年三四月?俟韩爷回来之后,再请新迎,免得绮香园寂寞。”文玉道:“我也这应说,秀丫头到此系是大夫人了。”韵丫头园内,只有秀丫头就近往来,既欲娶归,不必学急色儿行径。伯琴怕后来得韵丫头之信,也就依了。
正说时仲蔚领着伯琴蓦地进来,笑说:“远客未迎,不安之至,且蒙厚礼,益觉赧颜。”佩镶立起问好,谦语连番,并请坐下,伯琴笑道:“前得贵姑娘之信,知亲事已缓,至来春固也不妨,但有一节,到了四月,无论秋鹤归不归,此地不能再待,请姑娘回去,切实回明。倘不肯俯从,某当另有计较。”
佩镶重坐笑道:“我家姑娘本不肯作秀姑娘之主,但目上实在要人倍伴,故特来乞情。”仲蔚笑道:“此事也不必说了,准明年四月定迎娶罢。”佩镶点首,伯琴笑道:“苏州人到我们杭州来,当一尽地主之礼。前时我们要好也不必说起,现在客气了许多,也但不必过拘形。”因指文玉道:“我家贤弟妇,这等病容,自然不能陪客。幸而我们向来莫逆,倘可赏脸,明日命我家三弟妇,来请一游西湖何如?”佩镶道:“天气已寒,有何胜景?”仲蔚道:“此地长山枫叶甚佳,女学士到此不可不一开眼界。”佩镶道:“且行斟酌。”时已上灯时候,伯琴道:“仲蔚在绮香园时,与佩镶本来惯熟,但此刻佩镶已到,适呆数天。
即园中姊妹之交,局势与前大异,良家残品,遭际不同。故伯仲二人,不便十分亲昵。”遂即别去,佩镶惟与文玉叙话。既而金姐请用夜饭,文玉因吃药只随意相陪,佩镶必定令金姐、秋香一席同吃,巧儿也随便用了。龙吉是有仆人邀去。是晚,文玉颇觉舒畅,食亦较多。佩镶住在西房一宿,次日梳洗已毕,用点之后,即乘舆往顾夫人处,及伯琴老宅拜客。顾夫人颇誉佩镶总慧柔嘉,殷勤留宿,并陪往长山观枫,又在各名胜陪游五六日。佩镶颇念韵兰,向顾夫人辞别。顾夫人不依,必欲再留三日。佩镶勉强留住,又住一日。方回到西湖别墅来。文玉之病,稍有起色,佩镶欲回上海。文玉道:“你在那边游玩,我从未陪你一游。幸目下我身子觉得大康,素慕放鹤亭之胜,留你再住两日同往一观。你不肯是不近人情了。”佩镶不得不从,遂行,定于十月二十三日,必须返沪。此日是十月二十一日,文玉命仲蔚约了伯琴,在放鹤亭开筵伺候,共尽终日之欢。
文玉遂与佩镶挈婢同行,既至孤山下舆入内,(按该处系宋林逋遗迹亭,在孤山之阴,遥对葛岭,林尝放鹤于此,故名山多梅花,为林手植,元至元间,郡人陈子安建鹤亭。国朝康熙三十八年,圣祖巡书放鹤二字,此际小春天,暖向阳。)梅树已有开者,佩镶折得一枝,颇为奇异。文玉因在轿中颠簸,疲备不能从,帷伯琴、仲蔚二人,仍是兴高彩烈,日暮而返。返时仲蔚代佩镶拍得小照一张,是日佩镶居住别处。
次日得十月二十二日,伯琴、顾夫人、文玉皆答送礼物,计共金腿十六肘、家香肉二百斤、杭扇六柄杭烟四包、湖色绫缎各数匹、龙井茶叶六瓶以及路菜点心等物,不计其数。所拍的小照也晒好了,佩镶久欲考究印相之法,奈不得师傅。这日并不出门,适仲蔚已赴印相楼中,佩镶固约文玉前往,意在访问。幸在隔壁,数步即到。既到,见门前横匾,书二帷楼三字。
仲蔚正在那里化银粉呢,见佩镶来,含笑立起迎接,佩镶连忙按住仲蔚笑说道:“我等为求教而来,请专治正事,不必拘礼。
一时学生送上茶来,各自坐定。仲蔚叫声:“有慢!”方向佩镶笑道:“照相须学自造银水,否则客地无从买处。倘银水用完,何从措手。”文玉笑道:“我听得照相须用金银水,究竟如何制法呢?”仲蔚道:“制银粉用十足纹银五两,打成薄片放盖碗内,先倒气水少许浸没银面,后加硝强水一个半安士杯,用盖盖好,再用长脚大铁圈钉在墙上,这个同乡试场里,放炭炉圈样色,然后把盖碗坐在圈内,下用火油灯烧之,烧滚,其后银渐化,倘不肯化,因药水未足的缘故。须再添气水一二钱,硝强水半安士重焙,以银尽化为度。用玻璃条挑着,凝结不凝结,凝结者则取下,候冷碗面必结粉衣一层,如水一般。倘下面仍未凝结,则当重煎,而已结者,当先取出。如是数次,可以取完,苟见碗底有黑色颗粒。这是银内所含金质,可另取放好,以后积聚既多可作金粉之用。银粉制成,另取玻璃瓶,内用银粉三两合蒸气水十五安士,入洁净瓶内待粉化尽,倒二三安士在长玻璃瓶内用银水表量看,如在五六十度内,即可含用。如有八九十度,宜再添蒸气水。看表上须五十至六十度,方合。
倘在三四十度,须添银粉若干。若二三十度之银粉水,但可照画片山水,照人则嫌力薄也。银水配好,须用磁漏斗,加隔水纸一层。沥过二三次,但银水用久,每隔数日,须连瓶在日光中曝晒,使渣尘并纸面吐下之蛋白沈底。文玉道:“银水是不能见光的东西,曝晒岂不变色?”仲蔚笑道:“可见你不知化学,说这些外道话来。从前观琼妹妹想这得新法,颇费心思。
你可知银水在纸上及玻璃片上,乃是定质,故怕见光。若系流质不妨见光。。”说着,只见秋香携着巧儿,也笑嘻嘻进来口中嚷道:“姑娘在这里,害得我们好寻。”佩镶笑道:“我们拜庄姑爷门下造水银的方法儿呢!你们要学照相,须来请教。”
二人含笑道:“银水最要洁净,油污磨水不可沾入。即所用之漏斗,及隔水磁纸瓶玻璃条,亦宜洁净。若硝水太重,或器具不净必变红色。须用高林土二三钱加入,摇动良久再沥方好。
若用小梳打以救,银水发红则以后晒印,工夫必慢矣。至造金水之法,可用纯金打成薄片,或赤金叶一二分,撕破放磁盖碗内,先倒硝强水少许,硝去金上油污,后加盐强水一钱,将碗盖好,照制银粉的方法,俟金消化,强水将尽,发红黑色时,取下候冷。看金若干,配气水若干,大约每金七厘,配气水十安士,其药房中所买之玻璃管中金粉,每五六厘,入化气水八安士亦可合用。”佩镶笑道:“你把照相法儿,都教会我们罢?”
仲蔚笑道:“那里说得尽许多,须亲自做过,经历一番,方知利弊,具器又须办全方好。”巧儿道:“要多少器具呢?”仲蔚道:“你看抽屉子里的一篇账,便知道了。”佩镶遂在抽屉中翻出,只见上写着:黑盖头布一块四尺见方黑布篷一床长七尺宽八尺相照时档在本人背后容易清楚黑斜纹避光布帐一床方宽如桌面高五尺许双层为黑房用红灯一盏或用双层红纸糊一高帽式罩在烟灯上亦可二尺深浅磁盆各一个一染银水用一装磨水用冲相方木盆大小数个四角用夏布合生漆内外胶过银水筒表各一副安士杯一个量药小天平秤一件磁漏斗两个照相架一个修相底盒一个晒相盒大小数个洗相大木盆数个厚玻璃砖大小数方裁纸小刀一把裱相滚轮一个显影方磁盘大小数个”佩镶笑道:“看了也不懂用法,你说了罢。”此时仲蔚所煮银粉已好,遂取了一个玻璃瓶,一面收拾揩擦装入,一面说道:“照相一道照人难,照山水易,人之背后须用黑布篷,或用白布画成园景,挂在背后。如在花园之中,倘通天光处,顶光太重,则帽子头发必带白色,宜坐在檐下。人的面上,不宜照着日光。因有日光,必多黑色。其人或坐或立宜,带平日自然之态。手足宜不过向前后,照相的人取盖头布搭好,细看毛玻璃片上所现之形,是否合式,光准不准,其形皆是颠倒。要影相大,可将镜架移前;要影相小,可将镜架向后。面上不可光重光轻,最宜略带侧坐。如要照十足正相,须用一大幅白洋布,挂于光轻之处。若光太大,则毛玻璃片上所现人物可不明,则可将定光圈,形状如者,插入收小镜筒口。有太阳,亦有不明之弊,须用伞遮住镜口,收拾定妥,然后进黑房。此房,不可一线微光进。黑房后点着红灯。开干片盒,取干片一方,放在暗盒。光面向上,有药料的暗面向下。随将干片盒盖好,以防见光,然后用黑布包了暗盒,出来再看毛玻璃片上人物。如已妥当,方将镜盖好,抽出毛玻璃片,将暗盒放在毛玻璃片槽内,用黑布搭在上面,轻轻抽开暗盒前面的盖板,方将镜盖揭开。
口中默念一二三四数字,念毕,即将盒即急盖好。假如人面相只照四五字或光大又遇向面,身穿浅色衣服,只须照三字,念一二三足矣。倘人面又穿黑衣,遇光大须照五六字,天暗时须照七八字,至九十字,此平常照镜也。若快片,则随揭随开,尚嫌其迟。照好后方进黑房,用显影药水冲洗。”佩镶道:“显影药水如何制造,如何用法呢?”仲蔚道:“干片照后,未用药水冲洗,以前尚是白色玻璃一块,一经冲洗,即现出所照各影。药房中皆可购办,其制造之方甚多。最简便者,用薄罗卖波打士配雨水或蒸气水二十安士为一瓶,临时用之,先将半路加力粉,即五倍子霜,入安士杯内。然后倒前配之药水三安士,每安士约华秤七钱五分,可冲五寸相片。一张冲六寸,八寸相,可用四五安士药水。倒好,方将暗盒内所照干片,取出放在冲相盆药面上,向光用清水润透,即将余水倾去。然后将安士杯之药水,迅速冲上,务使满片不先不后一时间皆被药水,更须两手不停,将盆播动。约二三十个字,渐现形影。约二分钟工夫,均不可见白光。取出用清水淋洗,放入定影水内。”佩镶道:“我前见双姑娘照相,在水面初时现出之影,不甚显。再停一回,相片全黑,或在显影水内,久不见出。或相片冲出后,晒在纸上人面多黑,这是什么缘故?”仲蔚道:“相片全黑,因照时光大,或阿摩尼水太重,遇此不可多洗。若形影久不现出,因照时过速,或药力不足,寒天往往有之。所以黑房内,须生一火盆,上蒸热水,将药水连瓶浸入,略暖。如真不现出,另用阿摩尼阿水,加入清水二安士,由冲相盆角加入者,方可救之。至人面易黑,亦有治法,炎天冲相,须乘夜凉,寒天冲相黑房生火,则此病可略免矣。至于各种之弊,不一而足。若相片胶皮脱落,则定影水内,须加明矾少许。若相片带本蓝色,则阿摩尼阿太重。若现花纹长条,则因冲洗时药水先到后到之故。相片黄或太厚,则用贝加力太多。其相片既入定影水中浸透取出,须将定影水迭换清水漂净,否则常常胶黏,或起粉点。
印晒时,纸上银水必与相面胶连,一径显影水现出,入用薄罗卖波打士,加清水二安士合好。预先贮之,至此取出少许,由冲相盒角加入,俾其缓现,方免光暗不明之弊。”佩镶道:“显影水自己能制否?”仲蔚道:“薄罗卖波打士,及阿摩尼阿,即显影水也。近来又有新方,用海得奴计尼,及梳化梳打,即钠养硫养,与薄罗卖波打士三样,合蒸水,或雨水二十安士为显影。慢性药水,又用可司里梳打,即钠养条合蒸水,或雨水二十安士,为显影。快性药水,如冲六寸相,用半安士已极多子,且用过可以倒回另瓶,以后再冲。其外又有显影,甲水乙水,甲水者,用贝路加力硝强水,面样合蒸水,二十安士,乙水者用结晶炭酸梳打,及钠养硫养,二与薄罗卖波打士三样,合蒸水二十安士。照相太快,用乙水救之;太重,用甲水救之。”
佩镶道:“什么是定影水?”仲蔚道:“即是中国人所说的白矾,西名海波梳打,又名大梳打味咸。合清清水二十安士,即为此水,可一二分时候,看玻璃背后向迹去尽,方能取出见光,然后用清水淋洗,须多浸时候,或要急好,可在火酒内浸过,点火烘之。若相片太薄,可用汞绿,西名墨忌利,研细末入清水二十安士,倒平底磁瓶内,先用清水将照出之片湿透,然后浸入此水,不住播动,取出用清水漂之,则即为加厚之法。如片上有水泡,宜即挑破,再入阿摩尼阿水,合清水二十安士,浸透漂净,放在照相架上,候干。其外又有名护影水者,用白缘水,面上挖利士,系火合松香同制者。先将相片向日微晒,或稍烘便其微暖,然后用左手二指、中指托在片下,大指捏在上面,左角,右手倒此水在片之中间,使其左水右回环,角角皆到,将片连连摇动。须要手脚活动。”佩镶笑道:“如何晒在纸上呢?”仲蔚道:“将染好之银水纸避光裁好,将相片放在晒相盒内,药面向上即用银水纸,盖在上面,令药面对药面。其上又盖毛边纸数层,方将盒盖掩上。盒面用铜簧压紧,放在有光处晒之。少时,则其相底人物已晒移纸上,但晒时不可正向日光,以背阴处为佳。否则用有焦黑之弊。晒好后,可浸在清水中,上全水定影水漂洗,纸片,须先用破玻璃在避光处压好、切齐,方免多费金水。”佩镶道:“何必要用金水呢?”仲蔚道:“不先用金水定影水,则见光仍变颜色。”佩镶道:“金水如何上法?”仲蔚道:“用大木盆一排三个,满贮清水。将许多相纸浸入第一盆,遂将相洗,则纸上必吐乳白之银水,若不吐出,可在水内略加食盐少许,停歇片时下第一盆洗过,放置,放第二三盆内,换次洗过。务使水无白色为度。方倾金水一钱入安士杯,复加小梳打少许,再加温热水二三安士,可洗六寸相二十四张。”文玉指着仲蔚笑道:“我们前月同一个朋友处照相,据说他照相极好,岂知仍然变色。”仲蔚笑道:“这张相片因遇了大光。”文玉笑道:“一须也不差,他照相之后,我次日等他的照片,此时正在日中,他一晒后,便草草给我,以致如此。”
仲蔚笑道:“他定影水还未洗妥,故有此等弊玻欲免此弊,可用海波梳打三两,加清水二十安士,临时可连洗多次。待水面内浮出银光一层,并黄黑色,则此水不能再用。但配水时,须用指尝味以不咸不淡为度。咸则添水,淡则加海波梳打,用法将上过的相纸上金水盆取出,逐张分浸此矾水之内,不可重叠。且须将盆荡动,或逐张移动,至一刻钟工夫取出一张,向有光处照看,见黑白分明,内外通透,方可取浸清水盆内。屡次换水,洗漂再浸五六点钟时候,或一夜苟矾水不尽,恐致退色,相纸漂久,逐张铺在毛边纸上,或玻璃上晒干。或以白布压干,然后将相裱在纸上,方为毕事。”佩镶笑道:“原来如此容易。我今日再要求你照二张极大之相,不知肯否?”此时仲蔚银粉早已装毕,坐下吃茶,听佩镶之说,因笑道:“不知姐要几寸的相?”佩镶笑道:“我们姑娘有一张相片,大约三尺多长,我亦要照此一张。”仲蔚道:“这是于相别有一样法子;须将干片药料,上在宽大纸上,夜间用放大灯光,如影戏灯一般者。又用内镜外镜,即照相小镜头。又用大烟灯点火,或有用氢养气及电火的,放在屋中桌上,离桌七八步,置放,可以移动的,屏门以大张白纸贴上,方将灯点着火。头使先小后大,待火光大后,即将放相屋中灯火吹息,于是揭去外镜之盖,忽见屏上现有大圆光,即取相纸倒插在内镜前面夹缝之内,帷底面最大,只许四寸。最大则就不能用矣!此时药面向外,而相影即现屏上,若要相大,可将屏门移远,或屏上面目不清,可捻外镜筒的上面,齿轮伸进伸出,毫不模糊,方将外镜盖盖上,点起红灯。此时不能再见白光,再开放大纸筒,取出放大,照样铺在屏风所在的地位。药面向灯四角钉紧,使平方开镜盖,约十分钟至二十分,即掩。方将相纸取出,下卷藏入避光筒,然后用显影水冲洗。”佩镶道:“这是显影水,便是照相所用的么?”仲蔚道:“这是两样的。他的药水也有甲乙丙种:甲方用阿克司力,波打士,即钾养草酸,及薄罗阿卖摩,阿尼阿,两种,入温水六十四安士。乙方用绿矾及硝强水,入温水四十八安士,影相放好以后,苟纸上无影,亦如干片,须用前配的药水冲上。用时先倒水十八安士,乙水三安士,然后点了红灯,吹息冲相处灯光,此时室中灯月星光,一切不许渗漏入内。仍将筒内相纸先浸,以水放在盆内,迅速冲洗。而将木盆荡动,使药水一时皆遍。看相已现出,即弃去药水,用清水漂涤二次。
然后放在酸醋水内,此水亦须用三十安士水配之,方可浸洗。
看其颜色合宜,又用清水漂洗一二次,方入定影水内。此水用海波梳打,入清水五十安士。每配一料,最多可用二次。在水内浸十五分钟时候,取出清水漂洗数次,再浸三四个时候,方用针钉在板上曝晒,至月光放大之法,即用药纸,然须用全无光亮的大黑房一间,在南边或北边,墙上挖一尺许宽八寸之长方洞,洞口外嵌磨沙毛玻璃。洞中放一高一尺宽八寸深一尺二寸,如镜箱式的长方木套箱,而内箱小于外箱,俾箱口对合,可以移动出入,箱面开一小圆孔,以置照相镜子,其镜须大三四寸者。外箱后面正中开一方孔,将照底嵌入,连外箱并置洞内。紧靠毛玻璃处。然后套进内箱,外为外箱,内为内箱。外箱一端为嵌底片处,内箱一端名放照镜处。屋中立一屏开墙外洞口毛玻璃下,斜挂穿衣小镜,以便由灯光入玻璃片内影至。
必直照镜外屏风之上,其较准之法,悉照灯光,但须于上午七八下点钟照之耳。”文玉笑道:“他说了半天,我们一些也不能记得么?”仲蔚笑道:“此之谓诲尔谆谆;听我藐藐矣!”佩镶笑道:“真个说了一长篇,前后皆不记得。先时双琼姑娘在园里时,我也有时去看看,问这个说,那个究竟学非所愿事,后全忘。今遇了良师,不可失之交臂。”仲蔚道:“我也是双琼妹妹的门生了,你若送门生帖子给我,便是双妹妹的小门生了。”
佩镶道:“你们虽系私传,必有底本可给我一看。”仲蔚道:“你明儿去的时候,我再给你。今晚命人抄出来,如何?”佩镶道:“也好。”文玉道:“你们只管长谈,我要失陪了。”佩镶道:“我也同你去。”说着,只见金姐来说大夫来了,请爷去陪客。
文玉知医生已来,急急同佩镶回去。因数日来心中一快,游玩数处,未免过于劳神,此时觉得身子不大舒服。不一回,大夫进来诊脉,低头凝想,说道:“脉息粗数,精神疲倦,此是数日来劳乏变症。”且微有寒热,舌苔黄腻,恐防变崩血小产,切须保重。”说着,起身,仲蔚领了出去,到书房坐定,家人送茶上来,并烟筒一支。大夫一面吃茶吸烟,一面细细思索,坐定良久,遂展纸开方。约共开了八九味,又在每味下注明份两。开毕将方交与仲蔚,请正。仲蔚道谢费心,大夫遂去。
这晚文玉果然寒热大作,语言狂悖。仲蔚等吓死了,顾夫人也来看视,闹了一夜。佩镶也未安眠。次早大夫即来审脉,摇头叹气说:“我知道必要变症,今果然。。”遂又开一方,说:“看吃了此服,今夜再验何如。若有惊厥,到着实要防防。”
仲蔚点头,便命人到自己铺中配药。因入内向佩镶长揖道:“本欲送姑娘回去,奈文玉贴心的人少,索性再屈留一二日,何如?”顾夫人也再三留住,佩镶情不可却,只得暂留。一面寄信告知韵兰。是晚文玉服了药,非特并无效验,且寒热不肯退凉,迷迷糊糊不言不语。腹中微微震动,仲蔚着了急,与伯琴相商,伯琴道:“此病到宜十分留心,恐这位孙大夫的药,不中要窍,何不另请他人复诊?”仲蔚道:“谁人高明呢?”伯琴道:“此地有候补知府徐渔衫,医道高明,曾在太医院供职,听得在京时声名鹊起,手到回春,因求诊者太烦,遂避到杭州来游玩,现下住在清和坊,但恐邀请不到,若肯来时,别有些意思。”仲蔚道:“请阿兄转托别人去说如何?”伯琴去了。仲蔚又入内看文玉之病,其故依然,自是纳闷。
却说伯琴出去托人邀请徐渔衫,果然决绝不来。只得放手回至家。方欲去回复仲蔚,只见有一个和尚进来,系灵隐寺知客师了惟,想让伯琴兄弟保举为韬光庵方丈,为伯琴方外交要求伯琴为兄弟列。伯琴说:“舍弟妇第二房范氏从上海绮香园娶来的,身怀六甲,近日不知何病,一家颠倒不安,今朝欲求徐渔衫不肯相顾,因此焦劳。尊处之事俟稍暇,当与众绅公议,了惟道:“是京中太医院来的徐渔衫么?”伯琴点首,了惟笑道:“却有一个机会在此,前三日有太守到敝寺来游玩,小僧陪游半日,果然卓杰不凡。他曾说小僧要访熟悉照相之入学习照相之法,今令弟熟悉此艺,小僧去荐了必定成功。”伯琴大喜,说:“请和尚速去办事,方丈一事后来当得效劳。”了惟遂去了。次日了惟遣人送信,说徐大医院说今日午前游了三潭印月,与某等一同来仲蔚照相。他本来不肯给人看病,这回因闻贤昆玉皆高雅之儒。他本重绮香园人物,二太太又为园中有名之人,故于照相之余,顺道诊视,请为预备。伯琴大喜,仲蔚预备一切,到三钟下,了惟同徐渔衫来了,径赴别墅,庄氏昆季接着各道契慕之忱。渔衫道:“秋鹤是二十年好弟兄,别后一向不见,他与贤昆玉要好,必定贤昆玉人品不凡,昨日了惟说起一位范夫人胎中抱恙,要小弟审脉,自顾疏庸,前在京之时已极厌了,今日知己相会应声气求与世俗之交不可比例,自当一效棉薄,且请教印相之法代印劣像一张。”仲蔚笑道:“伯仲虚名,妄承青眷,今秋鹤已出门公干去了。幸会有道,我们即在此照相罢。”渔衫道:“不如先诊尊嫂,然后请教如何?”
伯琴道:“也好。”遂令仲蔚领进内房。自己出去命人安排照相一切。仲蔚领进,金姐揭开帐子,请渔衫细审了脉,看下面色舌苔,渔衫道:“病原甚正,现下脉气极杂,容色亦复不调,必定误服了药。请将前方用药给小弟看看。”仲蔚命秋姐将近一月来方子给渔衫细看。渔衫略过一目,拍案道:“了不得,这等混账人也在世上行医,真是误人性命!他当初温补见不能下,又是清补,今又用调经补血之剂,真是随意乱投。今病人虽是无妨,然一受凉风,或稍烦劳,之后必定不支,据鄙人看起来此病已九分了。且开一方以尽人力,早诊一月必然不至于如此,我们到外边去开方罢。”遂去身向外。仲蔚端端跟出到得书房,便开一方,伯琴、仲蔚看时:受胎九月身中伏暑,病虐食减,喜酸,平日气体怯弱,又受风寒,身热神昏,舌苔黄腻,恐防惊厥血崩,须万分谨慎,稍忽便不能治,拟方请高明酌之。
带叶苏梗二钱
砂仁米一钱
条参芩一钱
碧玉散荷包三钱
藿香梗三钱
白池菊二钱
篇豆衣三钱
姜竹茹三钱
制厚朴五分
酒炒丹皮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