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宫砂 - 第 14 页/共 21 页
话表李广闻范相言及骆家姻事,遂曰:“ 小侄亦思及此,本拟早晚即去通知。今蒙老伯见示,小侄明日便通知桑黛。请示第二件事。” 范相曰:“只因老夫有一小女,尚未字人。昨见文炳贤契丰姿磊落,器宇不凡。老夫拟将小女愿奉箕帚,所以特来请贤契作一蹇修,谅贤契当见允?” 李广言曰:“令小姐既然待字,与文炳弟订为丝萝,真是天造地设。小侄当得遵命,愿作冰人。老伯请稍坐片刻,待小侄便去,与徐家伯母通知。” 范相曰:“勿庸如此其急,老夫明日候信罢。”言毕告辞。
李广送范相去后,既回内宅,向母亲言及此事。李老夫人甚喜,即刻同李广过西宅,进了上房。尚未见着徐夫人,李夫人大声喊曰:“徐大姐姐,恭喜你的喜事连连,愚妹特来恭贺。”徐夫人闻言,迎出问曰:“ 愚姐有何喜事,敢劳贤妹贺喜?”李夫人曰:“你又定儿媳了。” 徐夫人曰:“ 那有此事,你从何处听来,有何连喜?除非文炳请冰人娶一房媳妇为一喜。”李夫人曰:“贤姐,你不必请他人,愚妹代文炳侄结一门家世儿好,人品儿好,性情儿好一位美貌十全的媳妇,作一对郎才女貌何如?” 徐夫人曰:“愚姐以遵其命。请示贤 妹 究 竟 是 那 一 家,给 炳 儿 成 全?” 李 夫 人 曰:“如果无人家,愚妹焉敢冒昧妄言?正因有人前来,令你侄儿作伐,刚走有一刻。”徐夫人问:“究竟是那家?” 李夫人曰:“ 就是你家令郎的老师。” 徐夫人曰:“ 莫非是范丞相么?”李夫人曰:“正是。” 徐夫人问:“ 范丞相代那家小姐作媒?”李夫人曰:“他倒非代人家小姐作伐,他认准你令郎为乘龙快婿。贤姐你可允否?” 徐夫人口呼:“ 贤妹,休作耍愚姐,他是堂堂一位宰相,岂肯将女儿给我家作媳妇呢?”李夫人问:“莫非你不允么?”徐夫人曰:“非我不允,只恐炳儿没有此造化。” 李夫人曰:“ 令郎连状元都中了,怎么没有造化?娶宰相之女为妻,这是姐姐太谦了。” 徐夫人曰:“果有此事,我焉能却之。” 李夫人曰:“ 若无此事,我如何过来恭贺。” 徐夫人又问:“ 真有此事否?” 李夫人曰:“谁来骗你。” 因将范相向李广说的话言了一遍。徐夫人闻言,喜之不尽,随向李广问了一遍,李广遂将范相之意说明。徐夫人闻言允诺,就请李广为媒,到范相府通知,再行择日行聘。李广答应退出。
李夫人令人去唤文炳,不一刻文炳进来,给李夫人请了安,站立一旁。李夫人笑着口呼:“ 贤侄,恭喜你二次喜,你要娶媳妇了。你得给我多磕几个头,谢谢我这月老。” 文炳闻言,不知何谓,只羞得面红过耳,低着头一语不发。李夫人又笑曰:“你这一位状元郎,还是小孩儿气一般,闻说给你定亲,你就这样羞答答,低头不语。我实告诉你罢,你的老师看中了你这位得意门生,欲选你作一位东床坦腹。适才相爷来托你哥哥作伐,你母亲已允下这门亲了。明日你哥哥赴范相府去回覆喜音,以便择日行聘。我且问你,还是给我磕头作谢礼,还是请我吃一顿饮食作谢礼呢?” 徐文炳听了这番话,真是又羞又喜,只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站在那里仍是一言不发。还是徐夫人代他说道:“贤妹不必将他作耍了,等他毕姻时节,再令他给你多多磕头。今日我便先请你吃酒。”正说之间,文亮、文俊走来,先给李夫人道谢,转身给母亲道喜,又给文炳道喜。原来他二人适才听李广所言,故此进来。李夫人见了他二人,先向文俊口呼:“贤侄,你是不必请人作媒的了,眼看要抱儿的了。我这二侄儿何日才有人代你作伐?” 文亮被李夫人说的面红过耳,一言不发。文俊一旁口尊:“ 伯母、母亲在上,这天缘之合,实非偶然。曾记当日大哥叩阍之时,虽亏范家总管引荐,大哥得伸覆盆之冤。后来据范保所云,范相只有此一女,视如拱璧,爱若掌珠。一闻孩儿有此叩阍之事,范相尚不肯径准,多亏小姐从中解说,竭力成全。范相听信弱女之言,方才允许。就此看来,岂非天假之缘么?” 遂向文炳口呼:“长兄得此一位贤慧嫂嫂,在小弟看来,须要将他供奉在闺房,早晚焚香恭敬才是。” 文炳闻言,不由两颊飞红,含嗔曰:“岂有此理,你也将哥哥作耍起来,好不知敬重。”遂趁此退出外面。文亮、文俊也就跟了出来,一同到书房,自有一番取笑。
再言徐夫人听了文俊这番话,又与李夫人谈了一会。李夫人曰:“这也是天缘凑合,勉强不来,我代姐姐欢喜。将来三对佳儿佳妇,再添几个孙儿,晚景之乐,便是小妹也修不到姐姐这个样。” 徐夫人曰:“算起来还是亏文俊儿那一番辛苦,不然如何能有今日?” 李夫人曰: “ 此话倒是不错。”徐夫人便留李夫人午饭,直至晚膳后,方回东院。
且表李广自与徐老夫人言明原委,退出后,本欲明日赴相府覆信,暗想:“徐家伯母既已允许,我何必明日回覆信去,不若今日就去回覆,使他早早放心。” 想罢,午饭后,乘骑不一刻来至相府,投进名帖。范相府家丁见是伯爷来拜,那敢怠慢,即刻通报进去。范相闻报,即刻相请。李广入书房,行礼已毕,分宾主落座,家人献茶。李广曰:“今朝面承钧谕,老伯去后小侄便与徐家伯母说知,徐家伯母心感无极。言道:寒素家风,特恐仰攀不上,既蒙不弃,敢不遵命。故此令小侄先趋覆命,以慰老伯之厚意,再行择吉行聘。徐老夫人并托小侄多多致谢。” 范相闻言,心中欢喜,随谢曰:“此皆冰人之力也。只可随后再谢。”李广曰:“小侄不敢望谢,只求老伯多赏些喜酒与小侄一醉,小侄便感厚赐了。”范相曰:“届期之时,请贤契在舍下痛饮不算,定送二十坛到府,并尊府阖家一醉何如?” 李广笑谢曰:“ 有此佳酿,尚复何求?” 言毕告辞。范相曰:“ 今日老夫留贤契小饮,幸勿见却。” 李广不便推辞。却好骆照、木林走来,彼此略叙寒温。李广当面向骆照说明秋霞之事,骆照曰:“皆仰大哥全福。”李广曰:“从此这喜酒愚兄是饮不尽了。”大家欢乐非常。李广直饮至过晚膳方回府。
范相送李广去后,便到上房向夫人曰:“适才李广贤侄来府覆信,徐老夫人已允诺姻事,只待择吉行聘。下官给女儿已定终身之事,下官与夫人也就了却一件首尾了。但是妆奁须早预备,看光景,吉期年内必然迎娶。下官爽性并秋霞侄女妆奁一齐预备。”范夫人曰:“相爷之言正合妾意。” 正商议之间,只见范、骆二位小姐一齐进来请晚安。范相向两位小姐曰:“你姊妹二人且坐下,我有话言。” 不知范相所言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顾儿思婿言语叮咛 纳彩问名礼仪周到
仙人果是好楼居,文采风流我不如。新得吴笺三十幅,可能一一画芙蕖。话表范、骆两位小姐遵相爷之命,只得落座。范相向自己女儿说道:“我儿,为父的今已代你择定快婿,不日就要行聘了。”下言尚未说,只见范小姐脸上一红,就要站起退出。范相曰:“ 吾儿且坐定,不必学那世俗闺娃,含羞畏耻。须知此乃人之大伦,有天地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母,这又何必害羞?儿可记得当年有一福禄到此叩阍,为他那少主人徐文炳申雪冤枉。彼时为父恐触天颜之怒,致干未便,我意不准。还是我儿在为父面前再三代他解说,劝为父准他状词,代他剖断冤枉。哪知这徐文炳即是儿之快婿,今科高中状元。可见姻缘本是前生注定,人心天意毫不自由。为父的那时依了我儿之言,不过代他人剖明冤枉。谁知他是今科殿撰,谁料即是我儿之快婿,真是意想不到。况那福禄自从代主人鸣冤之后,徐夫人感他幼年忠义,即认为己子,今科亦中了第三名探花,皆系为父的门生。你道奇怪不奇怪?这文炳身入词林,名闻天下,将来定为梁栋,这也是我儿终身的造化。” 范小姐只是两颊飞红,低头不语,手弄鸾绡。范相又向秋霞口呼:“ 侄女,老夫也代你择定快婿,可是你母亲看中之人。我烦李广贤契言明,请他到桑府通知,择日行聘。我看桑黛功高麟阁,后来必然封侯。此乃侄女的造化,真是可喜。” 骆秋霞闻言,羞愧难胜,面红不语。却好骆夫人进来,范相即刻退出去。骆夫人闻骆照所言,范小姐许与徐文炳,便来给范夫人道喜。转身欲向范小姐说话,二位小姐早已走了。骆夫人问曰:“怎么小姐俩通走了?”范夫人笑曰:“姐姐未来之时,相公向他小姐俩说一大套话,将两个女孩说得坐立不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头不语,如坐针毡,那种情形,煞是好笑。相公又不许他俩走,多亏姐姐走来,相公退出,他小姊妹必趁此时躲了。”骆夫人笑曰:“原来如此。这也难怪,他二人听说有了女婿,害羞起来。” 范夫人曰:“ 内中有奇事告诉姐姐,这徐文炳就是当初那书童福禄叩阍代他申冤的那人。相爷不准他状词,还是你侄女向相爷竭力解说,相爷才准,奉旨到杭州将徐文炳冤枉判明。孰料文炳中了状元,那福禄也中了探花。你侄女今许字文炳,是一件奇事否?古语云‘ 千里姻缘一线牵’,实在不可不信。”骆夫人曰:“也是五百年前结下的姻缘。愚妹有件不明白的事,如何书童中了探花?难道青衣也准其考么?” 范夫人曰:“姐姐有所不知,那徐夫人因福禄叩阍救儿重生,感他年幼忠义,认为己子,因此一同考中。” 骆夫人曰:“原来如此,这位徐夫人也是知恩报德之人。” 范夫人曰:“姐姐的令爱,我们相爷烦李广向桑府通知,大约月内择吉行聘。适才小妹同相爷言及妆奁一事,俟他两家行聘之后,给他小姐姐一齐预备,以免临时急促。”相爷言道:“他姐妹之吉期,大约年前必要迎娶。” 骆夫人闻言,道谢一番,按下不表。
且言李广回家便与徐老夫人商议,择定四月十二日行聘。次日将桑黛请来,催他择吉行聘。桑黛遂择于四月十五日,往殷、骆两家行盘。李广写信通知范、殷、骆三家,李广并嘱桑黛具帖请武忠为媒。霎然届期,桑黛备下盛筵,恭请武忠、李广二位大宾。是日,众兄弟除骆照未到,其余皆在座。欢呼畅饮一日。范相也是武忠为女媒,李广为男媒,排筵不必细述。
次日骆照补请武、李二冰人,殷霞仙随着相请,随后徐夫人备盛筵,请武、李二位冰人,所有同盟弟兄皆在座。酒过三巡,张珏向徐文炳笑说:“徐大哥,自今为始须刻刻思挂在心。后来娶了我那嫂嫂过门,定然比旁人家加一倍看待。不但言听计从,必须屈膝请安。” 桑黛问曰:“ 这是何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跪起老婆来了。” 张珏说:“ 天下人不可拜,惟独徐大哥是断不可缺的。若不是范氏嫂嫂在他泰山面前解说,则徐大哥当初覆盆之冤又何能明?所以这恩爱定要存一番敬重感激之意。徒事敬重,尚不能以报大德,势必每日早晚屈膝一番,方可兼报今昔两番大德呢!”桑黛问:“怎么又添一件大德呢?”张珏说:“昔日之德,乃是雪冤之德;今日之德,沾润雨露之德。这不是两件大德么?”大家向文炳调笑一回,文炳无言可答,只是低头听其嘲笑而已。日落西山方才散席。
光阴迅速,日期将近,男女各家皆预备行盘回礼,无非金银珠宝、首饰彩缎、花红果盒等类。到了四月十一日,范、徐两家忙乱不已,徐夫人就请李夫人、钱夫人帮同照料,将行盘之物全行备齐,摆列在一旁。次早将洪锦云接过来,同白艳红二位双全少夫人,将所有行聘之物,一件件摆在礼盘。外面是徐文亮、徐文俊,分派执事家丁俱已齐备。午初时,两位大宾乘坐大轿往范府,徐府家丁一对对捧着礼盘送至范府。范相一一收毕,命人送至后堂,范夫人协同骆夫人将回盘各物令人送至前厅,摆列几案之上。范相款待二位冰人,筵毕,二位冰人仍乘大轿到徐府。随后范府家人一对对将回盘礼物送至徐府,徐夫人将回礼点收已毕,发了赏号,赏了范府家丁酒馔。众家人用毕,谢了赏而回。于是两位冰人并众亲友,是晚在大厅上筵宴厅之内外,张灯结彩,挂紫悬红,并有一班清声音乐,大家直饮至三更将尽,方才散席。
到了十五日,便是桑黛行聘日期。李广一早穿了吉服先到桑府,却好武提督已到,二人与桑黛道了喜,众兄弟均已来齐。不多时,李夫人、李少夫人、徐夫人、徐三少夫人皆来,桑黛早已将胞妹桑秀英接来料理一切。桑秀英迎接进去用了早点,即料理下盘。桑黛喜事却比文炳喜事多忙两层,预备三份:一份送往范府,与骆家两份,送至殷府。晋惊鸿也在殷府,所以送去两份。午刻,由两位大宾领着众家丁先到范府,次到殷府行聘。并领了三家回盘之礼回桑府。桑黛将三家回盘礼物收下,发了赏号,款待两府家丁酒肴。当晚大开筵宴,请两位冰人并亲友,内堂酬劳徐、李老少四位夫人,直至三更方散。毕竟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七 十 回 钱夫人错爱东床婿 楚颦玉偏求内助人
雨余芳草静沙尘,水绿滩平一代春。
惟有啼鹃似留客,桃花溪处更无人。
话表钱老夫人见徐、桑、范、殷、骆五家皆行过聘礼,人家女儿皆有了女婿,回忆自己女儿尚待字闺中,暗想心中赏识一位英雄,未曾启齿。这日却忍不住,便与李夫人闲谈中口呼:“姐姐,可晓忠勇侯楚云定下姻事否?” 李夫人闻言,便知其意,口呼:“妹妹若不提起这话,愚姐倒忘却一件事,那广儿未言及楚贤侄定下亲否。若未定,我意想将姨侄女匹配楚贤侄,倒是天生一对,玉琢金雕,郎才女貌的夫妇。未知贤妹可肯允许否?” 钱夫人含笑口呼:“ 姐姐说那里话来?愚妹若得楚侯为女婿,梦寐间也是喜欢的,有何不肯?曾奈愚妹一贫如洗,虽承贤姐另眼看待,我母女终久不是长事。惟恐楚侯嫌我母女贫穷,他必不愿与我家结亲。他本是赫赫威然的侯爷,即便未定亲,那怕没有高门大族的小姐与他匹配么?所以愚妹虽有此意,曾奈自顾愧惭,不敢启齿。”李夫人曰:“贤妹不可多虑,楚侯不是那嫌贫爱富之人。如果贤妹真有此心,我便令你侄儿去问。如果已经定下则已,若未聘下,这件事包在愚姐身上,成全侄女这件美事。楚侯已经聘下,我必代侄女择一美貌的郎君,为贤妹的快婿。”钱夫人谢曰:“能得姐姐如此关心,是琼珠儿的造化了。”李夫人曰:“贤妹只管放心,包在愚姐身上。” 钱夫人又谢了一回。
次日李夫人问李广:“楚云曾否聘亲?”李广曰:“楚贤弟言过,非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小姐不聘。” 李夫人曰:“为娘意中有一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我儿你想想这个人可配得楚云否?” 李广笑曰:“母亲之言差矣,你老人家也不说出名姓,孩儿焉能知道?” 李夫人笑曰:“你这话却有理,这个人你是见过多次。” 李广闻言,便细细想了一回,煞费苦心,再也想不起这个人来。洪锦云在一旁见李广凝神思想,不觉嗤的笑了一声。李广见其妻一旁拾笑,暗想:“莫非他知晓这人,我且问他一问。”遂问道:“你既笑,莫非你知晓此人?” 锦云掩口笑曰:“我不晓的这人,母亲令你想,你且想罢。” 李夫人也是眯眯的笑,李广看看妻子,又看看母亲,见他姑媳好似一样的心思,捉弄与我。心说:“我妻定然知晓,我再问问他。遂又问曰:“你同母亲一样笑,你定知晓,你可告诉我罢,免得我在此搜索枯肠。” 李夫人向锦云曰:“ 我儿告诉他罢。” 锦云答应,向李广曰:“亏你还作官呢,连常见面的人都想不起来。若隔十年八年之事,更想不起来呢!我实告诉你,母亲所言的人,就是姨妈家的妹妹。你想可是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吗?” 李夫人接言曰:“这琼珠侄女可配的上楚云否?” 李广闻言,恍然大悟,含笑曰:“孩儿真是糊涂到底了。常见面,我怎么再也想不起来?若说琼珠妹妹的德容才貌,配楚云真是毫无差谬。母亲若不提起,孩儿竟想不起这件事。孩儿就去向楚云说知,但不知姨母愿意否?” 李夫人曰:“这事是你钱家姨母谈及,他说惟恐楚侯嫌穷不肯结亲。我言楚侯不是那等人,只要楚侯未曾聘定,总可成功。我儿去一趟,楚侯若允则可,他若不允,你便向他母亲说知,那怕他不允!” 李广曰:“孩儿既去,大约楚贤弟不能不允。”
李广遂独步赴侯府,一直来到书房,见楚云斜倚金交,若有所思之状。那一种半颦半笑妩媚之态,真令人缱绻难忘。便笑问:“ 贤弟独自闷坐,颦蹙蛾眉,难道有何心事?必是想定一位弟夫人么?” 一面说,一面走进书房。楚云并未留意,忽闻此言,遂急站起身来曰:“原来大哥到此,有失迎接,歉甚歉甚!” 李广曰:“迎接不迎接,不必拘此仪节。为何贤弟一人闷坐纱窗,学那女子之态?何妨将贤弟之心事诉与我知。” 楚云曰:“ 这可不是笑话?弟在此小坐,有何心事告诉你?” 李广落座曰:“贤弟没有心事,愚兄却有件喜事告知贤弟,要讨贤弟喜酒吃。” 楚云问:“ 有何喜事告诉我,又要讨弟之喜酒吃?你这一个月中,也不知吃了若干喜酒,还想什么喜酒吃?” 李广故意说:“恭喜你有了婆家了,就是这件喜事,你可请我吃喜酒否?” 楚云闻言,心中惊异,暗想:“难道他真是识破我的行藏?不然怎么说出这样话来?”因即按定心神,便口呼:“ 大哥,难道你连日被喜酒吃醉了么?小弟与大哥自从结盟,以迄今日,没有一件事不尊重你,但是大哥屡次以谑言相戏,令人殊难为情。实不知大哥果存何心,屡将小弟作耍?” 不觉柳眉带怒,杏眼生嗔。李广见他如此,自知失言,遂口呼:“ 贤弟,你未免太认真了,愚兄是戏言。难道贤弟真是易钗而弁,怕人相戏吗?实告诉你,所以要吃你喜酒者,是代你作伐。现在有一位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小姐,特奉家母之命,前来 执 柯。不 知 贤 弟 尚 可 允 否?” 楚 云 闻 言,暗 想:“此人近来用言试探我,若不允,必然格外疑心,莫若且允下,以杜他隐念,以全我声名。” 遂问曰:“ 大哥所言者何家?论理小弟也当受室之年,所以未及谈者,恐无才貌兼全、德容俱备之人耳。大哥既如此夸赞,大约并无差谬,敢即请教,以便小弟斟酌。如果可行,将来喜酒自然请大哥痛饮一醉的。”李广曰:“若论才貌,愚兄敢承担。若论门第,乃是宦家书香世裔,与家母义妹之女,与愚兄姨表相称,贤弟也知道此中一段原委。” 楚云闻言,心中暗想:“ 他的姨表妹,怎么我知道此中一段原委呢?” 沉吟了半晌,蓦然问道:“ 大哥所言,此女莫非是钱家小姐吗?” 李广大笑曰:“谁说不是!正是钱琼珠。只因钱家姨母久慕贤弟武艺超群,才貌双全,思欲作为坦腹王郎。又因自己孤穷,惟恐高攀不上,以致迟延至今。昨日偶与家母谈及。家母之意,以琼珠之才貌,虽远逊贤弟,而德容兼备,亦堪为贤弟内助,故此令愚兄代为执柯。但不知贤弟以为然否?” 毕竟不知楚云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贤楚母决意绪良缘 小张郎任情谈戏语
榴花映叶未全开,槐影沉沉月初来。
小院寂寂人不到,满亭鸟迹印苍台。
话表楚云闻李广代自己作伐,匹配钱琼珠,心中好生暗笑。回想现在大家都有疑我之心,将来难免我被他等识破,反为不美。我何不将计就计应允,以解释众人疑团,从此不致刻刻防闲。惟有耽误钱氏琼珠终身之怨,然亦顾不得了。思毕,遂答曰:“小弟久有此意,欲请大哥为媒,今大哥既不弃前来,心感之至。而况钱小姐小弟亦久闻芳名,德言容工四者俱备,小弟岂敢违命?但须禀明家慈,如家慈以为可行,小弟断不敢却。请大哥稍坐片刻,小弟且禀明家慈,视家慈意下如何,当即回覆吾兄。” 李广闻言大喜,楚云出了书房,往内宅禀知楚夫人去了。
李广独坐书房,暗自纳闷:“ 我见他不假是易钗而弁,今日如何肯允这亲事呢?是我多疑了,以后万万不可存此疑念。”复又回思:“我不信,他那形动实是女子气度,一切举动遇事含羞。若果是男子,竟有这等妩媚?好令我猜详不透。而且萧子世先生曾言他的功名富贵须要问我。这隐情秘语,令我怎样猜详?” 呆呆呆坐,忽见楚云走进书房,口呼:“大哥,家慈有请。”
李广闻言,随着楚云来至厅上,给楚老夫人请安已毕,楚老夫人还礼,命之坐,问曰:“ 贤侄,令堂太太安康?”李广回答:“家母托庇甚健。” 楚老夫人问:“嫂嫂安好?”李广曰:“侄媳亦托庇好。” 楚夫人曰:“ 适才听云儿说及,承太太美意,嘱令贤侄作伐,拟将令姨妹琼珠小姐匹配云儿,老身是感激之至。但不知钱小姐今年尊庚几何?德言容工那自然不必细言。” 李广曰:“侄之姨妹,今年比颦弟小两岁,至于德言容工四者,小侄敢保。不过美貌却不如颦弟妩媚娉婷,尚不甚粗俗。若匹配颦弟实属佳偶。所以家母命小侄前来为颦弟作一蹇修。” 楚夫人曰:“既如此说,想是才貌必是双全了。老身久想代小儿定了亲事,小儿可得一内助,即老身也了却一件心事,早晚可得儿媳作伴。既承太夫人与贤侄的高情,老身怎敢有却?贤侄通知你令堂,转达钱夫人,至迟不过明年四月迎娶。” 李广口呼:“伯母请放宽心,只要下了聘礼,就是一家人了。将来不论何事,总可商量,迎娶迟早,皆听伯母之命。就是今年娶亦可,只要六礼不缺就是了。所忙者就是做些衣服,置些装奁等件,此外无甚难事,伯母尽管放心。或今年迎娶,或明年迎娶皆可。”楚夫人喜曰:“贤侄说话实在是爽快,老身就遵命了。拟于本月二十二日先行聘礼,随后或今年或明年再择日迎娶。贤侄当亦以为然否?” 李广曰:“伯母之言甚是有理,小侄回家当将日期通知钱府,好使备办回礼,以便届期应用。” 言毕退出厅来,楚夫人亦退入内宅。
李广辞别楚云回到自家府中,先将楚夫人所言向母亲诉了一遍。李夫人闻言,遂命丫环去请钱夫人,不移时钱夫人已到。李夫人让坐,便向钱夫人道喜曰:“妹妹恭喜了,侄女的姻事已定。适才广儿回来言及,楚夫人甚是感激欢喜,已经择定本月二十二先行下聘,大约明年四月内必然迎娶。”钱夫人闻言,欢喜无限,曰:“倒费贤侄劳了心力。”李夫人回答:“这算什么?可喜贤妹得一乘龙快婿,算了却一件心事。” 钱夫人曰:“真是姐姐的明见。愚妹之心思何尝不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总是应做之事。今已代琼珠儿定了终身,再候出了闺阁,就是愚妹也了却一件大心思。”言毕,钱夫人回自己房屋去,母女自必悄悄谈说一遍。琼珠未免羞愧一番,也是闺中女子的故态,勿庸细表。
光阴迅速,不觉已至二十二的吉期,楚夫人令楚云写了全帖,男家的冰人就约请云璧人,女家冰人自然是李广。楚云又备了许多请帖,去请同盟众兄弟。内院楚夫人请了两位全福的太太。下盘礼物早已预备齐全。斯日,两位冰人先至楚家贺喜,却好众同盟兄弟陆续皆到,皆与楚夫人贺喜,摆了早点,请大家用早点。用毕,这才料理下盘的事。所有花果、首饰、绸缎等类皆摆齐,众家丁即挨次一对对捧在手中。李广、云璧人二人皆乘轿,领着聘礼,向女家而来。
钱夫人本住在李府,今日还在李府受聘。此时李广、云璧人领着楚府家丁,捧着礼盒,鱼贯而进,将礼盒排列中堂。众家丁随着云、李二人给钱夫人道了喜,当即退出外厅,自有李府家丁款待。内宅是李少夫人洪锦云、徐三少夫人白艳红二位少年全福开盒。钱夫人又请李广书写庚帖,又将回盘礼物摆在中堂。遂令厨房开出喜筵。厅上是两位冰人并徐氏兄弟,外面便是楚府家丁。午饭已毕,钱夫人开发了赏号,先让楚府家丁回去,然后由李府家丁捧了回盘礼物,送往楚府。
二位冰人仍坐轿赴楚府。稍停,徐氏兄弟随后也往楚府贺喜。云、李二位冰人到了楚府,将回盘礼物并庚帖交代清楚,楚夫人开发了来人的赏号,又赏给来人的酒席。李府家丁领赏痛饮一番,谢赏而去。大厅上摆列盛筵,请两位大宾及众同盟兄弟入席。楚云便要挨次送酒,李广拦曰:“你又要闹过节,岂不鄙俗讨厌,我等随便痛饮方是,爽性快乐的很。”张珏接言曰:“还是大哥处处皆要袒护颦卿。从前他未聘亲,却也罢,或者大哥眷恋于他。他今既已聘亲,此后他自有钱家小姐向他眷恋,从此大哥心下难舍,只落得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及了。就便两两难忘,心心相印,遇便谈几句心腹话,说几句机密言,若被钱家小姐知晓,必将醋罐泼翻,便将冰人咒骂。那怕大哥是他的中表,也顾不得什么亲情,不能让你夺他的所好。就便楚贤弟不忍相弃,那一声狮吼,敢望河东。而况一入侯门,萧郎陌路,一任楚贤弟是个丈夫壮子,未必不恋红妆,捐故得新,势所不免。吾甚不解大哥计及不至此,还是一味的留恋,难忘百般袒护。今日他送酒谢媒,本来是一件万不可少的礼节。就使大哥怜惜他,这不过是你一人之心,不忍令他劳动,岂能因一人而废众人的礼节?而况云兄亦是冰人,大哥你 有 些 溺 爱 不 明了。”连笑带说,将李广、楚云二人说得面红过耳。不知二人怎样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共庆酒筵无端受辱 名为花烛正好欺人
西望峰岫白云出,月到长江影自孤。
识破本来真面目,方知世事了然无。
话表李广、楚云二人被张珏说了一番嬉谑之话,楚云面红过耳,李广带怒含嗔,各有难下之势。云璧人接言口呼:“张贤弟你不可过于戏谑,这送酒的礼节本来极无味,大家又不是初见面不相识之人,定要拘此礼节。在楚贤弟是要尽此礼节,在李大哥是要脱此俗套,两面俱不为过。在我看来,还是不拘礼节的好。为今之计,不算什么大宾,定要坐首席,爽性将喜筵并在一处,各按齿序列坐,勿论宾主,谁年小谁坐末位。”胡逵大笑,口呼:“ 云贤弟此话很好,咱大家依此而行。我可饿了,如果再推让,我可不能等你们,我要先吃了。” 李广见胡逵大说大笑,便喝道:“ 好一鲁莽的匹夫,还不住口。若再粗鲁,将你逐出。” 胡逵被李广一喝,皱着眉说道:“我是那里来的晦气?别人拿着取笑,任他戏谑,连一言都不发。我是来调停,反讨没趣,我不解是什么原故?这才是王瓜抱不来去抱瓠子。” 遂转身向张珏说:“愚兄实在佩服你,你说了那些许多趣话,大哥一言也不发,我才说了两句,就被大哥责斥。幸亏我烟葫芦面孔如黑炭一般,不怕羞辱。就使我脸红,众人也看不出来,必然说我吃多了猪肝,脸成了猪肝色了。若生的如楚贤弟之雪白粉嫩的脸儿,若被大哥这一顿喝辱,必然面泛桃花,简直的变成火炭的脸儿了。张贤弟你倒底有什么妙术?学得这舌灿莲花,尽管戏谑于人,偏能令人毫不动气。倘能传授我少许,使我烟葫芦少被人家羞辱,我情愿拜你为师。” 言罢,连作数揖,大家见此,哄堂大笑。此时云璧人已令家丁将酒筵并在一处,于是也不送酒,也不请冰人首座,照着璧人说的话,序齿坐定。李广最长,坐了首座,其余皆挨次坐下。却巧张珏最小,坐了末位。家丁斟酒一遍,张珏举杯向大众笑曰:“ 不才今日执尊,水酒一杯,实深简慢,当乞包涵,不可容量,多饮数杯。” 言罢,又复一声“ 请呀!” 大家齐笑不止。桑黛口呼:“张贤弟今日也不是聘亲,要你代楚兄作什么主人?其事可怪。” 张珏笑曰:“论理我也算要占一半。曾记当日被刘彪抢去,若非小弟用豹皮囊将他盗回,今日楚兄又何能鹊巢鸠占?我是存兄恭弟让之理,情甘让与楚兄。若据理以争,还恐钱小姐不完璧归赵么?俗云‘ 失之于前,不得不让之于后’。就是桑兄的晋氏嫂夫人,也算有小弟一半。昔日被赵家抢去,若非小弟也用豹皮囊盗出,送往晋庄,你又何能到手?但是晋氏嫂嫂与你私订在先,较之钱小姐略有区别。我今日代楚兄作主人,不算什么有占。”随以大拇指在鼻子上一掠,又向徐文炳装作那书腐的习气,说道:“小弟之言,在好好先生新科殿撰徐盟兄看来,可通也不通?”这一句话,又将在坐诸人直笑的捧腹叫痛,连伺席的家丁也是个个弯着腰,背着脸,笑个不止。楚云说:“张贤弟那像一位将军,竟像一名清音小旦。” 张珏闻言,站起身,走至楚云面前,手执酒杯,扭扭捏捏说:“愿侯爷饮此一杯,将来夫妇和偕、子孙昌盛。” 一面说,一面去灌楚云的酒。楚云说:“ 你也太轻狂了。” 张珏说:“ 若不轻狂,不算是小旦。惟望侯爷将此酒饮干,还要讨百两缠头呢。”李广看着,实在不成话,大喝:“ 张贤弟若再如此,也将你驱逐席外。” 张珏闻言,便将舌头一伸,望李广哀求曰:“望大哥格外宽恕,此次小弟再不敢向颦卿绕舌了,有触大哥动气伤神。” 言罢,向李广深深一揖,又向楚云深深一揖,口呼:“二兄从此解释恨怨小弟之心;若再不允,小弟便长跪不起;再不然,我便去求两位嫂嫂,为我讨情。”李广见他如此顽皮,真是无可奈何,只得喝令:“去吃酒去罢,休得再噜苏了。”张珏答应:“是。遵大哥之命。” 遂入座,大家这才痛饮,直至三鼓方息。席散,楚云送大众出门,自回上房。楚夫人曰:“那张将军嬉皮得有趣。” 楚云曰:“张珏是一顽皮之性,又讨厌又好笑。” 母子闲谈已毕,各自安寝。此时惟有余妈代楚云提心,暗想:“今日将钱家小姐定下,若到迎娶后,怎样同床?”却又不好动问楚云。
光阴迅速,日月如梭,转瞬之间,又是一载。桑黛择定四月十八日,迎娶骆、殷、晋三位小姐过门。徐文炳择定四月十五日迎亲。楚太夫人代楚云择定四月二十八日娶亲。云璧人择了四月二十四日。可巧皆是四月吉期,于是这几家皆次第请了冰人,向女家纳吉。各女家得着娶日,皆预备妆奁陪嫁。残春已过,已入首夏,霎忽已至十五日,徐文炳娶了范小姐。十八日,桑黛迎娶三位新人。二十四日,云璧人洞房花烛。这也不必细表。
且言二十八日,系忠勇侯楚云迎娶良辰,由楚夫人早已派人收拾新人洞房。家丁仆从,人人忙碌争先。惟有余妈暗替楚云烦恼,想道:“我看侯爷连日毫无一些忧容,若到了花烛之时,用么发付新人?就便瞒过一宵,以后如何设法?他的用意,令人不解。” 不言余妈暗地担心,且言武宗知道楚云完姻,就赐了许多珍奇宝物,命太子玉清王届期前往贺喜。这钱夫人那边,将妆奁一切早已端正停当,先一日发了嫁妆。到了二十八这日,楚府是宾客迎门,在朝文武诸臣皆来贺喜,富贵繁华已极。外厅是玉清王、文武百官,内厅是许多命妇太夫人。是日,除钱夫人、李夫人、徐夫人、李少夫人、徐少夫人未来,其余如骆夫人、殷夫人、范夫人、云夫人、殷少夫人皆由楚夫人接来看新娘。其余徐大少夫人、桑黛的三位夫人、云少夫人因未满月未来。
至午刻,由李广、云璧人两位大宾,引领楚云前往钱府行亲迎礼。沿途鼓乐执事不必细述。晚间彩舆进门,鼓乐喧天,笙歌并奏。由喜娘扶新人出彩舆登堂,夫妇拜毕天地,送入洞房,坐床撒帐,合卺交杯。一切已毕,楚云斜瞟媚眼,细看新人,胜如天上婵娟,生得丰姿美丽。楚云动了可怜之心,暗想:“ 如此佳人,错认良缘,休怨青春我误。”正在思索,忽闻家丁报道:“王爷与众位大人、诸位将军前来看新人。”楚云遂站起身形迎接。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真戏谑跌交弟弟 假姻缘瞒过卿卿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话表楚云闻玉清王欲看新人,连忙迎接。玉清王走进洞房,有喜娘搀着新人站立床前,口呼:“ 王爷观看。” 玉清王竟奈着君臣之分,略一观望,赞美曰:“好一美貌有福之新人,与楚卿真是一对佳偶。” 言罢,退出洞房。楚云随着出来,跪送玉清王上辇回宫。楚云回转内堂,只见众兄弟早在厅前等候,猛被桑黛一把拉住衣袖,说:“ 你往那里去?前日我完娶之时,你闹得那样狼藉,今日你休想安稳鱼水之乐,效共枕之鸳鸯。” 张珏连连笑称:“ 桑兄无须如此,好在楚兄前日有言在先,那时洞房花烛任咱们大闹一顿,莫说是一宵,三宵五夜也不妨事。他已说过此话,还怕他践了前言?楚哥你休走,陪我们大家饮酒去。” 楚云笑说:“ 此言本是我说的,今宵陪弟兄们痛饮,也是正当。” 言罢,便自入座,大家金杯共举,玉箸齐施。惟有李广斜坐金交,一言不发,只看着烛光凝神,若有所思之状。徐文亮口呼:“李大哥为什么频皱眉头,闷闷不乐?莫非因颦卿已结好逑,从此贪恋新人,得新忘旧,将李大哥抛撇,不免有秋扇之捐,因此百种愁肠,一时团结难解?人孰无偶,怎能终身不离?而况大哥久赋河洲,洪氏嫂嫂恩爱情缠。今日楚兄已娶钱氏嫂嫂,自应恋新之心,焉能分而恋旧?即使楚兄尚有难弃之意,其如新嫂嫂亦不肯放松。吾劝大哥不必以此烦恼。” 惹得大众大笑不止。李广、楚云二人闻文亮一夕话,竟羞得面红过耳,无言可答。还是李广勉强说:“徐二弟切莫学张珏那种刁钻戏谑。我分明看那绛烛光摇,辉生宝炬,有何不乐之心?而况颦弟毕姻,干我甚事?你休妄自戏谑。” 张珏接言:“天下事竟有许多冤枉不可解的,我今宵未曾开口,忽然又扯我身上来。但是我推厥本志,在大哥亦不免,因楚兄今结丝罗,以致大哥有得新捐故之叹。不然这绛烛高烧,有什么看头?此言是假言以代之耳。” 遂掉转脸,向楚云口呼:“楚兄你听是也不是?非是小弟多言,今虽娶了嫂嫂,那被里温柔,枕畔旖旎,自然是极乐境界。但是新者旧之始,旧者新之终,还望吾兄兼顾些才是。若得新忘旧,若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也未可料。楚兄本来多情,或不致于如此。不然吾大哥谁能慰相思苦,背地拭泪。” 李广正欲恫喝,忽见楚云啐道:“张珏,你这狗嘴无象牙。” 众人笑个不止,楚云又劝了一回酒,遂向众人说道:“鄙人可要失陪了。诸君请听,樵楼已打四更了。” 言毕起身,向大家曰:“ 明日再会。并非小弟下逐客令,诸君也可各回府第了。”言未毕,只见桑黛近前,以手扯住楚云袍袖曰:“ 怎怪得大哥闷闷不乐,你实系得新忘了旧了。我等未告辞,你便要进洞房春风一度,那可不能让你走。” 楚云见桑黛扯住不放,便含笑说道:“你也是个王妃,怎么扯起男儿的衣服来了?那有这等不知礼体?你给我去罢,免得男女授受不亲。”遂顺手一推,将桑黛跌倒在地。桑黛急忙爬起,楚云早已转过回廊,向洞房去了。桑黛发恨道:“你除非永不见我,他日见面,我若让你进去,就不是桑黛了。” 大家一笑而散。
且言楚云走进洞房,见钱琼珠低着头,坐在床沿。那种妩媚娇羞,令人可羡可爱。因暗恨道:“ 卿卿未免辜负你了。卿只知我是男子,那知我与卿同侪,你错把圣英当作襄王入梦。若对你说出真话,你必要诉与你母,我岂不愧对众人?少时怎和你同赴阳台?” 想了一回,忽然触起机来,我何不如此如此,可发付于他。想罢,走近钱琼珠面前,故意温柔,低唤一声:“ 卿卿我与你同入罗帏,一遂鸳鸯之乐罢。”钱琼珠闻言,不觉羞愧难当,将脸背过去。楚云复曰:“卿卿如此,莫非恨我来迟,辜负青宵半刻否?非我无情,只恨那众同盟弟兄拉扯饮酒,坚不肯放,胡闹不休,以致此时方脱身而来。尚望卿卿原谅,以后再不令卿卿久待便了。此时玉漏频催,已交四鼓,劝卿卿不必含嗔,早赋关睢之乐罢。”言毕,代琼珠亲解衣服,解脱外衣,又解内衣钮扣。忽然止住不解,遂正色“ 呵呀” 一声,曰:“ 楚云呀,楚云!你真是一畜生不孝的孽子呀!如此大事,为何见色即忘?真正岂有此理。” 钱琼珠闻言心亦诧异,忍不住低声问:“郎君,有何大事,如此正经?” 楚云见问,正中心怀,便正色曰:“此事若说出来,未卜卿卿能见允否?” 钱琼珠曰:“妾身既属郎君,这夫倡妇随,妾焉敢违背?但有要事不妨对妾一言,妾断不敢有负君言。” 楚云曰:“既蒙见爱,某当倾心吐胆,告以实言,尚望卿卿怜我,便是某终身之幸了。”因道:“现在高堂却非亲母,因某幼年丧母,那时尚在髫龄,这位却是继母。少小之时,不晓报恩之心。及至稍长,回思劬劳未报,痛切心肝。因于展墓之时,曾在墓前立誓:须待弱冠,方可完婚。今迫于继母之命,只得顺从将事。惟誓言既立,那敢忽忘?适才以卿卿楚楚动人,不觉神魂飘荡,复思言犹在耳,焉违前言?因此惊讶。今与卿约,此日虽为花烛,只可徒博其名,等待三年,再求实事。自今以始,各被同床,如蒙小姐见怜,某当瓣香顶礼。俟三年后,再报小姐之德,以偿今宵辜负之愆。未卜小姐尚肯见允否?”钱小姐闻言,一面羞惭,复正色口呼:“ 郎君说那里话来!父母劬劳,自当图报,岂可昵情燕婉,忘却孝思?妾虽不才,稍知大义。郎有此愿,妾当共勉所为。不必说三年,就便终身,亦所甘愿。郎君请毋疑虑。” 楚云闻言,心中暗喜,口中赞曰:“小姐之言,真是大贤大德,某何幸而得此贤妻耶。”遂各自宽衣,共入罗帏,两两忘情,同床各被而已。
一宵无话。次早起身,余妈走进房来,见他夫妇欢喜非常。一个是面对菱花,云鬟整理,一个是水晶帘下,细看梳头。余妈见此光景,甚实猜疑,又不敢现于形色,只得近前向他夫妇道喜。复向楚云微笑,楚云亦明知他意,又恐他偶尔不慎,露出机关。遂说:“余妈妈,你连日辛苦,为何起得这等早?这房内没有甚事,有些许小事,有小丫头们伺候了,你还去歇息去罢。” 将秋波向余妈一丢,余妈会意,就退出房来。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念娇娃疑非疑是 专阃命作福作威
话表楚云将余妈支吾出去,二人梳洗已毕,便双双进内,向太夫人请安。太夫人见一对佳儿佳媳,心中颇为喜悦。到了三朝,自然又大开筵宴,请亲友前来饮酒,不必细表。楚云与钱小姐虽然有名无实,倒也你恩我爱,居然伉俪情深。楚太夫人也是欢喜不尽。
且言云太夫人二十四日娶了儿媳,心中欢喜。三十日在楚府扰了三朝酒筵,回到家中,向云璧人长叹一声,口呼:“儿呀,为娘的在楚府赴筵,看见楚侯模样举止,像似汝妹容貌一般,莫非楚侯是汝的胞妹吗?不然天下那有这般像貌的?要儿你以后见着他,须仔细视之。若果是你妹子,为娘也可放心。” 云璧人闻言笑说:“母亲想女情切,心亦想糊涂了。天下同模同样的亦不少。楚云现有母在堂,焉是我妹?而况我妹自幼娇弱,焉有武艺?岂有女子之身尚能娶妇?母亲解释心中疑团罢。” 云夫人说:“我儿之言虽然有理,为娘时刻想念你妹。这萧子世亦言颦儿终有归来之日。究竟何时归来,还得我儿随时访察。你妹子有一证据,他左手有如瓜子大小一块红记。我儿须记在心,如遇像你妹子模样者,你可留心看他的左手有此一块红记否?” 璧人答应“遵命”。
过了数日,已至端阳佳节,同着一拜盟兄弟入朝贺节已毕,回到家中,同吴又仙陪着老夫人赏端午。云老夫人欢喜,同饮了一回酒,老夫人命他夫妇退去,是令他二人回房对饮,以为体贴之意。璧人遵命,同吴又仙退出内堂,入寝室。众丫环早已将酒席端正,夫妻二人对坐,正要饮酒,忽见瑶枝、玉佩二姬人进房贺节。璧人心中无限欢喜,因向又仙陪嫁的四个丫环心香、意香、沁香、吟香吩咐:“尔等代我搬两张凳子过来。” 遂令二姬:“在此饮酒,就坐在我之肩下。”二姬闻言,得意非常,以为宠己,但不敢就坐,惟恐新主母不乐,以目瞟着又仙。忽听璧人向那四个婢女说:“我令你们搬两张凳子过来,为何不搬?” 那四个丫环目视旁处,置若罔闻。璧人不禁冷笑一声:“我晓得你们是吴府赠嫁之人,我不配使唤你等。” 说着亲自搬了两张凳子,放在两旁,拉二姬坐下。尚未坐,吴又仙冷笑一声,口呼:“将军且住,我且问你,这瑶枝、玉佩是你何人?” 璧人说:“是我二姬,你是明知故问。” 又仙含怒说:“ 既是将军二姬,便是青衣一类,岂有青衣服侍青衣之理。四香是我的婢女,只能服侍我,焉能服侍你的二姬?我看你这两个姬人被你素日宠惯,失了礼法。就便将军公然代他两个搬坐位,太轻狂不成样了。他是姬人,理宜抱衾与稠,谁许他如此妖娆,百般狐媚!我是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以免旁人说我好作威福。今日将军格外把他骄纵,公然令他列坐饮酒,那有这道理规矩?将军骄纵于他,我却不能任你骄纵。” 瑶枝、玉佩见主母发怒,说了这一番话,已是珠泪暗抛,站立一旁,进退不得。正在难乎为情之际,忽见云璧人两颊飞红,勃然大怒道:“ 你且住口,这瑶枝、玉佩是我母亲作主,将他二人赏给我的,岂能将他以侍婢看待?而况我与你新婚燕尔已将半月,锦衾角枕何曾稍分一刻?你今忽然如此猖狂,大失新人的体统了。我想怪不得你如此,是你幼失父母,未受母训,焉知‘ 关睢’ 之诗,后妃不妒姬妾,而能善事君子?这两个姬人原不算甚么珍重,但是夫人擅作威福,恐人传 出,不 免 贻 笑 大 方。劝 夫 人 以 后 休 得 如 此 才是。”话未说完,吴又仙将坐椅推开,身形站起,纤纤玉手,将桌子一拍,喝道:“ 云郎,你笑我幼失母训,不晓‘关睢’端方,不似你令堂未给儿娶妻,先代儿纳妾,这是教子有方吗?我自然不能上比后妃,你欲上比文王,这是你为臣之道?你为朝廷的命官,敢以文王自命,我为你家冢妇,不过辱骂二姬。将这两件事权一权,究竟孰轻孰重?你将母命来挟制我,你这停妻娶妾的罪名亦逃不开。我吴又仙岂是惧人之人?” 遂喝令四香:“将二贱辈拉出去,将他身上衣服、簪珥、钗环全行除下,打入青衣之内。婆母若知,这是我整肃闺门之道,不能使两个贱婢狐媚惑人。” 瑶枝、玉佩见此情形,只吓得胆战心惊,泪如泉涌,向又仙跪下,哀求曰:“婢子无知,尚求宽恕!婢子断不敢存狐媚之心,上冀稍分雨露。”这句话本来是句实话,那知更触动又仙之怒,大喝一声:“呔!好大胆的贱婢,尔仗老太太之势,恃将军之宠,用言取笑于我。难道衾枕之私,不许他人分占吗?尔可晓得你主母最忌妖言从中挑拨,生性刚梗,就遇猛烈亦不惧,岂患尔两个贱婢?若不重罚一番,以后必然出言不逊。然而我不为已甚,本代重责你二人,今姑格外宽恕,免其重 责,速 脱 却 服 饰,仍 作 青 衣。若 再 延 迟,定 责 不贷。”瑶枝、玉佩见吴又仙如此威严,又见云璧人在先尚与他计较两句,此时坐在一旁闭口无言,只是低头发闷,心知是一惧内汉。主人既退避三舍,见主人势微,难以倚恃。若再支吾辩别,必然受责,不若退而避威。没奈何退出内室,将身上服饰卸下,复由四香带二人进来。吴又仙一见,怒容稍敛,吩咐道:“ 你二人从此以后,与四香一类,伺候妆台。若再妖语惑人,定不轻恕。” 二姬无奈,只得唯唯遵命,暗自伤心而已。云璧人见此情形,心中不忍,暗想:“我云璧人才知道闺中号令胜于阃外威严,说甚么阃外将军,威风八面,从今以后,就算是加上惧内的衔,是个惧内将军了。云璧人呀,你懦弱一至于此,连妻小也压服不住,你还是朝廷命官,岂不可耻?只落得一束柔绳,把我牢牢缚讫。我今才晓得河东狮吼,这般利害。可叹呀,可叹。” 闷坐无聊。此时吴又仙已息雌威,命丫环撤去酒肴,自己进入内间,独就牙床午睡。他夫妻反目情形,有一小丫头去报老夫人去了。不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惊闻恶语老母忧思 饱受雌威良朋笑话
北邻歌管出楼台,萧斋含杯独消怀。
明月不嫌茅屋漏,夜深一样上窗来。
话表云璧人、吴又仙夫妇反目,被一小丫环听知,忙忙去报太太知,迎面碰见书童匆匆进来。那书童见丫环匆忙,问道:“你有何事,如此匆忙?”那丫环说:“我家将军与夫人呕气,我去报太太知。”书童问:“因何致气?” 丫环便将反目之原因言了一遍。遂问书童:“进来有何事?” 书童说:“外面忠勇侯、英武伯与众位将军前来贺节,令我进来请咱家将军出见。”丫环闻言说:“你去请去,须要小心些,休触夫人之怒。”言罢,如飞而去。见了云老夫人,便细禀了一遍。太夫人闻言,好生诧异,暗想:“竟有这等事,吾哥哥实有先见之明。原说不可先代儿纳妾,将来恐有闲言,今果不出他所料。” 复思:“ 又仙也太不自尊,娶未及半月,就这等谤毁姑嫜,羞辱夫主,老身不能含忍。我去与他理论,看他怎样奈何我?” 遂又回思:“ 昔日是我之错,我儿未曾娶亲,为儿先纳妾,这‘ 溺爱不明’ 四个字,我不能逃。倘若儿妇以此四字问我,我以何词对答?不如我装一痴聋之人,免致为这琐屑之事,与他淘气。屏去两个姬妾,却不算甚么大事,只盼他夫妻和睦就是好。况且争吵起来,传出去,难免他人议论我持家不正,嗤笑与我。” 因自解自叹了一番,便即身靠牙床歇息。因又想起女儿来,不免又感慨一回。
不言云太夫人闷闷不乐,且言书童走入后堂,瞥见两位姨太太泪痕满面,换了青衣,愁眉不展,站立一边。少主母怒容可畏,少主人坐在藤椅上,低头不语。看罢,小心走至璧人面前,低声禀道:“现在楚侯同诸位将军皆在前厅,请将军出去贺节。”璧人闻言,便曰:“ 你先去说,我随后就来。”书童遵命到了前厅,向楚侯等遵主命回完话,退出大厅,向同伴说少主人、少主母之事,被张珏听了个真切,不由的好笑。只见云璧人出来,与大众彼此贺节。大家同声说道:“你真算得是新婚燕尔,寸步不离。我等在这厅子内候你两个时辰,你才出来。究竟你躲在内室有何事?” 璧人无言可答,惟有强作笑容,唯唯而已。众人向璧人面上细看,见他满脸怒色,大家也猜详不出。张珏在旁笑曰:“莫非云兄今日受了嫂夫人之委屈,为何毫无欢喜之容,只带忧愁之色,这是何故?”俗语“ 贼人胆虚”,云璧人见问,不由面生惭色,强解曰:“偏是张贤弟鬼鬼祟祟,愚兄有何忧愁之色,只因午梦初醒耳。” 大家闻言,皆无可疑,即向璧人说:“请伯母与嫂夫人,大家叩节。”璧人谢曰:“家母亦当午睡,内子亦不敢当,心感谢罢。” 惟楚云暗恨不能见母请安叩节,说不出口来。忽闻桑黛说:“既如此,云兄何不同我等往大哥处叩节去呢?”璧人回答:“正欲同行。” 遂一同出府,各跨马同奔李府。惟有张珏在马上掉转脸来,向璧人点点头,笑了一笑。璧人见张珏之情形,心思:“我内宅之事,他必知道了,恐怕他在路上取笑。” 只作佯佯不知。不一刻已到,各自下马,并不投帖,早有李府门丁通报去了。大家走进大厅,尚未坐下,李广已是整冠束带迎了出来。众人近前叩节,李广一一回答。大家要进内宅,给李老夫人、徐老夫人请安叩节。李广坚辞不得,只得先去通禀。众人陆续而进,来到内堂,大家先与李老夫人叩了节。又请洪少夫人,洪锦云欲避不得,只得出来相见,先与大家施礼。大家叩节已毕,退出,便往西宅徐府而去。楚云请出钱老夫人请安叩节。钱老夫人见女婿如此风姿,好生快乐,回了半礼,叙了几句话。楚云退出,便一人到西宅,给徐老夫人请安叩节,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