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宫砂 - 第 19 页/共 21 页
再言玉清王回转外宫,暗暗思想:“ 楚云分明是一女子,被他一片花言巧语,将皇兄说得半信半疑,命范其鸾三日后据实覆奏。孤想范其鸾是他娘舅,岂有不护他之理?这件事还是不成。”想来想去,毫无主意。心想:“ 何不如此如此,去求母后一番。”想定主意,即便入宫。恰好武宗也在内宫,与太后正谈此事,忽见玉清王进来。玉清王对太后参见已毕,正要启奏,忽见太后问道:“皇儿,你说楚云是女子乔装,皇儿何以知道呢?”玉清王见问,便将隔窗窃听的话奏了一遍。太后道:“据此说来,大概无甚不确了。现在楚云坚不承认却又如何是好?” 玉清王奏曰:“此事虽承陛下面饬范其鸾三日复奏,臣儿想来,范其鸾是楚云的娘舅,岂有不偏护之理?那时还是枉然。臣儿之意,莫若求母后即召云、楚两位太妃进宫,母后亲自究问,必得其中详细。请母后俯准臣儿所奏。” 太后闻奏,也觉得有理,武宗一旁闻奏,也觉甚好。太后向武宗曰:“哀家据王儿所奏,依此而行甚好。不知君家之意如何?”武宗曰:“臣儿焉不遵母后之命。” 玉清王暗喜,太后命内监传懿旨,去召云、楚二太妃入宫。内监分路去召,武宗回宫,玉清王退出不表。
再言范相领圣旨未回府第,径往云府而去,尚未到上房,璧人已迎出。范相执璧人之手问曰:“ 贤甥身有何病,竟告病假?莫非其中有假否?” 璧人见娘舅如此动问,心料着朝中八九分。因问舅父:“今日朝中尚有何奇事否?” 范相见问,料定璧人知晓此事,因曰:“我因此事而来,想你母子必知其中详细,你可实对我言。我现奉钦命,限三日后与贤甥一同据实覆奏。我想在先已抱欺君之罪,此时若再不据实覆奏,这欺君之罪更大了。”璧人曰:“此事原是有的,玉清王并非诬奏。舅父且同甥母商量,应是如何奏法,想一善策方好。”言毕,甥舅一同走进上房。范相向云太夫人口呼:“贤妹,吾未料楚云即是颦娘改扮的,天下竟有女子位冠封王,今古罕有。” 云太夫人闻言,惊疑不已,因问曰:“吾兄此言从何处得来?果是颦儿,实慰我心了。” 范相曰:“妹子竟作不知?” 遂将玉清王所奏各节言了一遍。云太夫人闻言,心知隐瞒不住,便将脱靴一节述了一遍。因道:“此事如何是好?吾兄三日后覆奏,无论实与不实,皆有欺君之罪,这不枉送了颦儿之命?” 范相曰:“ 吾妹放心,只要据实奏明,愚兄自有保奏。就此我曾经为媒,自幼聘于李广。圣上必想他二人功高,断不加罪。而玉清王虽挟亲王之贵,亦碍着君夺臣妻,圣上亦断不能如其所愿。” 云太夫人曰:“ 吾兄所言虽然合理,曾奈李广已娶有正室,且生子矣。若将颦儿匹配与他,岂不是成了侧室?不但颦儿不悦,愚妹也不肯与他为侧室,究竟不甚妥当。” 范相曰:“ 吾妹此言乃系女流之见。颦儿既现女装,断无再适他人之理,也断无不嫁之理,且断无任他自主之理。愚兄自有主意,须教他面面相好便了。”毕竟范相有何主意?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回 云太郡奉召入奏 楚王妃推诿辞婚
小车¥辘驾乌牛,载酒聊为陌上游。
莫羡王孙金勒马,双轮徐转稳如舟。
话表范相向云太夫人并璧人商议定,又曰:“可急速写信与颦娘,将此言明白告诉与他。俟他来信如何,我便知会李广,令他三日后覆奏之时,即便照我所奏之言,再奏一遍。楚云便万不致再有欺君之罪,玉清王难图攘夺。” 璧人称是,随即写了密书,令心腹人面呈楚云而去。不移时,楚云回信过来。范相与璧人拆封同观,见上面写着:“来示谨悉,当遵照所言代为覆奏。妹之用意,不便形诸纸墨。三日后覆奏之时,当知妹意。书不尽言。” 甥舅观罢,范相向云太夫人曰:“颦娘已心许李广,覆奏后便可议及婚事。” 云太夫人闻言,也就心许。正说之间,忽见穿宫内监进来禀曰:“奉太后懿旨,立召太郡与楚太王妃进宫问话。楚太王妃业已遵旨进宫去了,请太郡速速遵旨前往。” 言毕,内监退出。云太夫人心中惊疑,璧人纳闷,范相口呼:“ 贤妹,我料此必是玉清王在宫内面求太后,召吾妹与楚夫人究问乔装之事。吾妹可即速入宫,向太后从实奏明。并言自幼已许李广为配。若太后赐婚王子,吾妹不可谢恩,但言臣女幼字李广,岂堪另配?当随机应变言之。愚兄专候吾妹太后情形,便有定议。”云太夫人换上冠带,乘舆而去。
且言楚太王妃见楚云患病,正在愁眉不展,忽见内监奉太后懿旨,宣召楚太王妃入宫,有要事相问。楚太王妃见召,心中纳闷,遂向楚云问曰:“太后宣召为娘入宫,毕竟有何事问?”楚云闻言,已知其详。口尊:“ 母亲,现在孩儿犯了欺君之罪,此时不便向母说知,但是母亲进宫,定为此事。如太后相问,只可推在孩儿身上,切不可说别样话便了。”楚太王妃不知他所犯何罪,只得更换冠带。钱小姐在旁闻言,也是惊疑。楚云口呼:“母亲进宫后便知。虽犯欺君,却无死罪。”楚太王妃只得乘舆。外面内监飞马去报入宫。
不移时,楚太王妃轿至宫门,太监入宫,启奏太后。楚太王妃奉召在宫门外候旨。太后即降懿旨,着即入宫见驾。太监遵旨,宣召楚太王妃随太监进宫,趋至便殿,见上面盘龙椅上坐着太后,楚太王妃便在玉阶下跪倒,曰:“臣妾林氏,愿太后万岁万万岁!” 山呼已毕,当有宫女奉太后旨,喊了一声“ 平身”。楚太王妃谢恩站讫。太后赐下锦墩命坐。楚太王妃又谢了座。太后见楚太王妃年约四旬,举止安详,仪容端雅,着实可慕。遂曰:“今本宫召太妃入宫,有要事动问,太妃可从实奏来,休要隐瞒,致蹈欺君之罪。卿之爱子忠勇王楚云,是否太妃亲生,抑系承嗣,卿可据实奏来。”楚太王妃暗想:“因何问出这句话来?我儿所言欺君之罪,莫非就为此事?吾若谎奏亲生,吾儿之罪更大,莫若从实奏上。” 随跪奏曰:“昔日臣妾先夫在京为官,并未随赴任所,楚云非臣妾亲生,系臣妾之夫姬人所出。十岁上始转家乡,后臣夫与姬妾相继而亡,臣妾即抚养此子,犹如己出。此系臣妾实言,上奏仰恳皇太后明鉴。” 奏毕,太后不由喜形于色,暗想:“据此所奏,楚云乔装谅非虚语。” 复问曰:“卿之爱子,卿可知晓他是女扮男装?此中究竟因何事乔装,可直言奏来,不可稍有隐匿。” 楚太王妃闻言,心中诧疑,复奏曰:“太后所谕之言,臣妾甚属不解,楚云虽非臣妾亲生,自幼抚养成人,岂有将女作男之理?无论显犯欺君之罪,即臣妾亦不肯作此糊涂之事。况臣儿今秋业已婚娶,岂有女子而可婚娶之理?必然有与臣儿不睦之人,以此言词妄奏朝廷,特寻诬陷。尚求太后准情度理,臣儿非是女子乔装,仰恳圣恩明察。” 复又叩头。此时玉清王却在殿后窃听,心说:“不好,母后必被其欺瞒。” 这太后闻楚太王妃一番话,心中默想:“据他所奏,却也是至情至理。天下岂有抚养成人的儿子,不知他是女子,还代他受室婚娶?此是玉清王儿误听人言,本宫如何驳诘。” 正在毫无主意之际,又听太监跪报:“云太郡现在宫外候旨。” 太后即着宣入。云太郡入宫,当即山呼已毕,太后赐锦墩坐定。便问曰:“本宫今召太郡入宫,非为别事,因闻忠勇王楚云系太郡亲生之女,未卜果有此事?卿可从实奏来,不可隐讳。”云太郡俯伏玉阶,遂将以上各节细细奏了一遍。复又奏曰:“楚云即楚公当日也不晓是一女子,太妃更不知其详。只有楚家一个女仆余氏知晓。因事关重大,不便泄漏,以致今日楚太妃皆不知其中原委。但臣女虽经楚家抚养,却是自幼经臣兄范其鸾为媒,许字李广,后杳无音信。李家以接续香烟,万难再缓,故改聘他姓。叩求太后恕臣女欺君之罪,宽其既往,大开天地之恩,臣妾幸甚!臣女幸甚!” 太后闻奏悦曰:“楚云既为太郡所生,以一女子而能斩将立功,虽古之木兰亦不过此,可喜可羡。但是李广现已婚娶,即是卿女曾经许字与他,岂能以一个赫赫的藩王,于归李氏作为偏室呢?本宫有一调停之法,现在玉清王尚未册立正妃,本宫之意,拟将卿女赐与皇儿为配,未知卿意以为然否?” 玉清王在宫后闻此言,魂灵已飞到楚云那里去了。这云太郡闻言,固为不然。此时楚太妃闻云太郡所奏,已是心中懊恼,又闻太后谕饬也是默默无言,如痴呆一般。忽闻云太郡又奏曰:“太后降谕,臣妾敢不遵旨?但则臣女自幼聘与李广,系臣妾胞兄范其鸾为媒,人所皆知。今忽改字,于理似有未合。且臣女虽为臣妾亲生,若无楚太王妃扶养八载,臣焉有今日,似从楚太王妃作主,臣妾不敢钦承。” 太后闻奏,即向楚太妃曰:“据云太郡所奏甚为有理。楚云虽非卿之所生,但抚养八载,即是卿之所生无异。本宫今拟册立正妃,卿可代楚云作主婚,将楚云配与皇儿为室,卿勿负本宫盛意,即速遵旨。” 楚太王妃奏曰:“ 太后圣鉴:楚云非臣妾亲生,虽蒙太后慈旨,曾奈云太郡尚不敢领旨,臣妾何可妄自作主?况臣妾尚有难言之隐,不堪向太后渎陈,仰恳太后圣鉴,仍责成云太郡作主为是。” 奏毕,不禁两泪沾襟,俯伏阶前,悲痛不已。太后见二人彼此推诿,不能遽行强迫,遂曰:“卿等暂且出宫,彼此商议,是否可行,着于三日后同范其鸾覆奏。” 云、楚二位夫人谢恩,退出宫院,各回府第。
此时玉清王闻太后谕,大失所望,走出向太后曰:“臣儿料定此事恐大半不能成就。” 太后曰:“皇儿且耐候三日后覆奏,皇儿且退,俟为娘与尔皇兄商量,嘱令他代吾儿作主。”玉清王只得退出宫院。太后即命太监将武宗召来,告诉一番,着武宗于覆奏时代为作主。毕竟此事能否成就,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回 机关毕露姑媳伤心 事迹难瞒甥舅覆命
身从异域来,时见瀛洲岛。
日落晚风凉,一雁入云杳。
话表楚太妃、云太郡出宫,各自回府。且言楚太妃入府即至楚云房内,见楚云坐在窗前愁眉不展。一见太妃进来,楚云站起口呼:“母亲回来了!太后宣召进宫,必问及孩儿之罪事?”楚太妃不等他说完,近前握定楚云之手,含泪顿足恨曰:“你这不孝的冤家,你累得我好苦,竟是一女子,为何不先告诉我,瞒得如此严。因何又婚娶,你岂不误了贤孝的媳妇终身?你太糊涂了,我这八载辛勤,一朝抛去,以后我倚靠何人?”言罢,痛哭不止。楚云见太妃如此,不由的呜呜咽咽啼哭,便将从前之事说了一遍。口呼:“ 母亲!你老人家尽管放心,孩儿终不配人,等母亲百年之后,孩儿便削发空门,以赎前罪便了。” 言罢又哭。楚太妃被这一顿哭,倒也没法,握着楚云手,反慰劝他一番。钱氏王妃一闻他母女所说,不由五内崩裂,也顾不得姑嫜在侧,仆妇使女在旁,手扯楚云哭诉曰:“妾从此永无梦醒之日了!君侯既与妾同体,为何妄求配偶?” 一面哭,一面恨,一面诉说。此时阖府之人皆已知晓,惊讶非常。楚云见钱琼珠哭诉,自想委实辜负,带泪口呼:“贤妃呀!实是孤家误你青春。当日本非孤意,因母命难违,方允之。那日醉后疏防,误遭我兄脱靴,以致泄漏消息。孤自可是负荆请罪,以赎前愆。”钱氏王妃闻言,心中气恼,弯腰把楚云的乌靴用力一扯,脱落在地。见内穿非鞋非袜,许多白疋裹缠的紧又紧,又把白疋一扣一扣扯下,方见一只簇新的绣鞋,果然是三寸金莲,又小又端正。钱氏王妃看罢,只气得双手如冰,坐在旁边椅上一言不发,只是切齿痛恨。楚太妃见此情形,反破啼为笑,问曰:“ 小冤家,你每年所穿之鞋,究竟是谁代你制造?吾观你现着之鞋,甚是簇新,大约才换的,倒底是谁制造?”楚云带愧曰:“孩儿之鞋,全是余妈代做。” 楚太妃闻言,立唤余妈到来,喝问曰:“你好大胆,欺我太甚!王爷既是女流,为 何 当 时 不 告 我 知?今 日 弄 得 如 此,有 何 话讲?”此时钱氏王妃正在没处出气,遇此机会,也不顾在婆母面前,立起身,一伸手在余妈左腮打了一下,口中骂道:“你这昧心的仆妇,当日不言,累得我婆媳如此。” 余妈跪倒,口尊:“ 太妃,只因当日先大人回乡之日,不敢明言,惟恐大人见责。后来大人与姨太太相继去世,仆妇又恐族中争占家产,又不敢明言。虽然仆妇误在当先,却是一片好意。还有一事,爽性在太妃、王妃面前呈明,免致后来又蹈前辙。那伴兰小使,也是一女子。因小主人系女身,恐男童伏伺不便,是以买一女使,扮作书童,以便伏伺。就是伴兰也知道小主人是一女身。” 余妈言罢,叩头不已。太妃闻言,叹曰:“我竟是睁眼瞽人,这许多年来皆看不出两个女身。”便命余妈起来,遂向楚云曰:“事已如此,有何话言?但是我儿现在病方愈,且不可过虑,有伤身体,为娘的暂且回房。”便同余妈出房而去。
楚云同钱琼珠送太妃至房外,这才转回。钱琼珠向楚云啐曰:“奴且问你,你既是女子,天子必然赐婚李广。你平时与李广情投意合,天子既然赐婚,你定于归李广了。可怜奴空担其名,令奴隐恨呀!” 楚云闻言,伤感不已,含泪抚其背曰:“ 卿卿之意,我岂不知?事到此间,也无法可想。千不恨万不恨,只恨我哥哥设计害我。为今之计,与卿订约,我与卿既名为夫妇,何忍半路分飞,将贤卿抛弃?若天子赐婚,任他婚配与谁,我不能允诺。与卿白头相守,俟母亲百年之后,一同住山林作一个神仙眷属。卿卿之意以为然否?”钱氏王妃听了这一番话,才觉怒气稍平,低头不语。楚云又敷衍了他一番,只候三日后复奏,再作计议。这且不表。
再表云太郡回到府中,向范相将太后之言及自己与楚太王妃之言告诉一遍。范相闻言大喜,即嘱璧人修好本章,预备三日后覆奏。璧人唯唯。范相回到自己府第,将此事向夫人说知,即写一封密信,差范洪持至李广府面投。李广接信拆看,心中欢喜,打发范洪去后,便进上房,禀明母亲。李王妃闻禀,也是欢喜无限,只候覆奏后,看天子圣意如何。
不觉已到三日,所有范相、云璧人、李广、楚云以及一众英雄等,五更三点全行入朝,先在朝房坐候。楚云见了众人,羞愧不堪,惟于李广尤甚。李广也有些羞愧之色。在平时,他二人除非不见面,若见面断无不谈心之理。今日二人皆是相顾而视,默无一言。大家见此,有些疑惑。范相见他二人如此情形,心中默想:依老夫看来,恐其中早已有私,必须代他二人力求皇上赐婚,恐将来不免遗人口实。正自暗想,只见桑黛走近楚云面前,口呼:“楚兄,人皆言你是乔装,若果真无此事,我弟兄当代你力辩。设若竟有此事,不妨说明,大家好计议。” 楚云只是低垂粉颈,一言不发,羞不自胜。
正在没法之际,忽听静鞭三响,武宗临朝,各官皆趋诣金阶,山呼已毕,侍立两厢。武宗问范相曰:“朕命卿限三日查明,据实覆奏,卿当奏来。” 范相奏曰:“ 臣奉谕旨查明,果然不诬。现有云璧人有表章呈奏。” 璧人闻奏,随即出班,将表章呈上。武宗展开阅了一遍,表上写着胞妹颦娘即系忠勇王楚云,如何幼时被拐失落,杳无音信;现今如何云太郡见疑密令详察,如何脱靴,如何自幼配与李广,恳求天恩婚配的话细细奏明表内。武宗览毕,手扶御案曰:“楚云竟是女子,如此文武双全,忠心报国,千古以来罕有其匹,令人可敬可爱!”楚云也就免冠待罪跪倒,众同盟弟兄心中惊讶,暗想:我等皆是有眼无珠,不如大兄神见。这武宗见楚云免冠跪倒,遂谕楚云且整冠平身。楚云谢恩,站立一旁。武宗方欲问话,见玉清王上殿,暗想:“御弟未免痴心太甚,曾奈楚云已字李广,如何能命他改字。而况君夺臣妻,自古未闻,使朕两难。只可先承母命,否则朕不能偏护。”只见玉清王上殿,山呼已毕,武宗赐座。玉清王目不转睛,看视楚云。忽闻武宗降谕唤楚云曰:“ 卿既行藏顿露,姑念卿有功于国,这欺君之罪,朕不深究。惟卿虽自幼许字李广,但李卿现已婚娶,怎能以卿仍赐李广作为偏房?朕为卿仔细想来,莫如仰承太后懿旨,将卿册立为玉清王之正妃。以卿之功,配亲王之贵,真是毫无牵就。卿毋负朕意,可即领旨。”李广一旁闻谕,心中惊疑不定。毕竟楚云领旨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回 奇男奇女乞赐宫砂 贤舅贤甥愿遵圣旨
流落江湖十四春,徐娘半老尚风尘。
西楼一枕鸳鸯梦,明月窥窗也笑人。
话表楚云一闻武宗谕旨,复又免冠跪奏曰:“罪臣启陛下:念自幼遭颠沛,易钗而弁,本出于无可奈何。后来碍于同盟,又碍于国体,所以待罪隐瞒。惟念臣虽为女子,究与玉清王何干?今承恩赐为婚,臣原不敢却,但臣既是幼字李广,虽李广曾已受室,臣又何敢忘从一而终之义?而况玉清王以天潢之贵,又何患无名门贤淑册立为妃?臣只求天恩收回赐婚玉清王之命。再求降恩允准,臣俟奉义母逝世,即归空门修行,如此不致劳玉清王空想,又为从一而终之义。不然臣惟有血溅金阶,以报国恩,下酬知己而已。伏愿陛下圣裁。”奏毕,仍自俯伏阶下。武宗闻奏,知事不谐,便向玉清王曰:“御弟,你可听见楚云所奏?朕想楚云既是李广原配,理合仍赐李广为婚,以符大义。朕身为天子,焉能顾及私情?御弟勿再多言。” 随向楚云曰:“卿既不愿为玉清王正妃,朕不能顾私情有乖大义。着即于归李广,以毕良缘。所有一切处分,概行豁免。卿须遵旨,勿负朕意。” 此时只气得玉清王目瞪口呆,目视武宗,不敢再渎。李广心中暗喜天子仁明。楚云虽闻纶音,却不遵旨,惟有一言不发,仍然俯伏金阶。玉清王心中不平,忍纳不住,复又奏曰:“陛下休听云璧人与楚云妄奏,楚云许字李广,无据无凭,实无证见。虽奏范其鸾为媒,臣恐通同一气,陛下赐婚李广,正堕其术中。而况楚云与李广平时情意相投,难保无暗昧之私,今既一朝败露,不得不假此说,上惑圣听。若谓无弊窦,臣实不敢自信。尚求陛下治范其鸾蒙君之罪,则国体幸甚!臣亦幸甚!”话未完,楚云厉声口呼:“ 王爷胡言!臣自幼改装,谁人识破?便是王爷若非窃听私语,又何能识破微臣?怎以谤语相加,借此以随你心中之欲?圣云‘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 矣。一任王爷秽语污词,臣自信无私,王爷若再执迷不悟,臣头可断,而身不可夺。否则三尺龙泉,又何尝不可一明心迹?” 只见范相出班奏曰:“ 臣启陛下:念微臣自叨君禄,虽无功于国,自问无一事敢蒙君。今玉清王既陷臣以蒙君之罪,又污辱臣甥女不洁之行,无端谤辱大臣,臣实不知是谁欺蒙君上?况以臣甥女赐婚李广,乃陛下慎重人伦之义,又何敢不遵?尚求陛下重降纶音,若臣甥女再有违旨之处,即着以欺君大逆论罪。” 武宗曰:“ 据卿所奏,甚合朕意。” 随降旨:“楚云自幼许字李广,朕仍赐为结发之妻,封为武英王妃。已娶洪氏一般封诰,无分偏正。仍命范 其 鸾 代 朕 主 婚。武 英 王 李 广 遵 朕 旨,勿 负 朕意。”李广求之不得,随叩谢圣恩。忽闻楚云又奏曰:“ 臣两蒙恩赐李广为室,圣恩高厚,心感难忘。臣若再违旨,是臣有意欺君,显干罪戾。但臣遭污辱之言,臣难自信,不能取信于人,臣难自明,伏乞陛下赐臣守宫砂,以明臣之心迹。”奏罢,复又叩首。璧人在旁,心中暗想:“ 吾妹何以如此妄奏?这守宫砂非寻常之物,如何轻视?万一不然,岂非欲盖弥彰么?”范相也是如此思虑。一众同盟及李广皆暗称羡。武宗闻奏,口呼:“ 楚卿,适才御弟之言,出自无心,不足介意。然贤卿并李广皆是忠心之辈,岂有甚卑污心迹,须要自明?朕既赐卿与李广婚配,谁敢乱说义节。卿勿多言,不必再奏。” 楚云方欲复奏,见李广俯伏金阶,奏曰:“臣自与楚云谊结金兰,不识其为女子,今仰承天恩赐臣为室,臣可自信,楚卿亦自信,惟恐同盟不能共信。楚云既求赐守宫砂,正是楚云自明之处,臣亦求天恩,俯如所请,臣亦可借此自信坚,且可共信。由此臣之心迹明,楚云之心迹亦明,及同盟之心迹亦无不共明。臣之渎求,非惟臣立自处之地,实为楚云立自处之地。若其不然,臣与楚云虽可自信,恐仍不免有物议沸腾。仰求天恩圣鉴。” 楚云闻奏,心中甚是感激,暗想:他如此一奏,不但他自己心迹可明,且代我表明心迹了。因此复奏曰:“臣仰恳天恩,准如李广所请,以表臣之贞,且以明李广之志。” 武宗大喜。及范相人等皆暗暗称赞,李广不欺暗室,为世之奇男。当下武宗命内侍往宫中取来一盒守宫砂,命楚云身临御案,又命内侍与忠勇王点守宫砂。内侍取金针在守宫处刺出血来,便在宫砂盒内挑了一点宫砂,点在刺血之处。宫娥取了一盆水来,手执绡绫,代楚云用水滴在守宫砂处,揩了一回,将外面血渍揩净,果然那一点鲜红已浸入皮肤之内。宫娥称羡不已,即将楚云手腕擎在手中,先与武宗验明,然后与在廷诸臣看视。上自武宗,下至文武,诸臣皆都称赞。那同盟诸兄弟更是称赞不已。楚云自觉也系得意非常,李广更是心花怒发,惟有玉清王一旁且羡且惭。武宗手扶御案赞曰:“忠勇王真乃千古奇女也,朕当敬佩。清白分明,理合于归李广。而况英武之才之貌与卿之节之贞,真是一对忠勇夫妻,毫无瑕疵之处。李卿与楚卿均宜仰体朕意,勿再推辞,有负朕成就美满之至意。”当下李广谢恩,楚云仍不谢恩。云璧人见此光景,跪倒,对着武宗向楚云口呼:“ 妹子,你忒奇了,究竟是何主意?虽然继母深恩,怎不念生母劬劳?自幼父母将尔许配李广,今时理合于归,而况天语难违,你任意推三阻四。设若天颜震怒,岂不有累母、兄?” 劝毕,复向武宗奏曰:“臣仰感天恩,不加臣妹之罪,臣情愿领臣妹于归英武王,上承天旨。” 武宗尚未开口,忽闻楚云向璧人口呼:“兄长所言背理,小妹若不亏养母抚恤,安有今日?况小妹死里逃生,也算两世为人,焉能再践前言?即吾兄难以干预妹事。若果任意相逼,这玉阶即是妹毕命之处。” 言罢,见他花容变色,杏眼圆睁。云璧人见妹如此,也不敢相强。武宗不但不怒,反更宛转曰:“ 楚卿如此决绝,究竟意欲何为?卿且归班,若有难释之处,不妨再详细奏上,朕必准之。”楚云复奏曰:“臣之所愿,只愿奉养母一生,并终身不改男装。恳陛下俯念臣纤芥之功,准如所奏。” 武宗闻奏,默无一言。范相出班奏曰:“ 乞陛下休准。臣甥女所奏,甚是任意所为,实是无理已极。虽蒙圣恩宽宥,不加罪戾,但臣岂容他阴阳颠倒,紊乱朝纲?乞陛下将臣甥女交臣带回,待臣劝化,使彼于归,以重人伦,而遵圣谕。” 武宗曰:“依卿所奏,毋负朕意。” 范相遵旨谢恩,便同楚云归班。武宗带玉清王退朝。各官朝散。
且言武宗同玉清王入宫,向太后将朝中之事言了一遍。太后曰:“楚云如此决绝,这也不便相强。虽然玉清王儿尚虚佳偶,君家宜留心察访,在朝诸臣家中若有端庄贤淑之女,当代册立正妃。” 武宗遵命,又劝玉清王一回,这才回宫。玉清王闷闷不乐,告归私第。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回 诸同盟聚讼纷争 萧子世力排众议
才见云迷雨乱飞,忽然星朗月光辉。
天时人事都无定,堪笑痴人料是非。
话表楚云独自回府,玉清王也回自己私第。且言李广回到自己府中,其余一众兄弟均至李广府中。大家笑说一番,皆言我等万不及大哥的眼力。桑黛口呼:“大哥你可记得维扬结义,发誓同盟,看来皆属子虚,欺瞒我等。既知颦卿是女,相依三载,岂有不知之理?今虽天子赐婚,颦卿皆与你我同盟,如何能让吾兄独占上林春色?当公诸同好,方为平允。不然我等亦心实不甘。” 张珏随说道:“桑兄之言甚是有理。颦卿虽有守宫砂验明心迹,到底大哥欺人太甚,分明串通范相与云璧人谎奏圣上,致令圣上赐婚,以遂你平时之愿。而颦卿辞婚,也是一团假意,藉此以掩人之耳目。若果真心,何以未明之先,尚与大哥那种情投意合。既明之后,又系奉旨婚配,反如此决绝,可见皆是做作,欺瞒我等同盟。为今之计,桑兄之言有理,任他天子主婚,首相作伐,终当公诸同好,不能使大哥独占上林。大哥休想金屋深藏,朝夕与共。况且大哥已结朱陈之好,闺中尚有洪氏夫人。以情理言之,诸兄皆已毕姻,惟小弟尚虚配偶,看来颦卿当配我,情理方和。”徐文亮不等他说完,大喝:“ 张贤弟休得胡言乱语,大哥遂与颦卿形影相依,岂有不知之理?今既公然遵旨,是遂平生之愿,你如何欲鹊巢鸠居?纵使大哥可行,颦卿亦断难应允。而况割人之爱,即使大哥素称慷慨,亦断不肯将心坎上之人坦然转送于你。吾弟不可妄想。” 刚说至此,忽闻胡逵大声曰:“俺实不解楚云有何妙处,难道他是玉女?你也想,我也爱,就把他分拆许多块也不敷分派。在俺看来,楚云虽好,究竟太为沽名钓誉,若将他娶了去,也是活遭瘟。怎似俺那十二姑性情爽直,虽不及颦卿那样袅娜,却与俺相亲相爱,人家看他是丑鬼,俺将他为美人。人说我是黑炭,他说俺如潘安一样。朝夕相共,形影相依,快乐无比。怎似你等因一楚云,你争我夺,任他是一仙子临凡,不过是一公共之物,有什么趣味?据俺看来,煞是可笑。”
正说之间,忽见徐文炳由外而来。原来徐文炳现已升了侍读学士,徐文俊已升了翰林院编修,此时却由本衙门归来。一闻众人在厅嘲笑聚讼,便口呼:“众位弟兄,且勿纷争,听我之极公极平的议论。” 众人齐言:“ 我等怕你?虽为好好先生,终不过是些之乎者也已焉哉。除此还有什么公平议论呢?” 徐文炳口呼:“众同盟听着,夫岂不知关雎之始,首重人伦。夫妇者,人伦之大道也。颦卿既为大哥原配,理宜于归,以重人伦,而维风化。同盟如纷争,不但有失同盟之义,亦且显背王化之原,难道竟由大家纷争,将他二人连理之枝、比翼之鸟硬行拆散?夫亦不尽人情之甚者矣!而况大哥重偕原聘,何须大家鸣鼓而攻之?据我看,还是各行其是罢。不然又将何以了之乎?” 这一番之乎者也矣焉哉,说得众人大笑不止。李广也是忍不住好笑。张珏近前向文炳连连啐曰:“我劝你不必说了,竟说了些迂腐之论,在这凿凿而谈,谁请你这好好先生来此讲诗书?” 正往下说,只见家人禀曰:“萧军师同广明禅师造府。” 李广等闻禀,方欲迎接,却见萧子世、广明已走进来。大家正欲问讯,萧子世矢口问道:“恭喜王爷大喜!可记得五贤居内弟曾言过:君之正室是一位奇人。今颦卿已明女妆,当初弟所说非虚罢。此段姻缘本非勉强,奉劝诸君不必争论。” 言罢落座,家丁献上香茗。众见广明在一旁双膝盘坐,低垂二目,竟似打禅之状。徐文亮忍不住好笑,遂口呼:“ 桑兄!你看这头陀如此装模作样,其实难堪。” 桑黛闻言,转项一看,不由大笑起来。忙唤广明:“ 你缺酒肉食?在此参禅,化饮食啦?” 广明微睁二目,微声言道:“洒家参禅干君甚事?为何尽来搅扰?须知禅中境况,自有妙机,尔等俗子凡夫怎知其中奥妙。” 大众闻言,一齐笑曰:“ 你所参者,虽非欢喜禅,定是野狐禅,还说什么其中奥妙啦!” 广明曰:“名为欢喜,实非欢喜;虽非欢喜,实为欢喜。野狐之性,即禅之机;禅中之妙,皆根于性。阿弥陀佛,岂可与俗子凡夫论之?”众人复又大笑曰:“我等且不问你什么禅机禅性,欢喜忧愁咧,只问你近来可食酒肉否?” 广明曰:“ 酒肉人人可吃,何独洒家可知。宋之道济僧终日不断酒肉,卒能成为活佛。今之僧人动曰:我不饮酒,不茹荤。持斋吃素,皆是欺人之言。究竟所做之事,奸盗邪淫,无恶不作。俺虽贪食酒肉,相去几何?” 桑黛闻言,即合掌曰:“ 阿弥陀佛!你们大家看看这样的好和尚,不可小视他了。” 众人见他二人一问一答,皆是一笑。萧子世向张珏口呼:“张贤弟,且不可同他们随着嬉戏取笑大哥。你尚中馈乏人,不日即有绝色佳人与弟配偶。不但为君之妇,正好报君之恩。宜静待之,记取吾言,留为后验。” 言罢告辞。大家那肯放走。萧子世曰:“后会有期。”随带广明一同而去。众人坚留不住,只得相送出门。
众同盟也就各回府第。李广独自回到上房,见母亲斜依着薰笼,抱着孙儿玩耍,真是含饴弄孙,其乐已极。遂走近太王妃面前,低声禀曰:“母亲可知今日朝中之事否?” 太王妃曰:“为娘已知之矣。可笑张贤侄那样嬉皮,真是罕有罕见。”李广曰:“他竟是年少轻狂,好为戏谑,其实有口无心。但是颦卿一事,虽然明降谕旨,赐儿成婚,可是孩儿反添了一虑,惟恐将来洪氏不免有嫉妒之心。” 太王妃曰:“我儿你也太过虑了,儿媳贤良,世所罕有。他闻此事,就喜欢的不已。他还说颦娘是儿之元配,理合自作偏房。他方才在这里等你进来,细问一切。刚回房去,我儿可到你屋中将朝中细情告诉与他才是。”
李广答应,遂到自己房中。见洪氏窗前静坐,见李广进来,便起身迎接,含笑曰:“王爷大喜了!如此佳人,千古罕有,羡君家极品藩王配为妻室,真是一对侠女奇男,令人称羡。还须谢谢玉清王之德,不亏他那番妄想,遽奏朝廷,君侯焉得此佳偶?” 李广闻言,满面羞愧,遂执定洪氏王妃之手,笑曰:“卿卿这样戏语,令孤羞愧难禁。在当初乃朋友之交,谁想有此奇事。今遵圣旨,也是出于无奈。所难堪者,无以对卿卿一片心耳!” 洪氏王妃闻言,将秋波向李广一撒,含笑口呼:“王爷,看你说出笑话来了。颦卿自是王爷元配,理应婚配。况且妾之闺中正少一知心之友。久闻颦卿贤淑过人,将来于归共事夫子,却是一件极难得之事。在妾得一良友,在君侯多一内助,一任君侯左宜右有,何等不乐,何等不好,有什么负妾之事呢?惟望君侯早定良辰,以完宿好。”李广闻言,真是欢喜无限。含笑曰:“ 以贤妃之贤,孤倾心佩服。孤又有何虑也?”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回 逞娇痴情抗旨却婚 仗不烂舌婉言开导
江上秋潮拍岸生,孤舟夜泊近三更。
朱楼十二垂杨遍,何处吹萧伴月明。
话表李广见洪氏王妃并无嫉妒之心,自然欢喜无限,惟虑颦卿不肯见允,故又可虑。洪氏王妃口呼:“君侯又有何虑?”李广口呼:“卿卿焉能知道,只因颦娘决绝不允,却也奈何不得。虽有范相在天子前答应,若是颦娘仍然执一,孤岂不要……。” 说至此,下言顿住。洪王妃见他面上一红,随笑曰:“ 君侯之意,妾已深知,不笑颦娘执一之见,却笑君侯未免太痴颦娘。既是女子之身,又是天子赐婚,当着众人岂能遽允,难得范相有此一语,他便可顺从君侯。若要早毕良缘,须面求范相,包管君侯去了相思之病。妾之谋必成,但事成之后,喜酒当让我痛饮一醉,不可稍吝。” 李广闻言,笑曰:“承卿之谋,感卿之赐,岂但喜酒,我必鸳帏长跪,以谢卿卿之恩德。” 洪氏王妃不由粉面一红,啐曰:“谁要你长跪谢我,倒是多谢颦娘才是。” 言毕,二人出寝室,往中堂侍膳。一宿无话。
次日,李广瞒着众人,去求范相,预择元宵前后迎娶,范相亦满口应承。暂且按下。
再言云璧人回至府中,将圣上之谕细与母亲诉了一遍。云太郡心中欢喜无限。次日即令璧人往范相府,催促范相往劝颦娘,却好璧人来时,正是李广去后。范相遂将李广之意告知璧人,璧人闻言甚喜,遂告辞回府。
范相又过了一日,便到楚云府。此时楚云正是满腹牢骚,无处申诉,忽见书童通禀范丞相到府。楚云闻报,出书房迎接,见范相已走进书房,相见已毕,坐定,小使送上香茗。范相将茶饮了一口,把茶杯放下,便向楚云口呼:“甥女,愚舅此来非为别事,但是昨日圣上将你赐婚李广,命我为媒,今日特来相问,甥女意在何时令李广前来结吉?我好覆旨。”楚云闻言,将眉头一蹙,口呼:“ 母舅,甥女虽蒙圣上赐婚,并未十分强迫,且天子已允甥女自主,何待母舅覆旨?李广也无须择吉。母舅此来,在甥女观之,似觉吾舅过于多事。”范相闻言,大笑曰:“ 你出此言,不通已极,竟说出这背理之言。你本是巾帼中奇女子,说出背理之言,反成了名教中的罪人。贤甥女你不可过于执一,自古男有室而女有家,古来大礼。父母之命,固难推却,何况君王之命,焉能可违?若谓继母之恩深重未报,你于归李广之后,再报深恩也不迟。若竟这样颠倒阴阳,试问你有何益处?你若回思过来,我好往李府令他择吉迎娶。又是上不违君亲之命,下亦随夫妇之道,贤甥女你不必犹豫了。” 言罢大笑。楚云此时羞愧无地,只得勉强口呼:“阿舅责备之言,甥女岂不明白?但甥女有三件疑难之事,因此不能从命。第一件,甥女从死中求生,若无继母抚养,安有今日?一旦抛却继母,竟赋于归,继母依靠何人侍奉?又难使他老回归乡里,令他老乘兴而来,败兴而返,此其一也。第二件,钱氏琼珠在昔日将错就错,甥女忍心害理,迎娶为妻。今时甥女另适他人,难道将他撇下,亦断无使他再行婚配之理。因此甥女理应同他白头相伴,守此空闺,作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妇。若说第三件,却更难极了。素日甥女自负英豪,与那众同盟朝夕诙谐嬉谑,忽然于归李广,怎能灭众同盟嘲笑?况且李广已早赋夭桃,闺中自有齐眉之妇,又何须甥女再去于归?有此三件,试问母舅代甥女设身处地想想,甥女可能于归否?好在圣上虽有旨赐婚,并未逼迫。而且圣意有言,如有为难之处,着甥女奏陈,无不准奏,可见圣上分明准甥女乔装一世。今日阿舅到此,莫非重受李某之托,代他作一说客?尚望阿舅转告李某,请他将这件事及早收心,今生休想结婚,以待来生再修前好便了。” 范相闻言,面带不悦之色曰:“甥女所言都是荒唐无理之词,怪诞不正之语。若谓欲报继母之恩,应当及早于归,他日生儿,便可继立楚氏宗嗣香烟。否则在于楚氏族中,检其贤能之子,立为宗祧,方是报恩之道。若照尔言,虽守尔继母终身,不过只顾眼前私情,却令楚氏香烟断绝,非惟无益,却又害之。吾不知尔所谓报恩者何在?至于钱氏女郎,尔既知误他终身,趁此之时,应代他早觅门当户对匹配与人,否则同归李广,也可白头相伴。既已误之于前,岂可误之于后?若谓香闺共老,守夫妇之名,这真是误他终身一世了。吾又不知甥女所谓误彼终身何在?至第三件,更觉可笑。同盟取笑事小,违旨之事最大。昨在朝中强辩,圣上面带不悦,我恐你强言顶撞,致触圣怒,故此竭力转图,代作调停之计。我今前来相劝,是为甥女一片好心,那知甥女不明此中之理,反说我受了李广之托。难道李广许了我多少谢仪,我便甘愿前来代他作一说客?岂有此理!你坚执不允,我也无可如何。但我有一言不得不说,但凭甥女之便。天子为一国之尊,那有臣背君言之理?况且甥女之欺君大罪,已蒙圣恩宽大,一概赦免。更且天语褒嘉,御赐于归李广,天恩洋溢,应如何感激涕零?此等大事,反要泥于小节,显背纶音。天子虽未尝与尔苛求,是念尔有功,不忍遽加罪戾。若执意推三阻四不允,吾恐天颜不测。一经震怒,不但甥女加罪,且累及母、兄,就便楚太王妃也难免获一抗旨大罪。到了彼时,试问你是遵旨的好,还是不遵旨的好?若遵旨竟是不怀德而畏威,岂不令天下嗤笑?若仍不遵旨,不但身死无名,且累及你生母、养母并你胞兄等问罪,那时你心何忍?我言已尽,甥女是聪明人,你将我这番话细细三思,究竟孰非孰是?我且回去,改日再来听信。”言罢,出书房回府而去。楚云相送。
楚云回到书房,将范相之言思想一回,忽然大悟曰:“非母舅金石之言,我楚云死不足惜,必累及我母、兄于无辜。虽然如此,实令我左右作人难。还是应允否?” 想了一回,便带愧含羞走入上房,将范相所说之言,向楚太王妃诉了一遍。楚太王妃闻言,点头不已。长叹一声曰:“为娘想来,你母舅之言,真是仁至义尽。你不可任己之性,违背圣旨。若谓舍不得为娘,儿既与李广偕了伉俪,为娘虽非尔之生母,想李广不能不认我这岳母。既认我为岳母,他便是半子,我也有了依靠。至于钱氏,也应代他早择良姻,免致误他终身。若能同适李广更妙,否则当另觅相宜,以毕良缘。儿呀!务须遵娘之言,不可偏见,致于获罪。” 言罢,泪流不已。楚云见太妃如此悲痛,不由一阵心酸,流下泪来。楚太王妃便命楚云退出,楚云也就退出,回转自己房内。
钱氏王妃见楚云进来,忙站起迎接,即执楚云之手,含笑问曰:“ 适才范相到此有何事?王爷竟如何这样愁闷?”楚云见问,长叹一声,就将范相之言及太妃之话细言一遍。“竟令我心乱如麻,毫无主意。若竟飘然仙去,固难抛撇继母于卿卿;若竟相伴闺中,矢志不承圣旨,又恐天威震怒,累及母、兄。真令我左右两难,焉能不愁闷?” 钱氏王妃闻言,嫣然一笑曰:“王爷不必愁闷,妾有一计可以解释王爷之愁。”不知说出什么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回 误会其意激恼琼珠 只管相思疾倒李广
草根露下阴虫急,夜深悄映芙蓉立。
湿萤一点过空塘,幽光照见残红泣。
话表钱氏王妃闻楚云说出范相那番言语,因即劝慰,口呼:“ 王爷不必愁闷,若谓耽误妾之终身,妾倒有一计。”楚云不等他说完,即接言曰:“难得卿卿善于解难,果能愿归李广,我也放心奉母回转家乡,不但报我盟兄之德,也不误卿之终身,此事正合吾之心意。就此道谢。” 钱氏王妃一闻此言,几乎吓煞。不由怒从心起,手指楚云喝曰:“薄情郎,你且住口!你说什么话?奴道你是一片真心,同奴家白头相守,所以将那些一切烦恼不放在心头。谁知你是一片花言,将奴来骗,其实本心惦念李广,又拖奴另抱琵琶。奴也晓得九烈三贞,你将李广当为奇货,奴却不能遂你私心。实对你说,你若与奴同去修性,作一对仙家眷属,奴无怨恨;你若想去嫁李广,只怕今生不能遂你专志。” 言罢,二目通红,双泪齐下。楚云见此光景,也觉自愧。无可奈何,只得劝慰。口呼:“卿卿切勿烦恼,总是孤之不是,误会卿卿之意。但卿也须代孤设想,岂有不愿作良人,而愿作细君之理?孤今与你重订前约,白头共守,永不分离。如你不信,尚可发誓。”钱氏王妃见楚云认错,又要发誓,不由回心转意。因道:“非妾逼君,恐王爷心不坚。” 楚云不等他说完,便发誓曰:“孤若背言,当必……。” 说至此,钱氏王妃赶急代他掩口曰:“只要心坚,何须发誓。妾也知王爷前言实误会妾意了。妾所言者,亦不过与王爷共作神仙眷属耳。”楚云遂笑曰:“过蒙卿意,孤当永感不忘。” 因此二人又复言归于好。按下不题。
且言范相自别了楚云,便往李广府中告知一切。李广闻言,登时愁上眉梢,长叹不已。范相见他那种情形,暗自好笑。口呼:“ 贤侄不必着急,楚云一事,必为贤侄成就良缘。”言罢便告别。李广再三挽留不住,只得相送出门,上舆而去。
李广回至书房,闷闷不乐,短叹长吁。晚饭也未用,就在书房和衣而卧。到了二更将近,太妃不见李广回后宅,即命使女往书房去请。不一刻,婢女回禀太妃曰:“婢子往书房去请王爷,据书童声称,王爷身体不爽,连晚饭亦未用,已在书房和衣而寝。” 太妃闻禀,放心不下,即令丫环点上灯烛,亲往书房看视。至书房门外,见书童跪接。太王妃便斥责曰:“ 尔怎么不晓事?既是王爷身不爽快,为何不禀报,由着王爷在此卧眠?” 书童含屈不语,暗思:“ 王爷得了想思病,也怪我们奴才,从那里说起?” 不言书童抱怨,早已惊醒李广,李太妃走进书房,李广急坐起,口呼:“母亲,孩儿偶然身体不爽,所以不许书童进内禀报,犹恐母亲心烦。此时还是劳动母亲出来,孩儿真是有罪了。” 太王妃曰:“你且莫动身。” 一面向丫鬟手内取过烛台,向李广面上一照,见他两颧飞赤,二目通红,遂以左手在他头上一摸,犹如热炭一般,说道:“ 儿呀!我看你是受风寒太重,今夜不可在书房住宿,同为娘回后宅去。明日又是除夕,这团圆佳节,不可独宿外间。” 遂命丫鬟往上房去取风帽。不移时,风帽取到,李太妃接过,代李广戴好,便命他回转上房。李广不敢违命,只得穿靴下床,随母回后宅。
才出书房,忽见张珏从旁走过来,向李太妃口呼:“伯母,你老人家可知我大哥所患何症否?” 李太妃曰;“ 想是感冒风寒所致。” 张珏笑曰:“ 伯母,你老人家那里知晓,我大哥却非感冒风寒,因心念着楚云之事。日间范相到此传说楚云坚不应允,所以我大哥因此思念。范相去后,便自寒热起来。以此看来,岂非因念楚云所致?你老人家可要速筹良策,早定此事才好。否则累我大哥不已了。” 李太妃闻言,笑曰:“张贤侄你也太嬉皮了,取笑你盟兄于理不合。”言罢,手扶丫鬟肩头,缓步入后宅。洪氏王妃迎接太王妃。太王妃便问:“我儿睡了否?” 洪氏王妃回答:“ 已睡。” 太王妃曰:“ 你好生照应他罢。” 遂转身出来,奔自己寝室。洪氏送婆母至房外,候太王妃去远,方转回房内。李广口呼:“贤妻,时已不早了,你也安眠罢。”洪氏曰:“还未交三鼓,何必言睡。”李广曰:“你不睡我也起来。” 洪氏只得宽衣解带,上在牙床。这一夜李广真是“数日相思无觅处,权将神女作湘娥”,说不尽那软玉温香,鸳帏梦稳,携云握雨,翡翠衾寒,好梦难留,良宵苦短。忽又鸡声喔喔,催遍大千。
是日已系除夕,理应上朝。李广因夜间出了些风流汗,自觉身体爽快了好些。起身梳洗已毕,有侍儿送进参汤。李广用毕,换上冠带,匆匆入朝。朝罢归来,向太王妃请安已毕,退至自己房中,更换便服。是日众同盟兄弟皆来辞岁。李广羞见同盟,托病一概不见。众同盟只得怅怅而返。是日大家守岁到了三更以后,忽闻爆竹声喧,不绝于耳,已交新春元旦,百官皆上朝,朝贺新禧。李广令家将备了舆马,自己更换冠带,入朝而去。朝散以后,回府给母亲叩贺新年,又见洪王妃上来叩贺毕,众家丁仆妇丫环使女皆一班一班上来叩贺新喜。太王妃因系元旦良辰,众人皆有赏赐。令厨房预备酒筵,摆在上房内,令儿媳、孙子同儿四人饮宴。真是阖家欢乐已极。孰知李广因两次上朝,又受了些感冒,又兼心内放不下楚云,虽是团圆酒宴,心头终不甚乐,只得勉强坐了一刻,就告退了。这婆媳俩见他面色不甚欢喜,也就用饭已毕,命仆妇撤去残肴,婆媳二人便到李广房内看视。见李广躺在床上已睡,太王妃命洪氏王妃好生照应。自此李广便忘餐废寝,日渐奄奄。洪氏王妃晓得他的心事,虽然时时劝解,曾奈他解劝不开。已至上元佳节,必须朝贺。李广却不能勉强而行,只得告了病假。李广又写了一封书,令人送至楚府。伴兰接书呈进,楚云拆视,见上面写道:“本拟趋前道贺,因由元旦朝贺归来,便道至贤弟处,适未晤面,令人怅怅。致令贱躯日渐不爽,今亦未朝贺,只有拥抱衾+,倦倦终日,特书短函,聊代当面道贺。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楚云览毕,不由心中躇蹰。复思:又恐李广故意如此,以探我之心迹。遂将这封书信收入怀中,不写回书,只命伴兰回覆来人信已收下。隔了一日,暗遗伴兰暗中探听是否有病。伴兰遵命,打听明白回来,将范相回覆后李广就有了病症,直至今日如何情状细言了一遍。楚云闻言不觉惊讶,暗思李广多情出于肺腑。他今染病,这是我害了他。事已至此,为何吾娘舅不前来问信?既不来,我焉能去请他老。万一李广若一病奄奄,我岂不负了他的心?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九回 慰相思颦玉入宫 明大义太后认女
愁烟低幕朱扉双,酸风微戛玉女窗。
青磷隐隐出古璧,土花蚀断黄金缸。
话表楚云闻得李广果系真病,自己心中懊悔,不免令伴兰时时前去私询。这且不表。且言李广病势日渐沉重,李太王妃见此光景再不能由他,急命人去请太医。不多时,太医入府,先在书房坐了片刻,内宅知晓,洪少王妃自然回避,小使陪太医入内堂。太医先与太王妃请安已毕,相随小使步入寝室,就床前杌凳上坐定,将李广两手寸关尺六部脉细诊已毕。退出至太王妃坐前,低声曰:“适才李王爷的脉息六脉虚浮,并非感冒,实因一腔不遂意的心事集扼中焦,此病非药可治,但得遂心,病必痊愈。此时只可稍用扶气安神之剂,聊固王爷的正气。” 言罢,立了药方,当即告退而去。太王妃闻太医这一番话,回想张珏前者之言,遂令人打了一帖药来,至李广房内,将医生说的病原向李广说知。李广曰:“母亲不必听那医生乱语,从来作郎中的都有这一番鬼话,其实毫无本领,只凭这些无稽烂语骗人钱财。母亲请想,孩儿有什么不遂意的事?” 母子正在谈论,少王妃将药煎好送与李广服下。太王妃便命李广安睡,又命少王妃好生照应,方退出来。正遇徐氏兄弟及张珏皆进来看视李广。一见太王妃,一同请安已毕,便问大哥病见轻否。太王妃命他四人坐下,便将太医所言之话,诉了一遍。因道:“老身看你们大哥之病多半为着楚云,贤侄等既系同盟,尚宜代为设策方好。不然恐病未必就轻。” 徐文炳曰:“ 伯母之命,侄等敢不视同己事,但楚云辞婚甚坚,一时难已挽回其心志。侄等必然竭力设法,伯母切勿忧愁,尚须保重为是。大哥前侄等不便去惊动,求伯母告一声罢。” 遂即告退出去,相聚议论,不必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