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宫砂 - 第 18 页/共 21 页

不表营中之事,且言范、郑二相覆命已毕。次晨,武宗皇帝升殿,即传旨宣召李广等一班将士见驾。李广遵旨,即刻带领众将士入朝。山呼已毕,李广便将征伐红毛国前后之事,番王心服献了降表贡品,刘瑾等畏罪自刎身死,一切情形细奏一遍。随将降表及入贡清单,并各将士功劳簿一一呈上。武宗大悦,随即赐了平身,众将分班站立。武宗遂将降表及贡单、功劳簿逐细阅毕,便谕饬将贡物检收存库,复降旨曰:“ 李广以弱冠提兵,指挥诸将,旌旗指处,烽火全消,降服蛮王,叛臣授首,丰功伟绩,实冠群臣。着封世袭罔替英武王之职,封其母太王妃,封其妻王妃,追赠其父王爵,赐黄金千两,彩缎百端,帅印仍交兵部入库,尚方剑着仍赐佩带,遇有不法奸佞之臣,准予先斩后奏。副帅楚云血战沙场,卒能讨贼立功,力斩番将,着加封忠勇王,世袭罔替,母封太王妃,父追赠王爵,妻封王妃,并赐铁券丹书,以记河南独力救驾之功绩。萧子世运筹帷幄,决胜疆场,调度有方,指挥如意,着封护国公军师之职,岁支米俸,照王爵颁发,并着工部在京度地,起造军师府第。桑黛勇冠三军,更能见色不恋,卒成大功,襄定大乱,着加封为定国公。徐文亮着加封英国公;张珏着加封镇国公,妻随夫诰,一子世袭,各赐黄金五百两,彩缎五十端。骆照、云璧人、傅璧芳、洪锦、蒋豹着加封列侯。木林、胡逵、左龙、左虎、甘宁、郑九州、喻昆均着加封一品大将军之职,子孙世袭,父母妻室俱随本身封诰。广明着封保国公禅师,外赐黄金百两,彩缎十疋。” 封赠已毕,李广等众俱叩头谢恩。武宗复降旨,着兵部颁发库银五千两,即日赏赐兵卒。其余褊裨牙将,俱视现职着加一级。谕饬将刘瑾、史洪基、花球三人首级号令,以儆将来不法乱臣。旨意方欲降下,李广出班跪奏曰:“ 臣李广尚有事启奏,求吾主俯纳。” 武宗问曰:“卿有事奏来。”李广奏曰:“史锦屏乃系史洪基之女,当未破阵之时,再三恳臣转奏陛下,赦其父罪。彼时臣因用人之际,姑为含糊答应。及史洪基畏罪自刎,由番王将首级送到臣营,彼时史锦屏见乃父已经身死,痛哭不欲复生。经臣一再劝慰,臣又擅自专仰上天好生之德,体陛下仁慈之怀,念该史锦屏既忠于国家,不得不全其孝行。因此当时准其将史洪基棺殓带回京师,可否仰恳陛下,俯念史锦屏之功,准予入祖茔安葬。再史洪基之母刘氏,当洪基谋逆之时,曾遣家人迎接刘氏来京,刘氏见子行为大逆,痛骂洪基忘恩负义,羞见其子,遂寻短见,复为众使女援救,得以复生。现居杭州尼庵,以冀忏悔,实属深明大义,委无别项情事,此臣素所深知,可 否 仰 恳 天 恩,一 并 赦 其 无 罪。” 武 宗 闻 奏 曰:“据卿所奏,史洪基虽属大逆,乃该母有此大义,该女又忠孝两全,实属难得。着加恩赦刘氏无罪。史洪基行其大逆,应按例治罪,姑念该女锦屏破阵有功,着加恩准乃父入祖茔安葬。惟史锦屏如此克忠克孝,即着卿代朕传旨,宣召见驾。”李广遵旨,出朝宣召史锦屏上殿见驾,遂将天恩免予史洪基一切罪名,并刘氏不再诛戮之话,告知锦屏。史锦屏感激不已,随同李广入朝,俯伏金阶,口称:“罪女史锦屏见驾,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山呼已毕,复谢免予史洪基及刘氏一切罪名的恩。武宗闪龙目,望下观看,见锦屏乃是道姑打扮,却生得百媚千娇,端庄静肃,正要问话,又听锦屏奏曰:“罪女之父,辜负国恩,理应按律治罪,今蒙天恩格外赦罪臣之罪,罪女虽粉身碎骨,亦不足上报天恩。惟念国有典刑,何敢妄邀赦免,虽仰圣天子宽恕,似不足以儆将来乱法之臣,惟有仰恳陛下,速赐罪臣之女按照罪女之父应得之罪,治以典刑,以重国典,以儆将来,罪臣之女不胜幸甚。”奏毕,俯伏金阶,静以待命。不知有何圣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 史锦屏金殿赐婚姻 云璧人书房巧试妹   鸳鸯梦好两欢娱,记否罗敷自有夫。   今日相逢须一笑,分明依样画葫芦。   话表武宗闻锦屏这一番话,不由暗暗赞羡,不料其父奸恶,其女甚贤。因曰:“卿有破阵之功,匡定之绩。尔父虽生大逆之心,朕何能以尔代罪?而况功罪不分,何以服天下。只要以后一心为国,便可以代尔父赎罪。朕封尔为忠孝伯,以示鼓励。” 锦屏只得叩谢天恩。又见李广出班跪奏曰:“臣尚有本奏知陛下,乞天恩俯准。”武宗曰:“卿且奏来。”李广奏曰:“英国公徐文亮,本为杭州钱塘秀才,与臣比邻而居,后因渡江落水,不知所之。自史锦屏摆设擂台期满之时,忽然徐文亮从空而降,与锦屏比试,把锦屏抛落台下,锦屏在火遁而逃走。据徐文亮所言,当日落水之后,系为终南山吕仙救去;及至下山打阵,吕仙又坚嘱徐文亮与锦屏有姻缘之分。现在徐文亮坚守前言,尚未定婚。臣查男女授受本关风化,史锦屏既为徐文亮亲手所捉,又有吕仙预嘱,是文亮遵守仙师之言,不另婚配,尚属可嘉其志。可否仰恳天恩,着将史锦屏赐婚徐文亮为室,以维风化,而重人伦。”   李广奏毕,武宗悦曰:“原来当日摆擂之时,有这段原委,非卿所奏,朕何以知之?” 因谓史锦屏曰:“ 卿当日既有此段情由,无论有无仙师之言,但以一处女既为鳏男所擒,是自己玉璧之身,已为徐文亮所有,何可再适他人?况徐文亮坚守前言,其志亦属可嘉之至。朕今权为卿等冰人,即着赐婚徐文亮为室,并加封英国夫人,卿其谢恩,毋负朕意。”   徐文亮闻谕,心中暗暗欢喜,惟有史锦屏羞愧无地,暗里怪李广多言。当俯伏金阶,带泪含羞,重复奏曰:“臣是叛臣之女,仰蒙恩赦,已是非分之邀,又何敢再冀与英国公配偶?况臣女久已无意人世,只因臣祖母年迈,无人侍奉,愿侍祖母寿终之后,即便遁迹空山。伏乞天恩俯念臣女之志,收回成命,则臣女感激高厚之恩。” 武宗闻奏不悦曰:“卿以白璧之身,遽思遁迹,已属荒唐之极。本因着照逆旨论,姑念尔尚属年轻,无甚知识,着毋庸议。若再逆旨。定即与尔父一并治罪。若因尔祖母年高无人侍奉,准其完婚后,迎养来京,用副卿尽孝之义。毋再违逆朕意,致干未便。”遂向范相曰:“史锦屏现在无家可归,即着赐与卿为义女,朕赐白金五千,以为妆奁之费。史锦屏尚有婢女四人,着一并赏给徐文亮为侧室。卿毋负朕意,着即带往卿第,改装择吉遣嫁。” 范相遵旨。史锦屏此时万分无奈,只得遵旨谢恩。徐文亮也就出班谢恩,已毕,站立一旁。武宗宣召楚云曰:“ 朕有一事与卿商量。日前有御弟玉清王奏朕,因爱卿现所住刘瑾故宅很爱,拟欲迁出大内,以刘瑾故宅作为行宫。不知卿能谦让否?如可,朕即命工部另外度地,起造卿之府第。” 楚云闻谕,奏曰:“ 臣所住之宅,无论何处,皆陛下所赐。臣之一身,尚属陛下所有,何况宅第?臣何敢违旨!”武宗悦曰:“今日诸卿暂且退朝,明日再行赐宴。”言毕朝退,各位王公皆已朝散。   范相将史锦屏及四婢领至相府,改换妆束,择吉遣嫁。李广等一班同盟兄弟,各回府第,阖眷团聚,自有一番乐事。不必细表。英武王李广回府请了母安,遂将徐文亮赐婚一节,往徐府告知徐太夫人,真是喜悦非常。英武王妃洪氏不日生了一位小爵王,满朝王公大臣前来贺喜,热闹异常。接着徐文亮吉期已到,迎娶史锦屏并纳烟柳、如霜、轻红、软翠。两家喜事重重,颇极一时之盛也。说不尽那繁华富贵,天上人间。楚云因奉旨迁宅,遂择定李广府第东首故相张聪旧宅。因张聪犯事,此宅入官,便令工部改造一新,择了吉日,搬入居住。平时却与英武王更属咫尺,亦可谓朝夕过从相得。这且不表。   且言云璧人自封了列侯,云太夫人心中欢乐不已,惟念女儿不知去向,心中不欢,频频思念。一日,又谈起颦娘来,云璧人口呼:“母亲,孩儿想起一件事来,昔日母亲嘱令孩儿,谓颦妹左手小指有瓜子大一块红痣。日前与忠勇侯楚颦卿在一起宴会,无意间瞥见忠勇侯左手小指也有一块红痣,孩儿颇为疑惑,观他的面貌,实与颦妹无二。孩儿必然早晚细细探他的口气,以期水落石出。惟不信他如果系颦妹改扮,他又何能娶妇?而且闻得夫妇伉俪甚笃,令人索解不开。”云太夫人闻言,暗喜曰:“我儿,既是楚云左手小指有红痣,这楚云定是颦儿改扮的了。我儿明日便去探问出消息,宽慰娘怀。”璧人唯唯答应。   次日,便往楚府探试。到了楚府,因时常往来,家丁等无须通报。璧人便走入书房,见楚云观看书史。璧人假装忧愁之像。楚云见璧人进来,急起身迎接。二人分宾主坐下,楚云问曰:“云兄今日何以来得怎早?吾兄面带忧色,却是何故?”此问正中心怀,璧人答曰:“ 贤弟有所不知,只因家母思念胞妹,从前尚觉稍好,因愚兄封了列侯,那知家母乐极生悲,更加思念不止,连日竟自不思饮食,愁病交集,息偃在床,恹恹流泪。贤弟!你试想,愚兄见此光景,如何不愁闷?嗳呼,家母思念胞妹之心太甚!将十数年毫无音信,生死存亡,如何知晓?而家母令愚兄各处寻访,这是一件难事,即使愚兄踏破铁鞋,也不知舍妹的踪迹,也是枉然。愚兄也曾将言劝慰破解他老人家,曾奈他老人家反说愚兄不念同胞之义,只恋娇妻美妾,忍心将妹子抛在他乡。昨晚又说及此事。愚兄我说,妹子十数年毫无音信,多分已是死了,母亲可以把这心肠抛开了罢。好在有儿有媳侍奉,也可以当得女儿。就便将女儿寻回,必然也得许字人的。若许字与人,便是人家之人,又不能朝夕在母前晨昏定省,……愚兄之话尚未说完,家母就将愚兄痛骂了一顿。说我忍心害理,不要妹子,难得趁此机会,将来可以省一份大大的奁资。始则痛骂,继且来打。我见家母那种光景,只可甘心受责,我以为可以消了夙忿。那知他老人家又整整哭了半夜。愚兄又不敢睡,好容易到了三更以后,方止住哭。我只以为他老人家必是睡着,那知道从此便大冷大热起来,至天明冷热方退。现在还睡在床上,一病恹恹。愚兄受些冤枉,不算什么事,惟虑家母思女之心,如此切切,而舍妹又不知在天之涯,在地之角,往那里寻找?竟是舍妹一日不回,家母一日难释,且不但一日难释,特恐从此尚有不测之患。若家母因思小妹致有不测,愚兄可就真恨舍妹太忍心了。虽他生死难料,我为何定怪舍妹呢?舍妹未死,他岂不知乡里籍贯,也可访问回家;若舍妹已死,也可以托诸魂梦,使我母亲已知死了,可以将思念他的心抛去。既不回来,又不托梦,倒底生死与否,令人难知。贤弟你是大才,可有什么善策,以解家母之思,可能以保全性命?” 不知楚云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误听假言痛深老母 不知用意醉倒颦卿   爱杀嫣红映水开,小停白鹤一徘徊。   花神怪我衣襟绿,才借莓苔稳睡来。   话表楚云闻云璧人这一番言语,登时玉容惨淡,二目不由含着一包泪,几乎滴下来,暗自悲道:“我那母亲呀!这是我这不孝的女儿害的母亲如此呀!哥哥被屈还是小事,若将你老人家想死,我这不孝之罪,罪孽深重已极。娘呀!也不知女儿之苦衷,现在已封王位,如果说出乔妆之事,这错乱阴阳欺君的大罪,虽粉身碎骨,不足以蔽其辜。那时母亲眼见得如此,岂不更要伤惨?况且自幼男装,不能再调脂傅粉。且又自幼许配李兄,已与他同盟,难道同盟弟兄忽又作为夫妇,岂不令人议论?所以你女儿有此苦衷,只可硬着心肠,不能说出。娘亲呀!你这女孩儿今生不孝,只好来生再补报娘亲的深恩。” 心中暗想,不由的忍不住滴下几点珠泪。云璧人一旁瞥见,心中欢喜,暗想:“ 果是颦妹无疑了,否则何以听我这番话,便自如此伤感?” 正自揣度,忽闻外面有人齐声曰:“云兄为何来得怎早?你与颦卿谈些什么?难道也效李大哥私语娇房么?” 云璧人与楚云扭项一看,却是徐文亮、张珏。楚云便勉强笑骂曰:“你二人已到这步地位,还是不成材,竟是胡言乱语。” 云璧人起身告辞,楚云留饮,璧人曰:“改日再行奉陪,我去延医,为家母诊治。”楚云闻言,又是一阵心酸,随口曰:“ 烦兄代弟问候伯母,改日再趋府请安。”璧人告辞,楚云相送。   复回书房,见张、徐二人在书房高谈阔论。自己烦闷,懒于答言。落座片刻,却嫌他二人絮语烦聒,便托言身体不爽,就榻上掩面而卧。张珏便就榻沿坐下,笑嘻嘻口呼:“颦卿,此刻愁烦,莫非讨厌我等吵嚷于你,耽误吾兄不能去陪嫂嫂么?” 楚云只是掩面不睬,只作不闻。张珏复笑曰:“呀!颦卿你厌恶小弟,故作不闻,这也罢了,为什你故作装娇,强为媚态,作出这美人横卧的样子来?可晓得我是张郎,不是李大哥那般性情,与你相爱相亲。” 话未说完,楚云拗起身躯一推,将张珏跌在地,复啐曰:“不管人家身体不爽快,一味嬉皮,令人可恨,你给我请罢!” 张珏跌倒,还是笑嘻嘻口中乱言,爬起来又欲去缠楚云,徐文亮拦阻。张珏曰:“ 颦卿身体不爽快,心不耐烦,咱二人且去,令颦卿静养。” 二人一同走了。楚云见张、徐二人已走,便睡在书榻上,闷闷沉沉,思想不已。暂且不表。   再言云璧人回至府中,便将伪言母思女儿得病,楚云闻言如何感伤形于色,如何忍泪不言的情形细禀一遍。云太夫人闻言欢喜曰:“据此看来,定是颦娘无疑了。他为何不同你说真情呢?是了,为娘知晓他的心事了。想因贪恋高官,不肯认母。不认母则可,未免耽误钱氏千金了。” 言罢,复又恨恨不已。璧人曰:“母亲不必怨恨,孩儿既已识破他的行藏,须想良法,使他欲赖不能,不能不认母。” 云太夫人闻言,忽然心中生出一计,即唤:“璧人,附耳过来,为娘想了一个计策。”璧人附耳,云太夫人低声曰:“如此如此,你想可行否?” 璧人曰:“此计极好,但须稍停一二日方可行事。”云太夫人问:“为何迟至二三日?” 璧人口呼:“ 母亲有所不知,若明日就去请他,他必疑母病如何愈得怎快!若迟延一二日去请他,他便不疑。” 当下母子议定,璧人退出上房。   隔了两日,云璧人便写了一封小简,叠了个方盛,令小使送去。楚云接着这封信,拆开一看,上写:“ 前日往拜,以家母适抱采薪之忧,未尽畅所欲言。日来家母病已就痊,仆心稍慰,特具薄酌,恭候光临一醉,借抒抑郁,何如?”览毕,便向来人曰:“你回去上覆你家侯爷,就言我明日准到。”小使退出,回覆毕,璧人大悦。禀知老母,云太夫人心中大喜。   次晨,豫备酒筵等候,天已晌午,楚云乘舆而来。璧人迎入书房落座,先谈些闲话,楚云便问:“ 伯母想已大痊了?”璧人回答:“家母虽未大愈,光景不妨事的了。” 楚云问:“尚进些饮食否?”璧人曰:“稍用些薄粥,尚在床榻未起。”楚云曰:“如此再调理静养数日,便可霍然大瘳。” 璧人称是。   只见家丁已调开桌椅,摆设座位,不一刻,送进酒肴。璧人便邀楚云入座。一回首,见伴兰在旁,遂呼唤家丁,嘱令陪伴兰到外面用饭。家丁遵命,即刻相陪伴兰出了书房而去。璧人便斟了一大杯酒,向楚云曰:“ 今日难得家母病愈,愚兄实在畅然。今日不拘形迹,咱二人须要痛饮,一醉方休,贤弟以为何如?” 楚云本来脱略形骸,又兼听说母病已痊,心中甚是欢喜,遂回答:“小弟当奉陪一醉。” 言罢,便举起大杯,一饮而尽。于是二人谈一回,饮一回,不知不觉楚云已饮了十数大觞,有些醉意。璧人见楚云面起红云,玉山将倾,已知他有了八分醉,遂又斟上三杯,遂口呼:“楚贤弟!可再饮此三杯,愚兄陪你三杯,咱弟兄便吃饭了。”楚云曰:“小弟已醉,弟要告罪,这三杯不能饮了。”璧人曰:“适才言讲,不醉不休,贤弟虽有些醉意,并未大醉,就便饮了这三杯,也未必大醉。若此三杯不饮,未免令人扫兴。贤弟请饮了,一同用饭。” 楚云见他如此殷勤相劝,只得连饮三杯,一干而尽。那知才饮下去,不觉双目迷离,玉山倾倒,站立不稳。璧人一见暗喜,即问:“楚贤弟真醉了吗?”楚云笑而不答,即见伴兰走进书房,见主人已醉的如此,便近前请曰:“王爷还是回府,还是就在这里睡一会儿,候酒醒再回府否?” 楚云虽然见问,却未回答,仍是笑而不语。璧人趁此接言:“伴兰你且将你王爷扶上榻醒一醒酒,再回府也不迟,何必如此之急?而况北风凛冽,醉后不便被风吹。” 楚云心虽不愿意在此困眠,曾奈脚软头重,身轻如絮,移步艰难,连话懒怠开口。见伴兰近前禀曰:“ 侯爷欲请王爷在此书房困睡一会,酒醒再回府也不迟,可否?”楚云闻言,没奈何,将头点了两点,心中亦实在思睡。伴兰见主人确肯,随扶主人向小沉香榻上安睡。楚云只醉的利害,手扶伴兰,两条腿犹如软瘫一般,连大步不能迈。还是伴兰半扶半拉,好容易将就到沉香榻上安稳睡下,给盖上一床锦被,伴兰这才退出。楚云方卧,二目目蒙目龙,领略黑甜乡风味去了。云璧人暗喜,出了书房,把房门掩上,走入内室,告禀母亲。云太夫人闻禀,遂带玉佩、瑶枝二姬,往书房而来,行他的妙计。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 窥破行藏脱靴认母 恼人心事论酒言情   土花漠漠围颓垣,中有桃叶桃根魂。   夜深踏遍阶下月,可怜罗袜终无痕。   话表云太夫人一闻璧人回禀,遂带瑶枝、玉佩二姬来至书房门口。璧人把门推开,云太夫人令二姬在房外立候,自己同璧人进书房。见楚云斜卧榻上,一只脚榻外横伸,穿着乌靴。云太夫人向璧人送目,璧人会意,便悄悄走至榻前,低声唤了几声楚贤弟,见楚云并不答应,只是香息微呼,午梦正熟。遂以双手执定他的乌靴,慢慢给他脱下一看,不觉惊讶,见白绫锦袜,紧紧牢系。将乌靴放下,回头见云太夫人站在门内,两手连连比试,似乎令将他的袜子一齐脱下来的样子。璧人不敢违逆亲意,只得又去脱袜。好容易将袜脱下,见里面裹着许多白布,上面又系着许多丝绳,脚面上牢牢的打着一个结。云太夫人心知定是把小脚缠绕讫,忙令璧人退出,云太夫人便近前,慢慢的把牢结解开,就代他放白疋,一层层放下,堆在地上。放完白疋,露出一只三寸小脚。云太夫人一见,心中欢喜,将一堆白疋拾起藏匿,暗想:“这痴儿真算大胆了。居然一女子竟封王位,真是千古罕有。”遂去推摇楚云,口呼: “ 颦儿醒来,你的生母在此。”   楚云正在沉酣之际,忽闻有人呼唤自己乳名,猛然惊醒,睁眼一看,见是生身母亲。自己虽然惊醒,还是迷迷忽忽,心疑惑在梦中,急忙坐起,欲要下榻,见自己露出金莲,见自己乌靴在地上放着,只吓去三魂走了七魄。遂安定心神,思想方才光景:“原来是胞兄有意将我灌醉,欲识我之行藏。怪我粗心大意,竟误入他的诡计。既已识破,只得认母。”便下榻向云太夫人面前跪倒,口呼:“ 母亲呀!可怜孩儿八载行藏,一旦被哥哥识破。虽然如此,也是孩儿不孝,不能早认母亲,累母亲朝夕思念。” 言罢,痛哭不已,却不敢高声,惟恐外人知晓。云太夫人此时悲喜交集,两泪盈盈,挽起楚云口呼:“我的儿!为娘自从你失落之后,何日不思?何日不想?我儿你也太狠心了。既见了为娘之面,还不相 认,真 可 谓 只 认 义 母,不 认 亲 娘。” 楚 云 含 泪 曰:“这总是女孩儿不孝。内中女孩儿有一苦衷,尚望母亲宽恕。女儿自见了母亲之面,恨不能即刻相认,碍着男装已久,又为国家的大臣,若走了风声,圣上知晓,错乱阴阳,其罪不小。女儿虽死不足惜,恐那时更累母伤感。与其日后有如此情节,还是男装伪作不识认。” 云太夫人闻言,也觉有理,遂问曰:“我儿如何身入楚门?” 楚云见问,便将已往之事,从头细述一遍。又曰:“这总是亲公万恶,以致如此。所幸义母看待犹如己子,就是男装,在当日亦复出于无奈。”云太夫人曰:“儿呀!据你所言,难道就这样男装一世吗?你为何又聘娶钱小姐为妻,误彼青春,忘却自己面目?今既被为娘识破,别话休题,儿的终身自幼已许字李广,我儿应该于归李姓方是道理。” 只见 璧 人 走 进 接 言:“妹子于归李广,自然毫无疑议。而况李广奇才英武兼而有之,以妹子于归,真是一对奇男奇女。” 楚云并不答言,低头把那些放下来的白疋,复又一层层缠在脚上,把乌靴穿上,遂向云太夫人口呼:“母亲!承母亲示以大义,儿岂敢不遵。惟有一言,尚求容纳。若谓误了钱小姐,这也是前生种下的冤孽,又迫于义母之命,无奈从权。今生虽误结红丝,惟愿来生变一个奇男子,以补报他这段假姻缘。而况孩儿现封王位,他是王妃,姻缘虽假,却也荣耀。在女儿看来,还比嫁一市井之徒,轻薄之辈,胜却许多,他又何事不乐?又何尝误他的青春?若言已字李兄,这事当初不过筵前一语,既无六礼,又乏冰人,怎能据以为实。况且他已偕佳偶,又产麟儿,他未必念及至此。而且他是文武双全,襟期阔达的大丈夫,女儿与他结为同盟,天下岂有盟弟许配盟兄为室之理?虽然女儿是一巾帼,也算得是一出色的英雄,岂肯留下笑柄传之于世?这还是一件小事,惟有以女作男,擅受王受爵,阴阳错乱,男女颠倒,乃系欺君大罪,惟恐粉身碎骨而犹轻。母亲欲留孩儿性命,虽不常依膝下,也可背着人前来省视;母亲若不留孩儿性命,便使孩儿犯了欺君大罪,孩儿一死有何可惜?不过使母亲多一番伤惨。请母亲当三思之,孰 得 孰 失?” 云 太 夫 人 闻 言,也 颇 有 理,口 叫:“颦儿!看你这伶牙利齿,越说越有理,为娘也无法,只好由你罢。”楚云闻言暗喜,便向云太夫人深深一揖。云太夫人见他如此,不禁大笑曰:“痴儿!你如此作为,何曾有一点女儿情态。”   此时玉佩、瑶枝在书房门外听的真切,便嫣然笑着走进来,向楚云口呼“小姐”,纳头便拜。楚云忙扶起二人,惊问:“母亲,这二人是谁?”太夫人曰:“这就是你哥哥两个姬人瑶枝、玉佩。因你嫂嫂不容纳,心生嫉妒,为娘令他二人在娘房中扶侍我,以免家庭琐碎。” 楚云曰:“ 这二人体态轻盈,不愧这两个名字。惟笑哥哥惧内太甚,竟甘心为无情的忍人,惧嫂嫂之河东狮吼了。” 说着,便回头向璧人曰:“哥哥若是加之于妹,我另寻金屋,深藏阿娇,何怕雌威难伏呢?”这番话引得云太夫人大笑,璧人被说,面生羞愧。楚云口呼:“ 母亲!孩儿要告辞了,请母亲回后去罢。孩儿改日再来请安。惟有乔装一节,务要请母亲不可泄漏。并请母亲坚嘱两位姬人,万万谨慎要紧。” 遂喊伴兰,云太夫人只得手扶二姬进去。伴兰入书房,楚云命传夫役伺候回府。遂就辞别璧人,上轿回至自己府中。用过晚膳安歇,一宿无话。   次日梳洗毕,用过早点,便在书房纳闷,默想昨日之事,惟恐泄漏出去。正在愁眉不展,人报英武王到。遂即迎接入书房,分宾主坐定。李广瞥见楚云满面愁容,因问曰:“贤弟今日为何形容顿瘦?莫非因昨日在云贤弟处中酒所致?依愚兄看来,美酒虽好,不可过于贪杯,以免损伤身体。奉劝以后不可任性贪饮,方可身无伤损。圣人有云:‘惟酒无量不及乱,酒过量则足以致乱’。”楚云闻言,实是感激。暗想:“义重情深,舍却此君,竟无他辈。可惜碍于同盟情义,这姻缘之份,只好再结来生。” 想至此,不免又羞又恨,遂勉强应曰:“承兄见谕,敢不恪遵。小弟并非中酒,只觉心事恼人,禁之不得。” 李广曰:“ 贤弟,你又奇了。想你我位列藩王,荣华已极,那里还有什么恼人心的事呢?”楚云见问,口呼:“兄长你这话才奇了。怎见得作了藩王,就不作有恼人心之事。如果封了藩王,就不应有恼人心事,那些贫贱之辈,岂不尽因这四字死了不成。” 李广口呼:“贤弟既言有恼人心事,到底是什么心事,不妨对愚兄说明,或可以解却你的心事之一二。” 毕竟楚云答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闷说无聊弟兄隐恨 筵开汤饼宾客交欢   荒池废馆芳草多,踏青少年时行歌。谁楼鼓动人去后,回风袅袅吹女萝。话表李广追问楚云心事,楚云怕他识破,假言曰:“弟之心事,岂兄所可能解?但实告兄长也无妨。只因花香、咏吟体态轻盈,久意纳为妾媵,奈内子骄傲性成,嫉妒太甚,弟不便寻气去啕。但则小弟风流性成,见此芳姬,何能毫不动心?而况忝列藩王,连一姬人都不能遂愿,还望甚么金钗十二,任我所为?因此怀闷于心,未卜何日方遂平生之愿?兄长你看这事可恼人否?” 李广闻言,便挺冠大笑曰:“ 贤弟,你真奇极了。这等小事也算心事,令人可笑。至于弟妇骄妒,只须慢慢劝解,自然顺从。贤弟何必为这件风流细事而忧愁,以致消瘦如此?若以此事愁闷,则愚兄更不可一日得安了。”楚云曰:“ 难道兄长也有难忘的心事吗?” 李广曰:“怎么没有?若论起来,比贤弟心事加上十倍。愚兄自幼聘定云颦娘,自颦娘失落,已八载有余,杳无音信。拟欲遍往天涯,访寻踪迹。因璧人向未与吾商酌,是以愚兄不便启齿,恐惹人笑。此段衷肠,以自暗闷,向未与人道破。今因贤弟假问及此,愚兄所以才倾心吐胆,实告贤弟。除贤弟面前,他人万不可相告。所谓此中人语,万不足为外人道之。惟恐他人不似贤弟知己,故不敢稍泄其词。贤弟你想这是愚兄一段心事么?所以我时刻于怀,未尝稍现于面。不似贤弟因纳姬,而因夫人之骄妒,便愁闷如此。” 言罢,李广长叹不已。楚云闻言,心中暗暗感激:“足见此君多情,时时在念。那知当前即是,未免交臂失之。却也不能怪你,只恨我现在欲罢不能。此种幽情,只可暗自心伤而已。” 暗想至此,手托香腮,呆呆的出神。李广见他如此光景,心疑他还是难解,复又曰:“贤弟,你不要太痴,我与你且作一局闲棋,聊排愁闷。”楚云见他各种柔情,竭力排解,虽然心中不愿奕棋,着实感激他一片真诚,不好辞却,因曰:“既如此,我便与你一局。” 遂站起,摆开就局,李广执白子,楚云执黑子,二人便下了一盘。楚云毫无心绪,随手落子,局终,楚云输了。李广还要复奕,楚云曰:“ 我奕不过你,何必现丑?算了罢。” 李广见他仍然无精打采,不可勉强,遂又谈了些闲话,告别而去。   光阴迅速,已是十一月二十四日,明日是英武王李广的小爵主弥月,又是徐文俊的白氏夫人所生儿男之三朝。一边做弥月,一边做三朝。李、徐两家同议:“来日那在朝王公大臣,必来贺喜,两边一齐忙不了,不若咱两家将喜酒筵席并在一处,一来又觉热闹,二来也忙得过来。” 彼此斟酌已定,就将酒筵设在李府。因李府房屋宽敞,展转得宜。   次日,在朝文武王公大臣,皆来贺喜,先至英武王府贺喜,又往徐府道贺。李广遂将两家酒筵并在一处,向众人说知,大家称快。玉清王一闻此言,颇觉称赞曰:“ 如此甚好,可以聚会一日。” 午刻已至,酒宴摆齐,共计六桌。中间一桌,玉清王上坐,是楚云、张珏、云璧人相陪。其余五桌皆分爵位大小坐定。李广、徐文俊亲自代玉清王送了酒,然后大家畅饮。酒过三巡,玉清王向李广、徐文俊曰:“孤今日坐扰二卿家的喜酒,一是弥月之喜,一是汤饼之会,固是喜乐不尽。但二卿之二位令郎,孤尚未瞻仰,可否饬令乳娘抱来,与孤一观?” 李广、文俊闻言,口尊:“ 王爷言重了,臣等当饬令将犬子抱来,叩见王爷。” 遂令人进内呼唤乳娘,将一位小爵主,一位公子抱出。不移时,两家一齐抱出来,两个乳娘跪送上去。玉清王先将李广之子接在手中,看了一回,赞曰:“头角峥嵘,骨格奇突,如李王兄一般无二,可慕可羡。” 言毕,便从腰间掏出一块金牌,上刻着“富贵无 极,福 寿 双 全” 八 个 字,给 他 挂 上。遂 问 李 广:“此子曾起乳名否?” 李广曰:“是臣母代起乳名麟儿。” 玉清王赞好。又曰:“孤未带宝物,聊以金牌一块,姑作见面之仪,已代令郎挂在身上了。” 李广当即跪谢赏赐。玉清王将麟儿递给乳娘抱过去,令他蒙严切忌风冒。乳娘跪接过来,站起方欲回内院,众王公大臣近前拦阻,各人抚弄一番,皆称赞不已,亦均有馈赠,方令乳娘抱转上房。这里玉清王将徐文俊的小孩抱在怀中,抚弄一番,极口称赞,也赏了一块金牌。徐文俊近前谢了恩,乳娘跪接过来。各王公大臣皆是抚弄一番,均有馈送,乳娘方抱转而去。   此时大家羡慕不已,众人皆赞美李广、徐文俊二人福贵无极,众口纷纷各词。张珏却忍耐不住,欲说嬉皮话,向楚云曰:“楚兄,小弟闻各家盟嫂俱有梦熊之兆,何独尊嫂不堪育麟?抑吾兄未得其法吗?设非两雌相遇,断未有不梦叶徵兰的。小弟难解,何以尊嫂寂寂无闻呢?” 楚云闻这番话,暗吃一惊,默想:“莫非我日前的行藏竟被他识破?我若不以言抵制,恐他等又要生疑。且座中这玉清王亦非忠厚之辈,休被他生疑心方好。” 主意已定,不由面上一红,向张珏口呼:“贤弟,你言你嫂嫂不能生育,我实对你说,红潮不来已经两月,日来思眠、想酸味、懒食呕吐,昨日延医诊视,据云确是梦入熊罴。贤弟记取我言,明年双星渡会之时,即是天降石麟之候。不过较诸同盟稍迟数月,只要同一石麟下降,又何争先后迟早?总不象吾弟闺中尚未有齐眉,空望他人垂涎咽唾耳。” 大众闻言,不由大笑一阵。桑黛一旁插言:“呵,颦卿你真可谓老面皮了,自许弄璋,毫无疑议。就便尊嫂果真有孕,就不须是弄瓦了么?而况玉燕投怀,不过初徵吉梦,并非膝前儿女已列成行,乃竟慷慨告人,全无一些含羞之态,真是天下老面皮不知耻,除你并无第二个人了。” 楚云闻言,口呼:“ 桑兄,你这话言无理,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宗接嗣,又有什么可耻可羞?若谓因生子便是羞耻之事,尊嫂为何也弄璋?况且诸人皆是一个一个的生,你却是一对一对的生。今年晋氏、殷氏二位嫂嫂已是生了两个,大概明年就要轮到骆氏夫人并那姐姐卿卿素琴婢子如夫人了。吾不知桑兄羞也 不 羞,耻 也 不 耻呢?”众人闻言,皆捧腹大笑不止。玉清王向楚云曰:“ 原来楚王兄之王嫂,也有育麟之喜,孤须早预备洗儿钱,以便明年七月再扰汤饼筵宴。但是楚王兄言桑卿什么姐姐卿卿素琴婢子如夫人这一大套的称呼,是何解说?如夫人就是如夫人便了,为何又要加上些姐姐卿卿?又加上素琴婢子?难道桑卿这如夫人名唤素琴,是一婢女,既是婢女,又称呼他姐姐卿卿,孤甚不解,倒要请教。” 逼令楚云解说。急得桑黛面红过耳,恐怕楚云说出原委,遂口尊:“ 王爷有所不知,臣妾原是婢女,名唤素琴,那些什么姐姐卿卿全是楚兄糟蹋人的话,楚兄向来不肯让人,故此有此戏谑之语。” 一句话遮过去,玉清王不便再往下追问。不一会,午筵已散,大家散坐闲谈。玉清王欲向楚云谈心,不见楚云与云璧人二人那里去了。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一 百 回 说假孕兄妹道真言 动痴情亲王设妙策   六朝燕子年年来,朱雀桥圮花不开。未须惆怅问王谢,刘郎一去何曾回。话说玉清王不见楚云那里去了,连璧人也不见了。便问从人,从人回答:“ 方才楚王爷同云公爷一同回府去了。”玉清王闻言,暗想:“必因此处人多烦嚣,我何不也到楚王府内闲坐一时呢?”想罢,便不带随从,独自踱过去。   且表这云璧人见胞妹在席上自命他的妻也有身孕,心中暗想:“ 妹子太觉放诞,失了本来面目,忘其自己为何如人。”当下却不能现于形色,席散之后,璧人便约楚云偕往东府,欲规戒他一番,日后不可放诞之意。因此璧人偕同楚云来至东府书房落座,璧人饬小使曰:“如有人来访,不可擅自放他进来,先须通报。” 小使遵命,站立书房门外,专看来人。这璧人向楚云口呼:“贤妹,你今日怎忘却自己是一女子,竟公然言钱氏小姐已有身孕。天下那有二女同床能生小孩之理?今已说出此话,到那足月之时,无孩产出,怎再向人说谎?以后须要谨慎方妙,且不可言语放诞。” 楚云闻言,将书案一拍曰:“哥哥呆了,妹子岂不知此道理?你未闻张珏说出那句话来,妹子因他之言,恐怕走漏妹子行藏,不得不以此言以释其疑,以杜其口,使他不疑妹子易钗而弁。至于足月无儿可产,更好解说。至足月时无人追问则已,若有人追问,就言平时不慎,闪动胎元,以致小产,可就轻轻撇过去了。哥哥你连这一点聪明都未有?妹子处此进退两难、不男不女之际,专仗三寸不烂之舌及腹中智略骗人。今之天下何尝不是一大骗局,只要骗得人相信便了。但妹子岂好作此骗局,忘却本来面目,殆亦不得已而为之。吾兄不可嗔怪。”璧人闻这一番话,亦无可驳他之言,随含笑曰:“虽如此讲,然而妹子太觉忘形,以后尚须格外谨慎方好。”楚云唯唯而已。   那知二人喁喁而语,应了古语“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二句,他兄妹二人一问一答,所言之话,皆被玉清王听去。原来玉清王自闻楚云与璧人同至东府,自身也来东府闲坐片刻,稍避喧嚣。来至楚府,便直走进去,因平日常来,所有门公小使在先拘于礼节,通报进去,请主人出迎。久之,玉清王以此便大不为然,当命楚府所有仆役不准如此,又面与楚云言过几次,令楚云转饬家丁。由此一来,众家丁固然不敢违背王言,也觉省了许多麻烦。以后玉清王来,便不通报,直入书房。今日玉清王方走至书房外门,见一小使守门,小使见玉清王到,便跪下口尊:“王爷暂停玉步,容奴才通禀进去。” 玉清王曰:“ 孤是时常而来,毋须通报,休拘此礼节。” 小使曰:“非是奴才不遵王命,只因家主令奴才守门,如有人来,必须通报。” 玉清王问:“ 云侯爷在书房否?” 小使回答:“正因云侯爷在书房同家主谈心,所以令奴才守门,有客来须通报。” 玉清王曰:“ 原来如此,勿须你通报,孤自进去,若你家主嗔怪你,自有孤家解释。”小使闻言,只得让玉清王进去。玉清王便蹑足潜踪,轻轻走到书房窗外,侧耳静听。却闻云璧人正在规劝妹子楚云,所言之话,皆被玉清王听了个真切。心中惊喜,暗想:“楚云原来是一个闺娃,莫怪生得如此美貌,这天下的女子也少有他这姿色。孤家之王妃早逝,正好与他接续鸾交。”想罢,不由喜形于色:“我且不可道破,作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计策,使他万难遁辞。只须如此如此,不怕他不从。”便大踏步把暖帘一掀,口呼:“ 颦卿,你为何先逃回府?也罢,为何将璧人拐来,咱们速回去看戏,已开了锣了。你二人逃避得好,还令小使把门,若非孤家常来的人,今日断见不着你二人。”遂催楚云、璧人同去观戏。   云、楚二人陪随玉清王过李府来,却好戏子才跳过加官,正唱大赐福。李广见玉清王与云、楚二人皆到,随即按次序坐定。只见戏班头捧戏目上来,跪请王爷点戏。玉清王点了一出《 絮阖》,一出《 会兄》。班头退下,来请楚王爷点戏。楚云点了一出《 大宴》,璧人点了一出《 训子》。其余众人已点过了。班头下去吩咐,台上先唱《 会兄》,接着《絮阖》,因为是玉清王点的,所以先唱这两出,亦是尊王之意。楚云不知玉清王点这两出,及至锣鼓一响,袍笏登场,见是《会兄》,心中有些疑惑,接着又是《 絮阖》,更加疑惑起来,不免暗吃一惊。窥见玉清王面色并无不正之气,而且注目凝神,在座上看戏,自己将疑惑丢开。戏唱四五出,已是上灯时候,家丁摆上酒筵,大家入座。自然是玉清王首座,对面接唱戏文。酒筵之间,玉清王也未有谑语,大家直饮至二鼓将尽,方才散座。李广、徐文俊向玉清王道谢,其余宾客皆向两主人相谢,各自回府而去。   次日楚云梳洗方毕,见小使进书房禀曰:“玉清王爷着内监前来请王爷午宴。” 楚云令小使去问来的内监尚有何人,小使遵命,去不移时,来回覆:“奴才已问内监,据云不晓得,大 约 皆 是 诸 位 王 爷、公 爷、侯 爷。” 楚 云 吩 咐:“速传伺候,并告诉内监,令他先回,就说孤即刻必到。”小使领命传谕内监,然后便传伺候。内监得了回话,先自回府覆命。   这里人夫已齐,楚云即乘舆遂往玉清王府赴宴。玉清王已闻楚云已到,心中大悦,随即接迎出来。楚云再再叩谢毕,一同来至便殿。玉清王便命楚云落座,楚云谢坐,内监送上茶来,楚云曰:“蒙王爷赏赐盛宴,但不知在座还有何人?”玉清王曰:“ 并无他人,只因孤思欲与卿闲谈衷曲,所以未曾约众卿。孤与王兄闲谈,觉有趣味。王兄今日务要尽量而饮,一醉方休。” 楚云闻言,心中疑惑,猜疑不定。暗想:“不约别人则可,为何不约李广?其中必有诡诈,倒要加意防范,不可粗心。前被哥哥以酒识破行藏,今不可贪杯。”遂曰:“臣向来不善饮酒,既蒙王爷赏酒,臣原不敢辞,奈今日偶然身体不爽,只可陪王爷小饮几杯罢。” 玉清王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当下玉清王亦允随便饮酒。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回 亲王强报颦玉骂宫 武宗仁明英雄辨本   买妾千黄金,许身不许心。使君自有妇,夜夜白头吟。话表楚云同玉清王饮至三巡,玉清王见楚云有三分春色已上眉梢,两颊微晕红霞,更是娇羞妩媚。此时玉清王忍耐不得,低声向楚云笑曰:“孤有一言奉问:曾闻人言,卿家与众同盟弟兄,外面虽是金兰之契,内中实有断袖之情。孤始不相信,今则深信无疑。孤虽不才,亦颇深缔鸾交,如蒙俯允,趁此深宫无人,今宵即可订同心之约。” 楚云一闻此言,只吓得魄散九霄,魂飞天外。暗恨八九载机关,一旦为人识破:“千不怪万不怪,只怪吾兄太不近情。这玉清王又似刘彪之流诡计,虽然如此,我得抵制于他方好。不然,不但为同盟所笑,且我亦无面目再生人世。” 想罢,按定心神,正色言曰:“千岁稳重了。你乃尊贵之亲王,与臣下出此戏言,甚非千岁所宜。俺楚云与众同盟义结金兰,何曾稍失礼仪?千岁乃系天潢宗派,似这等污耳之言,何能向臣下言及?污辱大臣,虽位居亲王,似亦不免咎戾。既然千岁不以大臣相待,楚云就此告辞了。” 遂立起身来就走。玉清王那里肯放,急立起身把楚云扯住。口呼:“ 卿家幸勿生嗔,尚乞稍坐,孤有一言奉告,以见孤所言并非虚语。昨者孤窃闻云璧人与卿有兄妹之称,卿亦曾云,钱氏怀孕本无此事,故借此欺人。孤当时本欲进房当面道破,以碍于云侯之面,不便冒昧而行。后来孤在李王兄府内,所 点 之《 会 兄》、《絮阖》那两出戏,正使卿知之。今日孤请卿赴宴,亦以为心心相印,不能见辞,乃至决绝如此。卿言孤戏辱大臣,应当有罪;可知卿易钗而弁,阴阳错乱,亦是有大大罪名。孤不作无情之人,欲为有情之举,只因孤正妃早逝,待续鸾交。以卿之才貌,与孤之富贵,正堪成为佳偶,为何卿太绝情,视孤为不足重轻?孤还有一说,卿如不愿女妆不妨事,仍为男装,卿请三思。孤素抱怜香惜玉之心,不忍有损红摧绿之意。卿若执迷不悟,可莫怪孤无情了。” 楚云不等他说完,不由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怒容满面,口呼:“千岁住口,何得乱言以男作女,以势挟制。俺楚云非是倚仗功高,敢于忤逆。沙场血战,为朝廷立下功勋,不必言;楚云是一堂堂皇皇奇男子大丈夫,就是女身也是国家的栋梁,毕竟有功无罪。千岁以金枝玉叶之贵压制臣,俺楚云不能容千岁戏辱大臣,随心所欲。如千岁定欲与楚云为难,楚云不辞一死,血溅廷阶。就此告辞,归以待罪便了。” 言毕,一拂袍袖,怒冲冲走出便殿,左右内监阻拦不住。走出宫外,乘舆回府。   至府中,坐在书房,暗想:“我今日与玉清王也算忘了君臣之分,将他侮辱了一番。他必不能甘心,明晨必要入奏。明早又是朝期,他若陈奏上去,皇上必欲下问吾兄。那时吾兄不知就理,必然畏罪自首,陈奏出来,如何是好?不若函知吾兄,令他告疾假不上朝。若玉清王陈奏上去,拚着我一死,矢口不认,皇王其奈我何?” 想罢,写了一封密书,嘱令伴兰亲自送往云府,务要面呈云侯,不可泄漏。伴兰不知何意,遂持书乘马竟直奔云府。   到了云府,弃骑入内,将书面呈。云侯璧人拆封一看,吃了一惊。遂将书信纳入怀中,吩咐伴兰:“你回去上覆你家王爷,就说我知道了,令他不可过于任性。” 伴兰应诺,即退出上马而回。心中疑惑,这封书信是何事?不一刻,回到府中,向楚云覆命。楚云只待早朝辨本。   次日五更上朝,众朝臣山呼已毕,有值殿官喊道:“有事出班陈奏,无事退朝。” 话犹未了,只见玉清王高捧本章出班奏曰:“臣弟有事启奏。”两边文武暗想:“玉清王有何事陈奏?”楚云却已明白,暗道:“我料定他必有此举,不出吾之所料。且看他所奏如何,再作计议便了。” 且言武宗见御弟有表上奏,就有值殿官将表章呈上龙案。武宗阅毕,暗想:“这就奇了。”便问玉清王曰:“御弟所奏之事是否属实?可当殿奏来。”玉清王曰:“所有情形,这表章内皆是实事,并无虚言。如果不实,臣弟甘领重罪。” 武宗口呼:“御弟且自平身,容朕辨白。” 玉清王谢恩,站立一旁。武宗便向范其鸾曰:“顷接御弟表章,内中所奏情形,朕实半信半疑,卿可将此表阅看,是否确实,着即具奏。” 范相闻言,出班将表章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只吓得惊疑不定,遂俯伏金阶,奏曰:“臣启陛下:据玉清王参劾忠勇王楚云系女扮男装,为列侯云璧人胞妹。臣查云璧人原有胞妹一人,名唤颦娘,系臣甥女。因从十岁时被匪人拐去,于今八载,杳无音信,是否死生,亦难料定。但据玉清王所奏,是否云璧人胞妹乔装,臣不敢妄言。请陛下诏云璧人与楚云对质,便知真假虚实。”武宗闻奏,即命黄门官传旨,宣诏云璧人上殿。黄门官奏曰:“云侯现在抱病,昨已请假十日。” 此时在朝文武诸臣,代楚云暗愁,恐他得欺君之罪。有为玉清王羡慕,如果为实,真是一个绝世女子。惟有楚云这班众同盟弟兄,人人是怒目而视,暗恨玉清王戏侮朝廷大臣。独有李广心中惊喜交加,喜的是楚云即是颦娘,惊的是恐武宗准奏,把一个原聘绝世的名姝,竟被玉清王攘夺。这楚云亦打定主意,拚着血染金阶,虽死不认。众人皆各怀心事。   正在你望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之际,忽闻武宗降旨,唤楚云曰:“ 云璧人现在请十日病假,虚实真假,无处辨白,卿可将此表细阅,逐条从实奏来。有无为难之处,一切着从实条奏,或可代卿作主。” 只见内侍将奏章送与楚云,楚云接过看了一遍,不由暗含怒色,随将表章送还龙案,便俯伏金阶,正色奏曰:“臣启陛下:玉清王所奏各节,皆属子虚乌有之谈。臣有下情,为我万岁缕析陈之。臣祖籍江宁,云璧人祖籍淮安,何得漫为牵混?云璧人虽有胞妹,十岁已被匪人拐去,至今生死未知,存亡未卜,音信杳无,又何得漫指臣为云璧人胞妹?且臣生母现尚在堂,臣亦授室,岂有臣为女子,尚能授室之理?即使瞒混外人,臣妻亦何能答应?至云璧人戏呼臣为妹,据璧人言,臣面貌与该妹仿佛,是以戏呼。天下之相貌相同,而戏谑嘲笑,亦寻常之事,何得因嘲笑之语,遽引为确凿不疑?若以此为实,虽指途人而认为骨肉。此等捉影捕风之事,甚非亲王所宜言。且闻云璧人胞妹颦娘自幼受聘英武王李广,不必说臣非女子,即使果真,君夺臣妻,自古未有。臣今被玉清王诬指,臣虽不失其为臣,究竟显遭污蔑,且诬以欺君之罪。以臣血战之身,而遭不白之冤枉,圣恩虽厚,臣亦不敢再效犬马之劳。敢乞挂冠退归乡里,天恩高厚,只宜来世再报。” 言罢,双手除下冠来,送与龙案之上。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回 骇奇谈为颦卿辨诬 降明诏饬范相查覆   浅水潺潺二尺余,轻舟来往兴何如?   回头岸上春泥滑,愁杀疲牛薄笨车。   话表武宗见楚云免冠求罢,亦觉他有些委屈,又念他功高,不忍加罪,遂向楚云曰:“楚卿何必如此,纵使御弟诬陷,朕并不硬指卿为乔装,何必欲免冠求罢。” 遂命近侍仍将原冠给楚云加上。玉清王复奏曰:“楚云自恃功高,胆敢咆哮朝廷。即非乔装,已显有欺君之罪,而况确系女扮男装。臣素知他狡猾,今以免冠求罢,正是他狡猾之处,以掩饰这欺君之罪,故作此举蒙君。陛下若准他所奏,就中了他的狡猾之计。伏求陛下明察。” 武宗尚未降谕,忽见众英雄桑黛、徐文亮等一齐出班奏曰:“臣等启奏陛下:忠勇王楚云与臣等结义多年,饮食居处不离,若果系女子,臣等岂不知之?今玉清王硬指为乔装,实为臣等所不解。而况有何凭据?若以属垣之耳,便引为确据,今指楚云为女,他日亦何尝不可指臣等为女?莫非玉清王与楚云或有微隙,欲借此陷以欺君之罪,将图报复,亦未可知。吁恳天恩,念楚云有功与朝廷,详加鉴察,勿闻妄奏。若以臣等之言为不伦,臣等叩求天恩,准其臣等退还官诰,情愿退归林下。” 武宗并未见罪。玉清王恨不得将众武臣全行问了欺君之罪,方可泄恨。李广见众弟兄所奏,恐其不实。众弟兄奏罢,见李广并不出班,人人心中不悦,皆言李广不顾大义。   武宗被众臣所奏,将心也弄得一无主意,难决是非。暗想:“众臣皆来保奏,独李广并未出班,他便知晓其中情节么?朕不免召他一问,便可了然。” 遂召李广曰:“ 玉清王谓楚云系云璧人胞妹,诸卿皆为他保奏,卿独不赞一辞,旁观袖手。内中根由,谅卿知晓。究竟是否乔装,卿可据实奏来,不得稍事隐瞒;如有排解周旋之处,朕亦可依卿所奏,准照施行。”李广闻诏,出班奏曰:“ 臣启陛下:臣与楚云虽结义多年,究竟是否男女,事关重大,臣不敢妄断,故此不敢出班,伏乞陛下圣鉴详察。如果察得楚云实在乔装,恳求陛下念彼功劳,赦彼欺君之罪,则臣幸甚!楚云幸甚!”武宗闻李广所奏,如此依违两可,暗自沉吟。若照李广所奏,楚云必系女子,他不便明白说出。武宗虽含着这个意见,猜详不定。那些众同盟弟兄,皆怒视李广,楚云更怒且恨。李广虽明知众人恨他,只作不知。忽闻武宗曰:“李卿且退,楚卿勿庸强辩,即派范相切问云璧人,是否伊之胞妹?有无别项原委?着于三日后切实明白具奏,毋得稍事隐瞒。如果系乔装改扮,俟覆奏之后,朕自有调处之法。” 范相只得领旨。武宗退朝,各官朝散。众同盟自有一番议论,且不必表。   再言楚云回至府中,万种愁肠,解脱不开,因愁生闷,因闷生急,这愁闷之象现于形色。遂走进上房,请太王妃安。这楚太王妃见他满面愁容,不觉吃了一惊,疑他得了病症,随急问之。楚云又说不出口,因此更加急燥。就此一急,不觉吐出一口鲜红。楚太王妃一见,吃惊非小,只吓得钱氏王妃手足无措,方近前相问,楚云已昏过去。大家皆是手忙脚乱,有去熬参汤的,有去泡茶的,乱了一回。将些参汤饮了下去,方苏醒过来。楚太王妃便命人去延医诊治,楚云阻曰:“孩儿因一时烦燥,并无妨碍,只须静养数日,便可好了。”楚太王妃闻言有理。只可令媳妇好生照应,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