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宫砂 - 第 9 页/共 21 页
人寂月沉花梦悄,暖风微透碧窗纱。
铜壶点点堪三漏,银汉明明照九华。
话表范相被那人抓在马前,那马上人喝道:“你可知寿春王世子小千岁花花太岁在此行猎,尔竟敢偷窥千岁大驾。”范相闻言暗想:“原来此子便是刘彪。”只得低声下气口呼:“王爷在上,术士冒犯虎威,诚知有罪,望祈千岁怜我无知。” 刘彪冷笑说:“好一大胆术士,见了孤家这样放肆,竟敢不跪。”便令从人把他带回府去严究底细。范保、范洪正欲近前理论,范相一丢眼色,二人便闪在一旁。只见范相被众恶豪奴一齐簇拥而去。范保、范洪在后随去,到了刘家庄,范相已拥入刘府,范保、范洪只得在门外探听。
且言刘彪回到府中,坐在大厅,吩咐带术士。众豪奴把范相推入厅中,刘彪怒问道:“尔这术士从何处到此?胆敢偷看孤家,当该万死。还敢任意放肆,立而不跪。” 众豪奴喝令:“跪下,跪下。” 范相无奈只得跪下,口呼:“ 王爷,术士因善风鉴,偶见王爷龙姿凤表贵不可言,他年定可安邦定国。不由暗自羡慕,冒犯王驾,万乞宽恕。” 刘彪性喜骄盈,一闻范相之言,便自乐不可支。即命范相站起,含笑说:“ 足下既晓风鉴,便请代孤家细细相之,终身如何?”范相亦含笑说:“王爷一身富贵,自不必说,不但此刻身为王世子,他年还可威镇朝纲。” 正自加意奉承,忽见从外面走进一名恶仆,向范相口呼:“ 范大人,你老是钦差大臣,为甚微服来此,却因何故?” 范相闻言,面色惊惶,口呼:“尊管何出此言?其实系术士,不要错认了人。” 恶奴口呼:“范大人休要瞒我,我在京随侍家主王爷之时,范大人是常见面的,那有认错之理?” 刘彪闻言,拍案喝道:“ 好老匹夫,你既奉旨杭州访案,为何改装在这镇江与孤作对?即使孤有不法,圣主尚不过问。”遂喝令拿下。恶奴启:“王爷,他是钦差大臣,不便私刑拷问,恐其泄漏风声,反为不妙。不若把他推入石室,了其残生。”刘彪首肯。
众豪奴把范相拿下,送在石室内。你道这石室如何利害?原来在花园中是用石块盖成,一线之光都不能透进,内有暗门闭上,在外面看不出是石室。另有一道石墙,墙上有古钱式的孔眼,若开此门,用手在钱眼内一按,石门自开。刘彪造此石室,遇有抢来不从的妇女及拂意之人,便推他入此室,绝其饮食七日之后,把尸拉出掩埋。范相已被推入石室,暂且不表。
且言范保、范洪探听相爷被难,只吓得胆落魂飞,二人急急前去报官,没命飞跑。忽闻迎面大喊:“闪开!马来。”二人只顾往前飞奔,马上人急勒马,那知驽马溜缰勒之不住,将他二人冲倒在地,幸而未被践伤。马上英雄勒紧马缰,兜转马头,跳下马来,将范保、范洪搀起问道:“你二人有何急 事,怆 惶 失 色?如 果 力 有 可 行,尚 可 助 一 臂 之力。”范保二人将二位英雄一望,心知是两位正派人,遂说:“我二人有紧急要事。既承二位询问,此地不便陈说,且请投店一叙如何?” 二位英雄便道:“ 使得。” 遂牵马投店。范保、范洪就将以上情节细言一遍,只气得二位英雄怒发冲冠,眦睥欲裂,说:“尊驾,报官何济于事?且待黄昏以后,俺兄弟二人去到刘彪家中,救出相爷便了。” 范保二人称谢不已,口呼:“二位英雄尊姓大名?” 那黑面的答道:“俺是淮安骆照,他是俺的表弟木林,绰号木重瞳,同往扬州去会李广,今在路巧遇你二人。你且放心,今夜救出你家相爷便了。”范保二人再三致谢,于是开怀畅饮。
饮酒已至黄昏以后,骆照、木林皆脱去外衣。骆照手执铜锤,木林手执铁锏,走出房外,耸身上房,转眼不见。霎时已至刘家庄,纵身上房,望下一看,乃是花园。跳入园内,忽闻更锣之声,二位英雄近前,一人揪住一名更夫,把兵器一按,一声问道:“你若喊,就断送你二人性命。俺且问范丞相现藏在何处?” 更夫战兢兢的说:“现藏在西边石室之内。”二英雄得着实信,遂把更夫皆打死。遂奔到西边,见有矮屋一间,闻屋内有人闲话。二英雄大踏步闯入房内,把守夜二人抓住,举锤举锏说:“ 若喊,就送你们性命。”守夜人只吓得乱抖。骆照说道:“你二人可领俺到石室内,放出范丞相,饶尔等性命,否则立刻死在眼前。” 守夜人即领骆照、木林来到石室之外,即在钱眼一按,那石门自开。骆、木二人把守夜人皆打死,走进石室,高声唤道:“范相爷在那里?俺二人特来相救,快出石室。” 范相闻言,说:“老夫在此。” 骆照即将丝绦解下,把范相背负,用丝绦系缚。木林在后保护,出了石室,越出围墙。一霎时奔回客店。此时范保、范洪正在盼望,忽见从墙上落下二人,细看背负范相,喜从天降。近前将范相解下,扶入房内落座。范相定了定神,即问明骆照、木林二人姓名。范保、范洪遂将巧遇二位壮士,仗义相救之事言了一遍。范相感激不已,当将骆、木二人认为己子。骆、木二人虽再三推辞,曾奈范相实心实意,只得拜认。当在客店暂歇。次晨四人保护范相回船。
骆、木二人辞别范相,宜往扬州。范相亦开船往杭州进发。在路过了数日,即抵杭州码头,早有府县官员前来迎接。范相登岸乘轿,前排执事。不多时已到行辕,三通炮响,范相下轿,进入花厅。稍坐片刻,阖城文武各官前来参见,范相手理长须,对众言道:“本大臣钦奉圣旨,特为那徐文炳一案。有义仆书童徐福禄进京叩阍,本阁奉旨,钦命前来查访提讯。但此案究竟徐文炳有无冤屈,诸位如有闻见,不妨各陈其说,俾本阁借资见闻。” 各官那敢多言,只有唯唯而已。遂向钱塘县口呼:“贵县可于明日,将徐文炳一案所有一应卷宗,全行调齐,送呈本阁核阅。准于后日午堂,将原、被、人证、地保、四邻一同带至行辕,候本大臣亲讯。”钱塘县知县张瞻云一闻此言,只吓得面如土色,唯唯退下。各官也即告退。张知县回衙,便将此案对幕友说知。那幕友道:“不料此案竟闹得这样大,据晚生看来,只可将卷宗送去,听他核阅,后日陪他审问便了。” 知县只得调齐全卷,次日清晨亲自送去,范相便细心核阅,翻来覆去,足足看了一日。见那全卷中颇多疑窦,因叹道:“问官不明,含糊了事,未免竟有含冤覆屈之人。” 一宿无话,次日钱塘县禀道:“所有原、被、人证,全行提到,只候相爷升堂。”欲知范丞相如何判断,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县令糊涂相臣识卓 凶人被获公子冤明
枯木逢春月至秋,他乡遇故喜相投。
求名问利成何用?未若禅林更好修。
话表钱塘县知县将原被告人证带齐,回明范相。范相即刻升坐大堂,命带徐文炳。差役遂将徐文炳带至堂前跪倒。范相观徐文炳容貌实系儒生,断不能持刀杀人。当即问道:“尔是徐文炳,为何逼奸不遂,杀死梅氏?从实招来。” 徐文炳早已知福禄叩阍已准,特差大臣查办,遂回道:“犯生委实不曾杀人,叩求丞相超生。” 范相喝道:“徐文炳竟敢狡赖,本阁查阅原卷,尔已招因奸致杀,何得翻供?” 徐文炳泣诉:“那日犯生因母病重,兑换参苓,经过黄家门首,偶为梅氏误泼面水,溅犯生衣服。梅氏过意不去,当令犯生坐在他家,梅氏将犯生衣服脱下烘烤。衣服干后,犯生穿衣出他家去换参苓,当即回家,不晓梅氏被何人所杀。及至次日,蒙县父台传犯生到案堂,谕梅氏被犯生逼奸未遂,致被杀死。犯生一再申辩,曾奈县父台不容分说,将犯生屈打成招。”范相拍案喝道:“胡说,有尔折扇为证,尚敢狡赖?”文炳见问,复又诉道:“若谓折扇,是犯生从黄家匆匆出门遗落在他家。如果有意图奸,日间只有梅氏一人在家,何必待至夜晚方行图奸致杀。此中之理,仰求丞相明察。” 范相点首,令他退下。遂传原告问道:“ 尔妻究竟被何人所杀?从实诉来。” 黄贵说:“小人之妻梅氏实系徐文炳杀死。他黄昏时分,来至小人家内图奸,小人之妻不从,他便持刀把小人之妻杀死。” 范相将公案一拍,厉声喝道:“ 尔敢随口胡言!本阁且问你,尔既知徐文炳黄昏时分去到你家图奸,你为何躲之别处?显系尔卖奸不遂,致将尔妻杀死,嫁祸于人。拖下去打。”黄贵闻言,连连叩首,口呼:“大人开恩,小人不敢自杀。那晚小人有事在外,未曾回家。次晨回来扣门,里面无人答应。小人一急,把门捣开,走进房内,见我妻被人杀死。见尸旁有折扇一把,急喊四邻,四邻见证。打开折扇,上有徐文炳名字,方知我妻被徐文炳杀死。” 范相遂传四邻讯问:“ 可知黄贵何时回家?如何进门?从实诉来。”四邻禀道:“小人等见黄贵回家实系将门捣开的。” 范相便向钱塘县说:“贵县当临验之时,何以不问他大门是关着是开着?本大臣细想,大门既系关着,徐文炳乃系一懦弱书生,如何能越墙而出入?贵县未免失于检点。” 言罢,一声冷笑,张知县只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开口,一旁躬立。范相复问四邻:“尔等平时可晓这梅氏性情是正气是轻狂?邻里之中现有搬移者否?有无与黄贵夫妇不睦之人否?从实诉来。”四邻口呼:“大人在上,若问梅氏生得也有几分姿色冶容。黄贵之仇人,小人等却不知道。邻里中只有牛洪,平时不甚安分。梅氏死了第二日不知他那里去了。” 范相闻言,即饬令原、被、人证一并退下。徐文炳仍然存监,听候覆讯。
范相当饬令钱塘县,限三日内把牛洪提到,如违限定,即从重奏参。张县令遵谕,那敢怠慢,立刻回衙,传齐差役,限令三日内带同眼线明查暗访,务使拘牛洪归案。各差役知是钦差坐提的要犯,不敢延误,分投各乡各镇,一体查缉。合该牛洪犯案,冤魂缠绕。这日县差访到钱塘门外之乡镇,忽闻那乡镇典当内吵嚷之声,作眼线之人许钧鸿停步说:“此声音好像牛洪。” 众差役同眼线许钧鸿走进,典内见一人獐头鼠耳,塌鼻圆眼,正是牛洪,向柜上朝奉吵嚷说:“我这一枝银钗是银的,你为何说是铜的?有何分辨?”许钧鸿向差役说:“此人正是牛洪。” 众县差闻言,一抖铁线,向牛洪颈上一锁,说:“牛洪你的案犯了。” 并将铜钗带着,拉着就走。只吓得牛洪面如土色,勉强说道:“我未作犯法之事,为何锁我?” 县役说:“ 犯法不犯法,你到堂上分辩。”不由分说,立刻带进城来。
进县衙禀明知县,县令闻禀,心中大悦,当即将牛洪一齐带到行辕,回明范相。范相闻禀,立刻升坐公案,令将牛洪带上来。原差把牛洪带至堂下,原差跪禀拘牛洪之情由,又将铜钗呈堂。范相见牛洪之五官,就知他非是良善之辈,便喝问:“牛洪,黄贵之妻梅氏你为何强奸不允把他杀死?快快从实招来。”牛洪闻言,只吓得目瞪口呆。暗想:“ 我今死期到了,为何钦差知晓梅氏是我杀的呢?即便不招,徒然皮肉受苦也是一死,不如招了,躲过受刑。” 遂向上说:“只因小人平时不事生业,专作鼠偷狗窃之事。对邻梅氏颇有姿色,那日偶尔向他调戏,被他痛骂一顿,因此怀恨在心。一日,小人站在门口,见黄贵手执铜钱,出门沽酒买菜,一会见他回来。到了傍晚,又见他出门而去。黄贵平日专以赌博为命,屡屡输的家贫。这日见他沽酒买菜,小人动了贪心,因他有了钱,晚间又见他出去未回,小人即带短刀一把,由他家墙上越进去,只听他妻梅氏在房中口念:“多情徐公子,这时候还不见来,奴等你许久,未曾用饭。” 小人闻言,推开房门,见梅氏手摇折扇,斜倚床边。小人一时起了邪念贪花之心,就去求欢,梅氏不从,大喊四邻。小人恐四邻知觉,一时情急,顺手一刀,将梅氏杀死,遂取了他的钗环,耸身越出他的院。因此下乡避祸,不料被大人捕获。梅氏实系小人杀的,小人知罪,叩求大人开恩。” 连连叩首。钱塘县闻供,只吓得面如土色。范相饬役带黄贵上堂,遂把铜钗掷下喝问:“黄贵你可认得此物?” 黄贵拾起一看,含泪说:“此系小人梅氏妻平日押发之用,为何落在此处?”范相遂将牛洪的招供,饬书吏念给黄贵听。黄贵如梦方醒。范相喝道:“黄贵,尔乃是无耻之徒,分明卖奸图利,诬控良民,本应重责,姑念尔妻被杀,从宽惩责,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众差役把黄贵拖下重责毕,跪在一旁。范相饬役带牛洪取出凶刀存库,将牛洪先行寄监,秋后处决。又将在城道府传来申斥一番。钱塘县革职,徐文炳复上了功名。遂将福禄唤至堂前,奖励了几句,并着徐文炳另眼看待。徐文炳同福禄下堂,一同坐轿回家。范相将供词叙明,写了表章,先行拜发,随后进京覆旨。不必细表。
且言徐文炳主仆二人到了家中,徐老夫人一见,喜从天降。此时李老夫人、钱老夫人、钱小姐及一众家丁都来给徐夫人与公子文炳道惊贺喜,徐老夫人同着大家说:“我儿得雪奇冤,实乃福禄之力。老身欲将福禄收为己子,吾儿意下如何?”文炳口呼:“母亲,孩儿早有此意。自今以后,福禄为三弟便了。”不知福禄允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 四 十 回 洪锦云避患复罹灾 沈三槐求欢反被辱
双双紫燕绕雕梁,幽坐书斋靠纱窗。蜂蝶惜花时恋蕊,风吹蝶花两相“。话表徐老夫人因福禄叩阍,救出文炳,母子相商合意。当将福禄唤来,言明此意。福禄闻言,跪倒辞曰:“念小人感恩深重,纤芥微劳,何足挂齿。虽蒙太太、公子抬举,自古以来断无奴才拜主母为母,公子为兄之理。叩求太太、少爷勿生此念,而且小人何敢僭越,自问难安,必然折寿。仍然照常,是 太 太、少 主 人 逾 格 栽 培 了。” 徐 老 夫 人 口 呼:“我儿不可执拗,你大哥若非你舍死忘生,如何逃出缧绁?为娘主意已定,不可推却。”文炳口呼:“三弟,不可坚却,母亲是蓄意已久,要你允从了罢。” 李、钱二位夫人一齐相劝:“难得你幼小忠心,千古罕有。徐太太既有此意,你难推却。只要你从此尽孝,与亲生无二样看待。你快行大礼罢。”福禄推辞不开,只得向徐太太口呼:“ 母亲请上,受孩儿一拜。”随跪倒拜了四拜,又向文炳行礼,二人对拜。福禄又与李太太、钱太太行了礼,遂呼为伯母。三位太太皆大悦。徐太太又饬令阖府奴仆,呼福禄为三公子,改名文俊。当日大排酒筵,三位太太同文炳、文俊饮筵,直饮至晚方散。遂命文俊搬入书房,同文炳起居。正是兄弟怡怡阖府欢乐。
一日,李太太接到由扬州李广发来信函,内云患病已愈,数月内即可回家。又问文炳的冤案是否清结?李太太观毕,心下方宽,即将书信拿与徐太太观看。徐太太命文炳写回书与李广,备言出狱及认福禄为子各情节,使他放心。将信寄与李广。不一日,李广接到回书,心下大悦。遂口呼:“众家兄弟,去岁楚云贤弟回乡,本约今年元宵来此,元宵已过,至今未来。现下无事,拟同诸位贤弟至江宁一访,并饱览秦淮风月何知?” 众人称善。即日料理,雇了两号大船,择定吉日动身。届期嘱咐招英馆总管小心照应,不日即回。李广同众家兄弟下船,直望金陵进发,暂且按下。
再表洪锦云被费五拐去,卖到王教谕家作妾,幸亏崔氏孺人认为义女,未受污辱。无奈王清百般设想,总不甘心,崔氏孺人瞒着王清,将洪锦云寄居对门。过了两月,不料又被王清知觉,崔孺人没法,只得送在常往来的尼庵弥陀寺内存身,以避王清胡为。这弥陀寺内是两个尼姑,一唤清修,一唤玉修,年纪皆在三十上下。向来崔孺人时常送些月米灯油之类,常在寺作功德。崔孺人以为将洪锦云送去,就可安身,那晓这两个女尼,平时甚不安分,一见洪锦云寄身庵内,生得美貌,就起了不良之意。原来这两个尼姑相于一个财主,名唤沈三槐。随到沈三槐家,将锦云如何貌美,如何出身,诉了一遍。沈三槐大悦,即换了一身新衣,同二尼来到庵内,先在暗室与二尼调笑一番,三人又饮了一回酒,沈三槐遂问洪美人何在?清修闻言,含笑说:“我去唤那美人来,让你乐一乐。但有一句话与你说定,你可别在我师兄弟二人身上薄幸,有了新人便忘了旧好。” 沈三槐说:“ 我果能将那美人得到手,你这两个月老,我都加倍应酬。” 清修见说,便用手指在沈三槐额角上弹了一下,轻轻又啐了他一口,即刻走到锦云房内。“啊呀,小姐呀,小尼今有一事欲与小姐商量,我庵内有位大施主,名唤沈三槐。小庵所有一切香火祭田等类,俱是他包定,所以庵内勿论大小事件俱都向他言明。他今到庵,小尼便将小姐寄居在此,向他诉明。他不相信,他言说我们私藏人家闺女,故此小尼前来请小姐出去言明,以解他的疑惑。”锦云口呼:“师傅,此言差矣,奴是少女,焉能去会面生男子?” 清修说:“小姐若不肯出去向他言明,不能解他疑惑,此地小姐难以存身了。”
锦云无法可使,无奈随同清修走到客堂。只见正面坐着一少年人,玉修陪坐。心知不妥,转身就要退出。这沈三槐一见洪锦云已是神魂飘荡,赶上前向洪锦云深施一礼:“多蒙小姐光顾,我沈三槐乃是多情男子,日后不敢忘小姐恩情。”锦云不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泼口大骂。玉修近前相劝,锦云顺手一掌打去,骂道:“无耻的淫尼,胆敢狼狈为奸,诱我千金之体,你也不怕污了佛地。” 沈三槐笑嘻嘻口呼:“小姐勿怒,休怪他二人,是我仰慕小姐姿容,特令他等前去奉请。这也是三生有缘,我沈三槐合该与小姐共遂鸾凰。小姐休怒,我三槐奉揖了。” 洪锦云愈加大怒,回手操起茶几上茶盏,便向三槐脸上掷去,只打的三槐鲜血直流。三槐大怒,喝道:“好不识抬举的贱婢,竟敢撒野,我看你进得此门,怎能出去?” 说着抢进一步,就要硬行。锦云见来得切近,用双手抓去。那三槐未曾提防,又被锦云满脸抓伤,血痕淋漓。此时三槐越发大怒,喝道:“好一小贱人,你也不认的我是谁?” 把锦云按倒在地,令二尼拿过绳来,把锦云绑缚起来,吊在后厢用皮鞭重抽。洪小姐咬牙大骂,只打的浑身青紫。两个淫尼再三劝住,沈三槐放下皮鞭,将门倒锁,仍到暗房歇息。
两个淫尼倍加妖冶,殷勤劝酒,将沈三槐迷惑的邪心荡漾,欲火如焚,三个人情欲难禁,无所不为。三人正在乐不可支之际,忽听一阵扣门声响,三人大惊。淫尼急忙走出,问道:“是谁半夜三更扣门打户?”外面答道:“是俺前来借宿。”淫尼在门里回答:“此处是尼庵,不便留宿,客官且到别处去罢。” 那外面喝道:“既是尼庵不便留客,为何留姓沈的?在庵内作甚么?” 忽闻!的一声,将门撞开走进。淫尼一看,乃是三人,内中一人极其凶恶,只吓得淫尼跪倒哀求,口呼:“ 大王,饶命!” 原来这三人是洪锦、左龙、左虎,因闻李广在扬州看打擂台,便离了山寨,欲到扬州去会李广,走错了道路,误走至仪徵。天色已晚,无处投宿,正在怅望,忽见柳下蹲着一人,洪锦走近前便问他何处有店。那人见他那副尊容,心中胆怯,随答道:“此间只有一座弥陀寺,虽是尼僧,行同娼妓。今日寺内却有势利霸道的沈三槐住在寺内。小人平日受他欺凌,小人在此暗候他出来报复前仇。弥陀寺就在前面不远,除此并 无 别 处 投 宿 之所。”洪锦三人闻言,遂奔到弥陀寺。那淫尼一见洪锦,只疑是强盗前来打劫,因此跪倒哀求。洪锦喝道:“俺等不是大王,尔快去多备酒饭,给俺吃饱,万事全休。否则,俺等定不饶你。”淫尼答应:“是,我去预备,且请客官客堂内座。”洪锦三人方落座,忽闻后面隐隐有哭声,心中诧异。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四 十 回 洪锦云避患复罹灾 沈三槐求欢反被辱
双双紫燕绕雕梁,幽坐书斋靠纱窗。蜂蝶惜花时恋蕊,风吹蝶花两相“。话表徐老夫人因福禄叩阍,救出文炳,母子相商合意。当将福禄唤来,言明此意。福禄闻言,跪倒辞曰:“念小人感恩深重,纤芥微劳,何足挂齿。虽蒙太太、公子抬举,自古以来断无奴才拜主母为母,公子为兄之理。叩求太太、少爷勿生此念,而且小人何敢僭越,自问难安,必然折寿。仍然照常,是 太 太、少 主 人 逾 格 栽 培 了。” 徐 老 夫 人 口 呼:“我儿不可执拗,你大哥若非你舍死忘生,如何逃出缧绁?为娘主意已定,不可推却。”文炳口呼:“三弟,不可坚却,母亲是蓄意已久,要你允从了罢。” 李、钱二位夫人一齐相劝:“难得你幼小忠心,千古罕有。徐太太既有此意,你难推却。只要你从此尽孝,与亲生无二样看待。你快行大礼罢。”福禄推辞不开,只得向徐太太口呼:“ 母亲请上,受孩儿一拜。”随跪倒拜了四拜,又向文炳行礼,二人对拜。福禄又与李太太、钱太太行了礼,遂呼为伯母。三位太太皆大悦。徐太太又饬令阖府奴仆,呼福禄为三公子,改名文俊。当日大排酒筵,三位太太同文炳、文俊饮筵,直饮至晚方散。遂命文俊搬入书房,同文炳起居。正是兄弟怡怡阖府欢乐。
一日,李太太接到由扬州李广发来信函,内云患病已愈,数月内即可回家。又问文炳的冤案是否清结?李太太观毕,心下方宽,即将书信拿与徐太太观看。徐太太命文炳写回书与李广,备言出狱及认福禄为子各情节,使他放心。将信寄与李广。不一日,李广接到回书,心下大悦。遂口呼:“众家兄弟,去岁楚云贤弟回乡,本约今年元宵来此,元宵已过,至今未来。现下无事,拟同诸位贤弟至江宁一访,并饱览秦淮风月何知?” 众人称善。即日料理,雇了两号大船,择定吉日动身。届期嘱咐招英馆总管小心照应,不日即回。李广同众家兄弟下船,直望金陵进发,暂且按下。
再表洪锦云被费五拐去,卖到王教谕家作妾,幸亏崔氏孺人认为义女,未受污辱。无奈王清百般设想,总不甘心,崔氏孺人瞒着王清,将洪锦云寄居对门。过了两月,不料又被王清知觉,崔孺人没法,只得送在常往来的尼庵弥陀寺内存身,以避王清胡为。这弥陀寺内是两个尼姑,一唤清修,一唤玉修,年纪皆在三十上下。向来崔孺人时常送些月米灯油之类,常在寺作功德。崔孺人以为将洪锦云送去,就可安身,那晓这两个女尼,平时甚不安分,一见洪锦云寄身庵内,生得美貌,就起了不良之意。原来这两个尼姑相于一个财主,名唤沈三槐。随到沈三槐家,将锦云如何貌美,如何出身,诉了一遍。沈三槐大悦,即换了一身新衣,同二尼来到庵内,先在暗室与二尼调笑一番,三人又饮了一回酒,沈三槐遂问洪美人何在?清修闻言,含笑说:“我去唤那美人来,让你乐一乐。但有一句话与你说定,你可别在我师兄弟二人身上薄幸,有了新人便忘了旧好。” 沈三槐说:“ 我果能将那美人得到手,你这两个月老,我都加倍应酬。” 清修见说,便用手指在沈三槐额角上弹了一下,轻轻又啐了他一口,即刻走到锦云房内。“啊呀,小姐呀,小尼今有一事欲与小姐商量,我庵内有位大施主,名唤沈三槐。小庵所有一切香火祭田等类,俱是他包定,所以庵内勿论大小事件俱都向他言明。他今到庵,小尼便将小姐寄居在此,向他诉明。他不相信,他言说我们私藏人家闺女,故此小尼前来请小姐出去言明,以解他的疑惑。”锦云口呼:“师傅,此言差矣,奴是少女,焉能去会面生男子?” 清修说:“小姐若不肯出去向他言明,不能解他疑惑,此地小姐难以存身了。”
锦云无法可使,无奈随同清修走到客堂。只见正面坐着一少年人,玉修陪坐。心知不妥,转身就要退出。这沈三槐一见洪锦云已是神魂飘荡,赶上前向洪锦云深施一礼:“多蒙小姐光顾,我沈三槐乃是多情男子,日后不敢忘小姐恩情。”锦云不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泼口大骂。玉修近前相劝,锦云顺手一掌打去,骂道:“无耻的淫尼,胆敢狼狈为奸,诱我千金之体,你也不怕污了佛地。” 沈三槐笑嘻嘻口呼:“小姐勿怒,休怪他二人,是我仰慕小姐姿容,特令他等前去奉请。这也是三生有缘,我沈三槐合该与小姐共遂鸾凰。小姐休怒,我三槐奉揖了。” 洪锦云愈加大怒,回手操起茶几上茶盏,便向三槐脸上掷去,只打的三槐鲜血直流。三槐大怒,喝道:“好不识抬举的贱婢,竟敢撒野,我看你进得此门,怎能出去?” 说着抢进一步,就要硬行。锦云见来得切近,用双手抓去。那三槐未曾提防,又被锦云满脸抓伤,血痕淋漓。此时三槐越发大怒,喝道:“好一小贱人,你也不认的我是谁?” 把锦云按倒在地,令二尼拿过绳来,把锦云绑缚起来,吊在后厢用皮鞭重抽。洪小姐咬牙大骂,只打的浑身青紫。两个淫尼再三劝住,沈三槐放下皮鞭,将门倒锁,仍到暗房歇息。
两个淫尼倍加妖冶,殷勤劝酒,将沈三槐迷惑的邪心荡漾,欲火如焚,三个人情欲难禁,无所不为。三人正在乐不可支之际,忽听一阵扣门声响,三人大惊。淫尼急忙走出,问道:“是谁半夜三更扣门打户?”外面答道:“是俺前来借宿。”淫尼在门里回答:“此处是尼庵,不便留宿,客官且到别处去罢。” 那外面喝道:“既是尼庵不便留客,为何留姓沈的?在庵内作甚么?” 忽闻!的一声,将门撞开走进。淫尼一看,乃是三人,内中一人极其凶恶,只吓得淫尼跪倒哀求,口呼:“ 大王,饶命!” 原来这三人是洪锦、左龙、左虎,因闻李广在扬州看打擂台,便离了山寨,欲到扬州去会李广,走错了道路,误走至仪徵。天色已晚,无处投宿,正在怅望,忽见柳下蹲着一人,洪锦走近前便问他何处有店。那人见他那副尊容,心中胆怯,随答道:“此间只有一座弥陀寺,虽是尼僧,行同娼妓。今日寺内却有势利霸道的沈三槐住在寺内。小人平日受他欺凌,小人在此暗候他出来报复前仇。弥陀寺就在前面不远,除此并 无 别 处 投 宿 之所。”洪锦三人闻言,遂奔到弥陀寺。那淫尼一见洪锦,只疑是强盗前来打劫,因此跪倒哀求。洪锦喝道:“俺等不是大王,尔快去多备酒饭,给俺吃饱,万事全休。否则,俺等定不饶你。”淫尼答应:“是,我去预备,且请客官客堂内座。”洪锦三人方落座,忽闻后面隐隐有哭声,心中诧异。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闹尼庵兄妹喜重逢 访秦淮友朋欣大聚
人生何必苦嗟呀,对景高歌乐岁华。
欲饮酒时须饮酒,闲来再啜一杯茶。
话表洪锦闻后面隐隐有哭声甚惨,心中大诧,站起身形出客堂,顺着哭声寻去。越听越近,好似妹子声音。心中更加疑惑,便大踏步寻去。闻哭声从那厢房屋所出,门已锁着。细听里面,凄凄切切,一声母亲,一声哥哥,啼哭不止。洪锦听确是胞妹声音,不由悲喜交集。撞开房门闯入,果是胞妹吊在梁上,浑身伤痕。不由含泪口呼:“胞妹,愚兄特来救你。”一手托定锦云,一手执剑将绳割断,将锦云放在地上而坐。锦云口呼:“ 哥哥,莫非兄妹在梦中相逢么?”洪锦说:“是在人世,焉是梦中?我且问你,因何遭此惨毒?”洪锦云口呼:“ 哥哥,妹子之事,一言难尽,容后再言。速把二淫尼,一个姓沈的贼子捉住,休要被他知晓逃脱。”洪锦闻言,口呼:“妹妹权且在此坐等。”
言罢,出了后院,来到客堂,见酒饭菜蔬已摆齐。走到左龙、左虎耳畔,略诉几句。弟兄二人拔出腰刀,一个守住山门,一个守住后角门。洪锦手执利刃,各处寻找淫尼、沈子。寻到暗室之内,只见上坐一人,两手搂着两个淫尼,软语温言,尽情调笑。原来两个淫尼将酒菜饭摆出与这三人去吃,料也无事,遂又陪着沈三槐调笑去了。洪锦一见,不由鸳鸯脸一沉,虎目倒竖,豹眼圆睁。这沈三槐同二淫尼浑身乱抖,跪倒哀求饶命。洪锦抡利刃照三槐肩上砍去,三槐心慌用手一搪,剑望下一落削去五指,“哎呀” 一声,昏倒在地。又在三槐肩膊上连刺了两下,鲜血直流。两个淫尼已吓得魂不附体,洪锦便将两个淫尼一人先给砍去一足。
洪锦至后院房内,告诉了妹子,遂将锦云搀扶到客堂而坐。却好佛婆走进来,洪锦举剑要杀,佛婆跪倒求饶狗命。洪锦云忙止之曰:“无关他事,饶了他,令他服侍我。” 洪锦收剑,命佛婆服伏小姐。佛婆那敢怠慢,立刻打来面水,又烧来一壶好茶,送在小姐面前。锦云便净了面,饮了两口茶,只是浑身疼痛。洪锦令妹子到尼僧床上去歇息,锦云说:“ 我不去,那淫尼之床,堪沾污了我身。在此料坐片刻,也可歇足。”遂将自从费五拐骗,以至被淫尼、沈三槐羞辱前后之事言了一遍。洪锦闻言,不由声泪俱下,说:“这总是不肖的哥哥害得你好苦。”洪锦云随问:“母亲现在那里?”洪锦也将劫狱翻监,现在登云山暂住的事言了一遍。锦云闻母亲尚在,转悲为喜。洪锦遂将左家弟兄唤进来,令妹子与左氏弟兄见礼。此时大家腹中皆饿,令佛婆将酒菜饭去厨房内重新热了来,三人吃喝一饱。洪锦云在旁边略吃了些,洪锦吩咐佛婆:“ 好好的服伺小姐,若有差错,定即杀死你。” 佛婆唯唯答应。左龙口呼:“洪兄长言之差矣,你令他服侍令妹不妥当。俺们去后,那三个狗男女若要逃脱,反为不美。不如把他锁在房内,或把他绑了,咱们好放心作事。”洪锦闻言称是,即将佛婆绑讫。三人走到暗室内,洪锦等三人便一人抓一个来到客堂。洪锦云一见,不由气往上撞,立起身接过洪锦手中剑,切齿咬牙,向清修骂了两句,用剑刺了一下,又向玉修身上刺了一剑。二淫尼哀哀求饶。锦云欲刺沈三槐,手已无力,只是气喘吁吁。洪锦口呼:“妹子你去歇息,待愚兄处置这三个狗男女。” 洪锦云将剑递与洪锦,洪锦向沈三槐骂道:“你这忘八羔子,这二淫尼是你知己,待俺先处置了他,再服侍你。” 遂将二尼一剑一个,砍为两段,随将沈三槐剁死,复将佛婆当心一剑刺死。洪小姐心中畅快,又不忍看,背身而立。洪锦到尼僧房内,将所有细软搜出打在身上。又到锦云所住之房内取了衣服,令锦云换了,脱下的衣服打在包裹内,带在身旁。
四人出了庵门,洪锦将妹子搀上马,一同来至江边,雇了船只,立即登船,欲往清江进发。忽闻邻舟上喊叫:“那边可是洪锦大哥么?” 洪锦闻声音相熟,抬头一望,原是徐文炳。你道徐文炳自从出狱后,挂念李广,因此雇舟往扬州,行船至此,天晚停舟。忽闻邻船之声音好似洪锦,出舱一看,果然不错,遂高声喊他。洪锦见徐文炳,彼此大悦。遂跳过文炳船上,彼此将前后之事言了一遍,二人皆是悲喜交集。洪锦口呼:“贤弟,愚兄欲往清江,奉托贤弟寄语李大哥,准于十月亲送舍妹到杭,断不有误喜事。愚兄就此告别了。”遂跳过船来。船家解缆,直往清江进发。徐文炳也就开往扬州。按下慢表。
且言李广众人由扬州买棹,往江宁去会楚云。数日已到,弃舟登岸,到在楚云门首。管门人问明来历,进去通报。只见楚云迎接出来,让众人进去,谈了些阔别之言。楚云命人将船上行囊搬来。李广请楚夫人出堂见礼。楚云备了两桌接风酒筵,大家畅饮。
次日楚云雇了一只大船,请李广等泛棹游湖,赏览秦淮风月。大家乘马已到桃叶渡,弃骥登舟,双桨咿呀,将船慢慢开去。李广在船上向两旁观看,见一带绿杨,内衬着珠帘碧槛,皆是教坊的装式。碧栏干畔,斜立许多妓女,娇娆风流争妍,一派笙歌,恍似从空送到。大家观看,不觉心旷神怡,啧啧称羡,都道六朝金粉不减他年。大家正在谈论,忽见碧栏之畔,有一玉人望着楚云招手。楚云即命泊船,舟子将船靠在码头。有一半老妇人上船,向楚云请安,含笑口呼:“ 公子爷为何这些日子不到这里走走?小红儿终日想念。”楚云问:“红儿今日有客否?” 那半老妇人说:“ 连日清淡,未有客至。”楚云说:“既然无客,你去招呼一桌上等酒筵,我同诸位朋友就到。” 那妇人含笑而去。李广问道:“贤弟,这教坊是你熟路?”楚云说:“逢场作戏,不过偶尔来游。”李广正色言:“虽然如此,却不可亲近。” 桑黛口呼:“大哥,今日休要古董。既是楚兄作东道,我们今日要痛饮一场,明日再受你的拘束。就便吾兄古董,我等情愿明日领罪。今日大家皆不遵教,大众皆以乐为。” 欲知李广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燕谑莺嘲头陀醉倒 花娇柳媚公子魂飞
莺声呖呖唤佳时,独步花溪媚柳丝。恨杀东邻幼儿女,红梅折去二三枝。话表桑黛因楚云欲在教坊摆酒,见李广有不悦之色,欲不令他开言阻止,自己先开言说:“很好,在教坊内痛饮一番。”众人随声附和,李广见此光景,无法阻止,只得相从。大家弃舟登岸,步入教坊。当有班头侍立门前,给各人请了安,向里喊:“诸位公子来了。” 那小红房内老妈子便迎接出来。随后小红出来,向楚云请安,用手帕掩着嘴,笑嘻嘻问了声:“公子好。” 楚云含笑回答:“ 你好。” 二人侧身,让李广等进去。小红由李广起看到张珏,心不介意。及至看到胡逵黑炭头,小红向着楚云一伸舌头,暗想,此人太黑。末后是一和尚,小红忍不住“ 卟嗤” 一声笑了,楚云亦觉可笑。大家进房落座,领班的送进手巾来,各人面前送上一条擦汗。及至送到广明面前,已然忍不住要笑。只听广明接手巾,大声笑道:“好一阵香味,为何你们手巾内放了许多香料,分明引人到你家来。” 遂向脸上擦,又用鼻子闻了又闻,口中赞道:“ 好香,好香!” 呕得大家笑个不住,连那龟奴都笑起来。撤去手巾,献上香茗。楚云指与小红众人之姓名。小红也一一请了安,及至广明面前,他却不请安,合掌说:“阿弥陀佛,女弟子合十了。” 一言未毕,大家笑得腹痛。广明自觉可笑,便大声说道:“ 难道你们许嫖,偏洒家不许嫖。今日洒家既然到此,算是破戒,偏要拣一个不长不短、不肥不瘦的绝妙美人陪着洒家饮酒。” 张珏笑说:“你可不应该叫妓陪酒,只合配尼姑。此处尼僧也不少,等我明日给你寻几个,同作一出僧尼会。我包你男僧配女尼,那才是一样呢!” 说得大家又笑一阵。此时,广明自觉有些惭愧,涨红了脸低头一语不发。忽见门帘一掀,大众向外一看,见两个丽人走进来,复又退出,口中说:“ 错了,屋中 有 和 尚,不 见 云 公 子。” 小 红 赶 到 门 前,喊 道:“二如姐姐,是这里不错。” 原来这二妓一唤如云,一唤如月。二妓问:“ 小红,你接了和尚吗?云公子现在那里?”小红说:“你家云公子现在里面。你说我接了和尚,那和尚倒不要我,惟恐见了你,要抢你二人一个去,给剃去头发,变作尼姑,将你领到庙内配成一对,让你 好 尝 他 的 秃 腥味。”二如便用扇子在小红头上打了一下,口中骂道:“ 坏丫头,狗嘴里无象牙,不怕秽了口吗?” 三人笑着进来,二如便向云璧人请安。又向众人请安。问姓问到广明跟前,扭颈问璧人:“这怎么问法呢?” 众人开言,正要大笑,忽听广明大声喝道:“ 洒家不要你问,俺告诉你,洒家唤作广明,绰号铁头和尚。你们两个叫甚么名字?” 桑黛在一旁说:“他们两个,一唤铜钟,一唤木钟。”广明大笑说:“怎么起这奇怪名字?” 二如说:“我们这个名字,因为大和尚今日到此,才新起的。” 广明说:“因为我来方起此名,洒家不懂。” 楚云说:“你真是饭囊和尚,连这两句用意都不懂?我告诉你罢。因你唤作铁头和尚,此地有两句俗语叫作‘铁头和尚撞铜钟’,又道‘铁头和尚作木钟’,你可敢撞不敢撞呢?”广明说:“原来如此。俺便撞一撞你看。” 说着就一头向如云撞来。李广喝道:“匹夫休得鲁莽。” 广明见喝,遂停住步。
只见领班走来说:“ 请诸位公子饮酒去,酒席已齐。”大家闻言,便一同走到厅上,挨次坐定饮酒。乌师送上歌扇,大家随意点了两出,每人各唤一名歌妓。广明皆不顾盼,自与胡逵尽兴饮酒吃菜。那伺席之人,手不能停,只是代他二人斟酒。李广虽然在坐,却是勉强之至,心不欢乐,惟有桑黛、张珏极其得意。歌妓各唱完了一出,楚云又令小红唱了一出《鲁智深醉打山门》,云璧人点了一出《二龙山打店》,皆是暗指广明。此时已吃得大醉。大家席散,稍坐片刻,就要下船,那知广明已是醉倒,放下头在那里呼声如雷,大睡起来。大家好容易将他唤醒,广明半醒半醉,相随众人一同上船。大家落座,李广便正色口呼:“楚贤弟,非是愚兄矫情,须知宿柳眠花,非我辈所应为。我辈乃堂堂六尺之躯,须要作出一番事业。惊天动地的奇男子若恣情花柳,不但有损精神,抑且无以对祖宗父母。今虽逢场作戏,奉劝以后急速忘情才好。” 楚云答道:“弟虽如此,亦只徒有其名,毫无其实。众位兄长初来此处,弟借此以博众位兄长一扩心目,俾知秦淮风景耳,亦不负此游。既蒙教诲,弟当从此改过便了。惟璧人兄流连甚密,还望大哥劝一劝方好。” 璧人口呼:“大哥不要信他乱语,弟虽不曾见他与小红有什么实事,却常见他软语温言,绸缪甚切,弟却不敢保。楚云接言:“ 弟纵与小红言词亲切,却不曾 在 外 宿 过 一 夜,谁 似 兄 留 恋 二 如,常 在 外 住宿。”桑黛、张珏笑道:“今朝你二人皆招出实情了。” 璧人面上不免有些愧色。李广劝慰了几句。众人有的伏窗窥览水中游鱼,有的观望风景,大家各适其好。
忽听张珏口呼:“大哥,你看对面船上那人,好似刘彪。”李广望对面注目,点头称是,众人亦望对面注目,广明说:“ 楚云,你生成俊俏,你看那贼子两只眼使劲看你。俺恨起来,跳过船去,把他抛入水中方快俺心。” 李广喝道:“ 少要胡说。” 遂见刘彪同着一人向这边指手画脚,李广知是问这边人的姓名。忽见迎面飞来一只小舟,舱内坐着一个丽人。大家凝神注目,见那丽人瘦盈盈瓜子面孔,柳眉淡扫,杏眼斜飘,金压发镶翠珠环,鬓旁斜插两枝茉莉,乌云高&,白雪斜拖。身穿一件藕色纱衫,外加一件玄色铁纱半背,素绡半卷,露出一副黄金镶翠的手环。手如柔荑,带着金约指,斜倚栏干,四顾凝眺。两旁侍立两名垂髫一色的丫鬟,高盘双髻,低亚玉绿,衫青半背,亦极楚楚可怜。姿容俊俏风流,端庄严肃,却不似大家装束,且与青楼的打扮一般。此时云璧人伏在船栏,目不转睛,呆呆呆出神看那丽人。桑黛笑向张珏说:“璧人兄今已销魂矣。” 张珏扭颈一看,见璧人正然呆望。即走近前喊一声:“璧人兄之眼光休被那女子带了去呀!” 一言未尽,忽见那小舟上之丽人大喝:“好贼子,胆敢以千金小姐为娼妓。” 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义侠女卖俏辱刘彪 奸恶贼设计陷颦玉
六桥画舫举春觞,问绿拖红芳草香。
燕剪晴云轻荡荡,风翻弱柳态□□。
话说那小舟上的丽人一声大喊,跳上刘彪坐船。你道这是何故?原来刘彪在镇江把范相送入石洞后,恐范相逃脱,怕他查案回来必与他为难,故此到南京暂避。今日也来游船,先见了李广等船上这些人,便爱中了楚云,所以在先指手画脚在那里访问。他的家丁中曾见过李广这起人的,就一一告诉他是扬州招英馆一众之人,李广等人如何英雄,如何扫灭蒲家林大盗。
正在谈论,刘彪一眼看见小舟上的丽人,不由神魂飘荡,即令船户将船荡去,靠近那只小舟。刘彪站立船头,向那丽人问:“卿卿尊姓芳名?家住何处?你在秦淮算是玉人之中称为第一粉黛了。请过船来陪孤家同饮,也是三生石上早有前缘。”那丽人一闻此言,登时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一声喝道:“好一无知贼子,你大梦未醒,驴眼未睁,竟敢以千金为娼妓。似此昏昧,何不将你妻女姐妹当作娼妓?金陵城内谁不知我胭脂虎的声名,我吴小姐岂惧怯强徒的么?”楚云闻言,微微笑道:“原来他就是吴家的女郎。” 李广等问道:“贤弟知何晓的,乞道其详。”楚云说:“且待他二人闹完了事再说。” 只闻刘彪口称:“ 美人,不可薄情,速速过来陪孤家痛饮一番,免得孤家用卤;倘若将孤家惹翻,哪管你是良家女子,青楼女子?便是当朝宰相的女儿,孤家看中了,也得奉承奉承孤家。” 胭脂虎闻言,冷笑一声:“好恶贼,定要你家小姐过船陪你,很好。” 只见他蛾眉一竖,两颊一红,把素白罗裙向腰间一拽,飞身一纵,好似翩翩彩蝶,飞过船来。抢行一步,就把刘彪当胸一把揪翻在船板上,按着恶贼刘彪的身躯,将袖内宝剑拔出,只见一道寒光,对定刘彪项上一晃。此时刘彪已是吓走真魂。众豪奴方要拥上,只见胭脂虎双眉直竖,便按剑厉声喝道:“尔等不怕死的,过来吃我一剑。” 众豪奴不敢近前,远远站立。胭脂虎向各船说道:“东船西舫,士女游人听着:奴本千金玉体,这刘贼诬良为贱,罪不容诛。你这刘贼之命在我掌握之中,只因奸徒龌龊不洁,若斩尔狗头,恐污了我光明宝剑。你这贼子倚着你继父阉人刘瑾,倚势擅权。你在镇江暗害了许多英雄,冤屈了多少义士,玷辱了若干节女贞娘,个个咬牙,人人切齿。我小姐素不畏强,尔胆敢妄言污蔑。若从此以后,革面洗心,痛改前非,我便饶你一条狗命。若再恃势欺弱,那时也说不得污了宝剑,斩你这贼子狗头,代万民除害。” 遂向众人说道:“旁观之列位,非是我闺中弱女性太刚强,只因这贼子罪恶滔天,不得不痛加教训。本应青锋一落,送彼残生。又恐不教而诛,有碍好生之德,尚望诸君鉴听,莫笑猖狂。” 此时河下岸上看的人如山如海,并无一人敢开言的。惟有李广等齐声喝彩:“ 好一位侠气小姐!真是情理俱尽。刘彪经此一番教训,自必感愧,痛改前非,恪遵小姐的教诲。还望小姐姑且饶他之命罢。” 那吴小姐一闻此言,不由转怒为喜,扭项向李广船上一望,皆是些英雄壮士,心中暗羡。复又向刘彪说道:“ 既关众人面上,饶尔死罪。而活罪难宽,你必须跪在船头叩头服罪。尔可情愿否?”刘彪那敢执拗,连连点首,口称:“遵命。” 吴小姐将金莲一抬,刘彪爬起跪在吴小姐面前磕了三个头,口中谢道:“万分得罪,既承女英雄宽宥,自当谨遵教训。” 吴小姐闻他所言,遂飞一脚将刘彪踢入舱中。自己飞身回到自己舟上,嫣然一笑,令舟子开船,双桨咿呀,如飞而去。这李广船上胡逵、广明二人拍手笑得不了,说:“好一个言语爽利巾帼英雄。只是难为了花花太岁,从今 以 后 无 脸 见 人了。”刘彪闻言,暗暗切齿,不敢声张,便令回船而去。
李广等亦即泛棹而回。在途便问楚云:“贤弟,怎知他是吴氏之女?”楚云说:“他父亲名凤,曾作大将军,为人忠直。因事触怒刘瑾,死在刑部狱中,他母相继而逝。他小字又仙,绰号胭脂虎,金陵城内人人皆知。不但武艺精通,且能飞剑,人不亚古之剑侠。弟却不知他容貌如此秀丽,真所谓色艺俱佳了。”李广等闻言,赞美不已。
闲谈之间,船已抵桃叶渡,泊近码头,大家登岸。早有家丁牵着马在码头伺候,大家皆上马而回。李广等从此就在楚云家中盘桓。这日忽见门丁送进一封书信,说是扬州寄来的。李广接过,拆开一看,方知徐文炳已至扬州,遂约楚云同赴扬州。楚云愿往,遂禀知老母。曾奈楚母不放他行,李广等不敢勉强,只得约了云璧人同行。隔了一日,雇了船只,一齐仍回扬州,不必细表。
再言刘彪受了一场恶气,又恨李广等肆行嘲笑,欲思报复,却又不敢,只得隐忍。忽一日,想起那天李广船上那个妙人,即命家丁往楚家,探听招英馆的众人还在此否?家丁去不多时覆命,言招英馆的众人已经走了多时。刘彪闻言大悦,当即整冠束带,去拜楚云。到了楚云门首,令人通报进去。楚云见报,心中诧异:“ 这刘贼因何到此?素不相识,其中有诈。我且会他,看他来意再作道理。” 想罢,走出屏风,已见刘彪坐在厅上,楚云近前相见,彼此行礼落座。刘彪说:“久仰大名,今幸相会,足慰平生。足下真不愧‘武潘安’三字,而且才貌绝世,可羡可羡。” 楚云谦道:“ 樗栎之材,敢邀谬赞。” 刘彪说:“ 小弟到此,非为别事,只因仰慕已久,欲攀玉趾,惠顾敝寓,聊备小酌一叙,何如?本拟遣介奉邀,特恐有辱大驾,故此竭诚趋诣奉请。明日午刻,扫径相迎,幸勿见却。” 楚云暗想,果不出吾之所料,不如暂且允之,明日他若有奸诈,吾也效吴家女郎羞辱他一番。遂答道:“ 既蒙宠召,敢不奉陪,小弟明日当趋教便了。”刘彪见其允诺,心中暗喜,遂即告别而去。
次日,楚云禀明老母,改换一身武士装束,带了佩剑而去。刘彪接入,殷勤相待,酒过三巡,刘彪口呼:“ 楚兄弟,愚兄有一事颇为疑惑,尚乞示知。闻得李广在扬州开设招英馆,那一众英豪皆生得天姿国色,莫非明为雁序,暗结鸾交是否?” 不禁大笑不止。楚云正色言曰:“ 休得胡言,李广乃是千古高义的豪杰,人所共知。足下何得以谰语戏言污蔑豪杰?秦淮河畔,胭脂虎凛凛数言,曾几何时,足下忘却否?”刘彪闻言,惭愧无地,勉强带笑说:“ 你我戏言,尚乞勿罪。”楚云说:“今领高情,容再过谢。” 言罢,便欲告别,刘彪见楚云要走,急将杯一掷,忽闻屏后一声呐喊,蹿出许多恶仆豪奴,皆执利刃,一齐拥上前来。楚云一见,便退了几步,拔出佩剑与众豪奴争斗。胜负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楚云急计处恶贼 张珏幻术吓刘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