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明正德白牡丹 - 第 6 页/共 13 页
单说那庙中,章士成伏在神座下停了许久,外面并无动静。心想:不知刘宇瑞性命若何,就轻轻跳在地下,摸到拜石上叫声:“为何连尸身亦拖去了?”暗里又遍摸别处。摸到祠角被李桂金的身体拌倒了,扒起身伸手再摸曰:“苦了!怎无首级了?”原来李桂金偏卧。章士成心忙,摸着尾股,只道是肩膀,故疑无首级,及摸到前面却是平削。又叫苦曰:“怎么连鸡巴也割去?”又想道:“若割去鸡巴,必死多时了,怎又身体还热哩!”再摸到口鼻,觉得呼吸。又想道:“这到是活的,如果是活,为何仆卧不动?莫是昏晕的?周围寻遍,并无包裹,谅被贼人取去了。但既如此,须叫他逃走。
遂尽力把李桂金负在背上,出了祠门,望大路不管昏黑乱踏,高高下下而去。
先时那诈赶马的众贼,挨至四更,回见店房发火烧毁,料李胜康母子此时已是逃走,无处可寻,只得同伙逃去。
至黎明,李梦雄回来,见店房烧尽,烟焰未熄,垂下泪曰:“我李梦雄同州救驾,名闻天下,今到此处,连妹子坐骑包裹文凭尽皆失脱,如何是好?”
又转思:“妹子英勇,性命未必就丧了。看上并无烧死的骨灰,定是逃脱无疑。只是我做官,失了部照,死罪难免。我想英国公前日待我厚情,今不如回京,恳求英国公,再作商议。”即收了眼泪,向大路进发不表。
且说章士成负了李桂金,走至天色黎明,身疲气喘,放在道傍歇息,仔细将李桂金一看,吃惊曰:怎么土地祠中这等作怪?昨晚是刘宇瑞同在祠中宿着,如何今早变成李锦云?且李锦云乃男子,今又变成女子。但看他口角流涎,定中着是麻汗药。待我取些凉水救醒,问一问便知端的。即向前寻见涧水,只是没有可汲水的。觅来觅去,觅了一个骸骨罐的金斗盖。洗净,取些清水回来,扶起李桂金灌下。
不一时间,李桂金苏醒,扒起来见有人立在身边,仓皇间却不认得章士成。章士成曰:“二相公勿着慌,老汉乃苏州章士成便是。”李桂金方才省悟,即忙问曰:“章阿伯因何到此,救我性命?”章士成便将女儿被掠,要到山东寻访,路中遇刘宇瑞说起。“令兄婚配伊姐,我恐他路上有失,故同他欲到登州寻访令兄。因昨夜土地祠安歇,贼人前来相害,故舍命相救。不料却是二相公。还有一说,二相公尔乃男子,今何变作女流?”李桂金曰:“章阿伯,既已看破,怎好欺瞒?奴家乃李梦雄胞妹李桂金,女扮男装,同兄前来访缉盗贼。”章士成曰:“尔乃女中豪杰,可敬!可敬,但刘宇瑞曾云:令兄妹同州救驾,朝廷封令兄为武状元,授任登州游击,又不知小姐如何单身到此?又如何中着麻汗药,来到土祠?”李桂金即把入苏州,遇刘宇瑞兄妹,互相结婚起,直至同州救驾、京城保救刘吏部,今封登州游,奉旨微服缉贼,及昨晚投着匪店,哥哥被贼骗去赶马,自己吃茶,谅必中着店婆的麻汗药,便不知人事。幸得阿伯相救,足感盛情。但未知刘宇瑞的性命如何?”章士成曰:“刘宇瑞并无尸首,必是逃走。但昨晚尔们歇的客店,可就是林下向西的?有六七个帮伙么?”李桂金曰:“正是,未知阿伯怎能知道?”章士成曰:“尔道那座店,刘宇瑞要去安息,我早闻知是盗匪店,所以避宿祠中。谁知你们英雄,反去宿歇。”李桂金曰:“家兄亦知是歹店,奈奴家感冒风寒,故此安歇。”章士成叹声曰:“你们兄妹未遇老汉,何等快乐,一遇老汉,便折散兄妹了。看来是我运低带累着尔等。”李桂金曰:“我们一遇阿伯,则阿伯父女拆散,再遇刘宇瑞,则满门亦被奸人陷害,还是我等命运不好,不干阿伯之事。”章士成曰:“不必争辨,大家都有些气运低舛①的。总是令兄未知消息,我心甚是忧虑。”李桂金曰:“家兄有许多本事,谅必无虑,只是奴家中了麻汗药,失落家兄部照,家兄一定回到风阳府去。烦阿伯同奴家共相寻访,然后同尔去寻令媛若何?”章士成曰:“前者刘宇瑞相逢,说着与令兄结姻,老汉便恐路上有失,特此作伴而来。今见小姐,焉有不同往寻之理?”二人遂各处寻了半日,并无踪迹。
章士成曰:“令兄必定如小姐所言,回风阳府去了。只是道路远涉,须有路费,方能前去。”李桂金曰:“奴家带有包袱,被店婆拿去,真是分文断绝,怎生是好?”章士成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亦将小包裹藏在刘宇瑞大包裹里,被他负去。”李佳金曰:“似此如之奈何?”章士成想道:“我昨日清还饭钱,尚有两余银,藏在身上,我倒忘记了。”即伸手向身上取出一块银献上曰:“这块如何够用?”李桂金曰:“事已紧急,可将此银换来,路上俭省用些。半饥半饱亦可。幸而天不绝我,或者遇着有好人,发心怜阿伯是老人家走路之费,乐助多少。”
言未毕,前面有一老人,面白,五络长髯,头戴皂纱巾,身上穿着一领蓝布袍,脚踏皂绫鞋,骑下雪白马,两个从人随后而来,你道这人为准?乃是孟家庄孟员外,姓孟名淳。因其为人乐善好施,怜贫济困,乡邻多有受其恩惠,人称之为孟好善。自前日同两个庄丁去南乡取账,至今早回来。看见章士成、李桂金如此模佯,问曰:“尔二人在此作甚勾当?”章十成、李桂金上前拜揖,就把前及要回风阳,缺些路费之事一一说明,孟员外曰:“原来如此,老夫失敬了。”章士成、李桂金曰:“岂敢。”原来这员外本是个慈悲之人,一闻此言,遂向身边取出一锭三四两银子,令庄丁送与章士成曰:“不嫌鄙薄,聊作盘缠。”章上成、李桂金曰:“员外厚惠,何以为报?”
孟员外曰:“怎说及报?”章士成将银子藏在身上,同李桂金称谢孟员外,分别策马而去。
章士成对李桂金曰:“此乃小姐福大。”李桂金曰:“怎说这话?”士成曰:“路费既有,须赶紧同回风阳府。”从此二人日间赶路,夜里各床安歇不表。
且说李梦雄自失了妹子、包裹、马匹,空手步行,行至过午,觉得腹中饥饿。只见路上有一座饭店,遂进店来。店内坐着一个小二,架上排着许多
①舛(chuǎn
,音喘)——差错。
食味,怎奈身上没有分文,不敢入内。那个小二,一见李梦雄衣服整齐,即起身向李梦雄曰:“客官且进内,待小人奉敬。”李梦雄心想:此间僻静,无人相识,白吃一顿吧。遂入店在座头坐下曰:“我乃出外人,以饱为率,不用甚么酒肴。”小二曰:“客官不必过谦。”就切了一大盘中肉,一壶烧酒前来。李梦雄暗想:既是有心白吃,且吃一顿醉饱。便就吃了,好似狼吞虎咽一般。须臾间,肉酒俱尽。小二又切上一盘牛肉,再添一壶酒,李梦雄又吃得干干净净,好不十分醉饱。站起身来,将嘴一摸曰:“扰搅了。”即欲出店,小二看不送钞,即上前拦住笑曰:“客官账尚未会,就要起身,敢忘记么?”李梦雄曰:“我看尔为人厚道,不必会账,任凭登记罢。”小二着急曰:“我不识尔,教我如何登记?”李梦雄曰:“即不登记,且等候一会,我实有包裹在后面朋友处寄存。他缓缓行的片刻,也就到此。但先时我亦有叮嘱。他说或是你我道途不相遇的,我吃的饭钱,你可算还店主。”说罢又欲出店,小二忙扯住曰:“我不晓你何方人氏?亦不识尔的朋友?教我等候甚么人到?你请自在等候来。若就要去,快拿钱来!休说话。”李梦雄发怒曰:“我实不还尔钱,看尔做怎么?”小二曰:“怎么!怎么!无钱须将衣脱下与我!”李梦雄闻言大怒,又见小二将池衣服扯住,喝曰:“尔敢如此无礼,你快将衣服剥去罢!”一面说,一面举起左手,向小二面门上狠力一掌。那小二被掌得眼晕,跌倒在地。爬起来再要上前,又怕他打。叫曰:“尔无钱吃我的饭,却又打人。尔若是做个皇帝,也要些些情理。”李梦雄自知少理,不敢斗嘴,低着首三脚作二步,走出店前。
不料旁边来了一少年人,拦住曰:“兄长何故白吃人饭?却又打人,真是不合乎道理!”李梦雄听得声音,抬起头一看,认是刘宇瑞,羞得满面涨红,答曰:“愚兄今日作这丑事,真失脸了。”刘宇瑞曰:“且到店内小酌。
细说前情。”李梦雄曰:“不可,方才我白吃他,弄出事来,岂可再次搅他?”
刘宇瑞曰:“我有多带些银子、不妨。”二人回入店门。那小二一见,喃喃不绝曰:“被尔白吃,还不得干净,却义引人前来做甚?”刘宇瑞曰:“到店再讲,不要胡言。我哥包裹本交我的。只因路上怕失,我缓行些,何怕无钱还尔!尔可再备一盛席前来,重重有赏。”
未知小二肯备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李梦雄密杀陆金万人敌误结胜康
却说刘宇瑞令小二再备盛席前来,那小二暗想:“若再备去,怎知他有银子无银子?若不备去,又怕李梦雄凶恶,打将起来。”口虽诺上连声,只是不动手。刘宇瑞已知其意,五锭银子付与小二曰:“尔可将此银取去,连前账一并算清罢。”小二接了银子,大喜曰:“客官且坐,小人就备来,若要安歇,亦有房屋。”李梦雄、刘宇瑞因要说话,择下一间干净房屋坐下。
小二送上酒菜曰:“客官酒已便了。”刘宇瑞吩咐曰:“小二,尔可去照顾生理,或有呼唤方来,不必伺候。”小二喏喏退去,二人对坐而饮。
刘宇瑞问曰:“闻兄长在同州救驾,又在京中保救家父满门,授任山东登州府游。弟正欲到登州相会,未知何故独行至此?”李梦雄即将同州救驾,京城保奏岳父及封官访盗,昨晚歇店中计,兄妹拆散,失却包裹马匹一一说明。刘宇瑞着惊曰:“据兄所言,那晚若非章士成指点,弟性命想必休矣。”
李梦雄问曰:“章士成却是何等人?”刘宇瑞曰:“就是苏州城外做道士的章士成。”李梦雄曰:“他何处与尔相会?”刘宇瑞即把章士成寻访女儿,山东路上相遇叙起。“弟与兄长结亲,承他美意,一路照顾至此。那晚土地祠折散”说明。李梦雄闻言伤感曰:“原来章士成父女亦失散!昨夜又在土地祠受惊,实在可怜。”刘宇瑞曰:“弟走脱后,章阿伯谅必亦走避,只是走与不走,亦不多哩。”李梦雄曰:“这却为何?”刘宇瑞曰:“他的小包袱,即夹在弟这包裹里,身上并无路费,举目无亲,岂不是走亦是不走么?”
李梦雄叹了一口气曰:“这乃福无双至,祸无单行。实为可伤。”刘宇瑞曰:“兄长被骗追马,令妹有无被害?”李梦雄曰:“舍妹有通身武艺,定然无患。谅他必回风阳,后来自有相会之日,不必过虑。只是愚兄失落部照,今要回京,恳求英国公排解,未知可能保得无罪否?”刘宇瑞大惊曰:“兄还不知律法利害!做官失脱文凭,罪该斩首。”
二人正在议论,忍听得鸾铃声响。举头探看,来了一个黑大汉,腰间一小裹,勒马来到店前。小二手忙脚乱慌出店,扯注辔头。大汉跳下马来,走进店内,亦不观顾李梦雄二人,就在厅上座头坐下,叫小二曰:“快取酒肉来!俺吃罢就要上京去公干。”小二将马缚在店前,连声答应:“就来!就来!”急急切了一大盘肉,取了一壶酒,杯箸放在桌上。那黑大汉大声喝道:“小杯不用,快取碗来斟。”小二急取碗前来。那大汉斟了一碗,一吸而尽。
即举盘取了数块鸡肉,大嚼在吞,犹如饿鬼一般。一碗吃了又一碗,不多时早吃干了一壶酒。小二再盛一壶酒。那大汉并不言语,顷刻间又吃得一壶尽,两盘肉已吃得干干净净。小二再欲去取酒肉。那大汉喝曰:“不要了,俺还要赶路程。”便起身出店,小二忙将马解下。那大汉跳上马,亦不言别而去。
李梦雄见了便大叫小二前来,喝曰:“尔原来是知机的,方才我吃的,教尔记帐,尔就不肯。那大汉生得凶恶,吃的尔并不敢问他酒钱,如此欺善怕恶!”小二闻言笑曰:“那大汉肯吃我的酒肉,便是小人的造化,怎敢问他酒席钱?”李梦雄曰:“如此说来,莫不是尔前生父母么?”小二曰:“二位客官是出路人,便说亦无妨。我过里属青州府管下。离此五十里,有一座山十分险峻高大。此山横踞登州、青州、莱州三州交界,故名为三界山。山上有三位大王,名唤柳望怀、吴仁忠、万飞龙,部下有三五万喽罗,非但打家劫舍,意在图谋天下。官兵不敢惹他,此人乃山上头目,他若吃小的酒肉,便吩咐喽罗,倘遇下山打劫,不许侵取小人的货物,小的便可安稳。怎敢问他酒钱?”李梦雄曰:“他要上京何事?”小二曰:“这却不知,只是屡进京,未知何干?”李梦雄曰:“原来如此!”便对刘宇瑞曰:“贤弟且坐,今晚就此安歇,我要解手便来。”刘宇瑞曰:“兄长请自便。”李梦雄离店飞步追赶。
且说那头目多吃了酒,坐在马上彼风一冲,酒性发作,涌在心头,在马上颠颠倒倒,睡眼朦朦,犹如杨柳摆风。李梦雄赶了四五里,早已追及。四顾无人,手举剑向马屁股挥去,砍开了后腿。那马骨折,扑地倒了,那头目跌下地来。因带着酒醉,难以爬起。这头目正在地上乱爬,李梦雄再一剑,早将头斫断。解他腰间的包裹,束在自己衣内,随将死尸并死马拖去,掷在坑陷中。再将首级随埋在林间,然后将地上血迹胜上泥搅散。急回店来,已是上灯时候,店门将关闭了。李梦雄入店。刘宇瑞问曰:“哥哥为何到此时回来?”李梦雄曰:“腹中绞痛,故缓了许久。”二人进房,小二点上灯火,叫声:“客官安寝,小人亦去睡。”随往外面不表。
李梦雄闭上房门,停了半晌,四处静悄。李梦雄方解下包裹,对刘宇瑞曰:“贤弟认得此物否?”刘宇瑞笑曰:“此莫非是那个吃醉黑大汉的物么?
哥哥真好心策,昨夜失脱一个,今便夺得一个抵账。”李梦雄曰:“不是此等话说,方才店小二说三界山贼马,如此猖撅。我料是劫驾的响马,故赶去杀死他。未知此包裹内有甚么物件,待我解开一看。”刘宇瑞曰:“哥哥如此见识,极好,小弟万不能及。”李梦雄曰:“贤弟休得褒奖。”即解开包裹一看,内有两件衣裤,数十两银子,并一封书信。取起细看,封缄甚固,皮写着书“呈上刘公公亲启。”傍写三界山柳望怀等拜禀。李梦雄大惊曰:“敢是刘瑾通贼劫驾?”刘宇瑞曰:“朝廷如此厚待,刘瑾怎敢反叛?谅有别事,拆看便知端的。”即把封口细细看开,只见上面写着:
拜禀
刘公公恩主,尊前,囊者同州劫驾,非不努力。奈李梦雄兄弟英雄难敌,英国公人强马壮,因而失利,抱愧良深。兹因部下三万有余,兵粮精足,器械全备。专人驰禀,乞早图谋掌团营,庶某等好得直进京师,除灭昏君,共扶恩主为帝。少酬知遇之恩于万一耳。
书不尽意,来使能详。伏冀刘公公恩主电察。
辱爱将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顿首拜禀
二人看讫大惊,李梦雄曰:“若非收得此书,怎知好监作为?连天子亦敢行劫,图谋篡位。”刘宇瑞曰:“果然这劣奴恶毒,自己通贼劫驾,反诬家父谋叛。若非神差鬼遣,获得此书,安知其恶?我们将他此书带入京,烦张千岁启奏,家父满门,便得开赦。兄长亦可赎回失劫文凭之罪,又可除好监,绝了国家大患。”李梦雄曰:“贤弟所见甚善。”二人欢喜,收拾安寝。
次日起来饱餐毕,清还了饭钱进京。
话分两头,且说李胜康母子逃走数日,这一日,来至山东登州府管下黑风山。李胜康曰:“母亲,山势险恶,林木严密,母亲可在后面。倘有歹人前来,孩儿好与他迎敌。”章大娘曰:“盗贼总是同道中朋友,怕他做甚?”
李胜康曰:“他是大盗,我乃小贼,并无相交,不遇为妙。”章大娘曰:“盗贼两家相去不远。”正言间,只听得一声锣响,林间冲出百余喽罗,各执刀枪,摆开路口,喝曰:“识时务者,留下衣服马匹去罢,若有半句不字,教尔立走黄泉大路。”李胜素就在包袱外抽出哨棒,教章大娘退在一边。心想李梦雄名闻天下,不如诈冒他名色。便向前喝曰:“尔们连人亦认不清,敢问我取卖路钱?”众喽罗见其身体高大,口出大言,即问曰:“尔乃何人?”
李胜康曰:“尔难道没有眼睛?吾乃救驾武状元李梦雄便是。”喽罗吐舌曰:“原来是李老爷呀,我家大王最好结交英雄。若老爷上山相会,我家大王必然重待。望老爷少停片刻,容小的回报,大王下山相请。”李胜康暗暗欢喜得计。那小头目即飞奔上马山上去了。
尔道那大王是谁?乃陕西西安府人氏,姓万,名人敌,因贩马折了本钱,流落为寇。却最好仗义,喜结交豪杰。生得红面胡须,善用一把大刀。正在聚义厅议事,忽见头目上前报曰:“启大王,山下来了李梦雄的母子,请令定夺。”万人敌大喜曰:“李梦雄因何到此?今日得会?吾志遂矣。”忙上马带了喽罗下山。见了李胜康,只一条肥大蠢汉,却又带着家眷。心中疑惑,向前打恭曰:“来者可是李梦雄将军么?”李胜康曰:“然也。敢劳头领过爱,相留会面。”万人敌曰:“敢问将军功显天下,为何打扮至此?”李胜康曰:“弟因无有金银供奉刘瑾,被刘瑾奏过圣上,只封弟为登州游击,兼奉旨沿路缉贼。母子故微眼到此。大头目若不信,现有文凭部照可证。”万人敌曰:“既是有文凭,乞借一看,别有商议。”李胜康即在包裹中取出一纸文凭,喽罗送上,万人敌观看得是真,即便送还,忙跳下马拜曰:“素闻大名,渴思一会,今幸相逢,深慰鄙怀。”李胜康亦拜曰:“深承大王过爱,何以消受!”二人拜毕,万人敌曰:“弟有一言相劝,未知将军肯否?”李胜康曰:“有话便说无妨。”万人敌曰:“将军建此奇功,封侯未足为过,今只封一个游击,反受人节制。都是奸人弄权,遮闭圣听。未将打算,不如同弟暂聚此山中,观望后日,或有好些机会,除了奸贼,扶助圣君,亦可立下功劳。将军意下如何?”李胜康闻此言,心中暗喜,求之不得,岂有不肯之理,又恐万人敌看破。便假意曰:“大王说得山是,但当禀过老母定夺。”
即来见章大娘,禀明万大王好意相留。章大娘诈言曰:“士为知己者屈,既万大王如此美意,怎好推却!况今奸贼当权,忠良难以得志,且等日后,受了招安,为国立功。”万人敌大喜曰:“伯母老夫人金玉之言,实是见机。
请上山寨中拜见。”令喽罗带路,请章大娘先上山,自己同李胜康上马。
来至大寨聚义厅,就请章大娘上坐。万人敌拜见毕。吩咐备办香烛,当天与李胜康结为异姓兄弟。万人敌长李胜康六岁,为兄,李胜康为弟。合寨喽罗,参见了新二头领,又令宰猪杀羊,合寨庆贺,万人敌虽是年近三旬,未有妻室,令备一席,请章大娘上坐。自己与李胜康同席对坐。李胜康酒至半酣,问曰:“哥哥此山共有多少人马?”万人敌曰:“合寨共有四千余人马,但此山前后有两座山头,方才与贤弟过的乃是前山,还有一后寨。我将前后人数均分,我单身只守这山,那后寨目前却令头目把守。今贤弟前来,当分前后,未知贤弟欲守那处?”李胜康暗想:后寨必定人烟稀少,险僻小径。前寨必定人烟热闹,大路之冲。我若守住前山,好歹也得知。且可得些银两,以为私房。便曰:“小弟就在前山,兄在后山罢?”万人敌曰:“不然。前山乃往来孔道,人烟丛杂,贤弟乃新到贵客,岂可劳烦?莫若后寨安静,贤弟去把守,愚兄依旧守此。”李胜康闻言,正中心事曰:“小弟初到,理当效劳,该守前山。后寨哥哥去镇守罢。”万人敌曰:“如此贤弟休嫌前山辛苦,愚兄便守后寨罢。”二人饮至更深散席。万人敌辞别李胜康母子。
自回后寨而去。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假梦雄大寨款舅真桂金高山遇仇
且说万人敌,辞了李胜康母子,竟回后寨。李胜康自守前寨。这李胜康本是小户出身,从此日日亲自下山打劫,一遇客商便说:“岂不闻李梦雄在此?”客商一闻是李梦雄名字,在此行劫,十分惊慌,能逃得性命,便千喜万幸了,各各弃下包裹,走得不敢回头。或走不得离的,李胜康又极小气,见客商衣裤好些,令剥下,将破衣裤与穿了。不几日传到四处。连京城亦知李梦雄行劫。凡所劫银钱货物,李胜康择细软的沉匿,以为私房。粗重的方献公上帐。头目心甚下不平,密报万人敌。心内不信,及细访方知是真。暗想:李梦雄是好汉家,为何如此贪财?遂不明言。李胜康又令喽罗,称章大娘为太太,令人密访乡村婢女,掳掠四个上山,以伏侍太太。章大娘心喜:自己真好打算,若依章士成老早死匹夫言语,教训儿子诚实,习得经纪工艺。
就有好处,也不过是个富户,那讨得如此荣耀?真所谓家无浪荡子,官从何处来?奉劝世人子弟,可以不必教训,任其放荡,多有收成日期。
忽一日间,对李胜康曰:“我儿,今有如此富贵,可谓万世不拔的基业,但因未有媳妇,尔母甚念。尔须娶个妻室,早生得孩儿后嗣,方得有靠。”
李胜康曰:“孩儿岂不打算?际此威势,非有才貌双全美女,怎好结亲?奈山僻之间,难寻绝色美人。”章大娘曰:“用心探访,自有佳人。”李胜康称是。至次日传令与大小喽罗,曰:“尔等下山打听,若有绝色女子,掳来献与大王为压寨夫人者,算为头功,重重有赏。”喽罗领令,用心探访,故附近居民,家室俱传闻李梦雄好色,莫道美貌妇女,深深潜避;就是丑陋的,亦不敢从山下经过。万人敌听得此信,暗想:杀人放火乃是英雄本色,为何想这撤骨髓的勾当?却又不便阻住他,只是暗在心里,暂且按下。
又说章士成同李桂金,要回风阳府。一路行来,将近三界山,闻得万民沸沸扬扬,尽说这是国家该败,堂堂一救驾武状元,嫌官小不做,又去黑风山落草为寇。章士成闻得甜噪,怒气冲冲,对李桂金曰:“前日我闻得令兄作官,老汉常恨福薄,失脱女儿,不得做外太翁。不意令兄失志,乃嫌官小,竟去黑风山为盗,真乃玷辱尔的祖先。我老汉虽失女儿,今亦无恨了。”李桂金曰:“阿伯不要错疑,家兄是个豪杰,怎肯失志去为盗?此必是众人讹言。”章士成曰:“我明白了,令兄必是因包裹被劫,发愤负气,故欲劫天下人出气。”李桂金曰:“别的事可负气,此等辱身污行,何气之负?”章士成曰:“无路费打劫些路费罢。”
正争论间,忽来一个老人,把二人一看,向章士成问曰:“老兄将欲何往?”章士成曰:“老汉欲到风阳府,未知还有多少路径?”老人曰:“尔要到风阳府,亦远亦近。”章士成曰:“这也奇怪,近便是近,远便是远,怎么亦远亦近!莫不是笑话么?”老人曰:“并非笑话,此去不上五十里,便是黑风山。山上原有一位大王,名唤万人敌,不料来了一个武状元李梦雄,自上山坐了第二把交椅。闻得他极是贪财好色,尔要往风阳府,必须打从此山前经过。尔若单身前往,或放尔过去。再行不上数日,便到风阳府。这便是近的。”章士成曰:“那远的为何?”老人曰:“你同这女子前往,那李梦雄看见如此美貌,自然来劫夺,尔怎肯白送与他?倘与他争辨,岂不害死尔的?这便今生再不得到风阳府,岂不是远的么?我恐尔不知,误走此路,故指点尔。尔不如快从别路去,较为稳妥。”说罢,那老人分别而去。
章士成对李桂金曰:“如何?如今真么?”李桂金恨气曰:“奴家怎知他不廉不耻,做这下流的勾当!幸离此山不远,阿伯可同到黑风山去寻,看他若何?”章士成曰:“小姐尔岂不知老汉的为人?宁可清饥,不可浊饱。
你是他的手足,老汉也不得挡你莫去,请自去同享富贵。老汉断不吃此不仁不义之物。各自分途罢了。”李桂金曰:“阿伯差矣,我们寻他,把正言与论,他若悔过,同我们回乡便好。他若不回头,我们立即下山,回家取了银两,再同阿伯,去寻访令媛。兄妹就此绝义。”章士成曰:“小姐若能如此,所谓大义灭亲,真不愧名闺矣。”李桂金曰:“奴家岂肯贪着不义富贵?”
章士成曰:“今可同赶路程,来早好上山寨。”
二人赶至天晚,已走了三十余里。到村庄借宿,及访问,俱与那老的言语相同。二个安寝。一夜不曾合眼。及到天明饱餐毕,送还饭钱,同往路径,赶了一时,已到黑风山前。李桂金曰:“依农民所言,此间谅是黑风山,怎么并无喽罗?”原来伏路的躲在林中,早窥见李桂金是个女子,十分美貌。
互相私议,二大王的造化到了,故有此美女,待他近前捕住,送与二大王,为压寨夫人,我等俱各有赏。一声呐喊,上前拦住,曰:“老头儿快把这少年女子留下,饶你性命。”李桂金曰:“不要慌,尔们这里可就是黑风山么?”
头目曰:“正是。”李桂金曰:“闻得山上有一位李梦雄,可在山上否?”
喽罗曰:“李大王正在山上,娘子问他何故?”李桂金曰:“我特来见他,有话相告,快请他下山相见。”喽罗闻言暗想:居财得妻,数之前定。妻宫既现,美人却自来投,便笑嘻嘻曰:“娘子少待,我就请大王前来。”说罢,喽罗飞奔上聚议厅,报曰:“启大王,山下来了一个老头儿,带着一个女子,十分美色,特来禀报,请令定夺。”李胜康笑曰:“是何等人家?这等着急?”
喽罗曰:“若论这女子,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那面色犹如朝霞,只那秋波一转,令人魂销。更有那里说不出的娇容。”李胜康闻言,笑得眼睛没缝曰:“不中用的匹夫,既然如此美貌,何不夺上山来,却来这里闲话。”喽罗曰:“若论那美人声声要见大王,有知心话面议。看来似有意于大王。现在下山等待。”
此时李胜康身子早已酥软了半截,忙令备马。即上马率领众喽罗下山,方到半山,那桂金早已认得,密对章士成曰:“这厮乃前日宿歇的贼店主。”
章士成低声答曰:“匹夫乃是我的不肖外甥,不知因何在此诈冒名色?”时李胜康笑嘻嘻双目注视,如在梦中,也不想的是前夜中蒙汗药那少年改装,只认是章士成的女儿。暗想:我若不通个机关,倘母舅唤出我真名字,我岂不被众手下人识破,即远远向章士成丢眼色,持头乱摇狂叫曰:“不知母舅降临,有失迎接。”即滚下马,纳头下拜。章士成本是最恼他的。今见如此厚礼,就向前扯起曰:“不必如此,只行常礼罢。”李胜康乘势附耳低声曰:“外甥今已改名李梦雄,切勿称我原名。”章士成低对李桂金曰:“原来不肖外甥,如此行为,尔我那里知道?”又暗恨:“不肖的终是不肖,做强盗却冒别人的名字。”向李胜康答曰:“知道了,知道了。”李胜康指着李桂金问曰:“此位想是表妹了,数载隔别,如此长成了。”章士成曰:“差多些,若是尔表妹,我亦不必到此了,此乃我路上结拜的义女杨氏。”李胜康暗喜:既是义女,更好说亲。但碍母舅,便不好推辞。乃曰:“虽是义女,亦是表妹。”回身与李桂金行礼。即对章士成曰:”不想母舅久久不想见,却如此受苦,母亲现在寨中,请山上相会。”章士成曰:“我一生清贫,受不得好人提携,就此起身了。”李胜康暗想:“我好意留他,老匹夫还如此硬嘴。若不为着杨氏亲事,便放老夫去吃苦。”便曰:“母舅与愚甥并非三冤四家,岂有过门不入室之理?况母亲思念已久,请速上山。”
李桂金暗喜,他母子俱在山上,且到山上与他陪些小心,便知哥哥生死消息。对章士成曰:“阿伯,即令甥如些雅意相留,便上山寨去,何妨?”
李胜康喜不自胜。暗想:真是天缘注定,故此凑巧。即曰:“表妹尚如此慨诺,母舅怎好推托?”章士成心中不好意思,答曰:“既如此,便上去罢。”
李胜康就请章士成上马。章士成曰:“我是诚实人,不会骑马,只是步行为妥。”李胜康即步行相陪,喝令喽罗快上山去请太太,迎接舅老爷。章士成怒这厮如此说话,真恼杀人也。便曰:“我是小户人家,只叫母舅就好,休称舅老爷、新老爷,惹人谈笑!”说得李胜康满面羞惭,暗恨老匹夫不识人抬举。待成亲后,再不识时务,把他赶下山去。
且说那喽罗飞奔上山寨来,禀见章大娘曰:“大王教请太太速去,迎接舅老爷。”章大娘曰:“甚么舅老爷?”喽罗曰:“小的即不晓得来历,只带同一位女子前来,大王下山与他认亲,留请上来。”章大娘越加疑惑曰:“或是章士成老匹夫,我儿不与报怨,亦好了,怎肯请他,不然却是何人,如此相称?待我前去看一看,便知端的。”快换了一副华丽新衣服,带了四名伏侍小女婢,起身来到堂上。李胜康同章士成、李桂金方跨进聚义厅。章大娘见章士成头戴一顶范阳毡帽,身上穿着一件旧蓝布袍,倒折扎缚,明是走路的模样。便冷笑曰:“我只道诚实人定早发迹了,不料仍做这走路人。
今见外甥荣显,也来打抽丰,却忘了平日清贫了。”
未知章士成如何应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胜殷痴订鸳鸯偶桂金假结鸳凤俦
却说章士成,先见章大娘随着四名小婢,好似引童一般,已有十分不悦。
又闻章大娘说笑他,气得暴跳如雷。指着章大娘骂曰:“老贼人,尔乃女流,落山寨还不知耻,更敢称呼太太!我虽走路的人,亦是守分清贫,那里尔贪不义之财!是外甥强请上山,尔不知羞耻,倒说来打抽丰,亏你羞也不羞!”
章大娘大怒曰:“老畜生,还这等倔强,难道我到怕尔么?”即奔上前来打章士成。士成曰:“来来我既到此,性命已置之度外。”两人便欲相打。李胜康忙扯住章大娘密语曰:“孩儿因贪他义女杨氏美貌,母亲须忍气,待亲事成了,再作定夺。”章大娘见李桂金颜容美貌,分外怀喜。上前拉住抽子曰:“娘子不要害怕,我们姐弟常常如此,且进内面,待我备席相待。”李桂金假意称谢,同进里面去了。
李胜康向章士成陪着笑脸曰:“母亲年老颠倒,母舅休要见怪。”章士成曰:“人有见面三分情,他方才见面,便说这等话来,教我怎能忍受?”
李胜康即请章士成坐在上面,自己傍坐相陪。令速备筵席,内外畅饮。顷刻间呈上席来,头目小心进酒。李胜康恭敬伏侍。章士成疑惑为何如此殷勤?
必有所图,难道我这一领布袍破蓝的,他也要想夺去么?落得吃过快活。二人酒至半酣,李胜康曰:“愚甥李梦雄,昔日同州救驾,蒙主上封我救驾武状元。”章士成暗恨:“这厮好不活活见鬼,别人的事,亏他说得出。若是昔时,必痛打一番。今既非昔比,只得忍耐。”乃曰:“亏尔高强可喜。”
李胜康曰:“愚甥因无行贿,冲恼刘瑾,奏主封我登州府游击。路过此间,蒙万大哥好意留我,做了二大王,真是食前文丈,从者数百。堂上一呼,堂下百诺。斩杀自由,荣耀无比。”章士成曰:“此乃贤甥才能。”李胜康曰:“既有此富贵,但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无妻子,后嗣何靠?实为可虑。”
章士成曰:“便娶个妻房何妨?”李胜康曰:“但愚甥到此地位,非才貌佳人,怎肯婚娶?惟恨是并无美女,奈何?”士成曰:“细心探访,何患无有?”
李胜康暗恨:老杀才可恼,他现在有杨氏义女美貌,不主张配我,却教别寻烟缘。便曰:“我想佳人难遇,今杨氏乃是义女,愚甥又是尔的外甥,何不把与我结婚?母舅就在山上受享富贵,却又亲上加亲,何等美妙!”
章士成方才省悟,怪不得他小心,原来为着婚姻。李小姐不合在此,我若变脸,小姐怎将下山?只好忍耐罢。即正色曰:“这是良家女子,因丈夫外出无信,父亲经商,继母迫嫁,此女节烈,欲投水尽节,适遇着我救他性命。他虽拜我为父,我敬他是节女。凡事钦敬他,尔却说出此非礼之言。幸是贤甥,若是他人,定然不得干休。劝尔休说这话,免伤和气。”李胜康素知章士成执性,即谢罪曰:“愚甥不知,母舅休怪。”章士成曰:“不知不罪。”二人再饮一番。
李胜康思量:善求不如恶取,若不有强,老头儿焉肯顺从,既双眼圆睁,看看章士成曰:“母舅,这杨氏姻缘从也不从?”章士成从容答曰:“尔敢是醉么?方才说过不从,何必再问。”李胜康厉声曰:“母舅吾劝尔从了为妙。”章士成曰:“不从你便怎么?”李胜康曰:“既到山上,若不从,任尔插翅难飞了。”章士成早气得愤塞胸膛,跳起身来,指着李胜康大骂曰:“胜子康子,尔敢如此妄想,不怕折福!我章士成进寨,性命已置之度外。
尔敢这等无礼,好不可恨!”将案一拍,背席面壁而坐。李胜康吃了一惊。
幸喜他语言糊涂,倘被人听出真名,岂不露出马脚?只得忍气低头不言。
头目上前劝章士成曰:“大王是舅老爷外甥,要打便打,要骂便骂,何须如此着恼。”章士成曰:“好意教他莫提,他偏要说,却又恃势来欺压我,我怎的不恼!”头目又劝李胜康曰:“果是大王失言不该,理当伏罪。”李胜康怕其泄漏真名,亦只得向前谢罪曰:“外甥醉后狂言,望母舅赦罪。”
章士成因李桂金未得脱身,亦忍气扶起曰:“尔我皆错,不要言起。”二人仍然饮酒。
李胜康心思:只用软求方妥。便小心供奉。再饮几杯,恳求章士成曰:“杨氏又非母勇亲女,母舅替别人尽情,与自家外甥作硬,岂不被人耻笑。
望母勇玉成此姻事。”章士成听了,想:这倒难为他不怕羞耻,复敢说起。
只是我何不做好人,教他去问李小姐?他若不肯,便不得怪我为难,落得做个好人。主意定了,答曰:“贤甥尔不知,杨氏又非我亲生女儿,教我怎好主张?尔可求他自己便是。”李胜康明知是推委之意,但杨氏倒有一团和气,方才又欢喜上山,或有心于我,亦未可知。乃曰:“杨氏或依允,母舅毋得再推。”章士成曰:“他若依允便好。我有何推托?”
李胜康即进后面,令女婢去请太太前来。此时李桂金正在饮酒,因欲访兄信息,假意与章大娘亲热。章大娘闻请,忙来问儿子姻事若何,李胜康具陈章士成之言,望母亲求杨氏要紧。章大娘曰:“不妨,杨氏与我情热,谅必成就,尔可少待。”李胜康喜曰:“母亲快去恳求,倘得依允,看母舅如何推辞。”章大娘即入席,笑对李桂金曰:“老身有一事相商,乞娘子切勿推辞。”李桂金曰:“太太尽管说来。”章大娘曰:“小儿李梦雄,因恨奸监弄权,埋没他功劳,故暂在此享用,以待圣主招安。但未有妻室。因见娘子德性兼全,愿结丝萝。娘子若肯俯就,足感厚情。”李桂金心中自想:我正痛恨着兄妹被害拆散,此仇未报,还要想结亲。此必是章士成不许,故来求我。但章士成是他的母舅,他又怕我在这里怎样脱他毒手。又回想道,也是老贱人,该当绝嗣。不如诈许亲事,俟夜间结果他性命,以报前仇。即答曰:“姻缘大事,非奴家可以自主,须是义父章阿伯主张。”章大娘曰:“娘子乃非舍弟生养,问他何为?娘子可自主持。”李桂金曰:“章阿伯有救命之恩,须求他为是。”章大娘曰:“我曾对舍弟说过,舍弟云须娘子主裁,望娘子俯就。老身当另眼相待。”李桂金曰:“非奴家失节,但从章阿伯奔走风尘,终无结局。太太隆礼相待,怎不从命。”章大娘喜出望外,曰:“多承娘子美意,佩德良多。待老身择吉完亲。”
既来见李胜康曰:“为娘的但凭三寸不烂之舌,委曲恳求,他已许允其事。”李胜康欣喜欲狂:“难得母亲能干,待我去见母舅,看他再能为难否。”
即出见章士成曰:“愚甥奉命去对杨氏求亲。”章士成曰:“谅杨氏必定不许允。”李胜康曰:“赖母舅福荫,杨氏已经许允了。”章士成着惊自忖,李桂金恨他拆散兄妹,怎肯许亲?必是李胜康诈言乃曰:“我不信,尔去唤他出来,我问他一声。”章大娘忍不住出现曰:“他年少怕羞,怎肯面许?
劝尔将就,不必认真。”章士成忽然变色曰:“甚么认真,若不问他,凭你一面之辞,见我则说杨氏许允,见杨氏则说我已许允,两相欺瞒,焉知是非。
此事必须杨氏出来一言,方得凭信。”李胜康忙扯章大娘入内曰:“母舅已怀歹意,今若与他口角,彼必撞破姻缘,须恳请杨氏前来为妙。候成亲后,逐他下山。”章大娘称“是”。即来见李桂金曰:“好笑舍弟多疑,说须娘子出去胡乱应他几句方信。”李桂金想道:章士成虽是仗义,但李胜康是狠心之徒,倘一时变脸连母舅都敢杀了。便答曰:“羞人,吾不好意思。”章大娘曰:“老身相陪,何羞之有。”强扯了李桂金来至屏边曰:“杨氏在此,贤弟要说何话!”章士成起身站立,对李桂金曰:“闻得义女允许舍甥亲事,未知信否?”李桂金曰:“既是令甥,奴家怎好不从。”章士成大惊曰:“此乃尔终身大事,须自把持,不要日后带念及老汉外甥,我是不领情的。”李桂金向章士成瞬眼一睛曰:“多蒙太太厚情,从了罢。”章士成虽见他暗丢眼色,却不知其缘故,又听得从了。气得面如上色,转背坐下,不住的喘息。
李胜康暗笑红鸾照命,任是离间,到底无事。李桂金仍进内去了。李胜康入内,对章大娘曰:“天色尚早,可预备花烛,今晚成亲罢。”章大娘曰:“终身大事,须择个吉日方好,不可苟且。”李胜康曰:“母亲不晓得,母舅当面弄鬼。倘一延缓,诚恐有变。不若及早完亲为妙。”章大娘曰:“孩儿说得是。”既引李桂金到里面与他梳装,扮作新人。李胜康令人备酒席,即出聚义厅对章士成曰:“请内面吃喜酒,这里好摆花烛。”章士成正在怨恨李桂金如此行为,拖累他失脸,巴不得要走避他,免得着恼。即起身到后面饮酒,留一头目伺候。
且说李胜康令喽罗于聚义厅上张灯结彩,好办花烛,令部下有能乐器者,预备作乐,以助花烛之喜。又令宰猪杀羊,犒赏合寨喽罗。日已将晚,诸事妥当。李胜康就捡平时所劫的一副戏衣纱帽蟒袍穿戴起来,好似古庙内鬼判。
喽罗奏动音乐,其余尽在聚义厅外观看。那时点起灯烛,辉煌如同白日。李胜康摇摇摆摆先在聚义厅上,令人催促太太,请新人上堂拜礼。
又说李桂金在房诈作沐浴,把手箭藏好,结束停当,方才出来梳妆。章大娘代其戴上凤冠,穿上霞披蟒袍,章大娘自己亦是凤冠大红缎袄,引出李桂金来至后堂。章士成正在自斟解闷,忽听得一片不齐不和的音乐,心中又恼起来。更见婆媳如此打扮,怒目扭转身回内去了。章大娘见了微笑。闻得催促拜堂,即扶李桂金出来。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匪徒贪美色遭殃奸盗谋重权造反
却说章大娘闻李胜康,令人催促新人上堂,即扶李桂金缓步来到屏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