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明正德白牡丹 - 第 10 页/共 13 页
即大叫曰:“不必动刑,情愿招认罢。”武宗令武士将刘瑾放起来。
未知刘瑾如何招认,且看下回分解。
②彘(zhì,音智)——猪。
第三十四回好佞认供正王法老将辞职让金鞭
且说刘瑾,不堪受刑,情愿招认。武宗即令放起。文阁夏曰:“快快招来。”刘瑾曰:“奴婢当年蒙陛下收留,不意王岳奏知先帝,说奴婢无人保认,须革逐出宫。因此结成血恨。”即指着穆宏、焦彩曰:“便是这两个叫我谋害。”穆宏、焦彩惊得魂魄俱无。大叫曰:“尔谋害王岳,怎么诬害我等?”刘瑾曰:“事不过实是尔二人,说王岳曾督理黄河,体恤民困,发给民价,亏空库项。先帝虽言免补,帐簿尚未勾销,存在部房。奴婢方知,奏请陛下追银,陛下果然误听臣言,将王岳斩首,此实有怒,并非无故谋害。”
夏言曰:“谏议薛同何怨?亦将他谋杀?”刘瑾曰:“薛同乃王岳义子,上表代王岳伸冤,欲害奴婢。譬如奕棋,先下手为强。他要害我,我自然害他。”
刘文俊跪下曰:“臣满门屈受天牢之苦,乞陛下一并根究,为臣伸冤。”武宗曰:“卿且归班,朕即根究。”文阁夏曰:“刘文俊与尔何仇?奏他谋反?”
刘瑾曰:“刘文俊无情,自招其祸。”刘文俊曰:“我怎样无情取祸?”刘瑾曰:“我父原是明内兄弟,又且同居,与我相熟。后尔移居苏州府。因王岳勒索保人,尔却推辞,并不相识。不肯保认,致使革逐出宫。岂不是尔无情所致?”刘文俊方才省悟小人报怨。
张茂奏曰:“臣前日便疑刘瑾谋反,今既得其情,请问陛下那枝响箭,从何而来?”武宗曰:“朕亦疑惑。”即问刘瑾曰:“尔前日那枝刘文俊的响箭,仓皇间从何而来?”刘瑾曰:“奴婢罪该万死。只因三界山柳望怀等,恐黑夜不知陛下处所,约臣放响箭为号,好跟寻圣驾。奴婢因恨刘文俊入骨,是夜所带响箭,俱刻吏部天官刘文俊名字,以图谋害报怨。”武宗曰:“朕怎知尔心肠毒险。”又对张茂曰:“那箭明实是刘瑾拾与寡人的。朕不知他预先造下,信以为真,故说朕自拾得的。免卿陈奏,那料中他计?真是奸臣可畏。”
即问曰:“劣奴害王岳、薛同、刘文俊,俱是挟恨报怨的,只寡人与尔何仇?亦要伤朕。尔是诚何心?”刘瑾指着张半仙曰:“论奴婢造反,俱是相士教奴婢的。”张半仙叫屈曰:“我何教公公谋反?”刘瑾曰:“我一命被尔断送,还要争辩?尔相我过去的事,有如洞见;又断我相格,乃真命帝王之尊,不久身登九五。陛下啊,贫贱人人所恶,富贵人人所欲。奴婢贪图富贵,因此造反。怎知他所说过的事应效,惟身居帝王,不但不准,却是害我的性命?岂不是尔教我反的?”文阁夏、张茂齐声骂曰:“尔这匹夫、乃江湖术士。今只说来年好,来年只说后年高,骗人财帛糊口而已,何敢教人谋反?”张半仙曰:“公公错怪我了。是尔的小监刘健,他把尔从前事体,及尔立心要做帝王与我说明,金他分六分,我得四分。这是尔家通外鬼,与我何干?”刘瑾方才知道,一时大怒,指着刘健骂曰:“匹夫!我待尔同骨肉,谁知尔串通相士,骗我命金,害我性命。罢!罢!总是我平日欺君罔上,故出尔这匹夫害我。所谓冤冤相报不爽。”刘健曰:“公公勿怒,此事实因薛同三千两买王岳首级,尔将我三千银子追回,又罚我日夜扇风,辛苦不过,瞌睡失手,打中尔的鼻子,恐尔见罪,诈说鼻子中有两道血虹垂下,谁知尔疑心,着我请相士。我若不串通相士,岂不证出是我说谎?既欲串通,索性把尔的来历心思尽说。一则得分命金,二则使尔心信无疑。尔若不罚我扇风,我也不串通骗尔。看来总是尔刻薄所致。”众官几乎失笑。文阁夏曰:“物必先腐而后虫生,人必先疑而后谗入。刘瑾,尔先怀异志,故张半仙谗言得乘隙而入。”刘瑾无言可答。
文阁夏喝问柳望怀等曰:“尔等怎敢助逆劫驾?招军谋叛?”柳望怀曰:“犯人从小与刘瑾公公同乡,交契,承其周济,从上三界山落草。但绿林中最是仗义,食其禄,忠其事。但知有刘公公,不知有陛下。虽万死无恨。”
武宗指着穆宏、焦彩曰:“他们盗贼,尚知报本。尔这两个逆贼,人面兽心,只图媚奸监,谋倾社稷,不及盗贼多矣。”穆宏、焦彩曰:“陛下听信刘瑾,惟言是从。顺之则生,逆之则死。臣等若不趋媚,岂不与王岳、薛同同例?
此乃陛下负臣,非臣负陛下。”文阁夏曰:“二贼好得饶舌!虽是趋媚,亦只好曲意逢迎,怎敢通同造反?功首罪魁,尽在尔二贼矣!”穆宏、焦彩语塞。
武宗传旨,俱禁天牢,俟来日再审。武士押解下牢去了。天子退朝,群臣各出。
至次早,武宗登殿,令:打扫法场伺候,一面差锦衣尉速赴天牢,绑缚各犯上朝。英国公张茂备军监斩。英国公出朝,点了军马并刽子手等待。不一时,各犯上殿。武宗传旨:“首犯刘瑾,醢①尸为酱;从犯穆宏、焦彩、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凌迟剐割;穆仁中、刘健、张半仙斩首,其穆宏、焦彩家眷,发赴边远充军。武士领旨,将刘瑾及各剐犯,洗剥背剪起来,各插上油旗,拥出午门。英国公上马,领军押解起身。闹动了满城百姓争观,一齐大笑曰:“这是臣的结果。”刘瑾始悔当初不听赠药道人之言,果然悔之无及。想到若不谋反,何至今日身为肉泥,不觉泪如泉涌。万民齐笑曰:“平日害人,今亦轮到自己了。此乃一步还一步,天道无差错。”
英国公押到法场,将刘瑾、穆宏、焦彩、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等,缚在剐椿之上,其余跪在地上。官报时,英国公坐在演武厅上。人山人海,挨齐观看。阴阳官上前报曰:“午时三刻到了。”英国公传令曰:“午时三刻已到,作速行刑。”中军官手执皂旗,立在演武厅上,展了数展,曰:“奉千岁将令,刽子手快快开刀!”只见下边一声领令,早将各犯尽行斩首。另有两个刽子手,各带两把利刀,分列左右,有如切菜,纷纷落下。先将刘瑾肩膀上砍了三十刀,刘瑾早已将死,犹睁着两眼。即割下首级,众武士乱刀砍为肉酱。将穆宏、焦彩、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等,先取出五脏,各割下首级。令武士把各重犯尸身,弃在郊外,任从禽兽践啄,不许收埋。又令各下犯尸身,埋在乱葬冈,随带各首级缴旨。武宗令把刘瑾、穆宏、焦彩三个首级,持在京城示众。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等首级,发赴山东青州府城门号令,穆仁忠、刘健、张半仙等首级,发回河南信州府城门示众。发落已毕,驾退回宫。文武散朝。
次早武宗临轩,李梦雄上了一道陈情表,内称:章士成仗义,先护刘字瑞,旋保李桂金。大义灭亲,谋杀亲甥李胜康母子。伊女章绣锦身陷贼巢日久,终守节义,有光风化,刘字瑞亦上表,将李桂金先曾同州救驾,后陷黑风山,刺杀李胜康。继征三界山,内外合应奏闻。帝览表毕曰:“朕已知悉。”
即宣刘文俊曰:“朕前日不明,累卿受尽天牢之苦。今特加封三级,兼理丞相事。所有家产,前经封贮入库,尽行给还。仍赐白金十万两,以补前日封贮变销。你子刘字瑞剿匪有功,封为二等指挥使。”刘文俊父子谢恩。再宣徐大江谕曰:“卿守边关谨慎,准袭定国公,掌理军国重情。”只见英国公
①醢(hǎi
,音海)——剁成肉酱。
张茂俯伏奏曰:“臣年老力衰,今幸定国公顶爵,乞圣恩准臣辞职。则臣余生,皆陛下所赐。”武宗曰:“卿父子功盖环宇。若云辛苦,可将西厂交还:皇叔仍掌东厂可也。”张茂奏曰:“前因刘瑾奸险,不将西厂交还刘瑾掌管。
今徐将军乃忠良之后,戎政诸谏。臣怎敢尸位据大权?臣还有一情进奏:臣父张德,昔蒙英宗皇帝加封世袭公爵。臣父竞寿促早亡。臣今之嗣,只有义子张洪亮,却又习文,禀性愚鲁。徐家自开国以来,世世能臣。臣原将英宗所赐御鞭,转赠徐大江,使其得竭力报国,不负英宗赐鞭之情。乞陛下准奏施行。”言未毕,徐大江慌忙奏曰:“御鞭乃先王尊老千岁血战功劳,某怎敢贪他人之功,以为己力?这事断断不敢。”张茂曰:“将军有所不知。先帝赐鞭,惟望除好削佞,非为张门传家之宝。将军能尽心报国,亦本潘付托得人,何必推辞?”帝曰:“此乃英国公忠心,徐卿即当跪受。朕赐张茂带职养闲,文武官员每逢朔望请安。凡遇有事,仍许飞章奏闻。尔子张洪亮,加封空衔吏部尚书,安闲在家,俸禄照给,以见待功臣之意。”
张茂谢恩回府,取元帅印并金鞭上殿。内监接印,放在御案上。英国公双手高擎金鞭,对定国公徐大江嘱曰:“愿将军世世賛翌王家,毋负老夫至意。”徐大江接金鞭曰:“敢不拜聆者千岁嘱托之言!”英国公即致仕回府。
武帝令徐大江掌管东营帅印兵权。徐大江领旨退下。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忠良封职完婚娶圣主设醮禳①瘟疫
却说武宗天子谕文贵曰:“朕念卿父子功大,封卿为成国公,管事西厂团营。”丈贵谢恩,换了服式。又封李梦雄为山东大同关提督,永镇山东。
李通封为河南居庸关提督,仇鸾为头等指挥使,万人敌虽在绿林,仗义慷慨,礼待李桂金、毫无苟且,后破三界山内应,封为山东登州镇总兵官。章士成始终厚道,教女有方,赐空闲员外郎,李桂金曾同州救驾,后破三界山有功,身遭颠沛,得全名节,殊为可嘉,封为英毅郡王一品夫人,赐刘宇瑞结亲。
再封刘绣花一品夫人,章绣锦为二品节烈夫人,俱赐李梦雄完婚,其余有功官军,俱皆赏赐。阵亡者尽皆封赠,录用后嗣。又录王岳之子王合为倘衣监,薛同之子薛荣,本系庠生,赐二甲进士,进京任用。其被刘瑾黜逐者,俱起复原官任用,升掌印太监江流为六官司礼监。自是朝政澄清。
且说众功臣各归公馆,李梦雄即烦章士成为媒,好不发彩。到了迎娶吉期,文武官员,预送贺礼,迎娶日众官齐到刘府庆贺,先是迎娶李桂金。花轿入门,尚未拜堂,随即迎娶刘小姐并章氏。两家各完亲,李梦雄是夜,先会刘小姐,次与章氏成亲。至三日后,俱各庆贺,过了满月。李梦雄辞别刘文俊,带了二妻并章士成,往山东上任。从此章士成衣着女婿,以终天年,众将亦各各上任不表。
就此海晏河清,国安民乐。过了数年,不觉到了正德十一年。不意京城时疫盛行。自文武官员,以及军民妇女,皆染瘟疫。宫中妃嫔及帝俱染时病。
六部官会奏:因太平日久,宜宣张天师上京,建下罗天水陆道场,保国安民。
帝准奏,即差兵部侍郎孟承恩,带御诏信香,往召张天师星夜进京面君。盂侍郎上马,带了从人,飞赴江西广信府龙虎山,宣召龙虎真人张天师。这天师号一真,接了诏书,即收拾同钦差星夜进京面君。传旨于金鸾殿建坛钦天台,择定吉曰,张天师结下道场,选了四十九员道众,至期起建发表。那道牒文内须御笔朱书“玉皇大帝”四字。内监取了表,帝扶病坐床上。因精神仿惚,错写“玉皇大帝”,不料朱笔上坠下一点朱墨,正在“大”字右肩上。
因内监催促,时辰已到,帝遂将表文交内监取出。那天师怎知错写“玉皇犬帝”字样?竟将牒文焚化。从此张天师日夜敬演经忏。那值日功曹并城隍土地,将牒文奏上灵霄宝殿。值玉皇大帝临朝,俯伏奏曰:“启上至尊,今有下界南瞻部州大明正德武宗皇帝仰仗龙虎真人张一真,在金骛殿上建下水陆道场,保佑国泰民安。现有牒文进奏。”仙女接表,呈上御前。玉皇览毕,龙颜大怒,曰:“可恼正德错写表文不敬甚矣。”遍示群仙观看。大白垦奏曰:“正德患病,心神昏债,情有可原。张一真不敬,难免失察之罪。”玉帝曰:“玉皇犹可,‘犬帝’难饶。若不以之报应,世人不知诚敬。可将君拟问流,臣拟绞罪。仙官当即施行。”这且不表。
且说张天帅演醮完备,京城瘟疫渐痊。众皆感念君臣醮事诚心,救济万民。帝大悦。赐张天师金帛。一真回至途中,身上缠头飞蛇恶疮,医治不灵,卒于馆驿。即运棺回乡。表到御前,正德深悯之,却不知此乃“臣拟绞”之故。万民多疑是驱逐瘟疫,得罪鬼神,故死非其所。时正德龙体痊安。过了月余,时当八月,秋中气候。按北京天气严寒,太平之世,年例九月间,即令文武官员兔朝,以杜风霜之苦。这武宗乃逍遥天子,懒于政事。心思寒天①设醮禳(jiàoráng,音叫瓤)——设坛祈祷以消除灾殃。
将至,传旨:候至明年三春和暖设朝。谁知获罪于天,玉帝拟定君当问流,正德日在宫中无事,心中忽念及:前梦中所遇美人,实中朕意。但至今并无下落。欲令一个采选,不知从何处选起。思要云游苏杭等州,及各处名胜。
一日间,密对司礼监江流曰:“朕昔年欲游苏州,不料刘瑾通贼,同州劫驾,因而云游不果,此心郁郁。今值国闲暇,朕欲微服往苏州观玩胜景,卿可瞒骗文武官员,切不可漏泄。”江流闻言,惊得冷汗直淋,连连叩头:“奴婢怎敢纵陛下远游,隐瞒百官?倘事一露,剿灭九族,难消文武之恨。况陛下不思昔年官兵保护,尚有同州之险。今欲独自远游,万一疏虞,奴婢虽寸斩难偿其辜。”帝曰:“同州劫驾,乃刘瑾所谋。朕今密往,人不知鬼不觉,可保无虑。若恐百官难瞒,朕悬牌诈称有病,再赐尔金爪锤一把,阻住禁门,不许文武官员入宫扰挠。敢有不尊,任从欧打。文武官必退回。此便可隐瞒的。”江流对曰:“倘六宫嫔妃查问,怎得瞒过?”帝曰:“尔好得痴呆!
此更容易。朕起程后,自称推寡人养病。后来正宫若问,诈说朕宿偏宫;偏宫着问,只说朕宿御苑。三十六宫推遍后,朕已回来。”江流对曰:“奴婢实是不敢领旨。今无奈听从,未知要令何人跟随。”帝曰:“尚衣小监王合,作事忠勤,可带同往。”江流立宣王合前来。江流问王合曰:“陛下欲素服游幸苏州,要尔保驾,往来无虞。尔敢保驾么?”王合大惊,连连叩头曰:“奴婢有何多大才能,敢去保驾?万一疏虞,岂不被百官处死!断断不敢领旨。”帝曰:“此事容易。”随写了独角赦诏,附于王合曰:“你可执此为证,便不怕百官奈何?”王合曰:“虽有此旨,奴婢也难免无罪。”帝曰:“此言差矣。朕即开赦,谁人代得朕主意?速去多收拾黄金,以备路费。”
王合只得领旨,多备黄金,结束包裹。帝即写下一旨,悬挂在紫禁门曰:朕染怔忡之疾,不用太医调治,性好养静。特赐江流金爪锤一把,内宫妃嫔,及皇帝国戚,文武官员,概不许进宫烦扰,如有不遵,即以违旨论罪,任从江流打死勿论。各宜慎之毋违。特诏。
帝写毕,附与江流曰:“卿切不可泄漏风声,恐有一二不法逆臣,踪迹寡人谋害。”江流曰:“奴婢知道。但陛下不可久停,连累奴婢,受百官处死。”帝称“是”。即换上一顶头巾,穿上一领兰绫缀袍、珠履缎袜。江流对嘱王合曰:“主上若到何方,尔当频寄密书前来,免致我忧虑。若有差池,咱便先斩尔全族,以消我恨。”王合曰:“但愿主上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一有差池,你我罪过,相去也多不远。”帝令王合,先牵御马出和化门伺候。
王合领旨,带马并包裹先出后门,好似仆夫一般而去。帝手执看一枝扇,身带内号小玉印,江流送至后门,叮咛了“须早早回来”的话,方别。帝将扇在面上半遮,掩步出了和化门,王合已在和化门外等待。帝即上马,王合步随。帝嘱王合曰:“尔不可君臣相称。尔可称朕为员外,或称为主人亦可。”
王合领旨暗想:好好皇帝不做,却要做员外。
君臣行至日色斜西,见有客店,王合曰:“日色已晚,可歇店了。”正德应允,暗喜从古以来的天子,焉有歇店之理?真好快畅。来到客店前,王合扯住辔头,正德下马。早有店主人向前迎接,曰:“客官要安歇呵。”王合曰:“正是!可有洁净房屋,两张床铺,备一间与我们主仆安歇,坐骑可令小二小心上料。”店主人诺诺连声。小二将马牵去后槽,又引了主仆进了一间客房。王合取汤水与帝洗了手脚,自己亦洗过,方去择了酒菜,排在房中案上。帝曰:“此间又无别人,可来同饮。”王合就在旁边坐下同饮。帝对王合曰:“此等酒菜,不及光禄寺多矣。”王合曰:“员外说得好笑,村醪客店,怎及光禄寺的酒席?”吃毕,王合收拾床铺,闭上房门,伏侍天子脱了衣服上床。帝问曰:“席下为何铺着乱草?”王合曰:“此乃禾稿稻草,可以御寒。”帝曰:“若不游,怎知稻稿可以御寒?只是坚硬,终不及褥温软为妙。”王合曰:“此乃小户,聊以御寒,怎及裀褥①?”
君臣过了一夜。次早起来,王合巴不得要赶紧上路。饱餐毕,算还店钱。
正德上马出门,沿途对王合曰:“朕闻江南苏州、浙江西湖,俱名胜之地。
谚云:“天下游遍,不及福建。福建游完,未及漳泉。’我今游苏州、杭州后,及福建漳泉等府,不在出京一番。”王合闻言,大着惊曰:“依陛下所言,来年尚未得回京。况闽地乃不毛之乡,民心尚斗,岂可前往?”帝曰:“一游何妨?既已出京,何愁江流悬望?他若害尔满门,岂不怕文武知风?
他的全族,也难保的。”王合暗想:“朝廷如此主意,何时得归?”从今只催促为妙。
且说正德云游一路,却不由着大路。见有些山景,即必迂行数日。这一日来到瑞兰州瑞阳镇宿歇。次日起身,甫及一里,忽见前面左边山坳内,走出一少年,衣冠整楚,缓缓而行。右边山坳内亦转出一人。两下相逢,那右边人问曰:“兄从何处来?”那左边人答曰:“近来无事,偶往三峰岩访仙,真是热闹不过。”说罢,分路而去。正德又勒马前行,忽驻马顾王合曰:“朕贵为天子,从未见着神仙。今幸三蜂岩有仙,何不前去一访?或者与仙女相遇,亦算有缘。”王合曰:“神仙乃清净之客,怎肯与凡夫混杂?又不知三峰岩在那府那县,何处寻访?”
未知正德肯从否?且看下回分解。
①裀(yīn
,音因)褥——褥子,床垫。
第三十六回瑞阳镇王合失主周元家天子安身
却说王合谏阻天子,游耍三峰岩,帝曰:“朕想那人无有包裹雨伞,谅三峰岩必在附近。尔可回镇上问路,朕在此等候。”王合领旨,转回瑞阳镇上,问一老人曰:“借问此间有座三峰岩,在何处?岩内有神仙信否?”老人曰:“三峰岩在此去正南,离此六七里余。其处山水极佳,传闻前代尚有神仙寄踪。每至此时桂花盛开,男女游耍甚众。何尝真有神仙可见?”王合称谢老人,恐正德天子等久,亦即起身回来。
无如正德天子,果然等候许久。放下马吃草,忽草中跳出一只白兔,向马前一跳,那马即发开四蹄,奔上山坡。正德大惊,忙将金勒扯紧。谁知那马乱跳,险把正德跌下鞍来。正德无奈,把扯马放松,那马越跑得紧。正德只得将双手扯马鬃毛,叫声:“马呵,今日这等作怪,莫非要断送寡人性命么?任从尔去罢。”耳听得呼呼声响。暂且按住慢表。
单说王合来至原处,寻不着正德天子,只道往这近处游耍。及上高处一望,四无踪迹。惊得面如土色,叫声:“苦呵!不知天子往哪里去了。我今失了天子,如何是好?进前不得,后也不得。思若回京,被众官知道,岂不把我处死?”沉吟一番,忽转念曰:“我今何不向地方官取讨、教他用心探访天子。我再赶到苏州,杭州去寻,必定相遇。又恐正德身无分文,倘一时着恼,寻了短见,教我如何抵挡?真是千愁万虑,只先从近处跟寻。”嗣后雇了牲口,赶进瑞兰州城知州衙前,打发牲口主人去了,即进衙将鼓击将起来。人役忙来拦住曰:“尔为甚事击鼓?”王合曰:“乃御前尚衣太监王合,有急要事,要见尔本官。”人役忙走进后衙报知州官。
“这州官在京城曾与王合相识的,闻报疑惑,忙令开门接入后堂,见礼坐下。王合令左右人役退出。州官喝退。王合即把天子游幸到瑞阳镇地方失散,“先生速知会百官密访。倘天子有失,我一回京,合府官员,大为不便。”
知府惊得汗流浃背,曰:“公公少待,待卑州传众官齐到,自有道理。”立着人役分往,合城文武官员,一时齐到、知州将前言重复说过,众官俱失色。
玉合遂把天子所穿戴服色言明,“列位须当密访,恐被歹人知风谋害。圣驾无回,列位岂不大罪?今可备快马一匹,待我赶赴苏州等处找寻。”众官称“是”即备一匹良马。王合立时上马,分别而去。众官商议,一面密报各乡绅一同密访;再差心腹人役查访,不许泄漏。
那王合起身在路上,心想:我若寄书与江流知道,满门恐难免被他诛戮。
不如隐匿为妥。遂赶到苏州,又赶到杭州,密约地方官寻访。自己又赶到福建、漳泉二府。寻无踪迹。遂在沿途探访,不敢回京。亦终不知会江流。此是后话不表。
且说正德因坐马跑发,纵跑了一会,来至旷野之处停住。正德回顾无人,叫声:“你这孽畜,把朕送到此间,是甚去处?”即下马,就在路旁歇息,并候王合前来。候至许久,看看日色将斜,心想:“须寻店安歇,再作商议。”
即仍然上马,来到一村。只见人家稀少,四处居住。路傍树林下有一小户人家,内有纺车声。即下马,将马牵缚在树桩上,将索放宽,任其吃草,上前敲门,只见开门处走出一老妇,年约五旬,精神清爽,骨格不凡。那老妇人观见正德尧眉舜眼,龙行虎步。忙作礼曰:“客官何处来的?底事降临??
帝曰:“俺乃北京人氏,欲来访友。因坐马溜韁,仆人失散,天色已晚,借住一宵。来日小仆若到,自当厚谢。”老妇曰:“客官不嫌草榻蔬食,只管暂歇。请入内来坐。”帝即跨入草堂。
老妇才要移椅,帝本当中坐惯,即把椅放在案前,当中坐下。问曰:“妈妈姓甚名谁?家中尚有何人?”老妇曰:“老身王氏,丈夫周俊,在日攻书不第而亡。老身孀守,一子名周元,年轻十七,砍柴为生,颇尽孝道。请问客官,何姓尊名?”帝思把武宗正德分折,即答曰:“俺姓武名德。”老妇曰:“老身昨夜梦见一轮红日坠于草堂。今武大官人降临,且是帝邦人物,谅必有职官员。”帝闻言暗笑:“既梦一红日,岂止一官职而已?真是村妇可笑。”答曰:“俺亦曾当过差官。”老妇人曰:“敢问老爷的前程是几品?”
帝暗想:“天子约有几品。”乃曰:“却无有品数。”老妇曰:“既无数,想是极大,谅有十余品。”帝冷笑曰:“正是。”原来正德自早间至今,已是饥渴难当,四肢软弱。但帝乃享用之人,还不知是饥饿所致,便对王氏曰:“俺被那马跑得慌,莫不坏了身子?为何腹边微痛,头眩眼昏,四肢无力,口中发渴。妈妈可或茶或热水,取些解渴。”王氏曰:“老爷少待片时,备来。”即入内,自思:“要烹茶又无茶器,暗想依他言语,况自早至这时,明是饥渴。前日娘家所送大麦尚余些,何不煮请他?又可当渴又可充饥。”
即忙取些大麦,放在锅中,生起火来。好不作怪,往常大麦极是难熟,今番一则乃正德洪福,二则周元母子的造化。水滚,早闻得麦香扑鼻。想一位差官,难道如此福大?麦熟得紧,及吃时,觉得稀烂。家中又无糖可和,只得取了一碗清淡的麦粥,一双筷子,送与帝曰:“家贫,只有此微物解渴,幸勿推辞。”正德从未见此物,取起筷子,吃了两口,觉得滑腻,况值渴之际。
即问曰:“此最何物?如此可口!”王氏暗想,果是享用的人,连大麦粥亦不识。便答曰:“此珍珠粥”。正德心想:好似珍珠分开。故一面圆,一面扁。即问王氏:“尔好得享用,吃得是珍珠粥,”王氏曰:“此乃微物,何足介齿?吃罢。”早已一碗吃完。
王氏曰:“老爷再吃些若何?”正德曰:“好是好的,只是有些清淡。”
王氏思想:“清清淡淡,教他如何过口?呵唷,还有腌着的盐■子,取些与他过口,免于清淡。但他实享福的人,若不将壳剖开,他必连壳吃下。”即剖开了一壳,放在一个小盘子,一并捧出,安顿案上,曰:“再吃些亦可解渴。”正德不晓此物,见肉有黄红白各色,那壳各分青黄,宛如玳瑁一般。
忙问曰:“此是甚物?”王氏想:“他既不识,待我装个门面。”即曰:“此乃凤眼鲑。”正德着惊曰:“凤乃稀世之物,尔却那里拿得许多凤来,挖眼腌鲑?不意小户人家,用着珍珠粥和凤眼蛙。真是享福得紧。”王氏暗想:“大麦粥和着■子着实狼狈,他还说享福,果是饥不择食。”早已一碗吃完,曰:“不要了。”又问王氏曰:“这珍珠粥却会做药,吃下去腹中不痛,身体依然。”王氏曰:“看来不是腹痛,乃是饥饿。”正德曰:“怎么为之饥饿?”王氏曰:“不食便饥。所谓饥当食,渴当饮。”帝暗想:“朕若不云游,怎知饥饿艰苦?”
时王氏却走到后门,等待儿子籴米回来请客。因周元晴时砍柴卖钱,只足母子费用,遇淋雨时,日食甚然艰难,当下家中无有粒米,自那早周元砍了一担柴,挑去市上要卖。却又作怪,往常周元的柴又大又干,一到市上,便卖去。偏偏是日不凑巧,上市多时,全没一人来问。等到天色将晚,已散市了,无奈挑回至路口停住。恰遇着伊母的族兄王员外,收租回来。周元忙问:“母舅那里去来?”王员外曰:“周元尔们少年人,为何一担柴弄到这等时候才完,不去发卖,还在此地停步?好懒惰,岂不可恶?”周元曰:“外甥此一担柴早上市,因无人买,故此挑回。”王员外曰:“此必尔勒索高价,故无人要买。”周元曰:“我一担柴只卖一百文足钱,怎有勒索?”王员外曰:“既无人买,当挑回家,来日再上市发卖。”周元曰:“欲挑回家,奈明早无有米粮。”王员外曰:“既如此困苦,我把一百文买了,免尔忧虑。”
周元曰:“足感母舅盛情。”即挑着随王员外来到庄上。令庄丁将柴取入,即进内取钱。须臾间出对周元曰:“家中无有剩钱,将这钱取米与尔,若何?”
周元曰:“如此更妙。”只好将米付我衣中包回。不必袋子,又要还袋,一番跋涉。”王员外称“是”。登时取出一斗米。周元便把衣前襟盛着,把尖挑索仔搁在左肩上,左手扯着衣角,右手就在衣底提防缝裂,别了王员外。
行到村口,觉得米中有物碍着右手。心中疑惑,向米中一摸,摸出一锭银子,约有五两。心思:“这莫非是母舅要识我诚实与否?宁可送还他,免被他说我贪心。理当贫穷。”即奔去问王员外。曰:“母舅何故米中藏一锭银,要试外甥心肝?”王员外闻言愕然曰:“甚么银?”周元将银呈上,陈明其故。王员外省悟,曰:“早饭后,县中钱粮差来讨钱粮。我清完后,尚余这锭银子,就便埋放在斗里。方才误盛米,出来付尔。不意尔却如此诚实。
即取五钱银交付周元曰:“尔拿去使用。倘有不周之处再来问我取用。”周元称谢,一路暗喜曰:“幸有这五钱银子积蓄,却是运到发财。”早望见家门树上缚一匹马,大惊曰:“我果是薄福,发得五钱银子,便有讼事到了门前。此马莫非是府县差人么?”只见伊母在后门招手。周元入内,低声问曰:“门前何有匹马?”一边说,一边将米及银放下。王氏惊问曰:“银米从何而得?”周元具言前事。“母舅所赐五钱银子。”王氏喜曰:“家中有客,幸得有此银子。来早尔可到市上,备些酒供客。”遂将差官武德投宿说过。
周元曰:“我畏命苦,才得这些横财,家中便有客伺候。”王氏曰:“儿好不晓事,武老爷乃是贵人。若礼待他欢喜,他自有重重赏赐。儿可快出去拜见。”
未知周元如何得妻,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天子吃鸡做良媒周元捧扇订佳偶
却说周元奉母命,出来到厅上,向正德跪下曰:“差官叩见了。”正德见周元相貌堂堂,果是村汉。称他公差官,即曰:“尔是周元么?起来。”
周元不识礼,只拜两拜,回至后面。王氏曰:“前月母族送我两瓶好酒尚犹存下,可提来奉客。只是无有好菜。呵唷!有了,那只牝鸡才要生蛋,且是肥腻,可宰来请他。”周元着惊曰:“母亲好无打算。那只鸡乃娶妻本,怎么好杀?”王氏曰:“儿好不晓事,我杀鸡礼待他,他定有厚赏。”急忙忙宰鸡白煮熟了,将酒温热,把鸡全只放在盘中,周元曰:“你我分吃一半可好?何必全只俱去请他!”王氏曰:“儿真是痴呆,我们全只捧出,他方知是特意宰鸡相请。俟他吃毕,余下我们再吃。若只把半只送出,他只道是别人赠我们的,却埋没我们的好意。方才武老爷饥褐,弄些大麦粥,因无有糖调和,取几个盐■子与他过口,瞒他是珍珠粥,凤眼鲑,望他称谢。尔休说实话,埋没了情意。”周元曰:“母亲好想头,说的好名色。”即取杯筋酒肴捧出厅上,请正德吃酒。
帝令周元将鸡撕开,把骨抽出,好得下酒。周元立在棹①边,斟酒撕鸡,帝吃两块鸡肉赞曰:“好得甘美可口!”周元不觉掉下泪来。帝吃惊问曰:“周元尔见我吃鸡,为何落泪?”周元曰:“老爷,尔吃的是我妻子,教我怎不悲伤?”帝曰:“明明是鸡,怎说是尔妻?”周元曰:“老爷有所不知。
家母自知家贫,难得有银取妻。故畜此鸡,俟其生蛋,抱出小鸡,养大卖钱,买双小母羊生养。羊大转买小母牛生养。牛大卖银,方好娶妻。今杀鸡相请,妻子己丧,岂不伤心?”帝闻心中恻然,想:“贫穷小户,若不如此打算,怎得有银娶妻?”曰:“尔不必伤感,待我娶房妻子赔尔。”周元曰:“老爷要娶那一家送我?”帝曰:“小户人家,我不相识。须要官家方好。未知尔可打探的,有甚美貌官家女子么。”周元曰:“有一位绝美小姐,只是他父亲官大的紧。未知老爷可相识否?”帝曰:“越大越相识。但不知是甚官员?尔怎知伊女绝美?”周元曰:“离此间有三四里,有一乡宦。前日我卖柴回,从他后门,见那位小姐随几个女婢扑蝶,生得腰是弱柳,面如朝霞。
穿着一件白罗衣,淡红裙,我一时看得消魂,被他家人遇见,喝道:“周元,怎敢偷看我家小姐?拿去见我家老爷,打尔半死!’我即走了。后来探的这老爷名吴大才,官兵部侍郎。因丁忧回家。那小姐名唤瑞云,年已十九岁。”
帝曰:“可知那女儿许亲否?”周元笑曰:“小人自见吴小姐后,心中系念。
访知吴侍郎善于择亲,姻缘尚犹未定。”帝见周元说得垂涎,便曰:“如此,这吴瑞云配尔,可中意否?”周元曰:“岂敢!求之不得,何止中意?”帝曰:“待我来日,与尔主婚。”周元半信半疑。帝曰:“俺已吃饱,可将余肴收去罢。”周元收了剩酒余肴,入内见王氏曰:“母亲,方才武老爷说,要为儿配亲,信否?”王氏曰:“他乃正人,谅无说谎。尔来早须上市买些好酒肉请他,他不过意,定与你配亲。”周元称“是”。母子饱餐毕,帝令周元卸了马鞍收藏,将马带进后面,取些干草喂养。又在厅旁整顿床被,请帝安寝。方入内安歇。
至次早黎明,王氏即唤起周元,带了筐篮,上镇市买了美酒好菜回来。
王氏忙去下锅整理。周元把马带出,背上鞍鞯缚在旧处,及帝起床,周元进①棹(zhào ,音照)——船桨。
上洗面水。帝梳洗毕,呈上酒肴,帝吃饱,令周元收入,母子吃完。
周元出来,帝对周元曰:“蒙尔母子厚情,今要起身。前途若遇我得同行,即着他送银来谢尔,决不有负。”周元闻言,心想:原来是个光棍。昨晚吃我得鸡便说要娶妻送我。今早竟不说起,便问曰:“老爷昨夜许我的事,未知如何?”帝竟忘怀,答曰:“许尔甚么事?”周元曰:“便是要为小人娶妻?莫不忘记了?”帝曰:“这却容易,可取文房四宝前来。”周元曰:“小人不晓得甚么文房四宝。”帝曰:“就是那纸笔墨砚。”周元笑曰:“原来是写字的器具。”即入内取了笔墨砚,并一张草纸前来。帝曰:“草纸怎好写字?可换白纸前来。”周元曰:“村间无有白纸,可暂用。”帝暗忖:“九重诏命,怎好写在草纸之上?呵,有了。就写在这扇上。”按帝所执金紫檀扇一面,画着江山万里图,一面空着。帝就御书云:诏谕兵部侍郎吴大才:朕将尔女吴瑞云,许配周元为妻。尔其钦哉,毋忽朕诏书。
傍书年月日,大明正德武宗皇帝花押为凭。写完将扇付与周元曰:“尔把此一扇付与吴大材,他自然择吉,与尔完婚。”周元曰:“这柄扇能值几何?可当得聘金?”帝曰:“不然。只珍重这几个字里。尔须听俺言语。尔到吴大材衙前,须大模大样,令家丁唤吴大材,冠戴迎接。尔当从中门而入,把扇展开,擎在头上。他若跪下,尔不可同跪。俟他接了扇去,尔方拜他称为岳父。”周元吃惊曰:“我乃一个小民,怎好受他拜见?老爷休累我讨打。”
帝曰:“有这柄扇,他怎敢怠慢?”周元息思:问过母亲方妥。忙进房问母亲曰:“那武老爷的话可信否?”王氏曰:“我已听知了。可把扇我看便知。”
周元将扇付母亲观看。
按王氏因丈夫在日攻书,王氏也识几个字。一见即便吃惊曰:“原来此武老爷乃当今天子暗访。既有他的御笔,吴侍郎自必遵旨结婚。此乃我们的造化。尔可随我前去朝见,讨个封赠。”周元大喜,曰:“虽是天子,但他吃我一鸡赏我一妻,也就够了,还要封赠?休要惹天子厌恶。”王氏曰:“尔不晓事,只管随娘朝见,自有封官。”遂同周元来到厅上。王氏跪在前,周元跪在后。王氏奏曰:“臣妾母子,肉眼不识圣驾下降蓬蒿。今欲垦恩封授一职,所见陛下慈仁。”帝大喜曰:“原来王氏尔也识字!”王氏曰:“臣妾略识几字。”帝曰:“难得尔母子清贫有节,可取扇来,待朕恩封。”即提笔在扇上写着:“恩封王氏一品大夫人,周元为头等指挥使。”写完,将扇还王氏看过。王氏大喜,曰:“叩谢陛下圣恩!”周元不识礼法,只作两个大喏,曰:“好皇帝,感谢得紧。”帝曰:“周元可将扇去速见吴大材,以定姻事。”周元即入内,嘱母曰:“尔须留住天子,倘吴侍郎不许姻,事便好请天子去理会。”王氏笑曰:“好呆子!天子既有诏书,何患吴侍郎不从!尔勿疑,可速往。”周元领命,带扇出门。
且说帝见周元去了,寻思:吴大材若见扇,必率文武来朝见,迫请回京,焉能游幸各处?不若回避为是。便对王氏曰:“周元此去,姻事必成。朕若回京,可令周元供职,朕当重用。就此朕要起程。”王氏曰:“陛下少待,周元回来起程未迟。”帝曰:“朕恐吴大材约着文武官员前来,不便。未知此地离三峰岩多少路途?朕欲往一游。”王氏曰:“三峰岩南去只四五里便是。陛下路上保重身体。”帝称“是”。上马,恐地方官追赶,不敢向南,竟勒马加鞭,往别路飞奔而去。
那时周元来到吴大材府前,见那些把门的家人坐在门首,大模大样。周元畏缩,不敢向前。早有认得家人喝曰:“周元在此探头探脑,做甚么?”
周元曰:“不敢胡言!今日的周元不比往日的周无。”家人笑曰:“今日却是怎么?”周元曰:“我家昨晚有一北京客商借宿,称尔老爷的上司,寄一把扇,要付尔家老爷。吩咐尔家老爷,须开中门跪接。”家人曰:“尔莫非疯颠么?甚么客商,倒要我家老爷跪接扇子?”周元曰:“这客人乃是当今天下第一人。尔若不通报,必误尔老爷大多。”众家人内有一个精细的,向众曰:“昨晚府县官曾有密事,称天子幸云山东。今周元所言,恐必是天子,故这等大喇喇模样。”众人曰:“说得是。”即对周元曰:“少待通报。”
便令那精细的入内,见吴大材曰:“启老爷,邻乡有一个周元,诚实少年人,手执一扇,称是昨晚有一北京人寄宿他家,寄一扇与者爷。要老爷中门跪接。”
吴大材怒喝曰:“该死的狗材,北京人岂是稀罕!怎要我跪接?”家丁曰:“老爷请息怒气,小的恐是当今武宗皇帝宿在他家,周元故说是天下第一人。”吴大材猛省曰:“尔言有理,可着周元待我迎接。”便忙端的即忙冠带起来,开了中门。
周元看见中门大开,心思侍天子现在家中,放开大步,两手将扇高擎在头上,直进后堂。吴大材早已降阶伺候。向前认得果是御扇,且又御笔,忙俯伏跪下。周元惊了一跳,急将柄扇掷下,一同跪下曰:“折杀了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