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明正德白牡丹 - 第 3 页/共 13 页
对刘瑾曰:“朕不遇卿,怎知苏州如此美妙!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忽又转叹曰:“朕恨不能亲到苏州,并虎邱山一游,不及小民多矣。”刘瑾奏曰:“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欲到苏州何难?如此叹息甚故?”帝曰:“朕若欲幸苏州,群臣必定谏阻。”刘瑾曰:“群臣谏阻,实恐劳民伤财。陛下可先遣户部官解银,沿途修筑造路,所有工匠俱给民价,莫发官工。小民岂不多得快活度日哩。至于御驾举行,御厨跟随,自行供给。地方官只令他给些夫工马草,所费无几,这便是利民了。”帝曰:“此言虽是,但今英国公张茂,在大金国未回;徐大江又未顶袭,无人保驾。”刘瑾曰:“奴婢举一人,可以保驾。吏部天官刘文俊乃名望重臣,保驾便可无虞。”帝愕然曰:①彀(g òu ,音够)中——箭能射及的范围,比喻牢笼、圈套。
“卿言差矣,保驾必须武将。刘文俊系文官领袖,怎好保驾?”刘瑾曰:“陛下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出征在外,国自当用武将来保驾。至苏州,乃版内舆图,只恐宵小①窥伺。若有重望名臣跟驾,匪类自然潜消。况刘文俊现在苏州居住,路径精熟,保驾实为至当。”帝曰:“妙!妙!卿果善为尽策,朕计不及此。来日即便举行。”刘瑾喜曰:“此亦升平世界,与民同乐之意。”
次早,帝临大殿曰:“朕欲游苏州,与民同乐升平世景。今安排旗帜銮驾,务要华丽,庶使雅观。今钦天台,即择日起程,该部备文到州府。”言未毕,只见那不识时务的刘文俊,越班俯伏奏曰:“陛下切不可如此。连年水旱不均,盗贼窃发圣驾。一出势必劳民伤财,且又无人保驾,乞陛下暂息此念,社稷幸甚,臣民幸甚。臣愚昧不识忌讳,冒死进奏。”帝曰:“朕已有主意。自带御厨前往,地方官只发夫马工价,便不致劳民伤财。若说没有保驾官员,朕知卿家住在苏州,就着卿为保驾官员。”刘文俊闻言大惊,奏曰:“臣乃一个白面书生,惟知把笔弄文”怎敢保驾?”帝曰:“若是征战,保驾即用武将。今游内地,何用武将?只卿保驾,盗贼必潜踪。朕主意已定,卿其毋辞。”刘文俊见上意已决,不敢推辞,只得领旨。于是钦天台择定五月中旬起程。龙袖一挥,驾退回宫。
这旨意一下,各该部官连夜收拾旗帜仪仗,一面行文着苏州府备办行宫。
沿途地方官,打点迎送圣驾。工部即差官沿路修桥补路,预备船只,连夜兼工赶造。真是忙乱,慢表。
即说这苏州乃水陆要区,繁华胜地,商贾云集之所,兼虎邱名胜之山。
圣旨一出,早惊动了天下许多名士英雄,公子王孙,富家豪侠,游耍苏州来观圣驾。又有做经纪的人,齐来赶市,做买做卖趁钱,把坐苏州,闹闹热热不过。
且说好监刘瑾,与众好定计,密令人驰书着三界山贼首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准备喽罗一万,埋伏在同州城外三十里。那地名鸿柏道,其处四冲八达,却有林木严集,咱家必使圣驾驻扎于此,好得乘势劫驾,不可有误。
又恐昏君逃脱,预约定个暗号。若闻得响箭之声,便是昏君,即可追杀。这
正是:
计就月中玉免,谋成日捉金鸟。
不思正德乃洪福天子,早惊动了一位救驾功臣李梦雄。这李梦雄乃系山东风阳府城外,李家庄人氏,先祖李勃,正统朝官拜一品候,父李杰因见奸臣当道,不乐功名,谨守田业。李梦雄时年十九岁,父母俱亡过,只有胞妹李桂金,年十六岁,兄妹姻缘俱未定着,家资颇裕。兄妹二人不时训练武艺。
李桂金兼精手箭,百发百中。因风阳女子,时常邀游天下,不以为异。时际盗贼窃发,李桂金屡屡女扮男装,同兄去游各处名胜山水。
那一日,梦雄对桂金曰:“愚兄耳闻得正德天子驾幸江南苏州府,兄欲往苏州一观圣驾。”桂金曰:“此却极妙,待妹子打扮,一同前行看看。”
梦雄埋怨曰:“你今年纪已长,不比少时可瞒过众人眼目。亏你这时说得出要同我去云游。”桂金曰:“年幼犹恐露出机关。今年已长,更知检束,断不致露出破绽。”梦雄曰:“别件可遮掩,只是胸前的,怎好看相?”桂金低着头,一见胸前两乳颇高,微挺衣服,便曰:“胸前容易,待妹子就进内①宵小——盗贼昼伏夜出,叫做宵小,泛指坏人。
去收拾好,出来你看一看。”说罢,便进内去,梦雄暗笑:“这痴妮子,两乳怎好收拾。”
不说梦雄等桂金出来,看他如何收拾得伶俐爽快。先说李桂金进入房去,两手将两乳一按,却就平了。及手一放,两乳又挺起来了。桂金曰:“这两个冤家,如此好作怪,却是活得一般儿。”忽转一念曰:“是我痴呆了,此乳又无硬骨。何不把一条汗巾缚住,看他会作怪也不会作怪?”即褪了衣服,一条汗巾结束缚定,用手一摸,却不能高挺,然后穿好衣服,出来对梦雄曰:“哥哥如今看不出了。”梦雄仔细一看,果然平削如旧。乃曰:“虽然如此,终恐客间睡卧不便,宁可莫去为妥。”桂金曰:“哥哥若是不肯与妹子同往,哥哥请自去,妹子另日自去罢。”梦雄闻言大惊曰:“若是如此,宁可同行,亦好照顾。”遂向桂金曰:“既欲同往,可多带些手箭,以防不虑。”桂金应诺,随收拾银两包裹。桂金扮了男装,梦雄嘱咐家丁,照管家产,兄妹起行。李梦雄又嘱李桂金:“在外我称你为兄弟。”李桂金即改名李锦云。兄妹一路寻山问胜,到处留连,不一而足,将往苏州。
这一日早饭后,来到一处乡村。李桂金曰:“一路行来访问,俱说已近苏州,为何不见城池?莫不走错路头?宜再寻问。”李梦雄曰:“正是。”
行不数里,抬头一望,遥见那村庄里,走出一老人家,年过五旬,身躯瘦健,精神清爽,两路嘴髯,头带皂纱巾,身穿茶色葛巾布袍,足踏皂绫白净。李梦雄兄弟向前来问,作揖曰:“老丈有礼,小侄兄弟要到苏州,未知此地离城尚有多少路程?”老人忙答礼曰:“此去五六十里,便是苏州城,请问二位后生,家何方人氏?高姓大名?老夫看来,定非凡品。”李梦雄曰:“小侄乃山东风阳府人,先世居武弃。我的小名李梦雄,这是舍弟李锦云。”老人曰:“原来却是李门公子,失敬!失敬!”李梦雄曰:“岂敢!未知老丈高姓尊名?家住何处?”老人曰:“老夫姓章,名士成,祖居此村中,今日幸遇二位公子,良非偶然,敢屈玉趾到寒舍,奉敬杯茶,未知允否?”李梦雄曰:“叨承雅爱,但邂逅相逢,怎好搅扰?”章士成曰:“老夫观二位公子,倒是英雄,凡事也须当脱俗,何必推却?”李梦雄见章大成垦意邀请,对李桂金曰:“兄弟承者丈盛情,我们当同造府领教。”李桂金曰:“是!
是!”
章士成大喜。即引梦雄进村,来到门首,怕开大门,请梦雄兄弟进庭,分宾主坐下。章士成进内取茶,前来曰:“小户人家,缺少童仆敬奉,实为不恭。”李梦雄曰:“怎敢如此,足见厚爱了!”茶毕,章士成仍入内,取出两只筐篮,对梦雄兄弟曰:“二位公子,请少坐,老夫出去街口,片刻便来。”梦雄兄妹曰:“老丈请便。”章士成提着筐篮出门而去。
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九回章士成留客结姻刘宇瑞通家款友
却说章士成辞了梦雄兄妹,提着筐篮出门而去。这里李桂金见正中供奉一幅太上老君图像,桌上供着香炉烛台,两傍壁间都是名人书画。低声问梦雄曰:“这章老丈不是宦家,或是风俗如此?”梦雄曰:“他是做道士的。”
桂金曰:“哥哥怎知他是做道士的?”梦雄曰:“若不是他做道士,怎么供奉李老君了,便是做道士的。”李桂金曰:“怎么供奉老君,便是做道士?”
梦雄曰:“李老君乃是道主,民家从无供奉。”
不一时,只见章士成已回来,提着两筐鱼肉、菜蔬,后面随着一人携了一壶酒,一齐人内。那携酒的人,却又出门去了。章士成复出坐下曰:“老夫失陪,多多得罪了。”梦雄曰:“不敢,多蒙赐茶,就此告别。”章士成上前挡住曰:“正欲借一杯水酒叙谈,何故就言告别了?”李梦雄曰:“萍水相逢,如此搅扰,实不遂意。”章士成曰:“草草不恭,聊伸微意,何劳挂齿!”二人仍旧坐下,梦雄问曰:“敢问老丈作何经纪?”士成曰:“老夫自幼作道士。”梦雄笑对桂金曰:“如何?”桂金笑曰:“哥哥说得不差。”
士成曰:“实因先人作此事传下,老夫承习此道,非比江湖之辈,谎言骗人。
敝地之人,俱称我章阿伯,是诚实人,这是远近驰名的,二位不必议笑。”
李梦雄曰:“非笑老丈做道士,只因方才,我猜是作道士,舍弟不信,今闻老丈说得相同,故此失笑。”章士成曰:“不差,大相公未闻,怎知我做此勾当?”梦雄曰:“因见阿伯供着道主方知。”章士成点头曰:“不差,真是英雄见识。”
正言间,闻得屏风后一声响亮。士成进内搬出杯箸酒肴排在桌上,请二人入席。桂金问:“曰肴馔烹调甚佳,必出伯母之手。”章士成叹曰:“老妻早亡,并无男儿,惟有一女,实属可叹。”梦雄曰:“既是有令媛,日后招个佳婿,亦有半子之靠。”士成曰:“老夫也如此愚见。”三人又饮数巡。
章士成曰:“相公青年远游,尊堂岂不忧虑?”梦雄曰:“小侄命蹇,双亲早亡,无可挂虑。”士成曰:“虽是如此,令正岂不悬望?”梦雄曰:“实不相瞒,我祖官拜指挥使。愚兄弟自幼学习武艺,立志必要候功名成就,方好议亲。以此尚未定娶。”士成曰:“相公如此,足见高才抱负,老夫恨相见太晚。”梦雄对曰:“岂敢!”
章士成暗思:“他既尚未定娶,我有一女,何不与他结了亲事?亦可完得我一件大事。”主意已定,遂离座满斟了杯酒,送与李梦雄曰:“大相公请饮此杯酒,老夫有句话相商。”李梦雄却推辞不过,接杯饮尽。曰:“老丈有言,只管说来。”士成曰:“老夫一生只有一女,名唤章绣锦,女工针线件件俱能,虽非才貌双全,然在敝地,亦无出其右。从幼亦有人家求婚,是老夫欲选择一佳婿,故到今年十六,尚未定亲。大相公若不嫌弃,愿结朱陈。未知允否?”李梦雄闻言暗想:“士成虽诚实人,但是道士家门,怎好配亲?”答曰:“虽承好意,奈道途远隔,却难结亲。”章士成曰:“若论相公路途远却不难,俗云嫁夫随夫,日后成亲,自然随夫。相公回乡有何难哉?”李梦雄推辞曰:“小侄兄弟远游,六礼具无,实难从命。”章士成曰:“这却容易,老夫只慕大相公才貌,若允,寸丝可定,俟异日完亲便是。”
李梦雄曰:“到底老丈父女至亲,隔别烦难,不如就在附近寻别良缘为是。”
章士成省悟曰:“大相公之意,我已知道,莫非嫌我为道士,不便结亲?”
李梦雄曰:“这个怎敢?实因路远不便。”章士成曰:“大相公不必推辞罢,宁为英雄侧室,胜做俗子正妻。就将小女为偏房。”李梦雄曰:“此更不可,怎敢有屈令媛?、老丈另择佳婿为妙。”章士成曰:“大相公官家子弟,老夫乃是道士门户,高低配亲,果不相当。若将小女作偏房,再辞,实是大相公不该。”李梦雄曰:“非某推辞,实恐令媛不愿耳。”章士成曰:“小女极孝,老仆主张决无异言。”李梦雄曰,“此乃终身大事,老丈须问令媛方好。”章士成曰:“大相公请坐,待老夫就与小女说明。”即进内叫女儿。
且说章绣锦在屏后窃听,已知其详。此时回房而去。见父呼唤,诈作不知。出来问曰:“爹有何言语?”章士成曰:“因你姻缘未定,我心忧虑,今幸风阳府来了李梦雄、李锦云兄弟,二人乃将门之子,年少英雄,俱未定亲。看来李梦雄更加雄伟,甚称我心,欲将女儿配他,奈咱作道士,与他门户不相当,故推辞。此人后必高官厚爵,我要女儿把与他为偏房。后日你亦做个夫人,我做外太翁。未知你意下若何?”章绣锦低头不语。章士成只道儿不愿,却曰:“我阅人多矣,李梦雄此等才貌,若不为官,世上亦无官了,为父断不误你,可否快快说明,免得当面错过。”章绣锦只得含羞答曰:“姻缘乃是父亲主张,女儿晓得甚事?”章士成闻言暗喜想道:好做作。既然心肯,却着随出至厅上,对李梦雄笑曰:“小女愿凭老夫作主,贤婿不必多疑,就此定夺。”李梦雄曰:“既承美意,请岳父高坐,受小婿一拜。”即移椅当中,请章士成坐下,倒身下拜。拜毕,李桂金亦上前拜见亲翁。重复入席,李梦雄曰:“待小婿功名成就,方来迎娶可好?”章士成曰:“此乃贤婿有志,只求留下二物,以为异日之约。”李梦雄解下腰间鸾带,付与士成曰。
“权将此带为凭。”章士成即将鸾带进内,交与女儿收下。另取一条手帕,送与李梦雄系衣上。是日尽欢而罢,送其兄弟客房安寝。
至次日兄妹辞别,章士成苦留不放,连住三日。李梦雄暗对妹子曰:“章士成非豪富之家,我们辞别罢。”桂金曰:“正是,明日起身罢。”次早,李梦雄向章士成辞谢,士成曰:“目今城中客店住满,圣驾未到,可住草舍,日食便易。”李梦雄曰:“奈舍弟年轻好动不好静,总是闲闲,不着去游,亦好观山玩水。”章士成曰:“这等说也是,倘游耍过,可仍回来我家安歇。”
梦雄曰:“这却未定。”章士成即备酒饯别,饮毕。李梦雄负上包裹,章士成嘱曰:“小婿功名成就,急宜来娶,免使小女有白头之叹。”梦雄曰:“小婿断不做负心汉。”说罢,拱手分别出门。
兄妹行至午间,已到苏州府。进入城内,见商贾云集,人物繁华。来至一条街上,忽听得旁人问曰:“闲人站开,公子马到。”李梦雄兄妹立在路旁,只见一位书生,年约十六七,生得面如傅粉,唇似涂朱。头戴青纱万字方巾,身穿鱼肚白纱袍,足踏皂靴,坐下青综马,缓辔前来。背后随着数名家丁。那公子正在马上,遇见李梦雄兄妹,便目不转睛注视。李桂金见他看得认真,便低了头。原来这公子乃吏部天官刘文俊之子。
按刘文俊妻李氏,生下一女一男。女名绣花,年已十六,琴棋书画,女工针指,件件俱通。男名刘字瑞,年方十六,勤诵诗书。当年刘文俊京中有书,寄与夫人。言京中虽有王孙公子,尽是膏粱之子,难择佳婿,着夫人用心为女儿择婿,孩儿择姻要紧。夫人自思系女流,怎能为女择婿?故嘱公子留心。是日刘宇瑞见李梦雄兄妹,知必同胞兄弟,谅是英雄人。因此注视,及过去了,即唤两家丁嘱曰:“方才道旁有两位豪杰,那年长的负着一个青布包裹,你可密随他住在何处,并访问来历。休要使他知道,速来回报。”
二家人领命忙赶回,见李梦雄兄妹,即暗随在后。那李梦雄兄妹转过一条街,同进酒楼。店小二迎接上楼,择了一副座头坐下。酒保备下酒菜,兄妹同饮。
旦说刘府两个家人商议着,一人在店前伺候,一人奔向府来,向刘宇瑞禀曰:“小的跟随那二位少年,现在大胡街顾家酒楼吃酒,特来告知。”刘宇瑞曰:“你可引路。”即换上珠履,步行来至顾家酒楼。店小二曰:“公子请进内,要请客哩?还要独酌?”刘宇瑞曰:“只要寻一个好朋友,你不必俟候。”说罢步上楼来,抬起头,恰遇着李梦雄,坐在对面,忙到席前,对着兄妹作了两个揖:“二兄在上,小弟行礼。”李梦雄兄妹早认得是马上公子,忙站起答礼曰:“不知公子降临,有失迎接。不嫌亵渎,请开饮几杯。”
宇瑞曰:“小弟作东道主,”即唤酒保再取杯箸前来,三人分宾主坐下,刘府家人上前斟酒。
刘宇瑞问曰:“二位尊府何处?高姓大名?”李梦雄曰:“愚兄弟乃山东风阳府人氏李梦雄李锦云便是。先祖李勃,于正统天子朝中,官拜一等侯。
先父因见好佞当道,无意功名,乐守田园。愚兄弟略识几路武艺,思欲求取功名,光复先业。因未逢机会不得出身,特游此处,兼观圣驾。幸与公子萍水相逢,遂成知己。未知令尊官居何职?愿闻来历。”刘宇瑞大喜曰:“如此说来,二兄和弟乃是通家兄弟。父乃吏部天官刘文俊,小弟名刘宇瑞。虽是书生,性好结交,无意相逢,却是有缘。”李梦雄兄妹欠身曰:“兄乃贵介公子,愚兄弟放荡无度。”刘宇瑞答礼曰:“兄等盖世英雄,磊落天纵,异日拾取功名,谈笑可得。小弟碌碌庸才,得蒙教益,已为万幸。兄欲观圣驾,且喜家父现为保驾官,更容易观看天子。”李梦雄闻言惊讶曰:“目今盗贼蜂生,难保无患。令尊又是文官,岂可保驾?倘有差池,受害不小。”
刘宇瑞曰:“不知家父如何主意?却当着这保驾官。但二兄远游,家庭岂不悬望?”李梦雄曰:“父母都亡过了,小弟功名未就,因是未有定亲,怎有悬望?”刘宇瑞暗暗欢喜曰:“原来如此!乃英雄抱负。兄长若不相弃,可就住寒舍,俟候朝廷降临观看若何?”李梦雄曰:“只恐令堂怪贤弟滥交,不便。”刘宇瑞曰:“二兄若肯光临,家母喜悦不尽,焉有见怪之理?”三人饮毕,刘宇瑞教小二到府来领酒钱,小二应诺。二人同下酒楼,缓步回府。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回宇瑞邀友探亲恙桂金越墙听瑶琴
且说刘宇瑞请李梦雄兄妹来到府中后堂,李梦雄曰:“烦请老伯母出来,受我们拜见。”刘宇瑞正中着心怀,诈辞曰:“怎好劳动二兄?”李桂金曰:“既在通家,理应拜见。”刘宇瑞曰:“如此从命了。”即进内禀明母亲。
夫人问曰:“女婢未报,你请甚客到家?”宇瑞便把李梦雄兄弟来庭说明,又说:“幸俱未定亲,请母亲出去一见,选择那一位中意。”夫人曰:“我儿看寻了哪一位?”宇瑞曰:“据儿看来,二人虽俱是英雄人物,到底李梦雄更加英雄伟气。”既母子来到堂上,李梦雄兄妹迎接,移一把椅放在当中,曰:“请老伯母高坐,受小侄兄弟拜见。”夫人谢曰:“小儿懦弱庸才,全望二位指教,老身受惠良多,怎当拜受?”李梦雄曰:“小侄兄弟幼失训诲,游荡成性。多承老伯母,不加叱咤,世兄错认,如同手足,叨惠无涯,该当顿拜。”说罢兄妹倒身下拜。夫人答了两礼,拜毕。回身与刘宇瑞行兄弟礼,分两旁坐下。夫人曰:“贤侄可在草舍住下,俟圣驾到日,小儿引到御营观看。”李梦雄曰:“但是搅扰,于心不安。”夫人曰:“通家分上,说甚搅扰?”令女婢备酒接风,令刘宇瑞陪侍。自己退入内衙。又令女婢打扫内书房,与相公兄弟安歇。是晚李梦雄兄妹同刘宇瑞饮至上灯时后散席,送到后花园书房安寝。刘宇瑞方入内衙来见夫人曰:“母亲意见如何?”夫人曰:“果然李梦雄中我意。但目令若对他说明,到反害羞,出入不便。俟你父回来说明方好。只是府内大小人等,须要小心。”这且不表。
且说是夜,李梦雄对妹子曰:“刘宇瑞母子礼意甚殷,且就此住下,看他如何?”次早起来,家童进上汤水,梳洗毕。刘宇瑞即来相请到堂上吃茶。
不多时又备酒席同饮。从此日日供奉,梦雄兄妹二人,说话好不投机。过了十余日,忽一日梦雄对妹子曰:“连日刘宇瑞语言无绪,莫非有不悦之意。
我们今晚相辞,来日便去罢。”桂金曰:“是。”晚,刘宇瑞到书房说话,李梦雄对刘宇瑞曰:“愚兄弟在此搅扰多时,来日便要告辞了。”宇瑞曰:“兄长本欲来观天子,为何圣驾未到,便要分别?莫非下人有甚得罪么?”
李梦雄曰:“实是搅扰不安,并非什么得罪。”刘宇瑞曰:“若非下人有甚得罪,兄长何故匆匆言别,小弟益疑惑了。”李桂金曰:“兄长如此殷勤相诗,莫说下人毫无失礼,就便有些差错,亦焉敢怪?只是兄弟见兄长变异,故此辞别。”刘宇瑞闻言大惊曰:“小弟只疑是下人失礼,却不知自己有错。
未知愚弟有甚变异,望贤兄说明。”李梦雄闻妹子之言,不悦,把双眼一睁,照着李桂金。刘宇瑞回头一看,忙说曰:“属在知己,凡有不是处,须着说明。怎么兄弟说明,兄反见怪?”李梦雄曰:“我怪兄弟多言,只因我兄弟在此搅扰这几日,见贤弟语言无绪,必有事故关心,故此辞别。”刘宇瑞曰:“若不说明,弟怎知获罪之深?不瞒兄说,弟有一表亲住在城外十余里之地。
近闻身已染病差重,若不去探视,恐失亲谊。若欲去探视,又舍下无人陪伴兄弟,且恐被他缠留几天,方许弟回。因此踌躇不决。”李桂金曰:“如此何不早说明?兄弟们总是安闲无事,亦可同兄走一遭观些光景,岂不是好?”
刘宇瑞大喜曰:“弟却亦有此心。但碍此时天气炎热,故不敢启口。贤弟亦有此意,来早黎明起身出城,省受热气之迫。”李梦雄闻言心中不快,又不好阻挡,只睁圆双眼注视桂金。桂金知兄发恼,遂不敢言。刘宇瑞回见李梦雄曰:“难得贤弟好意同在、兄长为何不悦?”梦雄白:“非弟无情,实恐令亲有病,焉有工夫陪侍我们?故怪舍弟不得人力,不知世务。”刘宇瑞曰:“这却不妨,表亲家资颇足,便即同往家中,亦自有人陪侍。”李梦雄曰:“既然如此,就同去罢。”刘宇瑞曰:“今晚可早些安寝,来日好乘凉前去。”
即分别回到后衙,来见母亲,言及李家兄弟肯同去探病之事。夫人大悦,着女婢来早备办酒席伺候,不表。
且说李梦雄开了角门,坐下闷闷不乐。李桂金曰:“妹子因见刘公子厚情,故约他同去看病,哥何故不乐?”梦雄曰:“宇瑞厚情,我岂无情,奈你是女流,若与同往,日间犹可自便。只是夜来,有许多不便处。”桂金闻言省悟曰:“妹子果然计所不及,来日我就不去罢。”梦雄曰:“方才刘宇瑞已知我不悦,你著不去,明又是我见怪。如今却当同去。”桂金曰:“妹子只是不去为妙。”梦雄曰:“你若不去,来早须用诈病瞒他方好。”桂金应允,暗想:此计甚妙。明早决意诈病。兄妹安寝。
至次早五更后,李梦雄叫起李桂金曰:“妹子可打扮诈病。”李桂金起来,身上即穿着夹袄,头上包着皂竣巾,移过一张香几,排在床前,抚几而卧。时刘宇瑞母子起来,令家人到角门细听。“若闻李相公起来,可请至后堂。倘无动静,不可惊动他。”家人来到角门内,听见步履咳嗽之声,即便叩门。李梦雄开门。家人曰:“我家夫人公子,请二位到后堂饱饮,好得起身。”李梦雄曰:“烦你拜上公子夫人,说舍弟一时患病,不得同行,请公子自往罢。”家人应诺,即回见夫人、公子说明前言二相公患病之故。刘宇瑞曰:”好好的人,怎么今早患病不得同行?待我前去同看。”夫人曰:“李锦云既然有病不能去的,只请李梦雄同去亦好。”刘宇瑞应诺,来至内书房。
李梦雄迎接,李桂金故作病容,坐在床前抚着几上,对刘宇瑞曰:“小弟失接,望乞恕罪。”刘宇瑞曰:“贤弟好生安养,但昨晚好好无事,怎么染着病症?这样苦楚!”李桂金曰:“不知如何,遍体艰难起来。”李梦雄曰:“谅是感冒风寒。”刘宇瑞便令家人速请医生前来医治。李桂金恐无病吃药,弄出真病来。忙叫曰:“小弟生平不喜眼药,请医生来也无益。”李梦雄见妹子着急,暗笑真惜性命,乃曰:“舍弟性不吃药,不必去请医生。”刘宇瑞曰:“原来如此,不必请罢。”即对李梦雄门:“兄弟风寒不妨,自有家人伏侍。哥哥可同我探亲去。”李梦雄自料妹子,乃是诈病,即同刘宇瑞到后堂饱饮。刘宇瑞对母言明李锦云养病之事。夫人对李梦雄曰:“贤侄放心同小儿前去,令弟我自着人伏侍。”李梦雄又到书房,暗瞩妹子曰:“你既诈病,须节饮食,休教被人说是贪食病。”刘宇瑞亦吩咐两家人伏侍,须寸步不离。二人拜别夫人而去。
这里李桂金诈病至早饭后,天气转热,遍身有如火烧心上,直似油煎。
夫人又令人送茶汤,嘱须热服,又不好扇风,真正难熬。至中午越加酷热。
李桂金暗想:我不过诈病半日,就这等艰苦,亏得那患劳病的,动不动二三年,怎能挨捱过日子?似我这样,再禁一日,岂不断送了性命?便生一计,对家人曰:“你将房门带出,待我酣睡一番。”家人应声退出,李桂金关上了门,坐在床上,放下帐幔,解开衣襟,取羽扇扇风,方觉阴凉,傍晚结束好了,方才开门,家人进问曰:“二相公可好些?要恩饮食否?”李桂金曰:“病果好些,肚中甚觉饥饿。”家人曰:“待小的取饭来吃。”即进内见夫人曰:“二相公病体稍安,欲要饮食。”夫人曰:“他少年火气正盛,不可吃酒肉,只取些虚粥蔬菜去。”家人领命,取得虚粥至书房,李桂金吃些意思。遂令收了碗箸,退出安置。
李桂金关上角门,解开了缚乳的汗巾,俱已渍透。取过面中,洗了身体。
只穿上一领纱袍,坐后花园高松下青石上乘凉。约至二更后,忽闻得琴声嘹亮。心想:夫人已老,此必是刘小姐弹琴无疑。一面想,一面随着琴声来至旁边,却是隔墙花园内。原来那花园内是一座截为两段。东边与公子为书室,夫人因要招李梦雄为婿,故使居内室,外人从无到此。西边便是小姐的绣房。
刘小姐自李梦雄来此,即不弹琴。今晚因李梦雄同刘宇瑞探亲不在,李锦云患病卧床不起。因见月白风清,故到花园弹琴。当夜李桂金暗想:未知刘小姐容貌若何?放着胆将双手扯住墙头,踊身抓上,见又是花园一片,花阴罩住。轻轻跳下地,去循着花阴,来至凉亭边,躲在花架下。看见刘小姐坐在亭上,盘着双膝,前面乌皮几上安着一座金猊炉,焚起龙涎室香,生得面似荷花出水,眉如远山淡扫,身穿皂纱衫,皂纱裙裤下露出三寸金莲。不施脂粉,不戴花插,云髻上只插着一技金凤钗,向天势插下。左手带一支金镯,金光灿灿,右手带一双玉环,白气森森。两袖高札,露出雪白香肌。更兼月光照得肉色与玉色争辉,皂衫着娇脸,犹如乌云笼雪。一双纤指弹着七弦,放出那勾挑剔般的手段。真是“人在春风画图中。”梅香立旁,小婢扇风。
李桂金暗赞:好一位宦门小姐!细审琴音,缓而能续,及至敲催紧而不乱,有如高山流水、急雨狂风之致,一时听得出神,失声赞曰:“琴音至斯,可谓微妙极矣!”那时刘小姐正在弹琴。忽闻人声,惊骇不定,停住了手,遂唤梅香:“花架下那有人声?敢有何人来窥探,快与我看来。”梅香应声下凉亭来,李桂金躲闪无处,只得向前曰:“是小生窃听。”梅香吃了一惊,便曰:“二相公,你在书房养病,因何到此?”李桂金曰:“因闻琴声绝妙,不觉都忘了患病,以故循声越墙,前来窃听。不意惊动了小姐,烦代谢罪,”
梅香笑曰:”待我说与小姐知道。”回上凉亭而来一此时小姐已听知是李锦云,即起身躲立在一边。梅香上前笑嘻嘻曰:“小姐琴能治病,隔壁李二相公听见琴音,病患也却除了,因而越墙前来听琴。”原来刘小姐亦暗想:李梦雄虽是豪杰,谅未必识雅趣。今闻此言转想:李锦云年纪比伊兄还少,只碍男女分别,业已至来,何不试他一试?若能弹琴,其兄必非粗蠢。又闻得他兄弟面貌仿佛,偷看一看,也好放心。便答曰:“既是二相公,乃通家分上,特请相见。”
梅香来见李桂金曰:“我家小姐说,相公乃上通家份上,特请相见。”
李桂金心中想道:“我虽是男装,却是女流,便相见何妨?”遂答曰:“敬承小姐钧命。”随着梅香缓步而行。来至凉亭上。远远朝着小姐作揖曰:“小生兄弟,多蒙夫人公子收留,礼待足感深恩。适聆妙音,病体粗安,不才狂妄到此,惊动小姐,心神多多有罪,指望宽宥。”小姐亦远远答礼曰:“世兄休得如此挂虑。”令梅香请世兄坐下,李桂拿谦逊一回,然后告坐。刘小姐再转身退立梅香身后曰:“奴家碌碌无才,因见明月当空,偶尔学操。不料惹法家耳,实深抱愧。”李桂金曰:“岂敢!小弟固未有师旷之聪,闻弦声戳而知雅意。然平素即好此雅操,虽不精,徽亦粗知一二。细聆指法,实是玄妙,令人可爱。”刘小姐曰:“多蒙世兄过誉了。但世兄既是知音,奴家窃欲抛砖引玉,敢求世兄赐教一阕,如何?”李桂金曰:“小生岂敢班门弄斧?既承小姐大命,怎敢有违?只得献丑就是了。”刘小姐曰:“世兄自是昆山之玉,何必过谦。”即唤梅香再拂试几上,焚起龙涎宝篆。李桂金盘上双膝,将琴抱定先转拨几声,然后动弹。
但未知刘小姐如何探得真情?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刘小姐窥琴识文李夫人戏婿交婚
却说李桂金因刘小姐要他弹琴,即盘着双膝,调动七弦,弹出一段孤凰求凤的曲来。刘小姐躲在亭后偷看,见李桂金注意弹琴,不提防露出妇人体态。小姐留心细看,原来李桂金因天时炎热,方才乘凉,却忘记缚胸,及至弹琴,两乳摇动。刘小姐见了,心中越疑,将手密扯梅香来至亭后。问曰:“尔见二相公胸前动摇的是甚东西?”梅香曰:“二相公胸前,不知为何,双乳高耸,却会动摇,莫非少年及时肿乳否?”小姐曰:“胡说,我们的公子为何不见肿乳?”梅香曰:“我们苏州人苏款,乳肿得小。他乃凤阳人,故肿得大,亦未可知,”小姐曰:“不然,我看二相公举动,必是女扮男装,尔可如此如此,便知真假。”梅香应允,带了汗中,到李桂金身边曰:“二相公满头面汗出的很多,待小婢代尔试净。”李桂金头点了一点,梅香即把汗巾,先向额上拭过,拭至颔下,将手向胸前垂下撞着两乳。梅香即叫曰:“二相公两乳高耸,莫非生虎么?”李桂金自知胸前失缚,惊得举止失措。
小姐已知是男装。向前高声曰:“尔是谁家女子?为何男装与李梦雄诈你兄弟同行?”李桂金闻言,一想:“今已破绽,若不言明,小姐必疑是男女私通了。”即上前曰:“姐姐休要错疑,奴家乃李梦雄胞妹李桂金是。自幼习些武艺,因盗贼生发,恐哥哥云游有失,故扮男装同行到此。”刘小姐闻说,方才省悟:怪不得面貌仿佛,原来是同胞兄妹,好笑前日母亲兄弟还说俱是英雄。但兄弟与我择配,我亦须替他择婚,兼可作伴母亲。便向前曰:“若非女中豪杰,焉有如此作用?今夜有缘,幸得相逢贤妹。”二人见札坐下,梅香上前献茶。
刘小姐曰:“此间风露最重,请到房中谈心。”李桂金推辞曰:“奴家到此,已为不该,再到绣房,越露耳目。家兄回来,必加谴责,就此分别。”
刘小姐扯住,曰:“贤妹请坐,尔不知家母治家甚严,中堂之内,虽三尺孩童,非呼唤不敢进后衙之间。只有女婢出入,请到房内小坐谈心。”即携手同到绣房坐下。李桂金见房中十分幽雅,裳枕床席,齐齐整整,诗书满架,笔砚俱全。赞曰:“小姐香闺,真不亚蓬莱仙苑,不枉官宦娇娃小姐。”小姐笑曰:“蜗居陋室,何劳过誉?奴家正欲叙情。因贤妹如此收束,甚觉惊心,何不女装?”桂金曰:“非妹无情,实恐撞着人来。”小姐曰:“内室之中有甚人来?况贤妹女装,无人识认。”便伸手与桂金强脱头巾。李桂金一时高兴曰:“待奴自行梳妆。”
即解发,就在菱花镜前梳妆。不须臾间梳完。小姐又取钗环带上。李桂金曰:“今已领命了。”小姐曰:“贤妹却又好笑,女人首饰,男子衣服,岂不令人骇怕。”李桂金亦笑曰:“小姐已知是女人,何必骇怕?”小姐曰:“虽知女人,到底不好看,不如换上衫裙为妥。”即取过衫裙来曰:“今晚幸遇仙女下临,速换衣裙,使奴家饱观一番,亦算有缘。”李桂金应允,即到旁边换过衫裙。仍上前来,竟是一位绝色美人。小姐细看一番,笑曰:“贤妹如此容颜,若使奴家是个男子汉,见了岂不销魂?”李桂金乃是年轻女子,羞得满面通红,不敢言语。两下注视微笑。停了一会,李桂金曰:“姐姐已看过了,奴家再要男装。”小姐曰:“少年人何必如此量促,便使奴家饱看何妨?”桂金仍然不改装,坐下谈论。
刘小姐偷空暗瞩梅香说:“尔可如此如此,去报知夫人。”梅香领命奔到夫人房前,推开房门。夫人尚未睡,问曰:“梅香夜深不睡,到此何干?”
梅香曰:“小姐因见夜静月明,到花园凉亭上弹琴。”夫人忙止住曰:“李二相公,现在隔墙。少年女子长夜弹琴,惹人议论,这个使不得。梅香快去叫他不可。”梅香曰:“弹琴犹可,那隔墙李二相公,倒越墙前来。我家小姐恭请入房,要留他安歇。二相公要回,小姐苦苦留住。特来禀明。”夫人闻言,惊得失足无措,叫声:“罢了!罢了!不料这贱婢丢丑,做出这般勾当,岂不大坏家风。这李锦云不守礼法,怎敢到他房中?梅香不准声张,待我前去撞破他。”梅香应诺退出。
夫人急急来至绣房,遂听得房中女儿与李锦云嬉嬉笑笑之声,一时大怒。
喝曰:“贱婢,做的好事呵?”刘小姐起身出来曰:“母亲夜深,何故大声小怪?”夫人气得目瞪口呆,问曰:“尔为何这时请李二相公到房中,男女混杂何故?”刘小姐曰:“此乃前日母亲吩咐众人说,李相公兄弟乃通家至亲,不必避嫌,须小心相待。适间李锦云越墙听琴,女儿故请到房中一叙。
此乃禀遵母亲慈命。”夫人闻言越发气曰:“我无力与尔斗嘴!”即从左边欲进房中,小姐从左边拦住。夫人躲向右边,小姐又从右边拦住。夫人恼得眼错头眩。喝曰:“尔敢拦阻,真是气杀我也。”小姐即将身躲在一边,夫人跨进房门,李桂金见是夫人入来,忙闪往床后。那夫人忽见是一位美貌女子,倒痴呆了,即扯住小姐问曰:“今夜你为何如此作怪?方才说是李锦云,今忽又有个女子,却是何人?”小姐笑曰:“此女便是李锦云。”夫人喝曰:“李锦云怎又是女子?”小姐曰:“母亲宽心,待女儿说罢来。”便将李桂金听琴,注意调弦,自己认出女流,唤他改装之事说明,夫人听了,方才明白,笑曰:“如此,何不早说明,免得尔母着惊。”小姐曰:“此乃母亲自己失错。若是男子,女儿那里敢请他到房中之理。”夫人曰:“这也说得是。
你可快请李小姐出来相会。”
刘小姐即向床后。李桂金正要逃躲。刘小姐早已扯住曰:“家母相见何妨?”李桂金曰:“羞人答答不好相见。”正言间,夫人向前曰:“贤侄女何必回避?”李桂金向前,只得拜见曰:“奴家幼失教训,又复略晓几路武艺;恐哥去游,路上有失,故男装同行,实为可羞。望伯母见谅。”夫人曰:“此乃女中豪杰变幻,非庸人所及,有何可羞?”三人坐下,说了一番话。
夫人曰:“老身暂别,来日再得请教。但尔们姐妹,难得相逢,今夜就同小女安寝。令兄在舍亲处,明早起身,亦须午后方到,贤侄女可于午间改装,回本房未迟。”李桂金曰:“如此妙极,只恐耳目不便。”夫人曰:“女婢虽见,谅亦难认的是贤侄女本来面目。”说罢,辞别退出。暗瞩女儿曰:“不料李锦云将女假男,来日可这般作耍李梦雄,以便两相交婚。”刘小姐暗想:母亲老人家,尚要作弄我夫主,怪不得女儿作弄他。便别夫人进房,对李桂金曰:“今夜有缘,得玉人同床。”李桂金曰:“但恐贱躯污积,有触玉体。
两人宽衣上床,并头倒下。一夜畅谈,尔怜我爱,何曾合眼。果然欢娱夜短,早已雄鸡三唱,东方微明。李桂金忙起床曰:“奴家就要回书房去。”小姐留住曰:“贤妹如此着急?谅婢女们亦难认的贤妹改装。令兄必须午后方归。
便使早些回来,你愎慢过去,开角门相见,也未为迟。暂且女装,多叙一回,也是贤妹情意。”李佳金应从不表。
单说夫人,天色大明时候,便令二仆,在大门首俟候。倘李大相公回来,可如此如此,请他入来。
且说李梦雄同刘宇瑞,在表亲家中同房安息,终恐妹子露出破绽,翻来复去,终宵不能成寐。刘宇瑞曰:“兄长若虑兄弟患病,来日即使回去若何?”
李梦雄喜曰:“极好!”至次早起来梳洗毕,诈称家有要紧事情切须急回。
那表亲家人只得草草备上酒馔。二人吃毕,辞别,带了家人上马起身。未至中午,已回府来,至大门下马。那两个俟候家人,上前迎接曰:“夫人令小的,教公子请李大相公到后堂,有话相商。”李梦雄曰:“贤弟先去回复令堂,待我回书房见舍弟,随后到后堂领教。”家人曰:“夫人有言,二相公病已痊安,请大相公先见夫人,然后往看二相公未迟。”刘宇瑞对李梦雄曰:“未知家母何事?请先见过家母,再同去看贤弟罢。”李梦雄应允。
二人来到后堂,夫人迎接曰:“贤侄请坐,老身有句话相商。”李梦雄谦逊一番,然后坐下,宇瑞旁坐。夫人曰:“老身只有一男一女,小女年纪十六岁,女工而外,琴棋书画,俱各粗知。拙夫在朝理政,着老身女当择配,男当择婚。老身见贤侄才貌,欲将小女侍奉,未知尊意如何?”李梦雄闻言大喜。假意推辞曰:“小侄放荡无依,焉敢有误年妹终身?望伯母另择高门。”
夫人曰:“属在通家,结婚甚妙,贤侄不必推辞。”李梦雄曰:“既蒙圣情款待,复蒙不弃寒陋,敢不成命!请受小婿一拜。”即立起身跪下,行了子婿礼。夫人亦立身回礼。李梦雄拜毕,夫人唤宇瑞与李梦雄行郎舅礼。二人见过礼。仍复坐下。
夫人曰:“今小女得配贤婿,老身完了一半大事。但小儿姻缘却亦难寻。”
李梦雄曰:“公子阀阅门第,才貌双全,自有佳偶,何必过虑?”夫人曰:“寻访烦难,倘贤婿若有妹子对婚极好。”李梦雄闻言暗想:“这婆子岂不疯癫了?据他言语,若家有百人,亦要都两下交婚,实为可笑。”便答曰:“只恨小婿命乖无姐妹。若是有的,两下交婚,极是美事。”夫人曰:“谅贤婿或有姐妹,必无推辞。”李梦雄曰:“果有姐妹,即便从令。”夫人又对李梦雄曰:“适才老身欲与贤婿交婚,贤婿心中必谓老身颠倒。但不知事出有因,昨晚小女到后园弹琴,忽一阵狂风,吹下一个绝色女子来。询其来历,称系风阳府人氏,伊兄弟李梦雄。老身故疑是令妹,因此动问。”李梦雄暗想:“妹子好好在书房,怎能被吹来,此必同姓名无疑。”即答曰:“若论风阳府李姓极多,或是同名同姓。小婿实无姐妹。”夫人曰:“既属同宗,待老身叫他上堂,与贤婿细问一番如何?”李梦雄曰:“小婿却亦疑惑,未知怎样清瘦,狂风能吹过数府之理。”夫人即唤女婢请李姑娘前来。
原来女婢已先受夫人暗暗吩咐如此如此。来至后衙,见刘小姐曰:“启小姐知道,有顾家小姐前来探望,夫人请小姐前去迎接。”刘小姐即对李桂金曰:“顾家表妹每每自逞才貌双全,连奴家他亦看不上限。”李桂金曰:“小姐如此才貌,难道顾小姐即是月里嫦娥不成?”刘小姐曰:“贤妹不知,这顾家表妹,着实美貌,况年方十七,自夸少年及时。今幸贤妹比他更年轻,敢劳同往迎接,使他不敢藐视天下佳人。”李桂金曰:“顾小姐如此藐视人,奴家亦要看他怎么才貌?但恐家兄知道,见责不便。”刘小姐曰:“令兄在敝亲处问病,此时还未起身。舍下女婢又不认得是贤妹改装的。令兄何由知道?不妨同去一接。”便携定李桂金手同行。李桂金亦料女婢不能认识。即同向后堂而来。
这里夫人故意要戏李梦雄。乃是三人静坐无言,候李姑娘上堂来。刘小姐至帘下,故意退后,李桂金不知是计,揭开珠帘,见是哥哥同刘宇瑞母子在坐,惊得精神飘荡。即回身走回房来。刘小姐扯上前曰:“自家兄妹,何故吃惊?”李桂金喘息不住曰:“这却不是戏耍的,家兄一定变脸,如何是好?”刘小姐曰:“这却不妨。”便将母亲主意,两相交婚之事说明,李桂金方才安心。只戏得李梦雄面如土色,汗流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