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90 页/共 95 页

用去盘川三十元)。 初八日(十四号)。己酉阴。晨醒,即为吉甫飞函催起,知五叔岳母病势沉重。疾驰而往,诊脉,六部俱伏,痰火闭锢,胃液全枯,百计治之,竟无转机,至夜八钟始归。 拍电告夫人。 初九日(十五号)。庚戌阴雨竟日。午刻至农会一行,即至董处,五叔岳母已于午刻逝世,享年六十五岁。又至存、奎两处复诊。四钟归寓,始进午餐。又换骡车至明(海) 处复诊。宝惠还京。看《通鉴•唐高祖纪》中之下。 初十日(十六号)。辛亥晴。午初刻至董处送入殓,不觉失声痛哭。饭后归。傍晚赴刘凤叔之约。灯下为作霖斟酌田封翁墓志铭稿。 十一日(十七号)。壬子晴。午刻夫人忽然附早车回京。未刻至悦生堂与闵少沧丈、帅巢叔晤面,以敬节会宣武门大街房屋让与南昌会馆,得价八千元。此屋租与铁厂,月租极微,且拖欠数月,春间收买旧炮,不意内含炸药,入冶之际,陡然爆发,几将南昌馆楼轰倒。馆中经此危险,决意买收。余亦有鉴于此,以此售价另购新屋,兼为会中增收入之资,当收定银五十元。傍晚至广和居赴黄幼达之约。接季樵前辈信。 十二日(十八号)。癸丑晴。夫人早车仍赴津。未刻赴蚕桑讲习所与同人议筹款办法,推昭卿同年为主任。至韦宅复诊。出正阳门至福兴居,赴冯公度、李雨亭两局。 十三日(十九号)。甲寅晴。午后写字甚多。至实录馆代惠校《德宗圣训》一卷。朗轩、隐公、澜翁同来夜谈。 十四日(二十号)。乙卯晴。饭后至石板房冯述先处诊疾。又至存处复诊。至八大人胡同贺陶月如嫁女之喜。出宣武门至江西馆,与闵少沧、帅巢叔房屋写契成交,南昌京官咸集,画契后设盛筵相款,时已上灯。又至聂献廷处贺招赘之喜。 十五日(廿一号)。丙辰晴。门人杨吉山、李雨亭同来见。饭后至冯、存二处复诊。 冯疾已殆,居然服药大有转机。出正阳门至元兴堂赴宛平李老父台之约。 十六日(廿二号)。丁巳晴。饭后访朗轩,还前借壹百元。归写丈二大对一副。晚,六太爷在此请客。与季申四兄畅谈,一倾十馀年积愫。 十七日(廿三号)。戊午晴。天颇暖。沈霞标来谈(绍兴人。闻余医道而来)。饭后至冯处复诊。六钟在福兴居请大兴、宛平两邑尊。张子遇年八十一岁矣,谈道咸间京师局面甚悉,令人有生不逢时之感。 十八日(廿四号)。己未晴。先妣生辰拜供。至东斜街与四兄话别。又至京兆署祝董四叔岳母寿。又至谢家胡同吊田蕴山太夫人之丧(其地直抵安定门脸)。又至存处复诊。 又访吉甫。半日奔驰三十馀里。夜饭后写六屏两横披一联。静坐簃中,看《论语辑义•尧曰篇》,见得我夫子实有帝王思想。又看吴增仅(盱眙人。吴勤惠公子)三国地形表,于魏荆、扬二州境土分画甚明。宝惠领到新得三等文虎章,量能奉委署理香河县知事,皆极可喜。遣宝铭赴津祝李嗣老寿。 十九日(廿五号)。庚申晴。至冯处复诊。又至思缄处为大甥女诊疾。在益锠夜餐,为量能贺,兼挈大、三两女。 二十日(廿六号)。辛酉晴,暖甚。重御珠毛袍。午刻至长乐意赴思缄之约,为四兄设饯也。饭毕随意在厂肆流连,至三钟半送四兄登车,一揖而返。适值郑彰威侯灵輀由津浦路抵京,田蕴山太夫人灵輀附车往临渝归葬,车站异常热闹。郑侯之事乃中国第一次行国葬礼也。回寓少憩,复至宴宾楼赴李氏叔侄之约。 二十一日(廿七号)。壬戌晴。与惠、娴同车至南横街祝三兄生日,面毕至石板房冯处复诊,病忽反复,关脉欲散,恐终不起也。回家稍憩。又至瑞蚨祥南栈赴陈静斋之约,肴极精美。亚蘧约广和居,辞。 (原稿此处空四行。以下失记。) 十一月初一日(十二月七号)。壬申阴,北风,始寒。第八孙齐保弥月,午刻祀先。 丹云丈、思缄、松泉、澜翁、勋仲、卿和、澍棠均来贺。至黄敏仲、冯公度、刘嗣伯处复诊。公度之子本患温热,延詹、王二医,以大剂酸敛药治之(乌梅用至一两,百思不得其命意所在),热邪陷入血分,势甚危迫。昨晚余审其脉结,气促,舌尖绛,用羚羊角、熟大黄内外两透,谓明日必下燥粪,遍身出疹,否则殆矣。服药后,今午果如响斯应,阖家大喜,其太夫人呼我为神仙,余亦用以自慰。夜,雪。 初二日(八号)。癸酉先大夫生辰拜供。晨雪始霁,积二寸许,寒甚。饭后至塔、冯二处复诊,饥寒交迫,殆不能胜。连日车中看《通鉴•唐太宗纪》上之下,中之上。润泽、荃孙来夜谈。东西突厥俱乱,胡注谓天福中华。今日外交亟矣,未知上天何日福我中华乎?初三日(九号)。甲戌阴,寒。至实录馆校《实录》半卷。闻塔式古之弟允修病殁。 昨见其气短,善饥,脉数,是谓除中,法在不治,急以人参、白术救之,竟无效。余于允修利导过甚,犯虚虚之戒,吾之罪也,悔恨殆难言状。夜饭后复至公度处为其次子诊疾。 大女赴香河并偕三女、五女往署作伴。至杨荫北处诊疾。 初四日(十号)。乙亥阴。未刻在蚕业讲习所开特别会,以本所东南镶蓝旗箭厂一空地交还农商部转交该旗。又至懋卿处复诊,已近七钟矣。夜暝阴寒,饥疲已极,过益锠夜餐。 初五日(十一号)。丙子晴。至刘、杨二处复诊。答访任景枫。至惠丰堂赴大德通之约,宾主四人而已。归已九钟。写擘窠大匾两幅。看《通鉴•唐太宗纪》。接量能信,又接三女各一禀。代行立法院据全国代表一千九百九十三名一致赞成君主立宪,合词劝进,大总统申令辞让不受(院中劝进表即用魏晋九锡文体裁)。 初六日(十二号)。丁丑晴。竟日雪意甚浓,林亭楼阁处处入画。午刻至实录馆校完同治十三年十二月份全卷。至请愿联合会探询今日情事,知代行立法院再上表劝进,已奉俞旨矣。又至方壶斋处复诊。归接公府电话,嘱明日辰初入内。因携酉儿至大栅栏华兴厚买燕尾服、大礼帽,过大观楼,景枫以大餐相款。又至打磨厂永增买革鞋。余今日真成新嫁娘置办嫁衣矣。夜,微雪。半夜大风。 初七日(十三号)。戊寅晨风稍减。七钟着大礼服入新华门,在议事厅暂憩。同会诸君咸集。八钟诣居仁堂朝贺新君,朝列为内廷全班(内史监、政治讨论会),乎政院肃政厅全班,各部总次长、各局长,只百馀人。新君出立于宝座前,群臣向上三鞠躬,新君答礼,面谕以不得已而受推戴之意。今称皇帝,不过名号上关系从古,仪文概从减省,唯望诸位协力襄赞,措中国于安全,庶不负代表国民推戴之本意。谕毕先一鞠躬,群臣鞠躬而退。归寓补睡三小时。饭后至存懋亭处复诊。风寒特甚。 初八日(十四号)。己卯晴。至荫北处复诊。晚,赴思缄之约。归已九钟,就电灯、洋炉写一丈二尺大屏八幅,写毕已近一钟,腰背俱痛。 初九日(十五号)。庚辰晴。至京兆署报到。至存处覆诊,并进午餐。又赴蚕业讲习所(以后简称蚕校)例会,上灯归,进夜饭。又至思缄处为二姊诊疾。归写小屏四幅。 初十日(十六号)。辛巳阴,大风。晨起头忽眩,床如欹陷,虚阳上旋,若驾云雾。 敏仲、吉山、王惠伯(顺校旧学生)均来。饭后勉强赴斗瞻处诊疾。又为庄二姊复诊。思缄邀益锠夜餐,夫人偕往。夜风尤狂,闻之心悸。接宝惠禀。 十一日(十七号)。壬午晴,大风。头晕未定。傍晚诣润翁谈。灯下勉力写大中华日报社大小额。 十二日(十八号)。癸未晴。京兆复选国民会议议员,在尹署投票,余仍任监察员。 四钟至存处复诊。特拜吴镜潭总监,未晤。 十三日(十九号)。甲申晴。巳刻至京兆署,开票揭晓,余以三十五票当选为国民会议议员(以三十二票为额)。京兆四人,一王芝祥(通县),次陈鸣銮(密云),次为余, 次金镜芙(通县)。又监察投候补当选人并投一票(武清张汝爔)。顺至存处复诊,归寓午餐。复赴社政会。又至福兴居赴贻来年股东会。又赴刘嗣伯之约。连日车中看《通鉴•唐太宗纪》两卷,为助赈局事致函直隶财政厅汪向叔。 十四日(二十号)。乙酉晴。朱少山、戴仲嘉同来见。饭后至教场二条冯敬臣处诊疾。答访王麟卿,未晤。又访张珠农、韩季香,谢其帮票之惠。又答拜陈君鸣銮(号慕清),始知为壬午同年名之骧之胞侄(陈同年中式第十六名,与余联名,现在广东)。又访王铁珊,未值。归写一丈二尺库绢大对一付,系介臣款。介臣不知何许人,月来已得余一丈三尺宣纸大对一付,丈二宣屏八大幅,合此共三事,费银百馀元,可谓有嗜痂癖矣。杜升所窃字画十七件全数搜回。该犯及销赃狂程昆均判定苦力三月,再解回香河本籍看管。 十五日(廿一号)。丙戌晴。至王铁珊处,为其幼孙诊疾。又至冯处复诊,病人势极沉重,而其夫藐不注意,且于开方之际,以一知半解多方掣肘,无怪喻南昌之痛恨,以为医家大忌也。在恒裕闲坐,润田邀福兴夜餐。归写大兄信。夜月当头,作诗怀耿伯齐,因寄松江伯齐,向于此夕必约知交夜饮,且作诗纪之也。 月当头夜怀伯齐同年除却中秋夜,今宵月最明。良朋虽异地,旧局想关情。漏午人无影,林枯鸟禁声。 步檐成晚睡,寒梦落疁城。 十六日(廿二号)。丁亥晴。韩秀冬来交所缮社政会吁请早日登极表。饭后访丹云丈,嘱其送内务部代奏。因至王、冯二处复诊。闻冯氏家贫,质物以付诊金,乃谢而不受。 又至恒裕为何颂耆诊。又至聂处为纯宝诊。冯华帅封一等公爵,作书寄贺。又寄伯齐诗简。 近来立志专看《礼记》,收通经致用之功。前朝经师治礼,注重典章制度,余治经则注重微言大义。《礼记》虽出汉儒掇辑,然孔门家法,往往见于此经。更以《家语》参之,庶几为专门有用之学。余读书程序,屡有迁改,而不能践言。今则立定脚跟,专从事于正续《资治通鉴》、《礼记汇纂》、顾亭林《日知录》、《文选集评》四书,博而实约,大而能精,垂老精神,尚能致力。经济词章,一以贯之。矢诸白首,此志决不移矣。《大学》乃圣教真传,《中庸》乃圣经精蕴,皆我夫子之言。程朱乃以《大学》属之曾子,《中庸》属之于思,不知何所据而云然。因孟子为子思门人,孟子曾引“诚者天之道也”一段,遂谓子思以《中庸》传孟子。其依据不过如此。 十七日(廿三号)。戊子晴。孔和庵(令煦)来见,曲阜人,系吕敕民表舅之外孙,于余为表外甥,前日在尹署偶谈及此始知之。至王处复诊。访隐公久谈。在益锠夜餐。归在电灯下为陶璞如写琴条一幅。临坡公《洞庭春色赋》。此赋习之数年,今乃稍得其完实处。式论语》:“人而不为《周南》、鼍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朱注“言即其至近之地,而一物无所见,一步不可行”。不知此义与二《南》何涉?倪氏《辑义》引《书》“不学墙面”。如此,则凡学皆然,何必二《南》!(“不学墙面”,出于伪《书》,乃是误用《论语》。)冯氏谓“夫子于伯鱼,既告之学诗,恐其未必践言,而复告之”,既揣测可笑,陈定宇乃谓“《诗》有二《南》,犹《易》有乾坤。学诗自此入”。愈说愈支离(冯、陈说皆见《辑义》)。余前夜阅此章,意殊不惬,乃质之于隐公,得其一言,顿得真义。盖《周南》、《召南》,专明文王、太姒修身、齐家,化行天下之事。文王、太姒修、齐于上,不必家喻户晓,而天下风行草偃,自感其德而化风俗,江汉之游女,《兔罝》之武夫,皆其效也。朱注二《南》所言皆修身、齐家之事,只说得一半。“为《周南》、《召南》”,“为” 字着重,大有工夫,非但泛泛学之而已。人若不为《周南》、《召南》,则即尺寸之地,若有墙以隔之,其声气尚不能感通于墙之一方,何论家国,何论天下?此真开示伯鱼之至切 者。故面墙之喻,指感通言,专为二《南》而设,不但不能移属他经,并不能移属十五《风》、二《雅》也。余深服其说,特详记之。又按后妃二字:后,君王也,指文王;妃,指太姒。后人俱属之太姒。不但不当撇却文王,而其时文王为王,太姒亦不当称后。自陕以西,周公主之;自陕以东,召公主之。言周召,即赅天下矣。 十八日(廿四号)。己丑冬至节。(〔眉〕黎明六钟,有大星如赤球,自西北来,陨于东南,隐隐有声)。晴。接汪向叔回信,湘米一万石,可望运京平粜。 十八日(廿四号)。已丑晴。至冯处复诊。又至阮处诊疾,留午餐,与斗瞻畅话。夜坐簃中,读《三国志》一卷,写对三付。 十九日(廿五号)。庚寅晴,天甚暖。赴实录馆校《实录》第二卷。傍晚约曲局诸君在思缄处清唱,为思缄预祝。余为澜翁配《刀会》。接宝惠南京、宝娴香河禀。伯葭自南来,邀赴益锠午餐(此昨日事)。 二十日(廿六号)。辛卯晴。门人邹(国珍)来见。宁河苏新甫来访,请为其乡人邵锦堂看病。黄桐生乔梓来谈。饭后至冯处复诊。又至打磨厂德泰店为邵君诊疾。入崇文门至水獭胡同存懋亭处复诊。归已九钟。景枫邀广和楼听谭戏,竟不能往。 二十一日(廿七号)。壬辰晴。贺刘嗣伯娶儿妇喜。至细瓦厂李宅、北兵马司王宅诊疾。连日奔驰北城,归寓惫矣。看《通鉴•唐太宗》中之上讫。写大匾七字,又四字。 京兆尹送来议员当选证书。云南兵变,宣告独立。传闻岑(春煊)、梁(启超)、蔡(锷) 为谋主,其机关在香港。命曹锟率师自湘进讨。彻夜不眠。 二十二日(廿八号)。癸巳晴。黄仙璈同年(国琼)、何默庵(讷。癸卯门生。何谌胞弟)均宋谈。至冯处复诊,胃气将败,直言复之。归寓,朗轩来就诊,作半日谈,至益锠夜餐,朗作主人。餐毕再出宣武门为陈静斋夫人诊疾。夫人率辛、林两女早车赴津。 二十三日(廿九号)。甲午晴。仲嘉来见。至东茶食胡同刘宅诊疾。答访黄桐生乔梓,未值。在大德通少坐。连日看陶节庵《全生集•持脉法》数篇,甚有进益。 二十四日(三十号)。乙未晴。山阴俞瘦石(云)来见,八年前旧识也。益锠午餐。 至李处复诊。访朗轩,未值。坐小楼久待不归。发宝惠信。《檀弓》一篇,必系传自圣门。 其中多议变礼。《仪礼》丧服传是经,此篇是纬。邾败升陉,而招魂用矢,固是死伤太多,国中衣被不足于用,亦可征其尚武不忘国耻之意。 二十五日(三十一号)。丙申阴。晨起忽头眩,几至倾跌,审系风痰为之。竟日如驾云雾,静卧不出门。六钟酉儿,恩、荃二女自香河归。七钟半,夫人、王姬自天津归。 奉令改明年元。宝铭、宝纶检查收藏字画,一一编号簿录,计一百十九件。自此悬挂卷收,始有依据矣。此皆二十年节缩衣食所购置,虽无大名家,却少赝品。从前价颇不昂,今日则值五六千元矣。 二十六日(一月一日)。丁酉晴。天日和朗,气象颇佳。阳历元旦也。政界、亲友、外国友人皆寄柬贺岁,因如式一一答之。头眩稍差。饭后勉至赵剑秋处为其夫人诊疾。又至刘处复诊,两月崩漏,诸医束手,余本《内经》法立方,一药而止,阖家奉若神明。大德通约广和楼观剧,日期为余所定,不能不往,扶掖登楼,观一阕即散,在东兴居夜餐。 寄量婿信,交香河来役带回。 二十七日(二号)。戊戌阴。大有雪意。眩仍时作。阮处坚请诊疾,力疾一行。范隽丞自江右来,久谈。灯下坐簃中读《魏志》。崔季珪传末附孔融。裴注载《续汉书》、《九州春秋》融传两篇,褒贬各异,而史笔均有光采。《续书》激昂,《九州》奇恣,因再三诵之,知古史班、范而外,大有佳制,惜乎其失传也。 二十八日(三号)。己亥晴。黄仙墩来谈。饭后至化石桥祝思缄五十生日,已避往天津矣。少坐即归。作霖来久谈,同车出城,至醒香居赴黄桐生请媒之局。归坐簃中,看《日知录》所论乡官法意,大有合于今议自治之制,拟作复乡官议。意在慎重其选,厚其 俸给,优其出身之路,使贤捂绅皆肯为之。为甲长者三年无过,升乡长。乡长三年无过,由县令洋请大吏,言于朝,擢为县令。朝廷之视乡官也重,则为乡官者,必皆公正自爱,奋迅以图功,而异日为县令者,皆曾为乡官之人,必能知民疾苦,痛晓下情,卓然为一县之循吏。此所谓一举而两得也。因眩晕未全愈,谢绝延诊各家,以养脑力,从夫人之谏也。 二十九日(四号)。庚子阴。先大母忌日拜供。饭后至实录馆代惠校光绪元年五月份《实录》一卷讫。出城访珏生不值,晤其夫人,交去黄宅吉期柬。伯葭来夜谈。亥刻苏汉乔坚邀为其内弟诊病,以救命为言,只得冒寒力疾而往。 十二月初一日(五号)。辛丑大雪。午刻至元兴堂赴干鲜果行之请。两钟至吉祥园观谭伶演南阳关。三十年未演此剧,故特定一桌(洋四元八角,加钱六千文),约润田、景枫、朗轩、翰臣、炳南同观,七钟始散。步行至德昌夜餐,润兄作主人。归途又至安福胡同,为汉乔郎舅诊疾,雪花犹乱洒也。 初二日(六号)。壬寅阴。至苏、李两家复诊。至朱小汀处为翁氏甥女诊疾。又为存懋亭复诊。饥寒交迫,进羊肉面,颇适。抵家过七钟矣。辛、林两女归自天津,典臣婿护行,下榻话兰簃。电灯下又写屏对五事。夜雪。 初三日(七号)。癸卯竟日微雪沉阴。午初刻即出至沈步洲、江子厚、朱小汀、阮斗瞻、刘益斋、苏汉乔六处诊疾,八钟始归,饥寒交迫,一餐抵两餐,惫不能兴。伯葭约瑞记,未往。 初四日(八号)。甲辰晴。彭云伯邀西安饭店午餐,因云伯之妹为曹涤新夫人,涤新嬖其妾小乔(本妓女),屡致反目,昨竟殴伤正室。宠妾灭妻,世家子不应出此!闻者咸为不平,将议惩毖之策。至江处复诊。子厚之子甫数龄,染时疫,所谓猩红热症,误服攻下药而殇,传染全家大小上下六口,祸几灭门。此病中西束手,百无一生。余细察病情脉象,忽悟治法。外象似疹,而以治疹法治之,辄毙。日本人遂锡以猩红热美名,杀人无算。然而实疹证也。只因上焦为寒热凝结,肺气闭而不开,疹邪在内,郁而不得发,于是伏于肌肤之间,横窜经络,胸隔迫促,滴水不下,烦躁不宁,肢体痛剧。若投以发散药(麻黄、桂枝、防风、荆芥之类),则辛温燥烈,如火得风,必致遍身晦紫,咽喉封闭。若投以大寒药(石膏、黄连、黄芩、栀子之类),则邪被凝遏,愈不得发,药从旁流,胃气先败。若投以攻下药(大黄、芒硝、枳实之类),则变为洞泄,元气下溃,邪必内陷。医家所用,只此三法。一投不应,待毙而已。余有鉴于此,特立开泄之法,不犯中下二焦,以杏仁二钱、桔梗二钱开肺气,如沸釜之揭盖;以升麻六分、紫背浮萍三钱轻表含于肌肤之邪;以元参三钱清胃热;以大青二钱、僵蚕五钱五解疫毒。取两剂分煎二器,六人共饮之。一匙逆不受,连进二匙、三匙,则受矣。至今晨居然胸膈先开,能进饮食。内含之疹渐现,烦躁颇安。不特子厚夫妇喜庆更生,余亦自喜既得此法,从此猩红热有救星矣。因为酌改昨方,去升麻加桔皮、芦根,更进一剂。至广和楼,约张先生、杨朗轩伯侄、管丹丈、白氏昆仲、溥哲臣、刘孟禄、澜翁、典臣婿及铭、纶、懿同观。宝懿与喜连成东家沈君熟识,特烦其演《奇双会》全本《东昌府》,故演来倍见精神。萧翰臣闻有《奇双会》,羡而来观戏。散,同至福兴居夜餐。此局所以谢八月初十日诸君在账房之劳也。夜,大风。 初五日(九号)。乙巳晴。饭后至朱处复诊。因至吉祥园观剧,溥哲臣请也。散后在对门东来顺羊肉馆夜餐。 初六日(十号)。丙午晴。伯葭邀瑞记夜餐,偕回棉花头条寓中久谈。归后齿大痛,彻夜不得眠。 初七日(十一号)。丁未晴。痛稍减。饭后访衡亮生。又至存处诊疾。归后齿痛又作。涤新来见,为家务也。灯下写对五付。 初八日(十二号)。戊申晴。以腊八粥荐先人。齿痛不已,乃至陈顺龙,将痛齿拔去。陈氏肯多敷麻药,但觉齿离肉而不痛,出血亦不多。其技胜于美国人恩格斯。片刻间 所苦顿失。异日去恶人、除秕政,毅然决然如此齿矣。归寓进牛奶一杯,稍停乃进食。寄湖南沈巡按信。又复南昌左诗舲丈信。 初九日(十三号)。己酉晴。至公度处为两小孩诊疾。出城祝徐花老生日。至公义、乾祥还米账。晚,至万福居赴彭翼仲、子龄之约。 初十日(十四号)。庚戌晴。饭后至公度处复诊。因至吉祥观梅郎演《红楼梦》“葬花”,聆曲体会神情,清歌妙舞,不禁叹为绝唱。在东兴楼夜餐,均澜翁作东。 十一日(十五号)。辛亥晴。天气极暖。未刻赴蚕常会,王大京兆莅会,共商提倡二十邑蚕桑之法。京兆赋税,轻于江南之半,而民生憔悴,乐岁仅免饥寒。则以东南丝茶利兴,民力不至重困;京邑仅恃耕种,水利又不修举,天时偶歉,有束手待毙而已。治河渠,教蚕业,实吾二十邑根本至计也。归途为李慎如夫人诊疾。朗轩、伯葭、澜翁同来夜话,甚畅。写字。量婿自香河因公来京。 十二日(十六号)。壬子晴。黎明电机声琅挡不绝,夫人披衣启户出听,则濮氏二侄女次儿小虎病剧,借马车延小儿科王医也。饭后至社政会略谈,即至陈顺龙处修齿,使之齐平,以便镶补。入城看小虎病,已有转机。又至八大(人)胡同为陶仲谋夫人诊疾。 本系冬温,杜医子良乃投以发散药(冬温忌发汗,前贤久垂明戒,杜竟未之知也),热结咽喉,肿闭欲死,舌苔作纯绛色,营阴将涸。急以大剂羚羊角、生地、元参、芦根救之。 寄宝惠信。 十三日(十七号)。癸丑晴。午初即为仲谋催去,喉证甚急,荐房星桥兼从外治,坐待服药,至向暝始行。又至朱小汀处诊两小儿疾,亦系误服荆芥、淡豆豉、前胡等味而加重者。谬种流传,草菅人命,庸医若出一辙。以甘寒加浮萍治之。 十四日(十八号)。甲寅晴。午刻至陶宅,病势略松,能进粥汤。唯内邪因误药而难透。加同仁堂安宫牛黄丸以透痧化斑。又至朱处,两孩疹点均已出齐。盛绍先自南京来见。隐公亦来谈。 自十九日卧病,年内未出门,无事可纪。 丙辰年正月初一日(二月三号)。庚午(〔眉〕澄斋五十四岁)阴。晨起向东北行三跪九叩礼。先师神位前行三跪九叩礼。祖先神影前行礼。菩萨像前行礼。受合家拜年。 偕夫人同车至三兄处,在二世父母影前行礼。饭后三兄来,偕至六太爷处拜神影。六太爷卧病,尚在被中也。朗存、顨圃、松泉、卿和、哲臣、嗣伯、颂臣、千里、庄氏、吴氏昆仲,叔明、澍棠两侄,均来贺岁。两日妇孺嬉戏喧嚣,吾枯坐簃中,读书自乐,几忘岁事之改矣。复谢叶绩丞、刘梅舫信,寄宝惠转交,因谕惠一纸。欧美、日本,聋哑残疾,皆有学校,以养而教之,谈者誉为德政。不知吾中国三代时固有以处之。《礼记•王制篇》:“瘖、聋、跛、躃、断者、侏儒(句),百工各以其器食之(自来皆以百工断句,余意当在侏儒断)。”盖此等残废之人,不能执百工之业,无以自食,王政之所矜。故各就其所具之器,而从之使得食。如《国语》戚施权镈(注云:使击钟,钟悬高处,为戚施者所便),蘧蒢蒙璆(注云:璆是玉磐,使击之。磬悬低处,为蘧蒢者所便),侏儒扶卢(注:扶,持也。卢,戟柄,亦是顺其形体所便),矇瞍修声,聋聩司火(注:使主燃火)之类(胥臣对晋侯问八疾语)。因其体之所缺,而反收其用,古圣人用意之慈祥周密若是。(〔眉〕“侏儒扶卢”四字叠韵,语亦甚奇。)又道路,男子由右,妇人由左,车从中央,此中国路政之可见者。 初二日(四号)。辛未阴。玉山侄自津来拜年,下榻簃中。思缄来,与同车回化石桥拜仲求世伯及伯母神影。复同诣小苏州胡同,忽觉胸闷汗出,呕吐狼藉,乃就近至贤良寺小松丈处休息,傍晚始归。初愈之体,因劳复发,临睡又呕。 希文在此时,曾以尊案与之详谈,尽可得力。若以私函干法庭,侄固不肯为,即希文风骨矫矫,亦非肯受请托者,恐反致不美也。(复江右某丈) 天下事不尽由金钱得来,天下人亦有不爱钱者,愿长者别谋自立之道,勿仅恃此为秘诀也。日与小人处,日闻卑污苟贱之言,将终其身于幻梦中,而一无所成。药石之论,尚希亮察垂纳是幸。(复天津) 初三日(五号)。壬申晴。体复不快。澜翁扶病而来,稍坐即去。晚,落神影。连日看彭文勤《五代史注》遣病(梁唐晋汉本纪)。读史而能引起兴味,莫过于此书。乙部中独一无二之作。五代分乱短促,罕可纪述,自来视为无足重轻之史。今阅世渐深,读书眼光迥别,又得此搜辑详备之宏编,其有用有益,有时胜前唐后宋,乃知书无空读,唯粗躁无恒者无一而可。廿四史诸帝本纪,莫善于《旧五代史》,莫不善于《新唐》、《新五代》。旧史本纪,盖皆以实录为蓝本。有清诸帝实录最无体裁,近代惠儿校《德宗实录》,不过排比谕旨记注而已。今日立春,以春卷荐祖先。 初四日(六号)。癸酉晴。竟日困倦,未出房门,盖病虽愈而无形之元气竟难遽复,此垂老与中年之异矣。电约管述庭来上房相见,为思缄买屋事。王峨峰来贺岁。《五代史注•汉本纪》引欧阳公《正统论》论刘知远云:契丹之北也,以中国委之许王从益而去。 从益之势虽不能存晋,然使忠于晋者得而奉之,可以冀于有为也。汉乃杀之而后入。夫许王从益姓李,乃唐明宗之子,其母曰王淑妃,与晋室何涉?欧阳公亲修五代史记,乃误认李从益为石晋宗支,岂非怪事!(〔眉〕偶阅吾乡陆敬安〔以湘〕笔记谓,石敬瑭为李氏婿,乞师契丹以灭唐。杜重威为石氏婿,乃亦降契丹以亡晋。天道之不爽若是,云云。敬 瑭狼子野心,又复引狼入室,灭人家国,一传而陨,种因结果,亦固其宜,而祸乃延于后世,有宋一代且与外患相终始,敬瑭之罪可胜诛哉!) 初五日(七号)。甲戌晴。养疴不出门。玉山回津。看《周本纪》。《东方杂志》有《国民之公毒》一篇(署名远生作),谓中国政治学术,皆误在笼统二字,其说甚透。郑、孔诚为经学之功臣,程、朱诚为圣道之传人。然即以郑、孔为经学,程、朱为圣道,取后生心灵眼界,而范围之束缚之,则大不可。故自唐以来,只有注疏而无经学;明清两朝,只有宋儒而无圣道。中国三千年学术不进,实由于此。吾近来持论宗旨,却在复古。惟欲复者真孔子、真经学也。典章制度,须有依据,若微言大义,则当以吾之心光、眼光、实验自求之,万勿踏人脚根,拾人牙慧。人所谓醇,则亦醇之;人所谓驳,则亦驳之。终其身坠入形式言语障中,无复接见古圣贤真精神真面目之一日。历史之学,取其有用也。时代愈接近愈有用,利弊愈详尽愈有用。故宋、明二史,其实际或过于史、汉、三国;《旧五代史》、《宋史》,其价值毕竟重于欧阳新史、柯氏新编。 初六日(八号)。乙亥晴,有风,遂未出门。晨起祀神。看《周本纪》讫。世宗浚汴口,达于泗上。遣周景督工。景心知汴口既浚,舟楫无壅,将有淮浙臣商,买粮斛贾,万货临汴(按:斛恐是服字之讹),无委泊之地,乃讽世宗,踞汴流中起巨楼十二间,后邀巨货于楼,山积波委,岁入数万计。按此即水码头起行栈之始。 初七日(九号)。丙子晴。仍未出门:伯葭在内室久谈。陶兰泉、朴如招饮,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