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91 页/共 95 页
初八日(十号)。丁丑阴。饭后偕夫人率恩女至廊房头条买灯。又至厂甸一游,拆改展拓,与从前迥不相同,几迷所向。归寓尚不甚疲。看《五代史注•家人传》。
初九日(十一号)。戊寅阴。祝史康侯太夫人九十一岁寿。连日胃口稍复,至益锠便餐。看《五代史•梁家人传》。读《庄子•逍遥游》。
初十日(十二号)。己卯晴,有风。祝蒋惺甫太夫人寿。至公度处为其夫人诊疾。思缄以病乞休,特往视之。不欲违心以恋禄,是亦一道也。体甚不适,疾驰而归。到家举半日饮食倾筐倒箧而出之,神气大伤,卧不能兴。
十一日(十三号)。庚辰晴。又不出门。看《五代史•唐家人传》。读《庄子》齐物论、养生主二篇,真处患难、养病躯之第一神方也。陶宝如招饮,辞。五代除梁别为统系,其唐、晋、汉、周名为四代,实是一朝,典章、文物、官僚,皆继续有效。其时臣民视换朝代,与一朝之换君无异,故史家只能作通史,最为合宜。余廿年前持论,欲以唐庄宗接唐统,而以南唐接后唐。王渔洋亦有此议。陈简庄作《续唐书》,即是如此。今日思之,朱温篡唐,而庄宗灭梁,唐统中间已隔断。南唐在江南篡吴建国,又是别起炉灶,上不接唐朝,下不接宋代。因其国号皆为唐,勉强为形式上之联合,况李氏初年国号曰齐,尤足知其与事实全不相贯,竟类断蛇,反不如以梁、唐、晋、汉、周、宋纪年,较为直捷也(正统之说本极无谓,又当别论)。由此推之,东魏与高齐,西魏与宇文周,只能视为一朝,断不可划清界限。谢蕴山作《西魏书》,欲成断代之史,与周朝苦心划分,遂使魏、周俱成断烂不全,于时势反生障碍(如苏绰之定制度,名虽有功于魏,实有功于周。以绰属魏,犹之以苟或属汉。然周、魏二史却短此人不得)。故李延寿为史家特识。南北二史,看似骈枝,自是不刊之作也。病久不愈,延峨峰来商定一方服之。
十二日(十四号)。辛巳晴。丙女自天津早车归宁,吾不见逾半年矣。思缄弟及二姊来视吾疾,留手戏,至夜深始去。冯公度、苏汉乔均延诊甚切,力疾一往。看《通鉴•唐高宗纪》。高宗以溺于阿武,杀其妻,杀其子,杀其母舅顾命大臣,而心不为之动,天良澌灭尽矣,宜乎一传而遂移唐祚也。
十三日(十五号)。壬午晴。晨起向东北行三跪九叩礼。刘性庵同年来谈。
十四日(十六号)。癸未晴。在益锠午餐。傍晚儿女、儿妇为夫人暖寿。
十五日(十七号)。甲申晴。夫人四十三岁生日,花好月圆人寿,来客与年年相似。
晨起祭神,上灯时祀先。典婿夫妇晚车回津。
十六日(十八号)。乙酉晴。饭后至实录馆校第二十卷《实录》。六钟思缄借地请客,与管述庭买屋立契成交,宝铭作代笔人,余作中人。
十七日(十九号)。丙戌晴。孔和庵来久谈。为汀、振、闰别延同邑陈隐隆先生(栋)授读,下关书请柬,择二十日开学,命铭、襄预备塾中书帖笔砚。晚,至益锠夜餐,遇朗轩,作主人。朗因来夜谈。铭代买珂罗印唐拓《化度寺》,乃内府藏本,高庙逐行逐字评注。不图垂老睹兹瑰宝。曩见敦煌石室唐本《化度》二十七字,叹为观止,况此完整三百字乎?究玩不忍释手。又《皇府君碑》、颜书《大麻姑坛记》,均可观。吾故谓今日寒士书画之福胜古人多矣。
十八日(二十号)。丁亥阴。涤新以所作序文来求删改。椒舅枉过。饭后至公度处复诊。在澜翁处久谈。接惠禀。夜,雪。
十九日(二十一号)。戊子至午雪止,润气甚适。偕夫人同车至汪家胡同祝衡子忠生日,夜饭后仍同归。车中看《通鉴•唐高宗纪》一卷。学者于古人皆有师法。余平生崇拜者,为顾亭林、黄梨洲两先生。两先生著书皆甚富,博大精深,道德、经济、文学一以贯之,而《日知录》、《明儒学案》,尤为余服膺笃信之书。
二十日(二十二号)。己丑竟日雪,入夜未已。至西拴马庄顾子行(言)处诊疾,武进同乡也。出城祝何二表嫂生日。四钟延陈先生开学,在至圣先师前行礼。送宝厘、宝晟、宝润入塾。夜设筵请先生,约刘嗣伯、杨吉山、白仲三、刘孟禄、史小坪、刘千里、衡维公、澜翁作陪。笏斋自津来京,坐簃中畅谈。
二十一日(二十三号)。庚寅阴,春寒料峭,雪意甚浓。王野亭来报告兴殖水利公司近状。五钟至谢家胡同赴田韫山之约,同坐龙世卿(裕光)、丁衡三(槐)、张雨亭(作霖),皆熊罴之士也。韫山习书甚勤,日临《西狭颂》、《瘗鹤铭》、《圣教序》,积纸可隐身,悬肘作二寸许字,圆稳平实,用功之效如此。读《五代史•晋家人传》。欧公叙秦王从荣传、冯后传,刻划传神,真得史迁神髓。此种断非薛居正辈所及矣。看式通鉴•唐高宗纪》。
二十二日(二十四号)。辛卯晴。午刻至金晴曦处诊疾,殊危险也。偕丹云丈在三义轩大茶馆午餐,议买顺治门大街恒丰染坊屋,业主河南申姓。至恒裕稍坐。又至文友堂为诸女买《诗经》七部。自买亭林十种,余旧有之而毁于火,补购此函,合以旧藏《音学五书》、《天下郡国利病书》、《日知录》及遗书十二种,顾先生一家之学备矣。肆主魏姓出示孙夏峰先生手书年谱一小册(〔眉〕后细审始知为征君第三子望雅手笔)。自七十三岁至七十口岁,仅八叶,以银五元买之,即携赴清秘阁装潢成册,多留副页,备征乡人题跋。
另有文诗稿一册,不尽出先生手,索价百五十元,无力得之。
二十三日(二十五号)。壬辰晴。闻门人吴佩伯侄病殁天津,凄然泪下。佩伯丁酉、戊戌间从余学文,兼授以毛诗之学。其人性情肫笃,而高亢目空一世,独敬服余。今年仅三十三耳。因作书寄其伯父子明四兄,致哀悼之意。午初至中央公园来今雨轩,赴兴殖水利公司股东会。散后在益锠午餐,复北赴农会特别会,准部章于会中附设京兆省总农会,公举余为会长,而举金四丈副之。归寓颇惫,方倦卧,而晴曦遣人速余,勉力一行。津液枯涸,胃气不支,舌光而绛,殊可虑。
二十四日(二十六号)。癸巳晴,稍和,颇有春意矣。二钟入新华宫,赴政治讨论会会议守土官吏失守城池、通匪迎降惩罚案。前清立法至严,咸同间,行法不为亲贵挠,纲纪肃然,蔚然成中兴之业。大坏于宣统辛亥,载泽曲芘瑞澄,各省相率降逃,而清社遂墟。入民国后,名分既泯,旧法全隳。若听其凌夷,无严刑以随其后,则寇之所至,如入无人之境,国将谁与守耶?从前教、发、捻、回诸匪蹂躏四方,其贤者殉节效忠,此外则有逃官逃将,而无降官降将,而大清刑律,亦不立惩降之法,盖大义凛然,莫之敢犯,不
必大为之防也。官吏迎降,亦始于辛亥。盖臣节至此不可问矣。搭阮会长汽车回石老娘胡同,为孝感夫人诊治,留夜饭始归。
二十五日(二十七号)。甲午晴。饭后至旧帘子胡同张宅(伯纳同年之弟),贾家胡同金宅,松筠庵学贞和尚,大吉巷王宅,东茶食胡同黄宅诊疾。黄桐笙传染喉证甚剧,六脉沉濇,可危已极,因以治江子厚全家之方治之。接惠禀,又由禁卫军送来二百二十八元。
二十六日(二十八号)。乙未晴。定兴吴宾甫大令(梅)持性庵同年介绍书来见。饭后至顾子行及张处复诊。又至黄处,桐笙服药,六脉俱起,乃现出肺胃大热之象,逆境变为顺境矣。为开清热方,仍兼宣泄。酉仲亦传染卧病,亦脉脉也。铨叙局索取详叙履历,开送阮斗瞻会长。亭林《九经误字序》云,下邑穷儒,不能皆得监本,止习书肆流传之本,则又往往异于监本,无怪乎经术之不通,人才之日下也已。至今日学者,则几不知九经为何物,使先生见之,不知若何感喟矣。政府为励行宪政,欲从速召集立法院,拟即以国民会议议员充立法院议员,借以省手续、节经费。咨询参政院,廿四日参政院开议,全体通过。今日奉告令宣布,并提前于五月一日召集。
二十七日(二十九号)。丙申晴。天甫明,张庾楼处即拍电来请,巳刻前往,则病孩已动风,势不可为,与洛如勉定一方而归。伯葭来谈。午餐后再出至延宾馆辛纪云、永靖会馆饶麓樵处诊疾。又至松筠庵及王宅复诊,学贞和尚去圆寂不远矣。在益锠夜餐。彝圃来夜谈,为朗存请假事。接张先生信,因病迟来。
二十八日(三月一号)。丁酉晴。万枋钦、胡荃孙、金筱珊丈来谈。辛纪云、金晴曦、黄桐笙处复诊。至肃政厅谒都堂张珍午前辈,为朗存事。
二十九日(二号)。戊戌晴。至实录馆校书一卷,回寓稍憩。又出至饶、辛二处复诊,审脉定方,斟酌甚苦。时已九钟,尚未晚餐,乃至益锠进食。复至嗣伯处为其子诊疾。
荃孙请泰丰楼,辞之。看《进步杂志》古欢室笔记,论陈龙川、吴梅村,意思极好。古欢不知何人,学问识见俱高,拟函讯姓名,知南方有此佳士。吾所定《东方》、《进步》两杂志,一岁所费不过五元,而月得各一册阅之,大可知所未知,以解劳闷。儿辈如肯似我用心,所得过于日课多矣。
三十日(三号)。己亥晴,大风。节近惊蛰,而严寒不减隆冬,不能不令人望江南也。王治平来报告蚕会事。饭后至顾、黄、饶三处复诊。黄桐笙垂死得生,阖门庆幸已极,余亦惬心。灯下看亭林先生《金石文字纪》一卷。
二月初一日(四号)。庚子晴,有风。至饶处复诊。彻底不能眠。
初二日(五号)。辛丑晴。饭后至蚕校议事。饶处复诊,气喘、腹胀、肾肿,病势綦重。余闻“俯则气舒,仰卧则气迫”二语,忽悟为肺胀之证,乃以小青龙合真武治之。
晚,赴李直绳、庄思缄之约。夜仍不能眠,心气耗散极矣。
初三日(六号)。壬寅晴。惊蛰节。天明幸得入梦,至午正始觉,精神稍回复矣。二钟至新华宫议事厅。前案定稿复奏。散后至黄处复诊。临睡服黄连上清丸钱许,居然酣眠。
初四日(七号)。癸卯晴。赴松筠庵公议陆文烈公文节父子入先哲祠祀忠义,因有所牵连而罢。至饶、金二处复诊。饶麓樵服药大效。余前以防己黄芪汤立起辛纪云湿痺,长沙方之足贵如此。又至车子营耕读堂张处诊疾,已为庸医误药,不易挽回。途中饥甚,在益锠夜餐。顨圃来夜谈。
初五日(八号)。甲辰晴。阮世兄来就诊。为吴斌甫作禹九弟信。未刻作《清真教杂志》题辞。因至东礼拜寺赴回教同人公局。又至金处复诊,只改昨方,未收诊金。过恒裕略憩。又至福兴居赴何颂耆之约。灯下偶读《金匮•吐衄证》,诸家注释多未确当,并有显然谬误者(程应旄最劣),益知此道难言。余自从事医学后,读《内》、《难》、《伤寒》、《金匮》,觉经中义蕴,触目了然,所见辄与旧注不同,且一经研索,颇入深微,而旧注往往病其肤浅。此事果有宿根欤?抑狂妄之性为祟欤?使余能尽屏诸务,凝神壹志。
用十年专门苦功,所得当有超过昔贤者,惜乎有志未逮也。得失寸心知,此非夸论也。遣宝铭赴香河祝大女生日。
初六日(九号)。乙巳晴。午刻至存懋卿处诊疾。至农会开养蚕临时会,回寓换骡车至饶处复诊。赴六太爷益锠之约。又至王铁珊处诊小孩疾。
初七日(十号)。丙午晴。访思缄,留午饭。至黄处复诊。又至实录馆校正本一卷。
阮世兄复来就诊。灯下写大匾八字。
初八日(十一号)。丁未晨醒望屋瓦皆白,知夜雪甚大,北风颇寒。饭后至背阴胡同为刘益斋前辈诊疾,形羸音哑,几不能识,廿年同榜至交,一病至此,泪承睫欲下,强忍之。势无可为,勉立一方,以慰病人。又至顾、饶、张三处复诊。李啸溪同年辞肃政使职,意欲南归。与小松丈、思缄弟、澜老纠合曲局,在三松精舍畅叙,余唱《议剑》。
初九日(十二号)。戊申晴。午刻至实录馆校正本一卷。归寓遂不复出。写联数付。
接惠、襄禀。内务府大臣景公沣薨,幼主予谥诚慎。清室遗臣又弱一个矣。
初十日(十三号)。己酉晴。衡氏昆仲之甥郑兰孙(师培)来见,瑛兰坡中丞孙也。
饭后至彭云伯、辛纪云及棉花七条周姓诊疾。又至黄处复诊。亡友饶湘渌尝言,太史公诸赞,初读之,常觉句法横断,文义若不相属,细味之,乃是意义周匝赅括,其间更不着一冗长字,韵味包含不尽。作文须是字句少意思多。所言真文家要妙三昧也。偶尔忆及,辄记于此。
十一日(十四号)。庚戌晴。奉策令授为少卿,班秩视正二品旧资也。夏剑丞来访,亦新授上大夫,共商谢恩事。亲友登门及具函辱贺者甚多。三钟出崇文门为张骥逸两儿诊疾。张小松丈之八岁男、七岁女同于昨晨殇去,特往慰之。合家惧传染,苍黄移居西城大同公寓。夜至益锠,餐后诣公寓视之,尚未归,遇刘葆良及澜翁,因偕返报子街,畅谈而归。
十二日(十五号)。辛亥晴。伯葭来,邀至益锠午餐。赴蚕校常会。六钟在精舍设席,请张珍午前辈,王铁珊(定州)、蔡师愚、杨玉书、夏剑丞、谢靖远(五君皆讨论会同寮),郭小麓(铨叙局长),靖远未到。桐琴甫遣汽车延为其岳增寿臣诊疾。客散,即登车驶行,十钟归。接姚诗岑信,因彤伯表侄授室,嘱任婚费,余固谊不容辞也。
十三日(十六号)。壬子晴。聂献廷释母服,在长椿寺唪经,往行礼。访斗瞻商面谢日期。又吊刘益斋前辈之丧,老友凋零,悲感痛哭。又至大同公寓,问小松丈疾,喜已渐松。归寓稍憩,复至石驸马大街红楼,赴袁二公子之约,看所藏宋板书,富而且精。归已子正。午前谢靖远来畅谈。彻夜不成眠。
十四日(十七号)。癸丑晴,有风。未刻着燕尾服入内,与夏秋章三君(同叙上大夫)在讨论会会齐,四钟由阮会长带领见元首于居仁堂里间,行三鞠躬礼。元首立而答礼,并云一切均仗诸位偏劳。今日公事忙,不暇坐谈。遂退。闻南宁独立。广西将军陆荣廷率师尚未出境也。余以为陆将军若无贰心,应回征滇之军规复省城,以顾根本。若陆亦不足信,则桂林为旧时省会,应别简腹心文武大员为将军巡按使,镇桂林,作广西省城,以系全省之心,出师以复南宁,急饬川粤二军疾攻昆明,覆其巢穴,则桂亦不足虑矣。张师到京,明日开学。
十五日(十八号)。甲寅晴。章佳活佛托余介绍见阮斗瞻,订于午后二钟晤面,余特往陪。活佛年三十馀,不能作汉语,有巴秀峰、存霭如、存懋卿为通事。活佛次第,以前藏达赖为最尊,后藏班禅次之,库伦哲布尊丹巴又次之,章佳居西宁为第四。谒谢杨杏城左相久谈。又出正阳门至黄桐笙处复诊。在益锠夜餐,为张师洗尘。伯葭来谈。朗存归自常州,与拜圃同来。其肃政厅书记官,以逾限一日半,已为张都堂开去,另位置他人矣。
宦途之险如此!
十六日(十九号)。乙卯晴,始和。饭后访阑翁托代辞曲会诸君之约。至大同问小
松丈疾。出城至嘉应馆吊萧隐公太夫人之丧。又至梁家园赴医学研究会,有李君文涛(模范团军医),愿任集款,发起斯会。今日到者八人,共商办法,余建议设医校,编医报,庶几可延中医一线之传。散已黄昏,尚须至王铁珊同年处为其儿妇诊疾,饥甚,买两炊饼在车中啖之。又向北城至斗瞻处为思圃诊疾,留夜餐而归。灯下写匾额对联四件。半日间心力交瘁矣。接惠禀。四媳患喉痛,疹伏,以余所立杏桔参麻元参汤治之(〔眉〕此方宜名升麻元参加杏桔浮萍汤),应手奏效。昨夜疹已出齐,而大汗不止,心散脉软,余恐其津液不济而内陷,急以人参膏托之,黎明再出白痧遍颈,伏邪始发泄无馀,险矣哉!因此悟医无定法也。
十七日(二十号)。丙辰晴。枋钦来谈。饭后至什锦花园溥宅诊疾,始知毓子坤已于昨日以时疫卒。其夫人悲劳传染,势亦甚危(毓少岑谈及景诚慎亦死于疫)。近日喉疹盛行,死亡接踵,而医生独不传染,或谓此中有天道,洵然。又出崇文门至黄处复诊。东西南北恰行一周。在病家不敢进茗,渴极,途次买水果润喉。夜,大风。
十八日(廿一号)。丁巳晴。叶华生来谈。饭后至实录馆校《圣训》一卷,领到五次校对酬金二十元零八角。今日交春分节,静坐随意看书消遣。寄宝惠信。又复《进步杂志》社信。
十九日(廿二号)。戊午晴。饭后至顺治门大街李子栽处诊疾。入城北行至宛平县署,为李老父台之兄凤三诊疾,老病殊棘手也。顺至阮宅贺孝感得子之喜。奉令撤销帝制及洪宪年号,仍称中华民国五年。再起徐世昌为国务卿,名为惩于南方兵乱,实因日本将乘我乱事干涉内政也。元首不惜屈己从人以救中国,自是可敬。夜,大风。
二十日(廿三号)。己未晴,大风。自元旦至今,几于无日不风狂尘坌,固觉非好气象矣。饭后为王孝慈夫人复诊。视小松丈疾,在榻前久谈。秀冬来夜谈。上月买得《孙征君年谱》草稿十四叶,装潢成册,细读之,乃征君第三子望雅手笔也。灯下检《夏峰集》考订作跋。朱子诗云:“昨夜江头春水生,艨艟巨舰一毛轻。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读此可得知命之学。《亚细亚报》载,湖南某君言:观人书法,可料其人之穷通寿夭。凡作书草率,飘忽软弱者,必穷而夭。其说甚确。余亦尝以此观人,凡举笔便错者,其人必不能成事。先大后小、先整后散及作字末笔草率枯燥者,其人必无晚福。午后一钟馀,天有红光一道由西北而南。
二十一日(廿四号)。庚申晴。蒿目时艰,郁郁不乐,生灵涂炭,不知何日始见太平。饭后答拜潜夫族叔(畏三。伯初叔祖第四子),未晤。归寓为津浦铁路公司起公函稿,致直隶朱巡按使。在益锠夜餐,澜翁作主人。自明永乐至清宣统,五百馀年,非进士不能跻宰辅,而词林尤为专门。故登瀛州者谓之储相。明代宰辅二百零一人,由他途起家者仪十九人(崇祯朝最多)。清代汉宰臣,其格尤严(满臣则不拘,有由笔帖式文童出身者),非翰林出身不得谥文。其由举人致身大学士者,湘阴左文襄一人而已。接惠禀。
二十二日(廿五号)。辛酉晴。看《菰中随笔》一册。饭后至蚕校一行。薄暮伯葭来,偕至益锠夜餐。归路步访抱存,略坐而出。
二十三日(廿六号)。壬戌晴。未刻偕夫人同车至汪家胡同祝衡子惠生日。五钟三十分至德国营房,应柯理尔之约观德童演剧,随意纳入场价,以助十字会经费。柯君告余,梭尔格君在青岛助战,为日本俘去,现禁东京。余与贡桑郡王连座。场中热甚,观三出即出。晚饭后,陈静斋因患喉痛,以马车延诊。章嘉活佛赠真藏红花(一小纸裹)、藏香、氆氇。时证盛行,或问余预防之法及应饵何药,余曰:调和寒暖,勿令太过。饮食勿过肥浓,少食煎炒。而重要根本,尤在绝欲葆精,勿耗津液。欲,不仅女色,凡彻夜狂赌,恣情痛饮,皆是。果能淡泊宁静,自无传染之忧。不必无病服药,反伤无辜。发惠信。
二十四日(廿七号)。癸亥晴。以第四女宝柟许字故友嘉兴沈幼彦之第二子,年十七岁。女媒原系钱新甫同年,现不在京,其世兄伯愚代行。复请刘龙伯为男媒。午刻行盘,
换八字帖。未刻设席待媒,杨绳武、刘凤叔、庄思缄、李洛如、张润泽、六太爷作陪。申初押盘回男府。至静斋复诊。天津二女携外孙女来京归宁。
二十五日(廿八号)。甲子晴,大风。小松丈延为其世兄诊疾。归坐簃中,作管君绳恒家传,应其子葆元之请,将刊入家乘也。脱稿后复用格纸书之。晚饭后小松丈复招夜谈,澜翁在座,更深始返。
二十六日(廿九号)。乙丑晴。至实录馆校《德宗圣训》一卷。出城为俞小云丈诊疾,已垂危,不可救矣。又至张处复诊。夜至明湖春赴公度之约。
二十七日(三十号)。丙寅。晴。午刻至益锠赴思缄之约,偕至大同公寓,张世兄病已大愈。又为阮斗瞻诊疾,谈及时事殊不佳,几有瓦解之势。蹙蹙靡骋,将不知税驾之所。伯葭、澜翁来簃夜谈甚畅。年来高位大老沉溺于赌,词人墨客沉溺于女伶,志趣卑污,廉耻道丧,世界安得不坏。
二十八日(三十一号)。丁卯晴。外间消息甚恶,一般富贵大老纷纷议迁居天津以避乱,此若辈故智也。其罪可诛。饭后至李子栽、小松丈处复诊。归后在簃中熟眠一时许。
盛绍先(格)来见,求为其祖联文直公作记事。小松丈又来延诊,大风颇寒。余自庚寅挈眷住京,经甲午、庚子、辛亥、壬子,大乱已四次,深信万事自有定数,此心不动。扰扰攘攘,于事无益,徒自乱耳。
二十九日(四月一号)。戊辰晴。饭后至张宅复诊。农会例会,启用京兆尹颁发京兆省农会图章(文曰“京兆省农会之章”)。余复起草致朱巡按使公函,推广直隶各县蚕桑。
答拜邓诗安、盛幼安,均未值。归寓已上灯,甫易衣,复接李洛如电话延诊,改乘骡车往。
灯下作致王大京兆函,为道试中额事。阅报载,住京三年者,便可报名与试,调查合格者,两邑几二万人。若然,则吾二十县俊士,将尽为廿一省侨寓之人所占,本省读书士子,永无登进之阶,未免喧宾夺主。从前科举制度,顺天乡试,虽准天下人与试,然顺直生员中额,专定一百馀名,而旗籍北南中三皿,则别定中额,各不相妨,于天下为公之中,仍寓体恤保存之意。意美法良,今可仿行也。即以此意作书。接惠禀。
三十日(二号)。己巳晴。夜半睡醒,闻檐溜琮琤,久燥得雨,胸次一清,辰初刻忽成大雪,搓棉舞絮,顷刻积寸许。晨曦一照,屋瓦俱融,亦时令之异象也。盛幼盦来谈,索去宝惠信一封,嘱其照应羊皮巷眷口。斗瞻延诊,审脉大骇,元气将有脱竭之虞,立时向公府求上等人参救急,复开一方专葆真元,始信《内经》壮火食气之说。又至小松丈处复诊,陶氏四昆仲、李洛如咸在,因留夜餐。昨夜澜翁淡及,思致力于经世之学,以补中岁磋跎。余谓垂老看书,目力、神思、记性均逊,唯有“专”字诀、“约”字诀尚易收效,劝其看夏调甫先生《明通鉴》(此书胜陈氏《明纪》远甚)。澜翁欣然借第一函而去(共六函,末一函全仿涑水《通鉴目录》)。
三月初一日(三号)。庚午晴。姚诗岑、王季樵前辈、丁揆野来谈。王、丁二公皆山东新选议员。发宝惠信。诗岑见余《伤寒类方详笺本》,大善之,劝吾早日成书付刊问世,并愿任参校之役。
初二日(四号)。辛未晴,甚寒。广勉斋来见。未刻至斗瞻处复诊,稍有起色。伯葭来,偕至益锠夜餐。宝襄自宁因事回京。伯葭力劝吾专意行医,资以赡家,自食其力,何贫之足忧?前两日谣言四起,二三阔大老以每日一百元租六国饭店房间为避乱之兔窟,其贪懦无耻,且过于清室之亲贵矣。
初三日(五号)。壬申晴。清明、上巳两佳节,乃北风厉寒,仍然隆冬裘服,闻江南亦如此。地气与从前大不侔矣。余尝谓火车、电线皆足以度地气,盖地气分南北,高山大河实为间隔之大原因。自有此二物,山河之气遂通,天时人事,洵有非人所能测定者。
丙女早车回津,宝铭护行。晚,赴丁揆野之约。
初四日(六号)。癸酉晴。一日不出门,与夫人、女、媳作湖北叶子戏,不弹此调
三十年矣。叶华生来谈。接门人黄叔权四川荣县信。
初五日(七号)。甲戌。晴。小坪送来省农会关防,行文二十县知事,详京兆尹报告,启用关防。饭后至杨荫北、冯润田两处诊疾。归寓小息,复至小松丈处,为其如夫人诊疾。偕夫人在益锠夜餐。餐毕又折回大同公寓,刘葆良、陶兰泉、芝泉、朴如、仲谋、何志霄均在座,相与剧谈,至子正始返。
初六日(八号)。乙亥晴。先大父忌辰拜供。饭后至实录馆校《圣训》一卷。至大同公寓诊疾,兼为陶仲谋求婚小松丈之甥女。归寓招澜翁夜话。十一钟小松丈再电请诊。
大女自香河归宁。夜,大风怒号,屋显显摇动。
初七日(九号)。丙子晴。竟日大风,黄沙满天地,人昏昏坐积霾中,气象殊恶。饭后兰泉来谈,偕至张处恭送求亲大柬,并诊疾。出城吊钮叔闻夫人之丧。又至徐花农前辈处贺嫁女喜。连日郁郁不乐,唯以《小说月报》自怡。
初八日(十号)。丁丑仍大风。至润田处祝四嫂寿兼复诊。晚,以鄂叶消遣。夜月惨黄,傍晚风止,步西圃,红白桃花均盛开,幸未为封姨所虐。杏萼才吐艳。最奇者,前岁移盆栽梅根于地,今又着花极多,清明节后,见此寒英与桃杏争艳,自是小静园一段故事也。
初九日(十一号)。戊寅晴。午刻至实录馆校《圣训》。归作新装孙季子先生(望雅)自编年谱稿本册后跋。季子为夏峰先生第三子,早弃青衿,继父志讲学,年七十七卒,其墨迹殊罕见。晚,饭于益锠。写屏联数幅。接四川蒲江邹雪澄信。余于古医经最服膺《难经》,确信其出秦越人之手。其陈义精深,多非后人所解。余所见注释凡十馀家,鲜惬心者(徐灵胎《经释》以攻《难经》者注《难经》,孔颖达所谓木虫自蠹其木也)。即如第四十六难,谓老人血气衰,肌肉不滑,营卫之道溜,诸家皆不注意。余尝闻西医言,人至五十以外,肌肤干濇,失其运用之力,故老翁无传染痧疹者,以其肌肤不灵也。而《难经》此数语,固已先发其理。准是以观,《难经》中古谊新理,沉晦于后人眼光所不及者,不知凡几矣。
初十日(十二号)。己卯。晴。风日始和。两钟至松筠庵助赈局,议宝坻县民埝事。
余因提及香河县筑堤为民害。康侯议京兆河患,主张裁湾取直,引鲍邱、箭杆诸河,直入蓟运,多为沟洫,开水田,不特水有宣泄,且可化碱地为膏腴。余因太息于徐友梅之督办近畿河务,未尝统筹全局,决排疏导,使水有所归,唯枝枝节节,随处筑堤降水,为雍塞隔断之谋,政府用人若此,吾民安望有乐利之一日哉?思之郁郁不快者半日。又至丁揆也处议国民会议议员上书徐相国,有六省廿馀人在座,皆前朝资深望重一流,使立法院不取消,异日或有为国为民之计划,既不至如从前国民党之捣乱,亦不至如今日参政院之腐杂也。公函为周士贞方伯(渤)起草,笔意极佳。四钟赴广和楼观《梅玉配》第三本,哲臣、宝铭相陪。戏散入城,在西单牌楼北汇美居小餐。
十一日(十三号)。庚辰晴。枋钦来谈。饭后徘徊西圃,细赏梅花,此心悠然,几忘世乱。至沈步洲处诊疾。酉刻赴梦陶丈之约,与钱绍云同年话旧,不胜惆怅。山东议员张岱青(玉庚)来访。送公函于徐相宅。
十二日(十四号)。辛巳晴。筱松丈之外甥女王氏,许字陶仲谋,余与授经执柯,往来两氏,在陶朴如处夜宴。陈公孟以马车延诊。闻广东独立后,龙济光、陈炯明两军互斗,城门以外无干净土。上海乱党大焚掠。镇江亦然。蔡、梁两君发难于前,而乱党继之,流氓、土匪又继之,中国遂成强盗世界。呜呼!乱端一肇,不可收拾。若再相持,日本将收渔人、卞庄子之利矣。接惠禀,知南京无事。
十三日(十五号)。壬午晴。裕治臣、李新吾来赏梅花,仅两小株而香风满院,北方所未有也。余疑地气自南而北,较数十年前不同矣。客去,至蚕校议事。又为公孟复诊。
又访揆也,交去送信收条。归与夫人、大女赴益锠夜餐。接丙女禀,知典婿患时证颇重。
拍电询之。又接嗣翁信,随手作复。
十四日(十六号)。癸未晴,有风。两次为公孟复诊。又至贾家胡同李宅诊疾。季樵前辈、珩甫、小坪均来赏花。去岁海棠歇年,今乃繁盛异常,红蕊万点,娇艳悦目,与哲臣流连花下甚久。思缄来夜谈,留晚餐,炸酱拌面。写屏联五件。卧思历史,凡一朝之末,首发难者必无好结果,以其造劫数,戕生灵,天亦恶之也。有不嗜杀人、豁达大度之真主出,则起而收之,维时乱事,多者数十年,少亦十馀年,强暴既尽,人心厌乱,然后可以长治而久安。此已往之成局,历古今而不易者。准是以观,中国之祸正未艾耳。
十五日(十七号)。甲申晴。午初刻为俞筱园年伯点主。礼毕午餐。至荫北处为小孩诊疾。归后流连花下,遂消半日光阴。近来胸襟为最愉适矣。嗣伯、隐公、澜翁作夜谈,子正始去。夜雨,初闻雷声。簃中孤灯听雨,润爽无尘。复江西赵子登信。
十六日(十八号)。乙酉晴。午后至便宜坊敬节会,置买申姓顺治门大街路东房一所(现开恒丰染坊),价银叁千壹百元,写契成交。余签押讫即至广和楼观剧。戏散,在天福堂晚餐。均巴秀峰作主人(巴彦济尔噶勒,系喇嘛章佳活佛之通事也)。归路顺为陈公孟复诊。向晨,风声怒起,为是担忧,几不成寐。
十七日(十九号)。丙戌黎明微雨,旋晴。一日颇凉润。饭后至实录馆校《圣训》一卷。晚,至红楼,赴授经、印臣之约,见宋镌《水经注》残本,为人间稀有。又见明初刻《三国演义》,前有陈寿《三国志》目录,书中每回标目仅一句,与今本不同,字句亦多异处。每回首一句,皆直起,与上回末句相接。又见汲古阁影钞钱牧斋宋本前后《汉书》。时阅两年,仅钞本纪诸志,未及列传。字画精整朗秀,真影钞圣本也。闻杭州自独立后,乱党因争都督,大战西湖滨,湖山劫运,可为痛哭。又闻城中焚掠,火三昼夜未息。独立之效如是,如是。
十八日(二十号)。丁亥谷雨节。晴。傅沅叔、吴印臣同来赏梅,久谈始去。余偕至沅叔后闸寓斋看花,即豫锡之都护之勺园也。园中鸾枝最盛。曩岁梅叟曾觞客于此。沅叔藏有惠半农手批《三国志》,拟借归照录。至阮孝威处贺小儿弥月喜。闻外间消息极恶,不乐而归。伯葭来谈。复邹蓉倩信(寄山西高等检察厅)。接惠禀。世界虽乱,吾心自定。
行医,笺注《伤寒类方》,看书,赏花,吃益锠。以此为委心任运、安身立命之惟一妙法。
十九日(二十一号)。戊子阴。东邻徐森玉(鸿宝)来赏梅花、海棠。至隐公处为其外孙诊疾。其婿之弟张少简亦求诊(嘉应州人呼夫弟曰小郎,犹古称也)。伯葭、澜翁夜谈甚畅。彻夜不成眠。
二十日(二十二号)。己丑黎明雨,竟日未止。海棠鲜润妍丽,对之神移。唐人诗云“见欲对花安枕席”,真能传爱花神理也。饭后冒雨访斗瞻于法国医院,狼狈不堪,略谈数语而出。接惠信,知吴江、江阴俱陷,苏州被围,常州戒严,东南大局不可问矣。叶华生电告,南京冯帅已宣布中立。伯葭力证其诬。偕夫人、两女在益锠夜餐。
二十一日(二十三号)。庚寅晴。族叔潜夫枉过。作霖、枋钦先后来谈。贺朗轩嫁侄女之喜。归寓发小寒热,拥被早眠。前日为舒宾如长女治喉症极剧,以吾所制升桔浮萍元参汤投之,连进两剂,其病若失。今晨又接惠禀,苏围已解;以全力护常州,可保无恙;并无“中立”之说。
二十二日(二十四号)。辛卯阴。闽人丁行维(汝景)来拜,系奉内务部之命招待议员者。饭后偕澜翁访伯葭,三人同挤一马车赴崇效寺。前三日接妙慈和尚柬云,牡丹已盛开,约余往观。至则花朵尚含苞未露色,去“开”尚远,何论“盛”乎?乃坐廊下看丁香、鸾枝,微雨洒然,烦襟顿涤。久居尘市,坐此片刻,亦颇怡然。就近同至广和居晚餐,伯葭作主人。三人又同回话兰簃夜谈,冒雨而去。接丙女信,知余已被举为殖业银行董事(共得三百五十馀票,盐务中有一人与我力争,仅得二百八十票),岁杪可分花红五六百元。
因致李嗣翁信,问应于何日到行。
二十三日(二十五号)。壬辰阴。饭后至朱旭辰处,为其世兄诊疾。至后闸赴傅沅叔之约,赏花,看宋、元板书,极风雅之乐趣。珩甫来夜谈。接李嗣芗、刘性庵二公信,报知已得董事。夜雨。
二十四日(二十六号)。癸巳晴。海棠开齐,一片花光,厅院几成锦幛。沅叔特来玩赏,宾主对花坐,不忍去。爱花成癖,梅叟云亡,今复见沅叔矣。客去,作纪联文直事一篇,应公孙盛格之求,将与陈弢庵所作墓志,陈澹然所作行状,合上清史馆也。脱稿付宝铭誊真。即至夏蔚如青厂寓中,赴议员会议处。各省议员到京者已达百人,拟租保安寺,立民宪学会及通讯处。归寓稍息,复访小松丈夜谈,留夜餐。子正始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