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83 页/共 95 页
初九日(二号)阴。益斋前辈偕其友杜韵山来就诊。未刻赴市政会答拜周笠航,归后微雨,入夜又雨。随意读《旧唐书》张镒、萧复、姚令言、张光晟诸传,篇篇佳妙。世人震于欧、宋大名,无人能读旧史,南宋后几亡其书。司马、范二公修《通鉴》,独用旧史,其识卓矣。
初十日(三号)晴。周笠航来谈。饭后至东城谒见史姻伯母(五弟妇之母。仲屏姻伯又与先君子通牒至交)。与震九久谈。夜,饭于益锠,其东家金志锐作主人。偕会兄同车返寓,话至更深始去。车中看《通鉴•晋怀帝纪》毕。校《倚松集》廿馀叶。接刘性庵回信。
十一日(四号)晴。豫年嫂因墓田事来商。饭后毕世兄扶杖来别,交去徐相国助银二十元,又提公款送旅费二十元。客去,与持叔、彤伯游城隍庙,观秋千戏,离地三丈馀,代为危险。买砖制塔屋桥亭及各色小泥人,置之盆石间,颇饶幽致。归后校《倚松集》十馀叶。夜,至便宜坊赴锡兄之约。寄性庵快信。
十二日(五号)晴。校《倚松集》讫。余所藏沈氏刻本亦借以校正无数内典,所谓利己利他也。饭后顺邸见顾,晚凉因诣邸为福晋复诊,留夜餐,宾主二人相对至两小时始吃饭,疲苦极矣。写匾额二大件及对两付。
十三日(六号)晴。周树声来见。目红不便观书。饭后招会兄来谈。坐至黄昏,同赴益锠,冒雨而归,天顿凉爽。《维摩室遗训》有一条云:检张公馆书籍,见皋文先生手钞手批之书,数十百本,皆是蝇头小楷,五色齐备,字皆精金美玉,圈点直横,朱光晶莹可爱。装之适得一书箱。一生精力,毕萃于斯。人品尤尊严可敬如此。鼎曾见皋文先生手批《昭明文选》,归族叔祖叔畬先生,存吾兄孟乐处。乙巳冬,兄居放生园,不戒于火,此书化为灰烬。余屡思照录评点,因循未果,至今思之可惜。其圈点用色凸起而有光,诚如卫生先生所言,老辈用功精严类如此。吾兄季申亦善用朱,皆凸而有光,曾以调朱法授余。
今日少年知此者鲜矣。接性庵回信。
十四日(七号)晴。饭后赴社政会。写应酬数件。
十五日(八号)晴。先世母吕夫人生辰拜供。夫人率成儿附晚车赴津置买物件。程伯葭自沪来,偕至福兴居赴朗轩之约,濒行呕吐,归后甚不适,心绪烦故也。
十六日(九号)晴。一日困倦不胜,依枕即昏昏入梦。目红又发。接大女信。
自十七至二十日失记。
二十一日(十四号)阴。丙女适天津李氏,须赴津送亲,今日在京过礼,延请亲友,到客二百馀人。戌刻祭祖,叔明、宽仲、澍棠三侄均助祭。
二十二日(十五号)晴。夫人率惠儿早车行,余携丙女晚车行。男府预备公馆在旧北门内双井,犹忆癸未年小山族曾叔祖寓此,余礼闱回避,偕澜笙曾叔祖出都过津,下榻于此,距今三十二年,当时设榻之地,尚仿佛记之。雪泥鸿爪,回首怃然。王心泉、袁锡三均约赴津。
二十三日(十六号)晴,天气亢燥,屋浅无檐,阳光内逼,烦热殊不可耐。午刻过妆,仍请刘性庵、李符曾两君作媒人。
二十四日(十七号)晴。天未明彩舆即来。新郎亲迎。黎明发轿。十九岁爱女一旦属人,未免惆怅,夫人哭尤痛,难怪其然。亲翁李嗣芗前辈虽盐商巨富,却无骄豪恶习。
婿名宝训,字典臣,年十七岁,颇有儒素家风。午后嗣翁来拜。申刻余率惠儿诣男府道喜,兼省女。夜早眠。天津风俗颇恶,余与嗣翁商酌,一以北方普通礼行之,不甚依其俗也。
澜翁邀第一楼晚餐。
二十五日(十八号)晴。湘潭王湘绮盛称萧子显有史识,余因携《南齐书》至津细读之。中有二事识议最警。一为太祖本纪总论,谓自来开创之主,皆是运会使然,并非素有其志。文有云:“魏武初起义兵,所期征西之墓,晋宣不内迫曹爽,岂有定霸浮桥?”又云:“权道既行,兼济天下。元功振主,利器难以假人;群才戮力,实怀尺寸之望。”“虽至公于四海,而运实时来;无心于黄屋,而道随物变。”此数言,足该千古之局。今日何独不然。一为褚渊、王俭传论,文云:“粲既死节于宋氏(谓袁粲),而渊逢兴运,世之非责渊者众矣。臣请论之(中略)。魏氏君临,年祚短促,服褐前代,官成后朝。晋氏登庸,与之从事,名虽魏臣,实为晋有。故主位虽改,臣任如初。自是世禄之盛,习为旧准,羽仪所隆,人怀羡慕,君臣之节,徒致虚名。贵仕素资,皆由门庆,平流进取,坐至公卿,则知殉国之感无因,保家之念宜切。市朝亟革,宠贵方来。陵阙虽殊,顾眄如一。中行、智伯,未有异遇。(中略)夫爵禄既轻,有国常选。恩非己独,责人以死。斯故人主之所同谬,世情之过差也。”此论自儒生观之,诚不可为训。然局势所结,实是如此。持是以观有清末季,用人一循资格,贤智戴愚不肖于上,而末由自伸。授官悉出援引,虽拜爵公朝,无一不受恩私室。加以鬻官如市,幸门大开,载宝而来,如愿而去。彼之为显宦者,或以积资而得之,或以钻营而得之,或以贿赂购买而得之。遍列中外,无一人出于主上之特简,欲望其感恩殉国,槁饿首阳,必不可得之数也。然则子显之论,岂非烛照之明镜,警觉之晨钟乎?真古今未经人道之痛论矣。
二十六日(十九号)晴。午后出门谢媒人并访数友。晚至聚庆成赴万有号之约。
二十七日(二十号)晴。晨遣彩舆接丙女回门,甚有得所之喜,为父母者心慰矣。
午后五钟始接新婿,见礼款待,李幼安、绪雨孙作陪,盖用津礼也。晚饭后至中华园听女落子,万有作主人。
二十八日(二十一号)晴,稍凉爽。夫人迁寓大安栈,将公馆交还男府。余率儿妇辈附晚快车回京。劳民伤财,为父者应尽之义务如是而已。朗轩来夜谈。
二十九日(二十二号)晴。夏至节。气坠不能兴。薛正清、吕选青来谈。客去,遂惫卧终日。读《通鉴•晋怀帝纪》毕。慕容开国,即知网罗物望时英,睹此一端,便决其必能创业。自古及今,不注意物色人才而能开国者,未之前闻。《庸言报》登余所著《崇陵传信录》,于第五期一次录讫。此报闻销及万册,可借其力以风行矣。
闰五月初一日(二十三号)申刻雷雨交作,连宵达旦。中夜闻檐溜声,魂梦俱清。
此为甲寅年第一次甘澍也。
初二日(二十四号)黎明犹雨,竟日轻阴。前用寸楷写张茂先《励志诗》,为家塾影本,因事辍笔,今日凉爽,补写两叶半而毕。余此书纯从结体上着意,分行布白,相生相让,完整停匀,童子习之,当无弊病。傍晚至三兄处久坐。读《通鉴•晋愍帝纪》。时局至此,虽管、葛亦无能为力。琅玡不救中原,颇为后世所讥。然此时江东内难未平,兵力又弱,无救长安之败,根本反致动摇。晋元之慎于出师,固与梁元之坐视父兄覆亡,厥罪有别矣。
初三日(二十五号)晴。夫人早车回京。饭后至润泽处行吊,至松筠庵乡人会议河务。滦州周采臣同年绘顺直五大河简图,支干分明,一目了然。又至天福堂赴董润泉之约。
初四日(二十六号)阴。贵寿云来谈。饭后至涛贝勒、朗贝勒、顺承郡王诸邸答谢。
归途访会臣久谈。读《通鉴•愍帝纪》讫。古今帝主坐降者,秦孺子婴,蜀后主,吴归命侯,晋怀帝、愍帝,(后)晋出帝,宋徽宗、钦宗以及十六国、十国中诸国主,其能善终者蜀、吴二主,宋初降主而已。固知金哀宗、明怀宗之死社稷,为最得其正也(隋末元末群雄不足数)。
初五日(二十七号)晴。同乡公推余及周采臣、王铁珊、冯公度赴津,会同李嗣香、李(原稿此处缺一行。一一整理者注)。下榻德义楼。两李君来访,斟酌办法。夜半雷电风雨交作,乃将四方久积之热气全数驱入楼中,故屋外飒然生凉,屋中反闷热过于平日,汗出如濯不能眠。洋楼不如中国平屋之适,于此可见。吾友铎尔盂君谓中国屋冬暖夏凉,大胜洋楼。诚然,诚然!无如洋迷者之不恤拂其性也。
初六日(二十八号)阴。巳刻即起,二侄妇挈升孙来楼问起居。李嗣翁邀至饭楼午餐,晤蒋艺圃前辈。饭毕六人偕诣交涉司公所谒朱帅,面陈来意,拟求朱督会同沈京兆合词呈请设顺直水利分局,特简局长以固机关而一事权。朱颇以为然,唯沈大京兆方以顺天府二二十县脱离直隶而独立(割文安、大城、宁河、保定四县归直隶),两方正争权限,未肯协而谋之。沈氏不量力度势,贸贸然为独尊之谋,举数百年前人所不敢分者而分之。不知我二十邑之收入,决不能供一省之用,境内河道,尤非独力所能举,将见其日入穷途而已。妄人争权攘利,自贻伊戚,我二十邑乃受其害,可恨可伤!,开县河务总办马蔎在座,皖人,在直隶五十年,于全省水道言之甚晰。朱督留饭,力辞之。谒澜翁久坐。至李处视丙女。又偕嗣翁同车至符曾处,补贺嫁女喜。澜翁来,同至德升楼晚餐,余作东。刘履贞约广兴里新红班花宴,辞之。
初七日(二十九号)阴。接二侄媳、丙女来楼作半日畅叙,午餐于饭楼。两钟后附快车回京,挈升孙先归,澜翁、玉山侄送至新车站始去。余与公度独占一头等车,舒快已极。新买西北角崇氏之屋于今日开门通过。
初八日(三十号)阴。竟日不出门。持叔南旋,为作丁文槎信(江汉关监督兼交涉使),遣宝襄送至车站。晚凉可喜,偕张、袁、蒋及惠至龙海轩夜餐。夜雨。接量能夫妇信。
初九日(七月一号)晴。饭后至农会议事毕,循行阡陌一周,雨后新绿,满眼蔬谷怒生,清风徐来,胸襟舒畅。会中设菜点,皆畦间产品也。出城为(原稿此处缺一行。——整理者注),甚苦。会、朗均来夜谈。余熟于晋宋间事,而于萧梁一代则不甚记忆,因辍读《通鉴•晋纪》,改从《齐东昏侯纪》看起。
初十日(二号)阴。午初至万寿西宫为张润泽胞伯朴灵点主,盖自乙未年至今,余为张氏点主六次矣。设宴甚佳,饱餐后趋至十刹海会贤堂,与李、周、王、史、冯五君会齐,偕谒沈大京兆,以所求于朱帅者求之,沈公亦以为然。微雨遂出,顺路至农会,定星期日公请大京兆之局。半日间由极西南至极东北,奔驰往返,殆及四十里矣。会贤堂前茶棚栉比,男女杂沓,恣为冶游,湖影花香,变为桑间濮上,风俗之敝,一至于此!礼教之防尽撤,欲求久安长治得乎?自吾有生以来,尹京兆者推周小棠、陈亦舟二公,盖赵、张、
二王之亚,而小棠先师(壬午乡试监临老师)慈祥岂弟,遗泽尤长。师殁后,曾由乡前辈呈请,在通州建立专祠,地方官春秋致祭。民国肇建,祠为州议会所占,几于毁堂撤主。
先师从子笠航世兄(志恭)来谒,且携吕镜宇、邵伯英两年丈手书,托余料理保存,由余领衔具呈顺天府,请为保护。今日得沈大京兆批复,极致尊崇,并出示饬通县格外保护。
从此樵梗不犯,肸蚃长存,或稍申崇德报功之诚乎?晚颇凉爽,珩甫来谈。读《通鉴•齐东昏纪》讫。
十一日(三号)晴。何颂耆、罗镜湘来谈。排谢客单,遣宝懿谢南城西南路。伯葭来夜话,多肺腑之言。程松园盛称戏鱼堂本《东方像赞》。检吾所藏戏鱼,有《黄庭》、《曹娥》而无《像赞》,或潘氏刊单行本乎?戏鱼中《官奴帖》,精神远出戏鸿、快雪上。鲁国《祭侄文》,余藏有明罗一峰刻本,持校戏鱼,各有胜处。
十二日(四号)晴。
十三日(五号)阴雨。社政进行会开两年纪念大会,重举正副会长。副会长李五丈宣布辞职。饭后至农会公请沈大京兆,相与循行阡陌间,公宴尽欢而散。闻教员兼园艺科史筱坪归山西仓头镇,在阳高下火车,易骡车而行,途遇劫寇,枪伤两腰甚重,退回阳高,发电求救,遣堂役王春驰往接之回京,入医院治创。世途荆棘,可畏可叹。前朝专制时代未闻有此也。
十四日(六号)阴。惠、纶、懿同出,分头谢客。子咏过谈。山西人乔某介董簧峰同年来,求为其子诊病。思缄傍晚来,偕至益锠晚餐,思缄作主人。饭后三钟至电灯公司,与王、周、史、冯四君会齐,偕诣国务院谒徐相国,为急救吾省水患设立水利局事,未得快语解决。吾辈特尽心力而已,天时人事固无如之何也。
十五日(七号)阴。傍晚雨,滴沥达旦,凉爽如新秋。闻江南酷热,妨眠食。北方即苦热,入夜无不凉者。两日不出门,读《通鉴•齐和帝》讫。周小棠师祠事办妥,因作书复吕、邵二丈。文六舟自江南来,谓我消瘦特甚。余亦对镜自知之,盖心神不定,体气断不能壮健。此当治其本耳。
十六日(八号)雨至午方止,凉甚,须着夹衣。存懋亭(德)介衡亮生来求诊。薛正清冒雨来商孔道会事。四钟至禁卫军司令处访冯华帅,适仲鲁、康侯均在座,久谈而出。
朱经帅来拜。读《通鉴•梁武帝纪》一。
十七日(九号)晴,傍晚雨一阵。门人涂壁垣(景瑜)来见。二钟至乡祠,与刘、王、史、冯诸君公请冯帅,终席而去。至北城豆腐池胡同访效述堂,为其次子六舟转圜。
读《通鉴•梁武纪》二。近来心为境累,郁郁不乐,肌肉瘦削,毫无萧闲之趣,仍是见理不明、信命不笃耳。若见得到、信得定时,随遇而安,何入而不自得,乃长此戚戚哉!
十八日(十号)竟日微雨如毛。效述堂来谈。饭后至孔道会欢迎冯帅,余读欢迎词。
十九日(十一号)晴。存懋亭来复诊,病减十之七八。延医十馀人,药方数十纸,大致皆平肝滋水剂也。余独以两手脉皆弦,直断为寒湿内着,以附桂治之,竟服三剂而大效。此服膺长沙先师之功也。饭后访隐公久谈。隐公劝余自守,勿为过度之营谋。真能爱我者。闲懒太甚,不病而衰。于是斐然有述作之志,抒我抱负,遣此光阴。曩见梁任公所著《管子》、《王荆公》(《中国六大政治家》第一编、第五编),叙一人生平之事,而举一朝之时事、百年中之大局悉纳其中,穷原竟委,旁见侧出,为史家开一新世界,真不愧一通字,读而笃好之。第二编为《商君》,乃顺德麦孟华著,已不如两编之闳深肃括。第三编为《诸葛公》,乃李岳瑞所著,叙次简略,议论平浅,于忠武精神,十不能传其二三。好题目无好手笔,大是可惜!至于第四编之《李卫公》,乃功名家,非政治家,亦出于李氏之手,其无聊更不足论矣。余治《三国志》三十年,颇能窥见诸葛公之伟略,而旁见侧出及无字句处,所得尤多,决意继管、王两编,别撰诸葛忠武侯专传,不特侯之学术勋业将以此传之,即余半生所抱之浅识,亦将以此传之。今日起手撰第一章。发议处自抒胸臆,
不作骑墙门面语,庶成一家学说。
二十日(十二号)晴,热甚。饭后挥汗著书。晚饭后至第一舞台观剧,剑社作主人。
局面宏敞而戏不佳。
二十一日(十三号)阴。饭后大雨,冒雨至保卫局(即在农会中)公请冯帅。宴毕拍照。绕至东城谢客。上月廿一日来客二百馀位,扫数谢讫。归后又雨。读《通鉴•梁武帝纪》三。
二十二日(十四号)阴晴不定,时有微雨。饭后著书。会兄来谈。灯下写字。
二十三日(十五号)晴。饭前著书,儿辈虽多,无一能代笔缮写者,大是苦事。饭后至农会,三河马为离献区田法,余特画地一畦为试验,今观所种(原文此处缺一行——整理者注)才二尺,穗不过初结,相去悬远如此。其法去年冬至前两日,择谷种之充足者,贮瓮中,用布蔽口,掘地五六尺埋之(冬至一阳自地出,使饱受地中阳气),次年春分节取出播种。田土亦于冬至时翻松,内布粪料,每隔一垄,相距尺许。种后灌溉仅需三次,盖谷种阳气充分,一益也;所种每隔一垄,使地力完聚,二益也;用旁垄之土厚壅谷垄,根得厚蔽,燥气不易人,风不能摇,三益也;旁垄较低,可留雨雪,土脉腴润,四益也。
就表面观之,十亩之地间去五亩,似乎吃亏,然结穗长而足,收获可早二十日,五亩可获十五亩之粮。明岁换耕旁垄,收获之丰必相等,其为利大矣。余嘱园艺科诸君详著为说,并所获之穗,上之农工商部、顺天府,并传送各分会,使农夫知所取法。此本计之最有益者。散会至羊肉胡同访吴印臣久谈,见有赵惠甫先生所著《淳化官帖考》,考订极详确,借归细阅之。归寓伯葭在此,畅谈至亥正始去。
简园艺科郭琴石君区田成效可观,此吾会第一次优绩,最足欣慰。请吾兄特著一说,所有储种、翻土、分垄、布料之法,言之务极其详。至日期之早,收获之丰,必须详记其日数、石数,以为比较。弟拟俟成熟日将区田之谷及非区田之谷各摄一影,著其真相,列为图,以铜板翻印多份,与区田说并付排印,分致各县,传示乡农,为吾乡兴一大利。吾兄必乐于从事也。
二十四日(十六号)晴。饭后赴市政会。至双辇胡同为二侄女诊病,水獭胡同为存懋卿诊病。归后汗透衣巾矣。夜雨。宝惠赴津接丙女。
二十五日(十七号)晴,热甚。丹云丈来。作书致征收局长吴亮叔,以节敬会房契呈验,缘诸契仅盖有顺天府尹紫花印,未经两县税契也。挥汗如雨,不能构思著书。思缄、润泽均来谈。午刻丙女归宁到家。夜复雷雨。接江西盛少怡表叔信。读《通鉴•梁武纪》四。常州人谓配合丸、散、膏为割药。閤,閤字读如割,乃知方言亦有所本。龙溪与邓子和书云:吾誓于此学自分作何承受,此生自分作何结果。二语最要,即所谓立志也。余半生悠悠忽忽,一事无成,正坐此耳。
二十六日(十八号)黎明大雨,竟日濛濛如织,阴湿异常。天骤凉爽,著书甚多。
写对写扇。伯葭来谈。夜半复雨。
二十七日(十九号)阴,雨如牛毛。盖天空湿气所成,乃雾而非雨也。见火车烟囱之烟,距车不及丈,即散漫下覆地平,对面不见人。此空中雨湿之气,迷漫四塞,烟气为所压遏,不能上升,遂散而下覆。然则吾人在气交中者,其可以堪!饭后赴社政会改选正副会长。会员到四十五人,全体起立,坚请余及李丈连任,无庸写票改举。余力辞不获,拍掌之声如雷,只可就职。又票举评议员,宝惠得四十票,居最多数,为评议长。归寓著书,觉倦甚,酣睡一小时,起读《三国志》周瑜、鲁肃传以抒胸臆。
二十八日(二十号)竟日阴湿。存懋卿来复诊。景佩珂来问史馆旧章。朗轩来仵半日谈,晚饭后乃去。客去著书六百字。写扇两柄。
二十九日(二十一号)天竟畅晴。门人朱楚白新署博野令,来见。饭后率惠至农会,为定界事,朗轩来参观。归寓,伯葭来而已去。灯下著书。
三十日(二十二号)晴。发适翁氏六妹书并寿礼。饭后朗轩来。傍晚,偕锡兄至西长安街馀庆浴堂洗浴。灯下著书。两日论诸葛公杀刘封、马谡、彭义、廖立,自谓独具只眼,深达时势。接梁叔庄湖南书,史持叔湖北书。
六月初一日(二十三号)晴。挥汗著书。凡诣我以谋请托者,概谢绝之。吾自为谋且乏术,何能为人谋乎?炎蒸如此,不如坐话兰簃中还读我书。其尤奇者,镇江张君。与余无一面之识,无一刺之交,贸贸然登门造请,求为谋事,真天外飞来矣。报纸谓京师今日成一高等流氓世界,言虽谑而甚确。士风若此,世安得治?饭后至灵清宫访张珍午前辈,遍走不得其门。狂风骤雨忽至,横吹入车中,冠衫尽湿,疾驰而归。灯下仍著书。
初二日(二十四号)阴,午雨,又急雨一阵,拟趁凉著书,未一叶而心跳,遂搁笔。
随意看毛对山《墨馀录》消遣。接吴允森广西信。思缄偕朗存表弟来访。季申四哥被任为肃政使,力辞不至,可以风旧朝一二品大员矣。
初三日(二十五号)竟日雨忽大忽小,潦象成矣,若再杂以河患,则吾省岌岌可危。
午前著书。钵民赠磁州一带新出土魏齐碑志六种,皆铁路掘土发见者。磁州古邺郡也。诸志咸有古致,唯魏《张满志》劲挺秀茂、合虞、褚、欧阳而一之,真名刻也,爱玩不忍释手。因为钵民跋《张猛龙碑》及《石鼓》。五钟至织云公所赴内务部朱总长之约。宴毕,兼有电影娱宾,余以道远泥泞先行。雨骤至,抵家水深数寸,肩驼入内室。
初四日(二十六号)晴。著书。绍兴俞氏子介林耀庭来求诊。疾已不可为,姑开一方而去。存懋卿来复诊。五钟坐人力车谒赵次山年丈,略谈史馆事。至庆云楼赴衡亮生之约,十一钟归。
初五日(二十七号)早晴,著书。五钟顺邸以马车迓诊。归寓雷雨忽至,顷刻水深数寸。久雨之后忽起西北风,彩虹明彻,或可畅晴。
初六日(二十八号)晴。至贤良寺为内姊思缄夫人送行,留午饭。饭后偕思缄夫妇、采涧夫人,率丙、恩两女至山本照相馆合拍一照,与夫人同车而归。著书一页半。接丁文槎汉口复书。王尽初赠虎耳海棠两盆,乃亲手分植者,花叶皆似秋海棠,色亦幽艳,但花瓣较小,略具耳形,故以此名。所大异者,秋棠喜阴湿,此则喜骄阳,日愈曝则色愈妍,叶愈肥,因节令不同,故性情迥别。中国改用阳历,不特农家无所适从,即花鸟亦违其生性矣(如《月令》所载禽鸟)。此孙、黄无意识之举动,所亟当厘正者。宗室溥哲臣(濬)
来执贽(原稿此处缺一行。一一整理者注),遂执弟子礼。
初七日(二十九号)晴。接开封适顾氏表姑母信,穷困去乞丐不远。恻然伤之,由邮局寄去洋五元,以救目前。热甚,挥汗著书,精神所寄,不觉炎蒸也。晚至泰丰楼赴哲臣之约。夜热甚。
初八日(三十号)晴。午前会男女客各一。饭后出城,吊刘燮臣之丧。至恒裕取款,润田唤瑞记制六肴留饭。归寓伯葭在簃,畅谈至夜分始去,遂未著书。与伯葭论时事,感慨欷歔。“已卜馀年见太平”,诵放翁此句,尤觉悲来难遣矣。为伯葭题清於女史花卉大直幅。女史为南田公族孙女,世谓为公之女,误也。书画皆酷摹瓯香馆。作伪者以其为女史,前款多仿闺阁体,此由未尝见真迹耳。余展卷辄能辨之。夜热甚。闻上海热至一百零八度,必有暍死者矣。
初九日(三十一号)晴。随意看采涧新买小说书,因循遂度半日。未刻率宝惠至乡祠赴同乡之局。晚饭后大雷雨,顿祛酷热。写屏对五件,著书二叶。
初十日(八月一号)阴。饭后赴农会,与宝惠出城至恒裕晚餐。八钟至第一舞台观
剧,润田作主人。坐位既远,人声又哄杂震耳,以致台上唱白全不相闻,楼上下座客甫开台即满坑满谷,而来者犹接踵,俱扫兴而去。此台戏价极昂,包厢仅容八人,价至十二元;二层楼散座每人一元五角;楼下九角;若六角、三角者则在三层楼上高据题颠,视听皆不适。以较四十年前人费一千三百文(合洋一角一分),即可静聆程长庚、徐小香一曲者,竞加至十四倍,而人犹踊跃若此,富耶贫耶?明眼人当能参其消息也。余记之不惮琐屑,盖于世界有无穷感慨云。十二钟归。
十一日(二号)晴,傍晚忽又大雷雨一阵。黄秋培来见;余力劝作归计,不听也。
饭后至法源寺王书衡处行吊,至沈封丈处诊疾。赴社政会。
十二日(三号)阴。午刻至净湖别业公局,波光林影,绿盖红衣,可以避尘,可以逭暑,凭栏远眺,如入画图,其地胜江亭十倍。又步游汇通祠。微雨如织,乃归。傍晚至长安饭店赴杨云史之约,西餐劣甚。复江西盛少怡丈、广西吴允森信。
十三日(四号)晴。贵寿云、唐一庵来谈。饭后坐人力车至水獭胡同存处诊疾。思缄、朗轩来夜话。夜半月明而雨。接常熟六妹回信,邮件已到,江南苦旱。且有蝗灾。今年秋收无望,南顾蹙然。大兵之后,继以凶年。民间困苦已极,而一般聚敛之臣,呕心挖胆,设种种苛碎恶税以朘削之。天生此辈,制造大劫,乱生且未艾矣。奥地利亚与塞尔维亚构兵,德、法、俄、英各有所助,欧洲竟成大战场。若兵连祸结,将牵动全世界矣。茫茫天意,不知作何归结。复门人宋春伯信。
十四日(五号)晴。四壁花浓,此心颇适,静坐写册页两叶。六钟偕锡兄、惠儿在泰丰楼晚餐,并邀朗轩。饭毕同至大观楼看电影。接开封顾表姑母回信。德与俄、英、法、塞诸国构兵,青岛集兵屯粮,为战争之备。德官下令戒严,取缔中国居民。前朝大老之建屋置产,营此窟为桃源者,皇皇然皆须迁出。己不能自立,寄人篱下以求安,宜其吃苦也。
吾向来宗旨,极不以托庇外人为然。不但青岛,即沪上亦非善地也。请拭目以观其后。
十五日(六号)晴。写册页。会兄来久谈。刘叔南同年来访,畅论陕西近事,故人不见近十年矣。薄暮借会兄马车至北城,为二侄女诊疾。
十六日(七号)晨醒闻雨声甚繁,达午始霁。李婿自津来,命酉儿偕往三兄处叩见。
五钟至二侄女处复诊,与夫人同车而往,行经南湾子,有一树出于人家屋隅,结花繁而朵大,粉艳照眼,为生平目所未经,匆匆一过,竟不知是何种,唯与夫人神移叹赏而已。出城至致美楼赴孔仲权之约。
十七日(八号)阴。立秋节。两日心神不定,未著书。饭后写大匾两件。灯下写扇两柄。晚,设酒肴款待李婿。接思缄天津信。李新吾来畅谈,知元和相国挈眷踉跄自青岛来京,胶济火车无复容足地。噫!
十八日(九日)晴湿。倦昏昏百事不振。丙女回津。申刻至广惠寺朱小汀昆仲处行吊。宝惠买林畏庐新译《深谷美人》小说,一日看毕。用意深厚,译笔雅饬,序文揭著书者之意,专为维持家庭孝友勤俭而作。吾中国家族主义,注重家教,严守女诫,实为泰西所不及,乃西人羡而欲效之,吾之维新家反立意欲破坏之。真万死不足蔽辜也。
十九日(十号)晴。午前读《通鉴•梁纪》五。未刻至农会特别会议。至二侄女处复诊。朗轩来夜谈。
二十日(十一号)晴。润泉来久谈。申刻在福兴居请刘叔南、史朗存,陪客赵叔泽、钮伯雅、赵剑秋、史振九、益三。客散,又至楼上赴贻来年之局。归途电掣如蛇行,至王公厂雨大至,淋漓襟袖。接江西吴士宜侄婿书。思缄夫人避青岛之乱,迁居潍县,明日可抵京。夫人至顾宅照料蘅侄女生产,一夜未归。次早六钟举一男。
二十一日(十二号)晨雨始止,润泽、卿和、德波均来。五钟偕锡兄至馀庆堂洗浴。
在农会借得《清外史》一册,撰者不著姓名,但知其曾仕清朝,为刑部司员。今日粗阅一过,其事之偏僻失实不必论,且以义例言之,凡后代人为前朝修史,所修者某朝,即以某
朝为主人翁,如梁、陈、齐、周四史,皆出唐人手,而客主各不同,称其君曰天子,曰上,曰朝廷;称他国曰入寇,曰陷。内其国而外他国,义例当然也。故不以所修之朝为胜朝,而以所修朝之前一朝为胜朝。又如清朝人作一书叙明朝事,必称之曰太祖、成祖、庄烈帝,决不段段加明字,曰明太祖、明成祖、明庄烈帝,且直斥曰元璋、棣、由榔也。今观《清外史》于列圣庙号上皆标一清字,甚至直呼帝名,而满朝、满帝、清廷等字满纸,可议处必丑诋之不遗馀力,而善处则一字不书,其不公平如此!若使此种人执笔而修清史,则是非倒置不堪问矣。呜呼!史事岂可轻畀耶!
二十二日(十三号)晴。晨六钟,卿和拍电以病情告,即起驾马车而往,日初出即无凉意,知今日热度必高矣。二侄女家务丛杂,小孩交哄,是增病也,安望其日减耶?始知外国医院养病及看护妇立法之善。归寓稍眠,十二钟赴孔道会,会中无人主持,如一盘散沙,竟无下手处,办事得人之难如此!少谈即归。炎熇昏倦,一事不可为。为珩甫跋所藏寿阳祁文端草稿真迹(共四册)。家计日艰,将倚行医为生活。此后在家专致力于古今医书。吾道若行,活人即以自活。求之在我,岂不胜于仰人鼻息哉。林畏庐译小说有两语云:“天下事正难预料,安知不绝处逢生。”余更为下一转语云:必吾之行事,忠厚能吃亏,为人留馀地,克勤克俭,居易以俟命,然后可望绝处逢生。若吾先刻薄绝人,未有不自绝者。
二十三日(十四号)晴。午后热甚,微雨一阵,暑气仍不减。傍晚至太平湖散步。
二十四日(十五号)阴。新历中秋也。古今有如此炎暑郁蒸、挥汗如雨之秋节耶?违天违人,吾华之恨。午刻至畿辅学校开学。午餐后访绍儒。代豫太太回复讼事,法官索贿,明目张胆,与律师钩串而为之。审判新法,其弊一至于此!微雨如丝,一入宣武门即见大雨如注,水深数寸,一城之界限如此。行经太平湖畔,烟雨溟濛,水流澎湃,处处成渠。遥见一人持盖过小桥,真一幅江乡雨景也。入夜未霁,伯葭冒雨来访。伯葭笃嗜刘文清书,因出所藏册卷扇面数件共赏之。晚饭后久坐始去。长发酒店张承志,于吾书有嗜痂之癖,虽零缣寸楮,不惜出重价购之。昨丹云丈在此,携余前夜所写格言一纸,往赠承志,换得真陈竹叶青美酒二瓶,傍晚与锡、葭共尝之,真佳酿也。昔姚麟殿帅以东坡书换羊肉,今余书亦能换酒,传之异日,岂非一段佳话乎?二十五日(十六号)晴。饭后访绍儒。至社政会。又率惠赴湖广馆内国公债发起会,余在发起之列,宝惠则奉冯帅电,代表莅会,各界俱到,演说接踵,横跳八尺,竖跳一丈,非义气直客气耳。烦哄愈热,少立即出。在恒裕暂憩,提回利仁存款京足一千五百两。归寓衣可滤水矣。灯下与惠细玩石庵墨迹册卷。余年来作字,从文清得笔法十之六七,而自以右军法参之,遂于东坡书特有悟境,觉自来学坡书者,皆未得正法眼藏也。又写对两付。
清史馆送来聘书,聘余为名誉协修。赵次老不胜人情之迫,不能不以事徇人,乃设名誉一门,位置夙有物望而不屑营谋之士。既收名士,又不费金钱,计之得也。接大兄信。
二十六日(十七号)晴。门人万枋青来见。饭后符曾来谈,论欧洲战局极详晰。畏热,唯看《通鉴•梁纪》六。作小启谢赵馆长,中有一联云:“就第修书,愿附道原之列;白衣领职,敢希季野之踪。”贴切名誉史官,非就职者所能移用。珩甫来邀张先生、锡兄及余至龙海轩夜餐。发大兄信。犹忆光绪己卯年今日,先君子病势已亟,不孝祷于吕祖祠,得签云:“怕人只在五更头。”果至明日五更弃养。
二十七日(十八号)晴。先君子忌日拜供。祭后哀感正切,忽袁珏生赴告其尊人幼安亲家殁于赣州,即往唁之,相向恸哭,盖丧父之悲有所触而不能自已也。对面看三兄未晤,与德波略谈。至孔道会,适值警官逮捕薛正清,诘其何罪,何人告发,皆不肯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