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79 页/共 95 页

二十四日(二十五号)晴。撰《传信录》半条。朗轩又来夜谈。灯下为范俊丞临坡公手札一纸。 二十五日(二十六号)晴。陈禹臣来见。午饭后六舟乘马车来迓。述堂连服药二剂,病势顿解,坐病榻畅话一小时归。途过刘处复诊。芹斋恣饮食,屡反复,最为医学所忌。 丹丈、珩弟来夜谈。孔教会将于仲秋上丁释奠国子监大成殿,乐舞三献,实民国以来之盛业。闻子乙社前日甫议及此,社长徐氏乃格不行,谓尊孔不以祀典为轻重,且诿于戒严时代。 不便集众大举。孔社不祭孔子,真奇闻哉!客去,撰《传信录》一大条。复俊臣信并斗方四幅。聂访渔来谈小站农事甚悉。闻官军下南京。 二十六日(二十七号)阴。删订顺校规程,上下同守。未刻赴校与诸教员茶话,排定上课时间。归途行至潮州馆,为杨子陶诊疾,隐公代请也,乃杨君已出门矣。朗轩来夜谈。管新民丈亦来,详述小站情形。余与朗拟于此买田,讨论两日遂中止。寄大兄信。 二十七日(二十八号)阴,骤凉。午刻至大观楼,赴景枫约。入城至弓弦胡同为胡东岩太夫人诊疾。复出城至广德楼观剧,赴润田约。剧散宴会于福兴居,十点钟归。久不如此奔驰矣。犹撰《传信录》一条,乃寝。金陵既下,天下事大定矣。此次乱事,人民生命财产残伤以巨万计,言之诚痛心,然论大局,则为大转机。伟人元勋遍天下,跋扈飞扬藉甚,国民党攘政权,营营嚣嚣,狼吞而豕突。世界大乱,而良善被其灾。今且一网尽矣。 国其有瘳乎?二十八日(二十九号)阴,凉甚,须着棉衣。撰《传信录》三条。会臣、石顽、润泽同来夜谈。会臣又赠蕙一大盆,花箭尤盛。 二十九日(三十号)晴。粤人杨子陶来就诊,隐公所介绍也。庄秉恒复自常来。王季樵前辈过访,将以孔子诞辰日合四方人士大祀于曲阜孔庙,约余为孔道会北京分会总理。朗轩、珩甫、绍儒、质雍均夜谈。接宝惠浦镇信。 三十日(三十一号)晴。午后赵廓如来谈,偕至顺直助赈所,与寄耘、筱珊、公度三君筹画赈务。香山农会分会爱聘三来商香山森林事宜,酌付看护费四十元。傍晚始散。 至东升楼赴朗轩之约。归寓撰《传信录》一长条。 八月初一日(九月一号)晴。先大母生辰拜供。四钟附快车赴津,为东陵垦荒事及赈局筹款事,与署民政长刘仲鲁面商。七钟二十分到老车站,住德义楼,拍电招三兄来谈。 夜分起草为助赈所上总统呈,求发银米。脱稿就枕,已四鼓矣。 初二日(二号)晴。发助赈局快信,寄去呈稿。三兄、玉山侄均来,邀至饭馆午餐。 三钟至行政公署,先晤康侯,继晤仲鲁,筹商各事甚久,至德升楼赴玉侄之约。 初三日(三号)晴。汪笃斋、车蔼轩来谈。蔼轩邀饭楼午餐,玉山侄送余登火车,与陆天池同行。七钟抵京,天池邀万福居晚餐。 初四日(四号)晴。顺校以无款解散,七年苦心废于一旦,可惜也。招桂云、珠舫商解散策。饭后至第四中学访校长王画初,改送纶、懿人校,插新班。又在农会与菉坡同年议事。晚饭后,至椿树三条,音觞为会友何芷龄饯行,余未登场。张少轩以朔日复金陵, 叛党死拒,张军伤亡极多,仅乃克之。吾生之二年,曾军克复金陵,平洪逆,遂开穆宗中兴之治。不意甫五十年,再见此举,而故宫则已禾黍矣。抚今追昔,不觉泪零。接宝惠信。 朗轩来夜谈。 初五日(五号)晴。撰《传言录》二条。庄思缄、王仲芗来谈。傍晚至助赈局一行。 即赴珩甫同福居之约。 初六日(六号)晴。龚景张、叶华生、史挹珊来谈。饭后写大字匾额多件。晚至惠丰堂赴钱士青之约。又至天福堂赴林子香之约。初三日在国子监上丁祀先圣,孔教会实主之。项城遣梁士诒代主祭。古礼古乐,与祭者皆行三跪九叩礼(俱方马褂着靴,间有西服而来者,亦行跪拜礼)。丁祭之停,两岁矣。不图复见汉宫威仪。余适在天津,未得与祭,深以为恨。吾在孔社,去年十一月间,即建议举行仲春上丁释奠礼,呈请用国学。徐花农力梗之。今年屡议而屡反对,不知是何用意。名为孔社,而不祀孔,贻士林羞。而一般会员犹隐忍奉徐以主斯社,智识与气骨安在?何足道哉!何足道哉! 初七日(七号)晴。张祝升、江子厚、何务滋、石顽兄皆来谈。饭后赴社政会。毕颐臣到会,请为其母夫人诊病。文明园观剧,王梦九作主人。挈杨郎、忆侬至致美楼,洪思伯作主人。归寓撰《传信录》一条,乃就枕。石顽兄评余文诗珠光多而剑气少,又谓余文笔字字入规矩,盖曾用宋儒理学功夫者。可谓深得我心,窥乎其微。 初八日(八号)晴。吕浩生自常州来,赓莱侄自河南来。献廷来谈。饭后至毕处诊病。在通记为顺校挪洋二百元,即赴校中与同人商酌解散,或筹款赓续事宜。归路访王君质,未晤。会臣来夜话。白露节。 初九日(九号)阴,微雨。门人刘枚幌(鸣复)与其弟舜弢(鸣涣)来见。希文叔岳、占柱臣、文六舟、黄敏仲皆来预祝。会兄,朗、珩两弟来夜谈。儿妇循例备酒肴暖寿。 初十日(十号)晴。余五十一岁生日也。顺属水灾民不聊生,余独何心称庆?而椿树三条会友移排演期于今日,借吾处为剧场,借为吾祝,无以却之,用为半日半夜之局,费洋五十元而已。惠、铭分任之为舞彩。来客百馀人,坐中庭殆满。十二钟即散。 十一日(十一号)晴。休息不出门。会臣来夜谈。撰《传信录》近千言。 十二日(十二号)晴。午刻至大观楼赴景枫之约。宝惠随冯帅自浦口归,以马车迓至大观午餐。惠于五十一日中寒暑饥饱,劳役悉备,既抵家,颓然病矣。询南京淫掠状,几至陨涕。余若早闻数日,初十日决辍宴矣。晚,复至福兴居赴松振之同年约。石顽来问南方事实。数日来撰《传信录》,专叙光绪三十四年中之朝局,夹叙夹议,颇规仿太史公,而着语高简,谨守法度,时得意外意,则得之于陈承祚为多。研摩《三国志》三十年,其效如此。 十三日(十三号)晴。客来就诊者四人。柱云、珠舫又来商校事,头脑几冬烘矣。 饭后静卧片时,起作书数件,撰《传信录》数百字,颇得文字之乐。傍晚至福兴居,赴刘百川局。少坐又至玉楼春赴王仲芗局。归寓,会、朗、珩均在此剧谈。月色特佳,然在南京视之,则凄清下泪矣。 十四日(十四号)晴。晨起至农会监试农业报考诸生,在会午餐。出城至乡祠赴廿四属大会投票改举正副会长。通州会员营私舞弊情形,可发大噱,不知何苦作此伎俩也。 在恒裕少坐而归。珩来夜谈。接大兄信。 十五日(十五号)晴。旧历中秋,节景未改,风俗、习惯固难骤变也。至小苏州胡同拜节,兼答谢,吉甫留午餐。访冯华帅未晤。夜月食既,不馀一钩,群星朗现,未及复圆而雨。中秋情景索然。静坐簃中撰《传信录》,综论朝局百馀言,郁茂欲追班、范。饶生叔竖(君桓)来见,石顽兄弟三子也。 十六日(十六号)晴。叶范予以牵涉南方叛党,被捕枪毙。闻之惨伤。又闻其只身客京师,恐无眷属料理后事,作书与朗轩议集资为之收尸。三兄来谈。 十七日(十七号)晴。朗轩来谈,至夜分始去。朗作留题小静园诗,有句云“病梨成实曙星疏”,苦难属对。强对以“残苇作花秋雪老”,虽工而不切。余为改云“老眼看花秋雾薄”,以情对景,并下句亦成景中情矣。张珠舫来,余详酌顺校收结办法。此次梁柱云及珠舫受事,适在停办之时。两君勤恳周详,不因结局而稍怠,可取也。接大女信。 十八日(十八号)晴。罗景湘来谈。饭后至北城答谢希文叔岳。又祝衡亮生亲家生日。与涛贝勒剧谈。又访张小松,遇诸途,立谈数语。石顽、珩甫来夜谈。接曹亲家信。 十九日(十九号)晴。枚幌、寄耘来谈。发大兄信,为吉甫夫人汇划洋三百元,附信致许再良。张珠舫以学务局发下丙班毕业证书四十份来填日标朱,盖顺校之事毕矣。灯下撰《传信录》。读《文选》范蔚宗类传诸论,酝酿深厚,气势骀宕,乃吾所醉心而欲追步者。 二十日(二十号)晴,大风。硝磺库与农会争界,余建议会地系顺天府拨来,须函致京兆,请其与库交涉。今日张大京兆委宛平县郭和斋老父台(之保)来会接洽,并带弓手丈量地址。余十一钟前往,在会午餐,四钟始散。接周衡甫信。张大京兆不理于顺直绅士之口,议会欲举吾继其位,报纸亦喧传焉。余以此缺不久当裁,且牵掣者太多,无可施展,遂置之不问。以吾家计而论,不能不勉强出山,然轻于一出,徒枉其材,亦非计之得者,宁可待富贵逼我而来,不愿轻举妄动,或贻后悔也。 二十一日(二十一号)晴。收到仲鲁寄助顺校洋四百元清理用款,脱然无累。饭后至社政会,又至恒裕还顺校欠款,留余晚餐。架上有石印殿本《后汉书》,卧读马融、蔡邕二传,蔚宗论赞,意议深切,风神宕逸,三史之外,别具妙境。饭毕,正拟至顾二兄处贺娶儿妇之喜,宝惠因母病电话促吾归。亟返,则采涧病势渐解矣。灯下撰《传信录》。 二十二日(二十二号)晴。梅幌、华生、卓元、郑先生、刘孟禄接踵来谈。至工艺局祝敏仲生日。在富强斋定《不忍杂志》全年,取《庸言报》四册。买元代客卿马哥博罗游记一册(近译多作马可)。马氏意大利人,仕元世祖,为江南省枢密副使,后归国,著此书,欧洲人始知有中国。群疑其说之诞,斥其袒誉中国,几得罪。欧学者极重是书。杭州魏易译笔亦极雅饬有条理。可借以见元代社会情事,补史书所不及。至大德通还顺校借款二百元。归寓朗轩在此,出示新作秋海棠、秋雁诗,情致深婉,寄托绵邈,盖近日得意之作。撰《崇陵传信录》脱稿,约千五百言,所记自信无虚妄语,后世史学家,欲知先帝一朝事实真相者,或有取于斯。至于叙次简括,时有弦外音,则得力于《三国志》为多。 唯是录作于今日,不免存避祸之心,故间有隐略处,阅者当自知之。 二十三日(二十三号)晴。一日会客,皆欲谋事者也。吾畏客如虎,欲避不能。乃知科举时代,士守定分,其风古矣。傍晚至顺校查点什物。至正阳楼赴小松食蟹之约。又赴万福居刘梅幌之约。 南园吟秋海棠四律,芬惻凄惋,余愧未能也。兴之所至,亦成一律 秋华本是异芳春,况是多情引恨人。缘角自怜幽梦冷,低头如诉晚妆颦。(原稿此处空十一字。——整理者注)两写真。唤作海棠原不似,借名只恐被花嗔。 二十四日(二十四号)晴。秋分节。晨起,润泽电告,叶范予已枪毙于行刑场,弃尸万人坑。闻之惨然,方食搁箸,急电召其仆人韩升来,由余与朗轩签名,具呈执法处,领领尸执照。亚蘧以范予为内乱犯,力阻签名。余谓朋友之谊当然,岂能畏受累而不为,且代人家属为之,亦决无受累理。朗亦深以为然。韩升领到执照,嘱其谒润泽,派警偕往万人坑收尸,买棺殓之,殡于长椿寺。余心稍慰。其所坐何罪,应死与否,余概不问,唯 行乎吾心所安而已。范予上有七旬老父,下有寡妻幼子,临刑向南三叩,当是谢别衰亲也。 饭后率惠至文明观剧,福兴居晚餐,皆朗轩作主人。石顽兄跋《崇陵传信录》文一篇,芬侧深挚,与题相称,自是才人性情之作。 二十五日(二十五号)晴。拟赴天津,临时折回。傍晚率惠至大观楼赴景枫之约,西红柿牛尾汤佳绝。余又独赴梦陶丈之约。 二十六日(二十六号)晴。饭后与夫人同车至顺天府待质所祝希文叔岳寿。傍晚,愚、溪二兄邀陪新亲。廿四日行刑场枪毙者凡五人,俱弃尸万人坑。自余呈领叶氏后,彼三家见祸之不波及也,遂相率各领而殡焉(唯馀其一)。是余一举而收四尸也。闻之大慰,人亦何乐而不行方便事乎?二十七日(二十七号)晴。至圣先师诞日,率儿辈在圣像前行礼。午刻访冯华帅略谈,归寓腹枵矣。李慎如来就诊。傍晚,率惠、襄至福兴居赴润田、四兄之约。《楞严经》云,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生慧。是为三无漏学。余近日懒散放倒,急以此三语自箴。 二十八日(二十八号)晴。顺直学校以无款停办。午刻约袁寄耘、卢刚甫到校点交房舍器皿。余掌校事七年,备历艰苦,成就甲、乙、丙三班学生八十馀人,亦可以告无罪矣。事竣已三钟,驰至致美斋赴王芷瓶之约。归寓珩甫、润泽、三兄在此手谈。余但觉倦甚,就枕昏睡,至夜大呕吐,发热呓语。 二十九日(二十九号)晴。终日遍体酸痛如被杖,昏睡不能兴。 九月初一日(三十号)晴。渐清健,随意看书。新买《儒林外史》,为旧小说之最冷隽有味者。余尝评其得史公手眼,描写明朝及本朝中叶士林社会情状,如铸鼎象物,皆使人于言外得之,绝不死煞句下。较之近人所编《官场现形记》,相去何啻霄壤(颇有人推许《现形记》者。呜呼!世人并小说佳恶而亦不知,斯文扫地尽矣)。此本乃前两年石印者,不知何人从中增入四卷,不特质实无馀味,笔墨亦绝不相类。老辈名著,岂容俗子续貂乎?汪志恒约广和居,以病辞。朗来夜谈。 初二日(十月一号)晴,暄甚,只堪单衫。叶华生来话别,将从段少沧江北清乡。 隐公遣其儿妇、外孙就诊。三钟赴农会会议,王画初报告香山查看种树情形。灯下写联对数件,病后腕力殊不支。又为笛同致小松书。同人相聚互谈,谓今日无书可看,唯可看小说耳。余暗笑之。吾辈既不能终老荒山,尚思出而问世,则应看之书甚多。旧学姑不具论(经史无释手之时),新学各书,足以浚吾知识、增吾历练者何限。四十以后,心血脑力俱减,诚不能如青年学子之整片段研摩,然月出之报册,如《国风报》、《不忍杂志》、《庸言报》、枝东方杂志净,尽可于灯下茶馀作自在之浏览。其境不苦,其味正相引而长。此余之曰课也,岂不愈于看鄙俚陈因之小说耶?何妨读古人诗。 初三日(二号)晴。读《通鉴•邵陵纪》一卷。德友柯理尔来谈,奉其政府命,建德华学校于北京。傍晚,绍儒、质雍介祝紫圃来访。作联挽余大鸿(字幼舫。竹舫之子),为李烈钧部将所杀,投尸于江。 曩岁笑言亲,正值青蝇丛棘,疑谤交乘,回忆锄兰犹扼腕;长江风浪恶,遥知白马怒涛,英灵常在,不须剪纸更招魂。 初四日(三号)阴雨骤凉。晚偕锡兄赴丁芝宇致美斋之约。朗轩来久谈。接大兄信。 六、七弟忌日。 初五日(四号)晴,尤凉。午前祝袁幼安亲家生日,全家避去。余顺答拜数客。叶少云、曹小槎(树坯)均来见。小槎来此年馀矣,自云穷困不能耐,乃来见我乞援,真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吾岂救命王菩萨耶?晚,餐于六国饭店。 讯湘渌三日不见辄相念,何况重阳风雨多。旧话开天愁白发(《定一报》录余《崇陵传信录》新竟),荒亭甲子老青萝。送兰迎菊竞时节,绌史绎诗殊臼科。莫使元规尘黦袖,草堂竹径待君过(湘渌颇渝旧约,故有第七句)。 初七日(六号)晴。参众两议院公举项城为正式总统。议员有意捣乱,有举优伶者,有举妓女者。民国最高机关,其贱劣一至于此!共和成绩如是如是。今日一般乱议员蓄意欲败此局,将以延宕了之,为讹索金钱地步。赖军警万馀人用武力挟制,声称今日如举不成,或所举非衰世凯,即铲平议院,尽歼议员,不留一人。且围困院门,不放出院。至半夜十一点钟,诸议员饥渴不复可耐,乃俯首帖耳成斯大典焉。 初八日(七号)晴。连日呕吐大作,气弱神疲,静卧而已。晚饭后偕采涧同车至大观楼观电影散闷,兼约朗轩。发祝大兄信。 初九日(八号)重阳风雨,凄侧闷人,病中意绪尤懒散。折柬邀会臣兄来夜谈,论及东南之祸即在目前。朱梁之移魏博,清初之撤滇藩,前事极相类也。发致四嫂、五妹信。 初十日(九号)阴,夜雨。致大兄、七妹信。 十一日(十号)阴雨连日,气象不舒。项城就职。夜复大吐,中气重伤,殆无生趣。 厅事前,海棠再花,虽只数朵,娇艳不减春日。 十二日(十一号)晴朗。午后农会公推会长,余有应宣布之事,力疾而行。四钟开会,余被推为副会长(李嗣老为正)。 十三日(十二号)晴。前室管夫人生辰拜供。 十四日(十三号)阴雨。会臣来夜谈。杜门养疴,鲜足记者。 十五日(十四号)阴雨。六弟妇忌日拜供。宝铭未能归家。余就案拈香,忽念吾弟下世已久,乃劳五十一岁之老病阿兄焚香奠酒,不禁悲从中来,失声痛哭。吾幼丧父母,中丧三弟,天合骨肉之乐无一存者,思之未尝不凄怆伤怀。世乃有双亲健在而不知孝,兄弟同居而若仇雠,不解其是何居心也。半月来呕吐过甚,胃气大伤,亲友见者咸讶其羸瘦脱形。余亦自危,乃闭门谢客,少言语以养肺,日进饮食皆用牛汁、牛乳、藕粉等以养胃(米食、清茶俱避之),大见功效。饭后至农会议事。 十六日(十五号)晴。李搢臣自上海来。夜,与朗轩对榻,感慨身世,叱咤无聊。 朗谓吾二人若长此郁愤,将损天年。其言诚是。余劝其勿更作诗,并以自戒。言为心声,意绪不佳,安能作壮语?愈作诗愈增伤慨耳。月色皎然如白昼。接刘梅幌南京信。梅幌书云:南京人论近六十年劫数,发逆如梳,革命如篦,此次则如剃矣。闻之可惨。 十七日(十六号)晴。午刻偕夫人率丙女饭于玉壶春。余独乘马车赴农会,自皇城根新辟之门入,则已在西安门内,去后库不远矣。可少绕三四里。到会检阅成案,议香山种树界址,诸君又询此后进行之法,余谓当先清理故业,使基址固而分数明,趁此叶落苗空时候,正可清查测量。诸君深以为然。此余接手之政见也。近来有一种学说,谓奢非恶德,以为社会消费多,则生产之业缘以发达。若人人啬于用财,则工商交病。此说虽偏,然以施之闭关一统时代,或尚有事理可持。若在今日,则奢之为害滋大。盖一般新人物,醉心欧化,其所谓奢侈品,无一不消费于舶来物。举一国之母财,辇而输诸外洋,以奖励欧美之生产,中国母财之涸,可立而待也,安得谓奢非恶德哉!故今日保守主义,断宜崇俭,而祟俭必自限用华货始。 十八日(十七号)晴。昨在青云阁书摊买《宋稗类钞》,祝枝山《九朝野记》,《寄园寄所寄》。今日随意翻阅《三寄园》(坊肆简称之名)为新安赵恒夫所著,文献山水,风俗名物,洪纤毕载,国初笔记中夙称佳著。余童时极嗜阅之,而苦于板本舛讹,殊不快意。 昨见此石印本,以为必从原刊善本写印,乃粗看数卷,模糊错落,与坊肆劣本悉同,竟是一极不通之人,依样葫芦而为之,大可怪笑,急退还之。会臣、石顽来夜话,欢笑纵谈,十二钟始去。接授经日本信。 十九日(十八号)晴。管夫人忌日拜供。接津电话,宝惠定廿一日随冯帅南下。饭后至青云阁退书,见石印《曾文正手书日记》四十巨册,立身、为学、治军、察吏之道皆在焉。余固未能忘世,若贻宝惠,尤可为师资也。晚,偕会臣、石顽餐于六国饭店。嗣后值星期六必集,三人迭为宾主。会兄复同归。值朗弟在此,剧谈至子夜。 二十日(十九号)晴。为广勉斋删润筹八旗生计呈稿。饭后赴社政会,余提议呈请京师解严。近来奸民投匿名书告变,为挟嫌报怨之举,警备司令处即据以捕人,殊非久安长治之正道也。晚饭后至何芷龄处,演《黄金台》。北风甚寒,霜将降矣。连日月出时,其色甚赤,旋作深黄色,直至月光到地始复元。与辛亥八月及今岁五月相同。岂东南又将有兵事耶?噫!民不堪命矣。 二十一日(二十号)晴,骤寒。董筼峰来谈。随意看曾湘乡日记(宝铭从前所买),他日出而从政,所当取法也。发大兄信、四嫂信。又复周衡甫先生信。灯下读《瀛奎律髓》雪类、闲适类,虚谷诗学,煞有所得。指示学子,实有涂辙可循。宋以后诗家选本虽多,固无能出其右也。为朗轩作灯谜征射小引。 二十二日(二十一号)晴。十钟起。萧亲家自津来,已在客座久候,沐毕急出见。 各话困约,相对怅然。邀赴福兴居午餐,兼约润田。饭后访朗轩。石顽兄亦至,傍晚始归。 润泽在此。夜饭后朗轩又来。宝惠自津归。 二十三日(二十二号)晴。饭后至沙姓道喜。偕锡兄至玉丰买菊花,佳种日稀,黄华减色,足以验世事矣。徐敏伯携琴而来,焚香静对,手抚数曲,心气和平。惜敏伯手法稍生,不能尽其妙境也。会臣、敬臣昆季夜过剧谈,子夜乃去。 二十四日(二十三号)晴。未刻赴南城医会,余登台痛斥教育部诋毁中医之误(教育部部令斥中医为谬种流传),闻者拍掌。至河泊厂补祝张星槎生日。入崇文门访柯理尔。 过东单二条访杨杏城同年,不得其门而返。车中看《九朝野记》一卷。复七弟妇信。 二十五日(二十四号)晴。霜降节。北风颇寒。思缄来谈。饭后会臣、珩甫均来。 傍晚访朗轩,为租屋事。至福兴居作主人,请崔子禺丈、李晋臣、吕浩生(梦陶丈、任卓人作陪)。寄常熟六妹信。 二十六日(二十五号)晴。午刻至致美斋,赴萧敬斋之约。至恒裕一行,访赵子衡丈。致周敬庵约票请柬。七钟会臣来,偕至六国饭店晚餐,宝惠亦与焉。仍偕返寓,朗轩、珩甫、质雍均在此,子夜乃去。入秋以来,精神懒散特甚,竟不能伏案看整卷书,亦未认真习字,终日恍恍惚惚。长此不振,安能有所成立耶?思之悚然汗下。自后日起,当力求奋迅收束之法。致笏斋书,贺娶儿妇。 二十七日(二十六号)晴。许小篆自上海来。叔明侄来见,知仲谨侄殁于上海。饭后至小苏州胡同祝五叔岳母生日,至聚寿堂招待众乐会诸友。余演《黄鹤楼》刘先主。大约白口清真,摹神逼肖,吾辈取胜在此。十钟归,夜颇寒。 二十八日(二十七号)晴。未刻答访润泉未值。希文叔岳枉过,因致书新任京尹王琴斋,保留待质所差使,兼为农会及敬节会公事。申刻携东坡墨迹宋元拓本帖数帖,赴顾二兄之约。出示所藏《澄清堂帖》甲、丙、丁三册鉴定。国初孙退谷所藏,即一、三、四三册。有题跋印章。著录于《闲者轩帖考》(退谷著),后经海山仙馆翻刻。而此三册皆无题印。细核海山本,微有不同,则非退谷藏本可知。此帖为南唐原本,断不能尚有二本,为自来好古家所未见,殊属可疑。然纸墨光采,确系旧物,颇胜于翻本也。同座徐孟甫、叔鸿年伯之子。席散,至对门三兄处略坐,并晤挹珊、德波。接上海胡右阶亲家信,知庆侄女廿五日逝世。次寅五弟只此一女,生前极珍爱之,乃亦不永其年!既伤此女,复痛念 亡弟不已。夜深十二钟,石顽、会臣两兄接踵而来,谈至一点钟,催之去,始去。戴重卿、吕勉之均来见。 二十九日(二十八号)晴。金兆鼎、刘承志、谢冰偕来,商筹会馆经费事,因定下星期约邑人开茶话会。延庄秉恒为澍孙诊病。饭后偕锡兄祝朗轩生日,夜饭后始归。余又至宝瑞臣处贺喜。车中看《曾文正日记》,摘其要语:凡事皆须精神贯注,心有二用,则必不能有成(胡文忠语)。爱啬精神,不极视大言(《后汉书•方术传》)。凡人贵从吃苦中来(左文襄语)。收积银钱货物,固无益于子孙,即收积书籍字画,亦未必不为子孙之累(同上)。闻季高说有孝子、孝妇二人,因其家火起,舁其母灵柩于外。二人平日皆不以力著,妇尤柔弱。诚至则神应,一也;情急则智生,二也;势激则力劲,如水之可以升山,矢之可以及远,三也。因是以推,则天下无不可为之事矣。就枕前读《剧秦》、《美新》二过。前人为子云回护,谓此文意含讽刺,余读之殊不见。唯其运气、结调、炼字之法,大可揣摩。 十月初一日(二十九号)晴。读《通鉴•魏邵陵厉公纪》毕。晚,约会臣、朗轩、锡三,率宝惠在聚魁坊吃烧鸭。饭讫,过永顺饮牛乳。两君又来畅谈。客去,又读《文选•东方画赞》、《三国名臣论赞》二篇,乃就枕。魏晋之文,清醇郁宕,自有一种韵味,余极意摹之。 初二日(三十号)晴。接笏斋信,请为其亲家汪瞿戡治病。饭后即赴金台旅馆访诊。 至大德通提回存款四千五百两。四钟二刻访柯理尔偕其友阿君至朗轩处看屋。二君去后,余又久坐,晚膳而归。就枕前,读干令升《晋纪总论》,前半篇叙西晋由盛而衰,忽振笔畅论治天下长久之道,在民情,风教,积德,累仁,洋洋千馀言,看似宽远不切,其实为司马氏顶门一针,真可谓巨刃摩天,大海见日矣。唐以后文无此境界。此文极腾翥之势。 宝惠赴宁。复笏斋书。二十世纪中。欧美创为社会学,志在划等级,均生产。吾国人亦有和之者,而不知其说之不能成立也。夫有富贵,有贫贱,一定之阶级也。贫思富,贱思贵,普通之性情也。有是阶级,斯有是思想。有思想而生歆羡,因歆羡而生奋勉。其竞争,私也,而群化之,进步在是焉。气之郁而成雷,水之激而在山,皆此不平之所致也。今乃划之均之,无论势所难行也,而欲使不齐之人类处于平等,其智者怀止足之见,不复自奋于功名;其愚者具依赖之性,或且群安于简易,无希望之际遇,无冒险之精神,是一国之人皆衰气矣。天下有衰气而可以开国承家者乎?故官无品级,民无等威,虽圣贤不能治天下。 初三日(三十一号)晴。午前至助赈局。饭后写复笏斋信,复吴允森信,致大兄信,慰五弟妇信。石顽来夜谈。取庚子、辛丑所作诗,录为一册,名《舄吟集》。 初四日(十一月一号)晴。谢作霖、赓莱侄来,余邀往便宜坊午餐,兼约锡兄。余先祝亚蘧生日。饭毕赴农会决议三事。归写致禹弟信,以蒋德华(绍彝)及族侄德麐托之。 德华昔处张汉三廉访幕中,次弟存殁,皆承其出力照应,余感激肺腑,此恩不可忘也。 (〔眉〕儿辈注意。)吾儿辈异日得志,如遇张、蒋、卢三家(卢海如,次弟夏津后任),必有以报之。勿忘老父之嘱。特记于此。晚饭后至椿树三条,余仍演《黄鹤楼》,何芷龄谓,举止入神,非梨园所能望也。 初五日(二号)阴雨竟日夕。饭后至毕怡臣处行吊。赴社政会,茶话而已。四钟至江苏会馆,集武进同人,议县馆筹经费事。余又提议另举值年,余不愿更与闻原籍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