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80 页/共 95 页

灯下录《舄吟集》十馀首。今日先世父忌日拜供。接量能夫妇信各一封。又接五弟妇上海信。 初六日(三号)阴。三钟至助赈局。归后,顺承郡王府以马车来迓,为福晋诊病。 顺邸特备酒肴晚餐,衡亮生作陪。 初七日(四号)晴。出所藏旧琴,托徐敏伯携至厂肆修补。敏伯能弹,而手法稍生,余前日听之,殊不觉其妙处。饭后至武进馆约同金福之丈召乾兴估工。与子禺丈略谈。会 臣、朗轩来夜谈。就枕前读《文选•五等论》。 初八日(五号)阴雨竟日。项城命令解散国民党并两院国民党议员。午刻至杨芰卿处午饭,五钟归。灯下录《舄吟集》。芰卿收藏甚富,精于鉴别。顷见戴文节两册,王石谷一册,皆精品。近日夜梦不安,频有忧急恐惧恶象,往往大呼,为夫人唤醒。总由心气不定,致生种种幻境,思之愧悚。默自省察,不必有匪彝惘淫之事,只此精神懒散,便是万恶之根。提得起,截得断,乃对病良药也,亟宜痛自惩戒,淡泊明志,俭以养廉。余之病在举家不能节俭。夜雾极浓。 初九日(六号)晴,有风。门人张吟樵来见。汪叔平,钱士青来谈。读《通鉴•魏高贵乡公纪》。汪瞿葊就诊,前方连服四剂,病已十愈七八。朗轩来夜谈。接宝惠浦镇信。 就枕前读李萧远《运命论》。昔东坡谓昌黎文起八代之衰。魏晋宋之文,雄杰排奡,非唐以后所及也。衰云乎哉?初十日(七号)晴。唐照青、汪济臣来谈。会、朗均来夜谈。朗轩之表弟刘君汝钰自怀远来京,甫七日,突为执法处拘去,不知所坐何事,朗甚皇皇。看《曾文正日记》二册。接大嫂信。宝惠叙复南京功,奉特令赏加四等文虎章。居然有报喜人至门粘报条讨赏。 不闻此声二年矣,以铜元九十枚遣之。因发宝惠信。与苏敬斋谈及项城解散国民党事。余谓项城手段固辣矣,而其大本领则在真能沉得气住,无事不引满而发。余自问万不及也。 唯深沉始能担当大事。因叹深沉二字最要。夫子言:“小不忍,则乱大谋。”昔人言:“守如处女,出如脱兔。”最善名状。又为敬斋述,王文成抚赣,大司马王琼山语人曰,阳明此去,必立事功,吾触之不动矣。此极可思,若一触即动,一点即爆,千钧之弩,轻为鼷鼠发机,其人必不能成事。吾自省于忍字上尚有工夫,唯多言往往泄机,最是大病,嗣后当力戒之。昨在杨芰卿处见香光墨迹精品,细玩之,始悟香光作字,蓄缩推擦,运笔极缓,与坡公悉同。古人书法概如此,无信笔扫成者。 十一日(八号)晴。刘翼儒(鹍书)来谈(安肃人,第四中学教习),讨论同乡教育事。饭后松寄云年丈、顾亚蘧、三兄均来。晚至六国饭店夜餐,余轮作主人,邀会、石两君。回寓朗轩在此,共探刘君消息。终日会客,不暇亲书卷,心甚苦之。是日立冬节。 十二日(九号)晴。饭后至恩隆买茶叶。至恒裕,遇朗轩,因偕润兄、锡兄俱在便宜坊晚餐,朗作东。会、石、朗又来夜谈。复大兄信。宝铭于亥正得一女。就枕前读陆士衡《辨亡论》上、下二篇。题为辨亡,却全从兴盛一面着笔,反面一拨,而致亡之理自透。 如此命意,全篇纯是顶上圆光,空中鼓荡矣。自来评家不赏此文,只从词句间求之耳。 十三日(十号)晴。看《通鉴•魏高贵乡公纪》。申刻至琴甫处为其夫人诊脉,因赴衡亮生之约。朗轩两次来谈。 十四日(十一号)晴。吉甫来送姊行,且谋保全印铸局差使,因局长换袁思亮也。 乃访石顽,求其转托,石兄慨允,余即邮告吉甫。又致玉山侄信,托其照料眷口登舟。又致仲鲁、康侯各一信(别有要事)。又寄谕宝惠。在石处遇朗轩,偕至恒裕,朗邀广和居晚餐。朗因刘表被捕,躁扰特甚,愤世嫉俗,不可一朝居。余力劝其定心,勿因此启奸而纳侮。访沈子封丈,新自上海来,馀生再见,伤与幸并。会臣来夜谈。小孩洗三,命名禧宝,大名憙。 十五日(十二号)阴,大风。落叶掩阶,满目冬景矣。罗镜湖来剧谈,论中国将来大局有足忧者。读《通鉴•魏高贵乡公纪》。灯下看《宋稗类钞》六法、丹青两类。就枕前读皇甫士安《三都赋序》。古人作序,只是叙清源流及作者著述大意。亦名引,所以引起全书纲领也。《诗》《书》《左传》三序,托体最尊,以典核昭析为贵。此文及《思归引序》,从容不迫,取足达意而止,乃序之正宗。不似后人节外生枝,别寻好议论,自作一篇文字也。 十六日(十三号)晴,有风。夫人回常州,为酉儿完姻,挈丙女由火车赴津,搭 “新铭”轮船至沪。王妾附作津游。四钟余送至东车站,与夫人握手,祝一路平安。入城访朗轩不值,与慎之略谈。傍晚至万福居赴王铁珊、陆天池之约,与会臣同车而归。石、朗均在话兰簃,剧谈始去。接宝惠信,知已回常扫墓。余平日读书,喜探作者著书之意,下至闺阁所看之七字句小说,亦往往以此意求之。即如《天雨花》,出于妒妇之手。全书中仅一黄持正有妾,而极写其淫邪离间,不得其死,以为男子之纳妾者戒。作《凤双飞》者,度量甚宽宏矣。传闻其夫昵比娈童以陨其生,故书中极写白无双之凶身乱家,以为男子之有外嬖者戒。作《笔生花》者,才德兼备,而穷愁郁郁不得志,故出色写月华、德华,为世间女子吐气。此皆通人所不屑道,而余独琐琐论之者,欲以见无论何书,苟同心求之,皆有深味也,然而可笑实甚。 十七日(十四号)晴。午刻王妾即归,知夫人已上“新铭”,夜半开驶矣,顺当之至。饭后看报四五份,遂至黄昏。又临帖写册页一张。晚饭后又写对七幅,匾额一件。石、朗来夜谈。接惠禀,在常州所发,敬述潘桥先茔,修理整齐,树木茂盛,不胜欣慰。七弟妇照料之功不可没也。随手复惠信三纸。又读杜预《春秋左氏传序》两遍,乃就寝。序中云:“将使学者原始要终,寻其枝叶,究其所穷,优而柔之,使自求之,餍而饫之,使自趋之,若江海之浸,膏泽之润,涣然冰释,怡然理顺,然后为得也。”读书大法,不外此十二语。而语皆押韵,不期其然而然,最是魏晋文妙境,周秦汉文亦皆如此。 十八日(十五号)晴。请慎之来为澍宝诊脉。安期侄婿自沪归,交到大兄信一封,汉冶平铁厂股票两份。三钟至农会,并介绍吕勉之(联垣)到会参观。勉之曾习农学,毕业至顺天府待质所。祝董四叔岳母生日。归已上灯,会臣、朗轩、润泽、敬斋皆来。烦敬斋代缮余昔年所上导淮疏。工商总长张季直正提议此事也。就枕前,读韦宏嗣《博弈论》。 此论命意甚浅,文亦板滞,而中段描写博弈之弊,与今之嗜打麻雀牌者,如出一辙。其词云:“今世之人,多不务经术,好玩博弈,废事弃业,忘寝与食,穷日尽明,继以脂烛。当其临局交争,雌雄未决,专精锐意,神迷体倦,人事旷而不修,宾旅阙而不接,虽有太牢之馔,韶夏之乐,不暇存也。”又云:“至或赌及衣物,徙棋易行,廉耻之意弛,而忿戾之色发。”赌品之劣,亦复古今不相远也。写对联三付。 十九日(十六号)晴。吕勉之来见。闻老友陈哲夫中风,急往诊视。前医开方颇合宜,未另定方。至社政会例会。偕丹丈至包头章胡同新修宅屋收工。又至惜字馆访刘龙伯久谈。归寓,会兄在此,七钟二刻,偕至六国饭店晚餐。就枕前读刘孝标《辨命论》,体格虽日趋于骈俪,而潜气内转,以遒宕行之。读《文选》者当窥此秘。 二十日(十七号)晴,有风。目有红晕,不敢多看书。《东方杂志》第一号、第二号登有《清宫二年纪》,乃裕庚女德菱所著。原系英文,近始译出。德菱随其父归自巴黎,入宫事孝钦太后,所记皆朝夕琐屑之事,而掖庭掌故,往往为外廷所不知。其记景皇,谓实为智慧英明之主,而苦于不得施展。外间所传恶语,皆太监造言谤毁,盖先帝驭近侍极严也。可谓窥乎其微,独得其真者矣。余阅之愉快竟日。午后至申处行吊,夜饭后至歌场消遣。 二十一日(十八号)晴。目仍红晕。谢作霖、刘翰臣来谈。作霖赠新写印《小儿语》一册,乃明吕近溪先生及子新吾先生所著,语虽浅俗而函意深切,实养正之良编。客去,出城祝三兄五十二岁生日,面后入西安门赴农会议事。朗轩来夜谈。汪叔平约醒春居,辞之。接宝惠浦镇快信。 二十二日(十九号)晴。申刻访朗轩,则刘老表已释回矣。无故拘留十日,自认晦气而已。见案头宝贤堂旧拓本东坡书札“柳十九仲矩自共城来”一帖,曾于晚香堂帖见之,似逊此沉着也。因借归临之。王子铭自天津镇守府来信,为刘汝钰事。在朗处答书,谢其关照。出城至大观楼赴景枫之约。餐毕留看电影。接采涧夫人上海信,十九日抵沪,一路无风。薛家浜无人在码头迎接。卸装于大安栈。甚为放心。复汪子恒信。 二十三日(二十号)晴。石顽来谈诗。其于诗学实正法眼藏也。国是日报馆因朝议设局导淮,索余庚戌年所上筹款导淮疏稿,登之报端,以备印证。疏前系一小论,极誉余讲垣声绩,以清风劲节相推许,可愧也。唯此疏在当时实费调查考证之力不少,语语踏实,可见施行。政府宴安,疆臣敷衍,仅以空之复奏塞责。近十年朝政类如此,安得不亡。饭后至恒裕划款,至乾祥米庄还账定米(附洋二百元)。至广和居赴宝鼎臣昆仲之约。会、朗来夜谈。接惠信。 二十四日(二十一号)晴。王铁珊来访,偕至隔壁看屋。叶华生来久谈,留吃午饭。 饭后访董润泉、萧隐公,均晤。隐公《大学讲义》已排印成册,余助印资三十五元。会臣乔梓、李珩甫均夜谈。会兄手调藕粉,甚适口。临卧接夫人信,已迁居薛家浜。大兄又病便血甚剧。家庭之间事事自寻苦恼,宜其病也。吾累书劝其北来,不肯越雷池一步,受制之苦如此。虚文装门面,从不肯相见以诚,是吾兄一生受病处。随手复夫人信二纸,交快班寄。 二十五日(二十二号)晴。沈子封丈来谈,见余所藏弘治碧云馆活字本陆注《鹖冠子》,赏叹不置。武英殿聚珍本即照此排印,乃世间孤本也。会臣亦来,偕至惠丰堂赴王铁珊之约,饭毕步至天乐园观谭伶演举狮观画,人如潮海,闷热异常,耐尽许多恶戏,而后耳目一新。时已十二钟矣。余于此出曾两演之,特能知其独长处。人之佞谭也以唱,余独剧赏其做工入神入情,非俗工所知。 二十六日(二十三号)晴。目疾渐退,稍能观书。门人张景韩自青岛来,盛夸东镇山水起居之适。亡国大老聚于岛中,依然富贵气象。东镇僻在村落,不染馀腥,尤足乐耳。 一日不出门。晚饭后八女一孙女俱赴大观楼看电影,朗轩作东。 二十七日(二十四号)宝纶嗣生祖母杨恭人生辰拜供。隐公偕其友谢质我(义谦) 来访。谢亦粤之嘉应人,次远堂伯门下士,究心八法,见余书,谓有能到古人处,亦有不合处。余虚心求教,相见第一次,未肯质言。梦陶丈来谈,取去广仁堂房契一包,付有亲笔收条。朗轩夜谈。发夫人信,寄常州。 二十八日(二十五号)晴。吉甫来谈,为写屏对三件,又写对五付。笏斋自津来。 德波侄婿辞行返沪。酉刻至顾二兄处送姻伯母入殓。读《通鉴•魏高贵乡公纪》讫。接王重光信。各处亲友来信,无非借钱、求说差缺,此外绝不垂问。虽以近两年时局之改革,兵火之纵横,竟无一人作关切之词,问我安否。甚矣,友道之衰也。 二十九日(二十六号)晨醒,窗影空明,窥屋瓦作白色。询之女仆,云雪积二寸许矣。日光旋照,檐溜琤琮。作书致梁任公先生,求作《崇陵传信录》序。任公复书允为跋尾。且云,未及展诵,已增感叹。信史示后,先帝为有臣矣(书中先帝皆高抬)。朗来夜谈。接宝惠浦镇信。三鼓已就枕,接夫人快信两封,廿七日所发,尚在上海。 三十日(二十七号)晴。程孟常来谈。午刻至醉琼林赴思缄之约。答访笏哥未值,与其二令嫒略谈。又答访费芝云丈亦未值。归寓稍息。傍晚复至广和居赴屠宝慈之约。雪后北风寒甚。余近数年阳气充足,隆冬不甚畏寒,不御狐裘,不重棉被,出门不带风帽。 为沈子封丈定脉案制方,精心揣度,颇能暗合古法。 十一月初一日(二十八号)晴。饭后至农会,有三河人马炳南(维离)献区田法。 画区分垅,中通沟洫,引井水灌溉。冬至前一日藏谷种,大寒前一日播种,次年五月可收早谷,获丰而子粒足。入夏后易垅再种(即古之代田法),至冬又可收一次。此法最利于小农田少者,可免旱饥。余深善其说,就场画一畦,为试验地,请马君以其法详告史筱坪,如法行之。灯后张小松丈来访(新自南京来),邀出城至长乐意(饭馆之名,苏人所开),菜皆南味,极佳。寄南京宝惠信。又江阴婿女信。阅报纸,详叙江阴乱兵焚掠之状,不觉陨涕,吴民何辜,遭兹荼毒,始知兵祸之未可发难也。前年吴中绅民厌满清而喜共和,唯恐清室之不亡,今较之三年前果何如耶? 初二日(二十九号)晴。先大夫生辰拜供。李师葛来谈。三钟至三庆园观剧,在玉壶春晚餐,均朗轩作主人。八钟又入城,至六国饭店赴屠治安之约。 初三日(三十号)晨,微雪,竟日阴冷。十钟至东城谒徐旧相,因病未晤。至费芝丈处贺嫁女喜。至菜市口高台阶午饭,丹云丈作主人。饭毕至江苏馆武进同乡茶会(社政会例会未能往),逐条通过新订规程,并公推金复之、吴友梅二君为于事(即值年)。时已上灯,归寓,润泉在此,朗轩亦来。致季申四兄信。因禹九弟在江宁张督幕中,贪权怙势,远近侧目,项城密电冯帅设法调回。冯帅命宝惠过江见禹九,微示以意,而禹九不悟,必致身败名裂,日蹈危机。余不便函劝,陷吾身于是非场中,乃嘱四兄密语八叔隐筹之。 初五日(十二月一号)晴。饭后至何芷龄处贺嫁女喜。至乡祠助赈局,公请各省都督(谭延闿、朱瑞、蔡谔、尹昌衡、庄蕴宽、张绍曾),为筹赈计,皆廿馀岁少年也。若非因缘时会,安能致此(农会例会未能到)。散后访朗轩,为我设羊肉汁面包。写对五付。 归寓,石顽又来谈。接夫人信(上海发)。 初六日(二号)晴,寒甚。王季樵前辈、袁植丞、贾孟文,门人刘嗣伯来访,借余《鹖冠子》去。余示以北凉人写经册,封丈叹为奇迹。接宝惠快信。近日就枕前必细看《古今医案按》数条,时有领会处。 初七日(三号)晴,大风,极寒,几于滴水成冰矣。饭后出城,为李符曾诊病。石、朗、珩均来。发夫人信,又发宝惠信(均快班)。孟庸生送来新译成《平民政治》二巨册,乃孟润生、庸生昆仲所译。据云对照原文译出,与原文纤毫不爽。欲知西人文法者,观于此足矣。就枕前读刘孝标《辨命论》,真奇作也。 初八日(四号)阿成生日,胡荃荪来祝。两日齿痛甚苦,因偕荃荪至瑞金大楼美国牙医生恩格斯求治,据云余齿已摇动将朽,必须拔去另装。今日但能敷药止痛而已。敷后果然痛减,晚餐遂能进食,其技过于著名牙科进士徐景文远矣(考试外洋留学牙医生,赐以进士,且有入词林者,清室末年名器之猥贱一至于此。)灯下读刘孝标《广绝交论》。此种文必胸罗书卷博学多通者,始能下笔。宋明以后,号为作古文者,但剽剥欧曾调法,即可成篇,为一般枵腹村学究开方便法门,反诋六朝文为格卑词靡。吾前十年亦持此说,今始悟其非。吾于古文一道,始终为门外汉。然自二十岁后,致力于范、陈、沈三史颇久,故下笔辄近魏晋。文虽不佳,却无剽滑之病。此则得失寸心知者也。临睡接夫人信。宝懿南行,李护送。 初九日(五号)阴。史筱坪来商农会公事。世侄庄永之自武清来。未刻至徽郡馆津浦铁路公司议事。石、会、朗均来夜谈。宝襄有志习词章,命买《文选集评》读之。 初十日(六号)晴。门人张景韩、同年姜仲良(士寯)来谈。申刻至广和居赴汪泽人之约。接澜翁天津信。会兄夜谈。 十一日(七号)晴。大雪节。饭后孔道会诸君在山左馆欢迎,讨论应否归并孔教会问题。余于孔教为宗教之说,不甚赞同,因畅论欧洲各国方有鉴于政教分离之弊,消弭教皇势力,以泯教争。吾国乃拾其馀烬,忽于宪法发现宗教之名,自取扰乱,其亦不知欧美国情矣。在座极服斯论。复至农会召集主任诸君,与硝磺库监督傅连四(字桂航,湘阴人)勘定地界。吾会将界线取齐,业经退让三十七丈,而傅氏得陇望蜀,复欲割取库后一大方。相持两小时,仍无结果而散。周警庵约万福居,杨绳武约福兴居,均辞之。会、朗夜谈。润泽之子养庭自浦镇归,携宝惠禀。养庭述惠明日回常。就枕前读嵇叔夜《养生论》,至理精言,不特文笔醇茂也。东坡喜书之,有以哉。又读东方曼倩《非有先生论》。 孙氏颇不满于是篇(集评但标孙氏,不知是执升,是月峰?),病其未腴净,又斥之曰芜曰繁。西京名篇岂容后生妄议。若如其说而删之减之,尚复成何文章!明朝人好以己之浅见,裁量古人,可厌可笑! 十二日(八号)晴。朱季鍼、叶华生均来谈。饭后至石顽处,为其令郎诊病。偕锡 兄至大街华兴买铁床、玻璃橱,价洋四十三元。又在恒裕少坐,快信寄夫人函催其办喜事后即归。为农会致翁振伯书。 十三日(九号)晴。德宗景皇帝、孝定景皇后择于十六日永远奉安。毓鼎偕前福建布政使尚其亨,前东三省总督锡良之子、直隶候补道斌循(锡公因足疾遣子恭代)赴梁格庄暂安殿叩谒梓宫,由皇室世太保景大臣发交通部专车票,午正十分西车站开车,至高碑店分支,历易州,抵梁格庄。车行极缓,五钟始到(与涛贝勒、徐太傅同行)。山色苍秀,环抱三面,气势极佳。下榻兴隆木厂,朗轩有书托马辉堂照料。晚餐后与会臣谒世太保,又访泰宁镇总兵岳柱臣,适涛贝勒、伦贝子、成子蕃俱在署,剧谈良久始归。刘掌柜珍亭研浓墨拂纸求书,为写联二付。 十四日(十号)晴,天日晴暖。七钟起略进早点,戴摘缨帽,著青长袍褂,恭诣恭礼处值班大臣,报姓名、官职,在朝房小憩,晤梁节庵前辈。九钟二刻午祭后,由值班大臣带领,先叩谒先帝梓宫,行三跪九叩礼。毓鼎伏地痛哭不能起,泪湿棕席。既兴,与梁前辈执手略话先帝伤心历史,复失声大恸。复由值班大臣带领叩谒先后梓宫,行礼举哀如前,乃退。梁前辈庐墓已二年,又有番禺顾君用(臧)以一诸生由沪赴京专叩梓宫,尤可敬也。回厂午餐。两餐皆盛设,辉堂接待诚挚优密,不安已极。毓鼎及会臣既非皇室今官,又非民国所派,大祭、虞祭礼不当预(虞祭应穿蟒袍补褂),遂回京。两钟买票登车至高碑店,换坐京汉来车,七钟抵京。朗轩来谈。接夫人信,又宝懿禀。两日讹传南京有变,作书寄涛贝勒,告以不确。涛谆谆相托也。赵前总理(秉钧)奉总统派往致祭,所派凡八人,皆应着民国大礼服鞠躬,赵独先期摘缨帽、青长袍褂诣梓宫前行三跪九叩礼,然后随班致祭,又特备菜点恭进端康皇贵妃,敬领回赏。其心可嘉,远胜孙宝琦、刘若曾辈岸然与旧主鞠躬,滴泪不落者。接翁振伯复信。 十五日(十一号)晴,大风。一日杜门,读《通鉴•魏纪》。蜀后主东迁,诸臣无从行者。胡三省注曰:姜维既死,张翼、廖化、董厥必亦死于乱军中矣。余以为必有所见,乃检《蜀志》,张翼死于乱军;廖化迁洛阳,道病卒;董厥从降,屡历显职。三本传皆有明文。胡氏以意度之,竟不检视《蜀志》,殊为可怪。朗来夜谈。月色皎然,人生几见月当头,顾影惆怅久之。宝懿在常州完姻。 十六日(十二号)晴。读《魏纪》毕。夜,偕会兄饭于六国饭店。归寓,朗又在此。 子夜月下,人影聚于足底,乃知今日望也。客去,读《文选•檄吴将校部曲》。 十七日(十四号)(〔眉〕上月多写一三十一号,因此阳历法写差一天。)华生来谈。午刻至广和居赴李慎如之约。三钟到社政会。夜,写大小联四付。接宝懿信。发夫人信,早一封,晚一封。 十八日(十五号)子夜即雪,晨起已积五寸许,竟日花飞未止,麦田得此祥霎,明年麦秋丰收可以预卜。吾直今岁雨旸时若风雪调匀,观此好气象,当免劫数矣。饭后朗轩来,预备羊肉、鱼片火锅,招尚九兄同餐赏雪,久谈始去。就枕前再细读《檄吴》文,悟此文妙处,真有抽刀断水水更流之境。 崇陵奉安,恭诣梁格庄叩谒梓宫 旌旗舆卫护神门,望断苍梧夕照昏。多士衣冠存故国(〔眉〕用《尚书•多方》“多士”,正切题),凄风禾黍遍荒村。筑庐髯客聊敦俗(梁鼎芬庐墓两年,手种仪树),背主奸王最负恩(亲贵多谒陵者,唯奕劻父子逍遥天津不至,朝野无不唾骂)。话到思陵口口口(庄烈帝后启田贵妃园寝为思陵,昌平州吏目赵姓与举人孙繁祉醵钱经纪其事),先皇德泽在乾坤。 十九日(十六号)晴朗异常。禁卫军送来宝惠电,知惠、懿廿一日可到。午刻至玉 堂春赴韩麟阁之约。在通记取款。为对门伊佐领之子诊疾。就枕前读孔德璋《为袁绍檄豫州》。此文《后汉书》载《袁绍传》中颇有删移。以吾观之,似不如原文之酣畅。 二十日(十七号)晴,寒甚。饭后访隐公,其所著《大学讲义》,余为校勘一过,脱误极多。兼晤谢质我,谈艺之馀,忽及前年广东独立事,自伐其功,余即兴辞而出。质我出示李准《光复粤垣记》。以一品大员,膺专阃之任,乘乱以颠覆邦家,明明叛也,乃美其名曰反正,而自以为功,天下尚有真是非耶?朗轩来夜谈。晚饭后惠、懿忽到。因京奉火车在山海关误点,迟到一小时,遂及附行。畅话常州家中事,知夫人定廿二日挈新妇取道京口北旋。接量婿信。 二十一日(十八号)晴,寒甚。未刻北京医会在药行会馆欢迎上海神州医药会代表刘筱云(峻。广东人),叶晋叔(浙江人。大兄之连襟),兼请余为顺天医界代表。归寓足冻,不良于行。朗又来谈。核计一月之中可来廿馀次。唐人诗所谓“出门无至友,动即到君家”,其朗轩之谓欤?余于丁未年从扬州朱文恪家买得今释诗卷一长幅,长可二丈馀。玩诗意知为胜国遗老,遁迹缁衣者。书极似米、董,而有奇气。重付装池,甚宝之,而不知为何人。遍询粤中知交,第云今释为海幢名僧,亦不能举其姓名。昨日惠自常来,金溎生赠余所著《粟香五笔》。偶翻次卷,见有性因上人致定南王书,乃知其为仁和金堡,仕永历为给事中,以言事杖戍清浪卫。桂林既下,定南欲官之,辞不就,乃度为僧,法名今释,又号性因,又名澹归(诗卷两图章,一“今释”,一“澹归”,“归”作古体篆),往来庐山丹崖以终。八年疑阙,一旦无意得之,欣快实甚。乃录粟香原文于卷尾,别书外签,署曰《明遗老今释上人诗卷》,为之感喟不置。接澜翁津信,随手作复。读钟士季《檄蜀文》。 二十二日(十九号)晴。客来数起,皆拒不见。非谋事即借贷,刘孝标所谓势交也。 读《通鉴•晋纪武帝》上。写宣纸联三付,以大八言纸擘窠作五大字,颇足达胸中豪放之概。就枕前读司马长卿《难蜀父老》。接夫人信。谢冯华帅信(喜事送缎幛)并贺喜。又复许仲恒信。接承庆侄信,随手作复。 二十三日(二十号)晴。畏寒惮出。日晷又短,转瞬即一日矣。俞曲园尝咏自鸣钟,谓针跃一秒,此光明即成过去,今生不能再来。用意之警,真觉惊心动魄,惜不能举其词。 朗来谈。夜饭后赴歌场消遣。 题明遗老今释上人诗卷 龙雷奇气出禅门,字字孤臣血泪痕。犹有空王容北面,故应大义世间存。 二十四日(二十一号)晴。饭后至顾宅行吊。访袁钰生不遇,在三兄处久坐。入城赴朗轩局,肴极佳。宫中上谕梁鼎芬赏加头品顶戴,充守护西陵大臣。袁励准、朱汝珍均赏加二品衔,以酬恭书神牌之劳。会臣在西安门外遇梁公,乘马车,红顶花翎,手捧黄袱,其貌甚恭,或系颁赏先帝遗念物也。三臣均具折递牌谢恩,真亘古所无之局面。就枕前读孔德璋《北山移文》。此文新颖刻细极矣,而不落纤仄,其故安在?读者试参之。 二十五日(二十二号)晴。冬至节。午刻至华芳园赴刘龙伯之约。座唯沈五先生而已。归寓稍憩,复至大观楼赴景枫之约。餐毕留看电影。接天津电话,知夫人及新妇明午到京。 恭谒崇陵 第四陵前路(西陵为泰、昌、慕、祟四陵),河山剩宝城。衣冠汉司隶,名教鲁诸生(番禺顾臧以诸生由沪赴京专谒梓宫)。断梦悲铜辇,凄风动石鲸。先皇遗泽永,可更话昌平。 其二异室终同穴,淹期幸妥灵。宫车千古恨,寝殿万山青。夏历仍阳月,商孙竟曙星。 廿年香案侧,回首涕先零。 二十六日(二十三号)晴。午刻夫人挈新妇抵京,参谒觌见如礼。新妇武进张氏,馥荪亲家(宝廉)第三女,年十七岁,其父母去岁俱殁矣。饭后至聂献廷处吊其夫人之丧。 哲嗣士铨已前卒,有孙二人。献廷与冯公度疑祖在,孙当服齐衰期。余谓《朱子语类》于此事特有明文,云:祖在,父亡,祖母死,亦承重。二君大服,遂定为承重孙。世俗知此礼者鲜矣。至沈五先生处诊疾。 二十七日(二十四号)晴。答访许苓西,未晤。至福兴居赴润田之约。澜翁来自天津,下榻话兰簃,畅话年馀别况。 二十八日(二十五号)晴。与澜翁话。医会诸代表十馀人来寓会齐,偕至教育部递志愿书。 十二月初一至初五日因患目疾失记。 初六日(一月一号)晴。阳历元旦也。大风怒号,街市萧然,全无年景。间有来贺年者。拟至嘉兴馆访陈哲夫未果。因作书致哲夫,拒其劝办养鸡公司。傍晚至大观楼夜餐,宝惠作主人。写送聂献廷夫人挽联。 初七日(二号)晴。宝懿夫妇双归,择今日设筵邀女客,男客来者亦不少,酬应至夜始散。为润雅舍致冯华帅书。 论交二首赠南园圣人定五伦,嘤鸣重交友。我心度人心,庶几人不负。平生金兰契,肝胆沥杯酒。 纷纷谋名利,于我亦何有?所谋一朝遂,距离南北斗。试诵谷风诗,阴雨古来久。 (第二首原缺。——整理者注) 初八日(三号)晴。一日不出门。朗轩来夜谈。 初九日(四号)晴。午刻在悦生堂午餐。未刻社政进行会开新年大会,换徽章,整核会员,到者九十三人。宝惠建议:储蓄银行骗害孤儿寡妇、寒士小贩铢积寸累之钱,其情可恶,罪不容诛,宜呈请司法部严定惩罚律。全场鼓掌。散会后拍照。晚餐后赴椿树三条演《盗宗卷》。 初十日(五号)晴,暖甚。午刻至朗轩处,为其三弟诊疾,留午饭。出城至助赈局。 又偕锡兄赴公善工厂结账查货。朗又来谈。 十一日(六号)小寒节。晴,大风忽寒。门人潘彦初、李厚卿来见。饭后至武进馆答拜数客。皇室内务府大臣景丰颁到皇上赐臣御笔“大吉迎祥”四字,明日由内府具联衔折谢恩。先是崇陵奉安,遗臣颇有诣陵叩谒梓宫者,且有间关数千里专为此北来者。端康皇贵妃以诸臣不忘故主,特命查核到陵人数姓名(闻系一百六十馀人),由皇帝亲洒宝翰分赐诸臣,以为纪念。毓鼎亦拜恩赐。 改定前作第二首:惊飚激骇浪,繁英扫严霜。浮生千变馀,幸兹衣食康。结交在中年,双鬓今已苍。 肺腑中不隔,形迹两俱忘。我长君一月,同禀秋气刚。非唯性情似,遭逢略相当。进 愿结冠绶,退愿邻耕桑。此盟誓不渝,人海空茫茫。 老至 清晨揽明镜,衰颜忽盈巾。诸弟皆早夭,白发翻可亲。老被子孙催,气因冰雪驯。 翩翩豪少年,父祖多故人。升沉我有分,安乐天所珍。勿轻眼前福,善养胸中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