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剑十三侠 - 第 7 页/共 23 页
那孙寄安原系是富户,幼年跟他父亲,在苏城开张药材行生理。他的母亲,却是苏州人氏。寄安生在苏城,与行恭对门居住,自小同塾,遂结为生死之交。后来药材生意亏本,他父亲收了店铺,携回湖北,包行恭也出外从师学艺,就此分离。不料寄安跟着父母,回转襄阳,不上一年,父母相继而亡。寄安年幼懦弱,那族中伯叔弟兄诸人欺他年幼,又是初到襄阳,毫无知交帮助,把传下家产,瓜分夺取。寄安不敢较量,故此数年以来,渐渐拮据。妻室苏氏,小字月娥,也是苏州人氏,生得十分美丽。因劝寄安:“如今坐吃山空,还是继着父亲旧业,贩些药材,到江南销售。”遂把住宅售与他人,东拼西凑,共得数百两银子,就在东门外租两间房子,安顿了家眷,遂自贩了药材,到江南贸易,却也有些占润。
这日包行恭正在东门闭走,恰巧寄安卖货回来相遇。二人大喜,寄安便邀到家中,吩咐苏氏同仆妇王妈妈准备酒肴,与行恭接风。弟兄二人,细说别后景况,行恭不胜感叹。寄安道:“贤弟何必跋涉远途,不如就在舍下盘桓,亦可代愚兄照应家庭。我意入川买货,不过月余便回。那时同弟共往江南,一来途中有伴,二来弟兄相聚,你道好么?”行恭道:“哥哥说得是,小弟遵命便了。”
过了几日,寄安带了银两,整理行装,吩咐妻子苏氏好生款待叔叔,遂与行恭作别,到四川贩买药材去了。那苏氏月娥见行恭生得眉清目秀,少年英俊,时常眼角传情,言语之间,双关风话。岂知行恭是个快土,不贪女色,岂肯作此兽行,只当他嫡亲嫂子一般。见他如此行为,暗想:“寄安是个懦弱的好人,怎地遇这淫妇?若然照此终年出外营生,将来难免弄出事来。声名还是小事,只怕要有谋害事来。我且只做不知,等待寄安回来,劝他到了江南,把以前往来帐目收清,从此在家,别求糊口之计,休到外边卖买。”主意已定,便由他勾引,假作痴呆。终日到城中游玩,晚上回到家中,便早安睡。光阴如箭,其时将近岁底,还不见寄安回来。那一日行恭早上起身,梳洗已毕,用过点膳,便到外边去了。
那襄阳城内有个恶棍,姓沈名醴泉,原系个官家之子,只是门景已旧。为人猖狂狡猾刁诈,最喜渔色,结交官吏,包揽讼事,强占家产,无所不为,人都叫他沈三爷。年纪约有三十,相貌本只平常,他却善于修饰,扭捏出十二分风流。若见了有些姿色的妇人,便千方百计,务要引诱到手。襄阳人与他起个混名,叫做“钻洞狗子”。
那一日也是合当有事。这沈三到东门外寻个相识,正从孙家门首经过,恰遇苏氏立在门前。沈三一见,便立住了脚,把他上下身细看。那苏氏原是个小户人家出身,乃见惯司空,见沈三立定了看他,他却并不羞涩,反把秋波送俏,笑眯眯对着沈三的眼风,与他射个正对。好似噹的一声,那魂灵早已扑到苏氏身上去了。正在出神的时候,只见王妈从里边出来,呼唤苏氏进去。沈三想道:“这婆子谅来是他佣妇,我自有道理。”遂丢了相识,回转家中,一夜没有睡着。到了明日,便至东门外孙家左右,细细打听。知为孙某之妻,她丈夫出外生理,家中止有一个仆妇,别无他人。沈三就在左近茶坊酒肆闲耍。
一日正在茶肆啜茗,见王妈妈买了些食物走过。沈三立起身来,把手招着,叫声:“妈妈,进来坐一坐去。”那婆子认得他——襄阳城内有名的钻洞狗,心中早瞧着三分,便走到茶肆里来,道:“大官人在此吃茶,呼唤老身,有何贵干?”沈三道:“妈妈请坐了,用一杯茶。”便叫茶博士泡一壶茶来。王妈妈谢了坐下。沈三道:“妈妈,你家主人寄安兄在家么?”王妈道:“主人到四川买货去了,一月有余,尚未回来。”沈三道:“妈妈,你每月可有多少工钱?”王妈妈道:“不过三钱多银子,甚是清苦。”沈三道:“真个辛苦工。只是他家人口不多,止服侍一位娘娘,倒还省力。”王妈道:“我原为贪他没有小孩子,单只夫妇两个,况且男人终年出外贸易,故此将就。近来虽多了个外客,是主人的义弟,叫做包行恭,不日要跟主人到江南去的。”沈三道:“妈妈,我家中也用得你着,不消做得别事,只要服侍房下一人。现在的婆子,我嫌他龙钟太老。明年妈妈可肯来时,每月给你一两银子。”王妈道:“多蒙大官人抬举,老身感恩不浅。”沈三便向身旁摸出七八钱一块银子,塞在王妈手内,说道:“你去买些点膳吃。”王妈道:“阿呀,常言道无功不受禄,怎好领受大官人赏赐?”沈三笑道:“你只管收了,我自有相烦你处。”
那王妈妈自幼在勾栏中出身,后来年老色衰,沦落无靠,遂为人佣仆,是个察言观色,眼睛都会说话的。见沈三甜言蜜语,又送银子与他,心中早已五六分猜着。便把那块银子递辽沈三,说道:“大官人,请说明了,方可受领。”沈三把四围一看,见别的茶客还隔开几张桌子,乃轻轻的说道:“妈妈,我老实对你说了。只为前日瞧见你家大娘子,生得千娇百媚,他只对我笑迷迷的,眼梢上送情,引得我神魂飘荡,这两日连饭都吃不下去,日夜只是想她。妈妈怎地想个计较,使我与她一会,便重重的谢你。这些银子,只算请你吃杯茶的。”仍旧把银子放在他手内。王妈笑道:“一杯茶,要不了许多。”沈三笑道:“就算请你吃杯酒,也是一样。”王妈笑道:“承蒙大官人好意。可惜老身吃了糯米汤,都要醉的。”一面说,一面把银子放在沈三面前,立起身来要走。
沈三一把扯住了,道:“妈妈休得取笑。你若嫌轻时,我明日先送你二两银子,此事只要求你作成。”王妈道:“大官人,我老实对你说了:这件事,你只丢开了,到省却许多空念头!据老身看来,再也不得成功。”沈三道:“妈妈何以见得此事不成?”王妈道:“他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比得章台柳,路旁花,费了一两八钱银子,就好着身。要干这事,第一要拚得用银子,又要耐得性住,慢慢买服了她的心,然后寻个机会,我从中帮衬,方可到手。我晓得你银子虽多,只是量小,舍不得用的,所以说你再也不成。”
沈三听了,明知这婆子作难,遂向身旁摸出一锭三两来往一只圆丝锭来,递与王妈,道:“今日委实没有多带。我的性情,最是慷慨的。只要此事成就,一准谢你十两银子,决不上楼拔梯、过桥拔桅的。”王妈道;“大官人,我今日拿了你这锭银子,把你二人勾搭上了,莫说有朝一日主人回来,泄漏机关,把条老性命送掉;就是现在这个结拜叔叔,被他看破出来,他腰里挂的那把剑,好不锋利,削起钢铁来,好像切豆腐干一般,好不利害!想我这条老命,就卖这几两银于不成?大官人请收好了,我那大娘子在家等吃点心,再不去时,把他饿坏了。”说罢立起身来便走。不知沈醴泉可曾想得到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39回 睹娇容沈三思恶意 用奸谋苏氏入牢笼
却说沈三见王妈要走,一把拖住衣袖,说道:“妈妈休要难我。我只理会得,决不负你。只是我心上熬不过去,求你设法成此美事,明日我谢你五两银子。事成之后,再谢你十两。明日午后,我原在这里,听你回音。”说着把那块另碎银子,连圆丝锭一并塞在王妈手里。王妈见他情急,只得接了银子,说道:“大官人,我干只与你干,但是性急不来,却要慢慢的想法。这银子我权且收下。你有便到此吃茶,我自会进来,你却不要喊叫,被别人看见了生疑。若有路道,我便送你喜信。若是性急,只得原物奉还。”沈三道:“依你,依你,总求你竭力便了。”王妈把头点着出门去了,沈三也自回家。
看官,那王妈原是老奸巨猾的虔婆,这些拉马做撮合山的勾当,是他本等。当时得了沈三银子,暗想:“这宗财饷,落得受用。沈三这行子是个悭吝之徒,待我慢慢的收拾他,不怕不赚他二三十两银子。把来买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只消教养这一年半载,送去院子里,或是做伙计,或是借房间,若得个大老官与他上了头,便好发一主大财。总不然,赚些夜合资,我下半世也好靠他结果。”
一路胡思乱想,已到家门,来至里边,月娥问道:“王妈,怎的去了许久?”王妈在提篮内取出点膳,放在月娥面前,笑道:“大娘且请用起点膳来,告诉你一桩笑话。”月娥道:“甚么笑话?”王妈笑道:“我方才买了点膳回来,走到山河轩茶馆门首,听得茶馆里有人唤我。你道是那一个?”月娥道:“我又不是仙人,怎晓得他是谁?”王妈道:“说来大娘也曾见过此人。住在东门内北街上,竹丝墙门内,也是大官人家的公子,叫做沈三爷。就是前一日旁午时候,我出来叫大娘用饭,他恰巧走过,那个穿百蝶绣花湖色海青的标致后生。对我说道:湖北襄阳的标致妇人,也见过几千几百,他只不在心上。自从那一日看见了大娘子,便着起迷来。当日回去,就饭都吃不下,睡都睡不着,好似落了魂的样子,梦里都梦见大娘子的了。只怕就此害了相思病,要想杀。这狗才,我听了他这般放肆的说话,本该打他三个嘴巴。只为他是个官家公子,况且是我旧主人,只得啐了他一口,就跑回来。倒被他耽搁了半日,累得大娘等来心焦。那癞蛤蟆想吃天鹅,叫化子想起皇后来,你道好笑么?”月娥听了微微一晒,道:“原来如此。”王妈一头说,一头看着苏氏的面色,见他也不动怒,也不喜欢,倒弄得拿他不定。心中想道:“他若无心,就此把这话丢开,看来此事难成,那锭银子,还算不得姓王;他若提起此事来问我时,春心已动,便可用条妙计,把他们牵合拢来。”
不言王妈妈心中之事。且说沈三到了来日,一早便出东门,在孙家门前走了过去,又走了转来,好似热石上的蚂蚁。走了四五遍,自觉难以为情,遂到山河轩茶坊里边泡盅茶吃。坐了一会,又不见王妈妈出来。会了茶钞,又走过去,到东首酒店里吃了一碗酒。仍旧走过来,到山河轩吃茶。一连三次。那走堂的茶博士笑道:“三爷,可是等朋友么?”沈三道:“正是,正是。今日想他失约的了,我明日再来等他。”会了茶钞,走出门来。其时正是年尽之时,日子又短,看看红日西沉,只得回去。明日又来,有时看见王妈妈走过,沈三连连咳嗽,王妈妈对他看了一看就走,只不进来。他又叮嘱过不要叫喊,只得忍着,心中好不难过。一连三日,弄得沈三昏头昏脑,好似失去三魂七魄。
且说王妈见苏氏井不提起此话,心中纳闷,只把闲话远兜转,说到沈三身上,说他为人温柔软款,器宽量洪,许多好处。那苏氏本则无心,被王妈这张利嘴敲东击西,说得沈三这样好那样好,时时把风流话儿挑动他芳心,竟被他引惑起来。
一日吃过晚膳,包行恭自去安睡。他们主仆两个关好门户,上了楼头,在房中闲坐。月娥问道:“王妈,你说在沈三家中服侍他妻子,姓沈的待你这般好法,你却为何歇了出来?”王妈道:“大娘子有所不知。说出来,却不好看。幸得我与你都是女身,别无他人听得,说与大娘笑笑。”月娥笑道:“你这婆子说话,偏有许多批解。难道他来强奸你不成?”王妈笑道:“他肯来强奸我时,我也不歇了。他的妻子生得娇娇滴滴,也与大娘一般的标致,只是没有大娘的风流,他就不像意,倒肯要我五十岁婆子?看他是个瘦怯的书生,那晓得干起这件事来,就像生龙活虎一般。夫妻二人上起班来,不是弄到天亮,少只亦要到四更。我在他家的时节,正是讨亲相帮喜事。这位娘娘第一夜开荤,就像杀猪也似叫起来;第二第三夜,还是喊爹喊娘当不起。你道这沈三东西利害么?”月娥笑道:“你倒亲见过来?”王妈妈道:“虽没眼见,听却听得清清楚楚。我的卧房,正在他新房的背后,我的床铺,贴准靠着他们的新床,只隔一层薄板。这位娘娘经过了几夜,就吃着滋味,卖尽田地起来,嘴里娇声浪语,心肝宝贝,一总搬将出来,只是唧唧哝哝的哼叫;夹着那云雨之声,床壁摇动声,帐勾丁当声,宛似唱曲子加入和琴琵琶鼓板一般。莫说这娘娘快活,连我五十来岁的人,也动起兴起来,翻来覆去,那里困得着去?好不难受。只得咬紧牙关,把棉被来紧紧抱住,熬到天明。他们也完事了,我也睡熟。等得一觉醒来,被上边湿透了一大滩。到了明夜,又是照式一样。一连一个多月,夜夜如此。他们倒不知不觉,我却当不起来。实在夜夜听出这许多淫水,精液枯耗,弄得筋酥力软,浑身无力。大娘娘,若是我再挨下去,连这条老命都是送掉,故此就歇了出来。”
月娥笑道:“婆子到会说谎,不信世间有这般的男子。”王妈妈道:“大娘正是好人家女儿,不知外面的事。常言道:人有几等人,佛有几等佛。世间的男子,种种不同。我自小在门户人外出身,也不知经过多少。也有好的,也有歹的;也有大的,也有小的;强的强,弱的弱;有的经战,有的不济;有的知趣识巧,有的一味蛮弄:其中大有分别,岂可一例而论?只是像沈三爷这般精力、才貌两兼,实是千中选一。”月娥笑道:“你的话我终不信。据你说,听得他们声音,尚且几乎成了病,难道他们夫妻两个是铁打的不成?”王妈妈拍手笑道:“大娘娘究竟年轻,未知这个讲究。大凡男女交媾,乃是周公之礼,仙人注就的,阴阳调和,血脉流通,所以不甚损血。空有那孤眠无伴,独宿无郎,欲火上升,按捺不下,以致暗泄真阴,本无亏耗,却最是利害。”月娥笑道:“你这般说起,世上的青春寡妇,年少尼姑,花前月下,枕冷衾寒,未免芳心感动,难道尽成了痨怯症么?”王妈听了大笑起来,说道:“那寡妇尼姑,有的不正经的,便偷汉子;有的正经女人,却有个极妙的法儿,比了偷汉子还胜十倍,比那有男人的还快活,怎会成病?”
月娥笑道:“这事也有什么妙法?”王妈妈道:“这个法儿,大娘娘谅没晓得,却是外洋来的,名叫‘人事’。我自三十岁嫁了人,不上一年,那男人故世。直到今日,做了二十多年寡妇,从没偷过汉子,幸亏得这件东西,消遣那长夜的凄凉。”月娥道:“我不信。”王妈道:“大娘若不信时,我侄女那里有一件在彼。明日我去拿来,与大娘试一试,你就知道我不是说谎。”月娥面上倒红了一边,便道:“试却不要试,我只看一看是件什么。”王妈道:“这却使不得。那件东西有些古怪,试倒尽管试用,却是看不得的。若是看了,一定要害赤眼风毛病。所以用的时候,先要把灯火吹灭,方才在匣子内拿出来。”月娥不知是计,上了王妈的圈套,以致坏了名节,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0回 老虔婆设金蝉巧计 沈三郎蹈杀身危机
却说那王妈原系是个虔婆,把苏氏说得春心引动,脸泛桃花,暗想:“我只道世间男子,都是一般,岂知却有这许多好处。据婆子说,那姓沈的本领,却不胜如丈夫十倍?若得与他春风一度,倒也未为不可。想我丈夫时常出外经营,我怎挨得这孤单长夜。王妈既有此妙物,就试他一试何妨。若果然奇妙,亦可借此行乐。”便道:“王妈,你说的那件古董,却怎的试用?”王妈道:“这件东西一人不能用,却要两个女人更替落换。我明日去拿了回来,等到夜里,灭了灯火,在匣内请出来。上面有二条带子,把来柬在我腰内,此物恰好在两腿中间,与男人的一般。大娘若不嫌我身上龌龊,我就与大娘同衾共枕,你只当做我是男子,便与你行事,还你胜如真的十倍。”苏氏只道当真有此妙物,心中想道:“我往常听得人说,尼姑们常用一件东西,拿来当做男人,杀杀欲火,叫什么角先生,谅来就是此物。却不道这般好法,且等他拿来一试使知。”当夜主仆二人说笑了一回,各自安寝。
到了明日午牌时候,王妈妈出来买物,走到山河轩门前,早望见沈三伸着头颈,在那里张望。见了王妈走进茶肆,好似天上落了宝贝下来,连忙问道:“成就么?这两天等得我好苦!”王妈道:“休说,休说,此事再也不成。你的银子,只好原物奉还。我只露得半句,被他足足骂了一夜。大官人,你体起了念头罢!”沈三听了,好似一桶冷水在头上淋下。呆了半晌,皱着眉头说道:“妈妈怎的与我想法,那怕与他会只一会,我就感恩不尽。”王妈妈笑道:“大官人,你且说一声看,若然成就,毕竟肯谢我多少?”沈三道:“你若干得成功,一准谢你十五两银子,十足十兑,厘毫不少便了。”王妈道:“倘有失信如何?”沈三道:“我若失信,死了脑袋都没下落。”当时沈三这厮随口说了一句,那知出口有愿,莫道无神却有神,后来果然脑袋没有下落,应了此言,也是他奸淫之报。晚生奉劝列位,切勿淫人妻女,做那偷香窃玉之事。你只看历古以来,无论稗官正史,所言淫欲之徒,那个有得善终?即使漏网,终不免妻女出丑,子孙落薄,弄得做了鬼还没羹饭吃。所以昔人有副对联说道:
妓女之祖宗,尽是贪花浪子;
绝嗣之坟墓,无非好色狂徒。
且说王妈见沈三立了重誓,谅不失信,便笑着说道:“计是有一条在此,你只要依我行事。”沈三道:“全凭妈妈调度,我终依你。”王妈就把昨夜之事,一是一,二是二,从头说了一遍。沈三大喜。王妈道:“少停到了黄昏后,你只悄悄来到我家楼门口。你只看后门上面,有一个镇风水八卦的,就在此等候。我安排停当,便来开你进来,领你到我房内,卧在我的床上。我去灭了他的灯火,只推忘携了东西,便出来换你进去。你只不要开口,便上床去干事。这叫做金蝉脱壳之计。你道好么?三十两银子,值也不值?”沈三大喜道:“好计,好计!日后重重谢你。只是那姓包的,防他露眼。”王妈道:“这个不妨。他一到家里,就在厢房内睡了,莫说不到内里,连客堂都坐不定的。只是月明皎洁的天气,有时黄昏过后,在园内使剑。老身自来关照。”说罢出门去了。
沈三巴不得红日西沉,用过晚膳,便到孙家后门首来。抬头一看,果然户上钉着一个八卦。便侧着耳朵,向门缝内听时,里头并无声息。那知门内还隔开一片空地,故此听不出来。这个时苏氏正在用夜膳,包行恭方才回来。苏氏道:“王妈,安排叔叔用夜膳。”行恭道:“多谢嫂嫂费心。”行恭吃了夜饭,便到厢房内安睡。那王妈服侍苏氏用过夜膳,先上楼去。他把碗盏收拾停当,暗暗来到后边,把后门轻轻开了,只见沈三钻了进来,依旧关好后门,引领了沈三,来到扶梯旁边,低低说道;“大官人,把鞋子脱了,提在手中,轻轻随我上楼。”婆子在前,沈三在后跟着,捏手捏脚,走上楼来。王妈把嘴向左边门内一歪,沈三会意,便直钻进去。见里面一张榻床,一条半桌,便轻轻坐在榻上,把帐子下了等着。
那王妈来到苏氏房内,说了几句闲话,便道:“大娘娘,我方才到侄女那里,拿下这件宝贝在此,今夜野鸭来陪伴鸳鸯哩。”月娥道:“这个却不羞么?”王妈道:“你我都是女人,有什么羞?目今的时世,那个女人不偷汉子!趁着青春年少,不干些风流事,到老来懊悔嫌迟。”二人说着,大家解衣就寝。王妈有意迟延,等苏氏先入衾中,一口把灯吹灭,轻轻说道:“大娘,你先睡着,我去取了那活儿来。”即便来到自己房中,对沈三低低说道:“你把衣服解开了,进了房门,靠右边摸去,便是卧床。他眠在西边一头。你不要开口,只上去行事。倘事决裂,我自来周旋。不要忘了我今日之功!”
沈三依他言语,来到苏氏房中,把衣服脱下,放在床边杭上,赤条条跨上床来。掀开绣被,便把苏氏搂抱在怀,觉得肌肤凝脂,兰麝喷溢,欲火那里按捺得住。即便腾身而上,云雨起来。那苏氏起初还道王妈,说道;“婆子,这些年纪,身上怎的滑腻?”沈三只不做声,竭力奉承。苏氏觉得有异,暗想怎的竟与男人一般?把手摸时,却是天然生就的东西,并非外洋到来的宝贝。便道:“你是何人,这般大胆,串通了婆子来勾引奴家?若不说明,我便叫喊起来,把你送到当官治罪!”沈三跪在床头,把自己想慕他美貌,与王妈设下这计,从直说了:“只求娘子垂怜!”那月娥身已被污,正是生米煮成熟饭。况且丈夫常常出外,结识了他,倒也正用得着。便一手搂着沈三道:“如今身已被你玷污,只是休要负心,切勿泄漏他人!”沈三指天说地,誓不忘恩。二人你贪我爱,再上巫山,重整旗鼓,直到晓鸡叠唱,方才雨散云收。沈三着衣下床,月娥叮嘱晚上早来。那王妈便来送了沈三下楼,出了后门,说道:“大官人许我的银子,晚上千万带来。”沈三点着头,一溜烟出巷去了。王妈关好后门,见时候太早,再去睡了。
自此以后,沈三一到天晚,便到孙家,与苏氏行奸。月娥备了酒撰,在房中饮酒行乐,俨如夫妇。二人打得火一般的滚热。沈三买得仇十洲的春意图来,按谱行云,照图作雨。月娥记了王妈之言,问道:“沈郎,王妈说你怎的好本领,如今只怕及不来前时?”沈三知道王妈的谎话,只是要博月娥欢喜,不惜重资,购取春方媚药。又买得一套淫具,共有十件家伙,装在桶木匣内。这十件家伙,有硬有软:有的银子打成的,或是套在此物外面,或是挖耳等类,可以在女人的里面搅弄;有的是鱼脬做成,亦是套在阳具上的,行起事来,隔了一层,便能久战不泄,名叫如意袋;有的用鹅毛做成一个圆圈,带在龟头上,行起事来,周围着力,便能格外爽快,名叫鹅毛圈。种种都是奇技淫巧,各有名目,不能枚举。沈三同苏月娥二人,今日用这件,明日用那件,只管取乐。后来逐渐胆大,索性留在高楼,省得夜来朝去,只图日夜宣淫。
光明迅速,冬尽春来,正在正月半边。那一日包行恭饮酒回来,暗想:“哥哥去了两月有余,不见回来。这里襄阳城又无相识,独自一个,好不乏兴。”睡了一回,再也睡不去,便跳起身,抽了一把宝剑,趁此月明如昼,到后面舞弄一回。只是门户关闭,怎好惊动他们,即便飞身上屋,意欲越进里边。那知跳上瓦,房中忽听得一声咳嗽,暗道:“奇了!这声气不似女人,像个男子声音。莫非兄长日来?”便留住了脚,在窗外一听。不听时万事全体,只一听时,不知弄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1回 除奸淫夜斩沈三郎 包行恭大闹杏花村
却说包行恭是个精细之人,听得这声咳嗽不像女子,就在窗外一听。刚听得一个男子声音,只说得“嫂嫂”两字,忽闻苏氏惊骇起来,道:“阿呀,窗外好似人影。”行恭知道失于检点,即便飞身跳上楼屋,俯伏倾听。只闻得苏氏“呀”的推开搂窗,道:“没有什么。”一个男子声音的说道:“我说是狸奴,你只不信。那遮檐板上怎的立得人么?”苏氏将窗带转,说道:“沈郎,你不知包叔叔学过剑术的人,是个有本领的。”行恭听了,心中早已明白,随即依旧回到厢房,暗想:“哥哥如此好人,不道遇此淫妇。我不知也罢,既然知了,怎好袖手旁观?将来难免被奸夫淫妇所算。若待寄安回来,告知此事,却有许多不便。这个断断使不得,反要害他性命。又要周全他脸面,却便如何是好?”想了一回,不觉自己失笑道:“我却怎的愚笨!只要如此,便是万全之计。此人姓沈,不知叫甚名字。只是我认不得他,少停待我等他出来,认定面相,方可行事。”到了四更过后,包行恭跳上瓦房,来到后门对面一株女贞子树上,坐在丫枝内等待。那知却不见出来。看看东方已白,红日将升,只得回到厢房。暗想:“怎的不见出来?难道大门内出去不成?莫非这厮整日匿在楼头?”那知沈三连住三日。
那一天乃是正月十七,行恭到了四更时候,又到树上坐着。忽听得启户之声,只见王妈妈送一个后生来,使关了门进去。那后生低着头,向西而去。包行恭跳将下来,一路限去。来到离城半里之遥,有一条塘岸,一面沿着官塘,一面却是松林,地名叫做南塘,却是旷野无人之处。行恭在松林内抄到前面,等待这后生经过,便从林子里窜将出来,只一把,行似鹞鹰抓住小鸡,直提到林子里边。沈三见他浑身黑色,紧装扎束,腰间一把宝剑,还道是个断路的歹人,便道:“好汉,你要银子,只管搜去便了,不要伤我性命。”包行恭道:“我却不要银子,只要你的性命!”说罢,把宝剑扯在手中。
沈三吓得魂飞天外,跪了下来,只求饶命。行恭道:“饶你不难,你只把姓什么,叫什么,家住那里,与孙寄安妻子几时私通,一一说明,我便放你。”沈三战战兢兢的说道:“小人姓沈,名醴泉,排行第三。与那苏氏交往,未满一月。可怜我世代单传,下无子息,妻尚年轻,家中还有八十三岁一个老母,望好汉饶我一条狗命,以后再不敢到他家的了。”包行恭道:“我也对你说了:我乃姓包,名行恭,江南苏州人氏,与孙寄安八拜之交。本当放你回家,只是我这四宝剑,采五金之精英,合龙虎之灵药,炼之三年,方能成就。虽云锋利,实未试过。今日有缘,得遇仁兄,难为你发一个利市!”说罢,手起剑落,把沈三分为两段。看那剑上血不留滞,果然锋利。一手把沈三首级提将起来,望着塘河内骨冬一声丢去。在他身上割下一块衣角,蘸着血,在大襟上写了八字道:“奸淫妇女,云阳生斩”。把剑插在鞘内,即便回转孙家,心中好不没趣:“寄安又不知何日回来,那嫂子这般淫贱,我住在此间则甚?”便写了一封书信,书中辞别他,先到江南,劝他在本地营生,休再离乡背井,到远方贸易,免得家中没人照应等语。把来封好了,交与苏氏,辞别了要走。苏氏挽留不住,只得由他自去。
后来有人传说,南塘松林内有个无头尸首,身上穿的绣百蝶湖色海青,大襟上写着血书,说是云阳生所杀。王妈听得这个消息,报知苏氏,正在疑心,莫非却是沈三?又听得说沈三家人已去认看,果是沈三,只寻不见脑袋,现在襄阳县出城相验了。苏氏吃了一惊,心中好不悲伤,暗暗哭了一回。忽然醒悟道:“沈三却是被包行恭所杀,怪不得他要紧脱身而去。”王妈妈道;“大娘子怎见得是包大爷所杀?”苏氏道:“他的师父,不是叫云阳生么?一定是他知了风声,将沈郎杀死,却推在师父身上,使那县官不敢追究。”原来陕西、湖北一带,十三生的名声浩大,谁不惧怕。果然襄阳县见了是云阳生所杀,不敢穷追。只当具文故事,名为缉访凶身,实是这人耳目罢了。直到寄安回家,行恭去已半月。见了留别的书信,寄安就在襄阳开了爿生药铺,从此不到远方做客。
我把襄阳之事一笔扫开,单说包行恭辞别苏氏,离了襄阳,向东大路而行。过了荆门、武昌,由兴国、九江到漳泽,雇一辆车子,朝行夜宿。此路到江南,要经过饶州、休宁、广信、开化等处,一路江西、安徽交界,犬牙相错。
在路行了半月有余,那一日来到兴安县地界,乃是江西该管,正值仲春时候,融和天气暴暖。行到午牌时候,望见前面树林中,挑出一面蓝布的酒帘。包行恭顾问车夫:“前面甚么地方?”车夫道:“大爷,前面过去二三里,有个大市镇来了,唤做张家堡,乃东西往来孔道。那里车马辐辏,人烟稠密,妓馆青楼,鳞次栉比。爷若喜欢顽耍,在此住几日去。此地店铺,不亚于南昌。城内尽有大客寓,房屋宽敞。晚上有行妓到来,任客选择。有几家大酒馆,出名的好酒菜,而且价钱公道。”包行恭道:“一个乡镇罢了,怎的这般热闹?靠那过往客商,倒有如此生意。”车夫道:“爷们不知。这张家堡,出名的叫做小景德镇。堡上方方一带,有数十家窑户,专做上细磁器。各处客商不到景德镇时,都来此地进货。每只碗窑上,一年要做好几万银子生意,故此各店家卖买甚好。若单靠过往客商,怎立得起偌大市面么。”包行恭道:“原来如此。”
一路讲讲说说,已到镇上。只见一爿茶肆,甚是浩敞。包行恭道:“我们口渴得紧,在此吃杯茶再作道理。”便跳下车来,就在沿街桌子泡了一壶茶,坐将下来。看那对门,却是一家酒肆,那蓝布帘上,写着“杏花村”三字。门面虽只一间,望到里边坐头,却也不少饮酒的人,出出进进,甚是闹热。面前系着一匹白马,鞍韁踏凳,装饰得甚是华丽。正在看时,只见店中走出一个后生来,年纪二十左右,却是有些面善,从那里见过的样子。那后生见了行恭,将他上下身看了一看,走到东面去了。不多时,依旧走入酒店,进门的时候,回转头来把行恭一看,也像认得的光景。行恭想了一回,再也想不出来。车夫道:“大爷,对门的高粱酒是有名的。爷若用酒的,何不过去吃一杯?”包行恭道:“你若喜欢饮酒,我就同你去吃一杯。”车夫听了大喜。
二人立起身来,正要走到对门,忽听得酒店里面一片声扰攘起来。丁丁当当,乒乒乓乓,好似碗盏壶瓶、台机桌凳尽行翻身的样子。望到里面,人头挤挤,只打得烟尘丢乱,落乱纷纷。有几个人飞奔出来,一路向东而去,好似唤人的模样。二人便立定了看。不多时,来了四五十个大汉,手中短棍的短棍,铁尺的铁尺,一拥而进。车夫道:“这班人都是窑上的做工,最喜打降。他们齐心的狠,若吃了亏时,一呼百应。今日这两个过客惹了他们,终没便宜。”只听得里面厮打之声,只少得房屋翻身。外面的只管络续进去。车夫道:“只五六间房,只怕挤得满了。”
隔了一刻,里面的人纷纷回出来,外面的人还要进去,两下挤住。只见一个黑脸大汉,手执二条台脚,横七竖八,一路直打出来。那些人挡他不住,口里只叫:“不要被他走了!”包行恭正要回到茶坊里去,不料那黑大汉已到面前,不分皂白,举起台脚向行恭夹背打来。行恭方才旋转身躯要走,不防打他,故此打个正着,觉得十分沉重,不觉大怒起来。要知二人交手情形,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2回 张家堡厮打成相识 英雄馆举鼎遇故人
却说包行恭回身要走,不防他夹背打来,虽不大碍,却也受着微伤,心中大怒起来。旋转身躯,正待发作,他却又是一下打来。行恭将身偏过,暗道:“此人好生无礼,怪不得动了众怒。”便去众人手内夺过一条棍子,就在街上对垒起来。众人团团围住了吆喝,却倒不敢上前。二人一来一往,打了二三十个回合,那黑大汉渐渐的气力不加,招架不来。行恭见他只是发喘,越发通紧上来。打到四十来回合,行恭卖个破绽,让他打过门来,将身闪过一边,飞起一脚,把黑汉踢倒在地。赶上一步,将夹背心抓住,把铁尺丢去,提起拳头便打。一连打了二十来下,只打得这黑大汉吼叫连连。行恭道:“你会叫时,老爷偏要打!”提起拳头,正要打下,只见一位英雄,分开众人,大叫:“包贤弟,打不得,都是自家人!”行恭听了这声音好熟,扭转头来一看,原来却是狄洪道,连忙住手,道:“狄道兄,这位是谁?”洪道早已走到面前,附耳说道:“贤弟,这就是罗季芳。你们怎的打将起来?”罗季芳脱得身时,跳将起来,看见狄洪道到了,便道:“老狄,这厮打得我好,我不与他干休!”洪道道;“呆子,都是自己弟兄,快些别处去饮酒!”包行恭忙向季芳作揖,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大哥,罪该万死!还望大哥恕我。”季芳弄得难为情起来,便道:“罢了罢了。”对了洪道道:“老狄,你的令高徒,还在酒店里被众人围困着。”洪道道:“既然如此,何不早说?”便同了行恭一齐来到店中。
只见王能被众人围住,正在脱身不得,连忙大叫:“各人住手!”那外面的窑上众人跟进,喝教住手:“他们有人来此,评理便了。”众人遂住了手。洪道便问王能:“你二人因何与他们厮打?”王能道:“我们在此经过,罗师怕把他们的碗料碰翻了。我便问他们该值几何,如数赔偿便了。那知此地的人不讲道理,只是不允。遂到这里酒店内请他们吃酒,问他到底要赔多少?他们只是无价,倒说:‘杀人要抵命,倒是容易,碰坏了我们的碗料,是没价的。’你道天下有这理么?”那些窑上人众口一词,大叫:“我这里定下规矩,不独张家堡如此。你们不信,各处去问就是。景德镇也是一例。别的都有价的,惟有碗料没价,谁叫不让你们。若把烧好的磁器碰碎了,有一只赔一只,不要诈你一文。只那碗料,却是没价的。”
狄洪道对罗季芳道:“大哥,你未出过远门,不知外边之事。他们实有这个规矩,只怪你自不小心。”便向众人说道;“他在那里碰坏你的碗料?”众人道:“就在东边三四家门首。”洪道道:“既然在这里碰坏的,此地茶坊只有对门最近,请众位吃茶。”便先走到茶坊内,吩咐店家,每一张桌子上泡八壶茶,总共多少银子,店家道:“小店里二十张桌子,总共一百六十壶茶,每壶十个大钱。”洪道向身边取出银子,算清茶价,向众人拱一拱手道:“难为众位,小弟赔罪了!”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做声。
洪道便同了行恭、季芳、王能一齐走了。行恭把些银子给了车夫,便问道:“狄道兄,他们初起这般不得了,怎的吃了一茶。便就没事?”狄洪道笑道:“碗窑上规矩如此。每逢掮了碗料,便横冲直撞。你若略为碰了一碰,他便把肩上一板碗料丢在地上诈人,再也不得了。懂了他的法子,只要就近的茶馆内,合堂惠了茶钱,叫做满堂红,就没事了。碗料却不消作价。罗兄与小徒不知这个规矩,被他们拉到酒店里去,就不得开交,要诈你个不了。”
四人说着,走了半里多路.只见一座酒楼,招牌上写着“英雄馆”三字。包行恭道:“这个店号取得别致。还是英雄卖酒,还是英雄饮酒?”狄洪道笑道:“自然饮酒的是英雄,岂有开馆自称英雄之理?我们就暂做一刻英雄罢。”大家笑着上楼坐定,下楼酒保问过点菜,搬上美酒佳肴,四弟兄饮酒谈心。王能道:“方才我看见包师叔,好生面熟,一时想不起来。”洪道道:“亏你前年冬间会过,难道就忘了?”包行恭道:“道兄,休说他不记得,那时只会得一刻工夫,遂即分手,又隔了年余。我也见了他,但觉面善,只是记不得那里会来。”便问起徐鸣皋众人消息。狄洪道把前事一一说了,“直到太平县失散之后,独自一人,再也寻他们不见。如今欲上南昌访寻,来此经过,见众人围着厮打,听得吼叫之声,好似罗大哥,故此进来一看,却不道与贤弟交手。”便问:“罗大哥怎的到此?鸣皋、小舫、李武,可曾见否?”季芳道:“我与王能两个被他们拿住了,解上江西,幸亏山中子救到他的船上,把我摇到一座高山。山上有个石洞,洞内有个老道士,却是那年在句曲山会过的。那老头儿就叫做玄贞子,留住我们,直到如今。终日吃些蔬菜,又没酒吃,挨得我要死。几次要想同王能逃下山来,这老儿会起卦的,他就预先说破了。后来决意私下走了,那知走了一夜,仍在山头上面,再也寻不到下山道路来。直到前日,他叫我下山:‘一路到江西南昌,众弟兄皆在那里候你。’那晓走得不到两日,便果然就逢着了你。”包行恭把自己下山以后之事,也说了一遍。洪道道:“你们如今同到南昌,再作道理。”众人都道:“甚好。”大家开怀畅饮。
酒保添上酒来,狄洪道道:“小二哥,你家的店号‘英雄馆’三字,要算不通。若说开店是英雄,太觉夸口了;若说饮酒的是英雄,倘然不是英雄,难道不卖他吃?若说奉承主顾,何不称了状元馆、高升馆、集贤馆、迎仙馆,皆可取得,偏偏用这‘英雄’两字,好像强盗开的口气。”酒保笑指着里面阁子里道:“爷们不要问这店号的缘故,只到阁子里去看了便知。”
众人听了,一齐立起身来,同到阁子里时,上面几上供着一只古鼎,约有千斤之重。上有一块匾额,写着“临潼遗事”四字。中间一张桌子,朝外摆一把独坐。右边挂着一牌,牌上写得明明白白:不论军民人等,能举起此鼎者,任吃不要钱。右边也挂一牌,牌上空着,只有起头四字,道“勇士芳名”,却并无人名写着,谅来没发过利市。
狄洪道便问酒保:“你家店主人姓甚名谁?此鼎谅是他设法在此,可曾有人举过否?”酒保道:“不瞒爷们说,我家店主人,不知他姓什么,只晓得是湖北人。我们都称呼他姑老爷。这里店主娘娘姓王,店号叫做‘醉仙楼’。去年招了那位姑老爷来,改了‘英雄馆’,就设下这鼎来。至今七八个月了,举过的人不知几千几百,从没有举得起的。近来人人都晓得拿他不动,所以来举鼎的人稀少了。”包行恭道:“你家姑老爷可举得起么?”酒保道:“这倒不知道。”狄洪道道:“他既设此,岂有举不起之理?”罗季芳道:“谅这个小小鼎儿有多重,难道就没人拿得起来?”一面说,一面揎起双袖,两手执定鼎足,用力向上抬去。那知好似苍蝇撼石柱,动也不动。洪道道:“这个小小鼎儿,怎的倒重起来?”季芳道:“老狄不要取笑,看你来!”洪道道:“我却举他不得。”王能道:“罗师伯,把鼎盖去了,便好举了。”季芳道:“这个自然。”王能便替他去提鼎盖,那知连盖都拿不起来。王能涨红了脸道:“怎地沉重?”包行恭道:“贤任,据我看,这鼎盖也有五百来斤,总共约有一千二三百斤,如何举得起来?”王能道:“包师叔,你来。”包行恭道:“只怕举他不起,被人笑话。”狄洪道道:“都是自己弟兄在此,这又何妨。”
包行恭也把衣袖卷起,双手执定鼎足,把全身功夫运在两膊之上,用尽平生之力,喝一声“起!”便将这鼎高高举起。将身行动几步,便依旧放下。众人都喝声采道:“好大力量!”行恭道:“狄兄,你来。”洪道正要上前,只听得酒保同了外面吃客叫道:“开店的来也!”众弟兄看那边一位英雄上来,不知何等样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3回 南昌府群英聚首 兴隆楼兄弟重逢
却说众弟兄闻得店主人上楼,向外看时,只见一位英雄,头上蓝绸扎巾,身穿元缎褶子,英雄跷包,足上薄底乌缎骁靴,腰间悬一口宝刀,生得英气勃勃,威风凛凛。走到阁子里来,对着众弟兄唱个大喏,道:“不知列位英雄到,有失迎迓!”狄洪道仔细一看,大喜道:“吾道是谁,原来焦大哥!”那人见了洪道,失声:“阿呀,我说何方豪杰到此,岂知洪道兄弟驾临!”洪道便向季芳、王能道:“大哥,贤契,认得此位否?便是湖北侠士焦大鹏哥哥。”当时季芳、行恭、王能连忙见礼,各通姓名。大鹏大喜,忙叫店伙换一席上等酒肴,与众位英雄接风。席间说起平日仰慕之心,大家欢喜。
大鹏问起洪道别后事情,洪道细说一遍。大鹏道:“小弟别后,相送王介生到了余姚,回到姑母家中住了几时,便到这里闲游。此地堡上有个教师王伟如,单生一个女儿,名唤凤姑,却是女中豪杰,武艺高强。誓配英雄豪杰,因此高低难就,年纪二十三岁,尚未受聘。在此设立擂台,暗选婚配。小弟不知就里,上台比试,被我胜了他。他父亲将我留住,说明缘故,要招我为婿。小弟再四推辞,他父亲那里肯放。我推辞不得,就赘在此间。因欲结识一班豪杰,故此改换店号,叫做‘英雄馆’,打动过往英雄之意。里边设立此鼎,引诱豪杰出手。不意今日巧遇大哥与众位英雄,真乃天赐相逢,实为万幸!”
当日传杯弄盏,宾主尽欢而散。到了黄昏时,大鹏留住众弟兄,同到家中。离店不远,房屋十分气概。呼唤妻子王凤始与众人相见过了。当夜结为异姓骨肉,每日陪了众人各处游玩,丰盛酒肴相待,一连住了十余日。狄洪道等要到南昌寻访弟兄,焦大鹏设席饯行,又赠了各人盘费。临行时说道:“众位兄长先到南昌,小弟也要到来,亦未可知。”众人辞别了大鹏、凤姑,出了张家堡,望南昌进发。一路花红似锦,草碧如茵。雇了四骑牲口,弟兄们说说笑笑,颇不寂寞。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不一日来到南昌,打发赶牲口的回去,就在客寓中安歇。每日在闹热处去游览,不见弟兄们下落。那一日清早起,各人梳洗已毕,店主人道:“今日四月十四,祖师诞日。这里卫道观中十分闹热,九流三教,都有到来。爷们何不随喜随喜?”季芳道:“老狄,我们就去逛逛。”洪道、行恭都道甚妙,兄弟倘有在此,或者碰见也未可知。随同了王能,出得寓所,一路径往卫道观而来。只见街坊上面,进香的红男绿女,挤挤挨挨。到了观前,看那卫道观起造得规模宏大,殿阁崇峻。里边赶做买卖的,九流三教,好不闹热:也有茶篷酒篷,买食物的,买果子的,纷纷扰攘。各处游玩了一番,回到观门口,只是熟识的一个都不见面。包行恭道:“今日天气颇热,挨在人丛内,口渴得紧,我们买碗茶吃了去。”罗季芳道:“何不吃碗冷酒,却不胜这滚热的泡茶?”包行恭笑道:“罗大哥说得是,倒是冷酒解渴。”狄洪道指着道:“就是那个篷子里,好么?”
正要走去,忽听得背后一人叫道;“师父却在这里!”洪道回转头一看,却是李武,大喜道:“你几时来的?且一同去吃酒。”五人进了篷子,打了五斤瓮头春来,点了几样下酒菜。洪道便问李武别后之事。李武便将太平县逃出。以后遇见鸣皋,石埭村遇见方国才,大闹望山楼,力斩五虎,剿灭石埭山强盗,焚烧山寨,烧出一条火龙,几乎一齐送命,幸得霓裳子相救,斩了孽龙,“就同师叔二人,向南昌而来。那师叔性爱山水,见了好山好水,再也不肯走,就在山村住下。每日翻山扒岭,探异搜奇,一路东耽西搁,直到正月元宵,方至安义山中。二人正在行走,忽起一阵怪风,刮得尘士冲天,眼都睁不开来。及至风过,那师叔不知那里去了,四面瞭望,影踪全无。我又不敢走开,恐师叔来时寻我不见,故此坐在树下等了好半歇,只是不见。我就借住山村,各处打听,杳无下落,只得一路走,一路寻,直到三月初头,方才到此南昌。每日出来,寻访鸣皋及各位师伯。至今又是月余,却一个都没见。如今幸遇师父与罗师伯在此,就好商酌了。”洪道就命李武:“见过了包师叔。”李武向行恭叩了个头,立起来。
大家又饮了,一面会过酒钞,出了卫道观,一路行来。洪道道:“如今妹丈不知下落,吉凶未卜,如何是好?”罗季芳道:“待我到安义山寻他。”李武道:“师伯又来了。这安义山数百里,周围山连山,山套山,你又知他走的那一条路?小侄同行的人,眼见一时失去的,尚且没有寻处,师伯却从何处去寻觅?据我看来,这阵风甚是奇怪,只怕被妖魔摄去。”王能道:“敢是大虫拖去?”洪道道:“胡说,他却怕了大虫?”行恭道。“深山穷谷,何所不有。最利害的东西,名为飞天夜叉,来去只一阵怪风,任你英雄好汉,都被他连皮带骨吃了。今照李武所言,有些相像。”众人听了,都呆着。
那罗季芳大哭起来,便要李武领去安义山中,好歹寻个下落。狄洪道:“大哥休得如此。这里什么所在,惹出事来,非同儿戏。我想夜叉也伤他不得。前年夏邑山中有个夜叉,被伍天熊也吃他一锤打死,何况妹丈英雄。”遂将徐庆说起的轩辕庙之事,说了一遍。行恭道:“这却不同,夜叉亦分等类,这是寻常的夜叉罢了,只好当他畜类。若说飞天夜叉,乃神通广大,变化无穷,能变美妇孩童、昆虫鸟兽;非但可以隐形,并可门缝墙壁出入无碍,天神天将尚且提他不得;亦能呼风唤雨,雷电相随。只是有件好处;他虽凶恶,却讲情理,无缘无故,不来吃你。他必变做绝色美女,引你调戏他,若然淫污了他,方才吃你。那徐兄谅不致此。”罗季芳道:“我家老二生平不贪女色的。”行恭道:“罗尼放心。吉人天相,少不得安然无事,过几日就会见。”狄洪道:“但愿你兄之言。”
一路闲谈,只见有座大酒楼到来。沿窗坐着一个书生模样,轻摇纸扇,背窗而坐。李武指着对狄洪道:“师父,你看此人可像慕容师伯否?”狄洪抬起头来一看,便道:“果然。我们一同上去,若不是他,我们就在此用些酒饭,省得寓所去吃。”
众人都一齐上楼来,一看,只见一枝梅、徐庆、杨小舫都在那里,还有一人却认不得。一枝梅等看见罗季芳同着一班兄弟上来,便一齐站将起来相接,大家欢喜,一同入席。周湘帆吩咐跑堂的添上杯著,加上肴馔酒来。狄洪道便问这豪杰姓名,并问他们几时相聚到此。一枝梅便把别后到了京都,留住几月,后来游到此地,遇徐庆、小舫,说起蒙这位周湘帆兄义气相投,结为兄弟,居在他家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徐庆请教包行恭姓名。洪道道:“此位是我师弟,便是云阳生师伯的高徒包行恭便是。”就把行恭奉师命下山到襄阳一席话,直说到张家堡一并相会,又遇草上飞也在堡上开店做买卖,并英雄馆之事,对众人说。一枝梅等都道:“久慕包兄大名,今日幸得相逢,实慰生平!”行恭谦逊一会。
那罗季芳说起鸣皋一事,众人惊问情由。李武把前事告诉一遍,众人疑惑不定,都道多凶少古。本则弟兄相会,又添了二位英雄兄弟,十分大喜,只为了鸣皋之事,变喜为忧,大家没兴。周湘帆只得慰解道:“事已如此,且莫着忙。如今众位且请到舍,兄弟们聚在一处,再做商量。城市居住不得,恐怕露眼不便。”狄洪道等谢了湘帆,便叫王能到寓所,取了衣包物件到了。
众人直吃到日落西山,共到湘帆家中。湘帆吩咐备酒,与五位接风,席间议论鸣皋之事。一枝梅道:“兄等休慌,明日小弟去安义山走遭。上天入地,好歹寻个下落。”众人大喜。不知果然寻见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4回 一枝梅安义山寻友 徐鸣皋元宵节遇妖
却说周湘帆大开筵席,与狄洪道等接风,众弟兄欢呼畅饮,虽则闹热,只因不见了鸣皋,觉得乏兴。一枝梅暗想:“新添了二个豪杰兄弟,旧时的人,个个齐集。单单少个鸣皋,就像军中没有了主将的样子。为义气上,我去找寻,比别人容易些。”当时便对众弟兄道:“我明日到安义山中寻访鸣皋,务要得个下落回来。”徐庆道:“慕容兄去时,可要李武同往?”一枝梅道:“不必。他若同去,反觉累坠,倒是独自去的好。”众兄弟心中略慰。当夜尽欢而散。到了来朝,一枝梅轻装软扎,背插钢刀,辞别了众人,便向安义山而去。众弟兄同在周府盘桓,等候鸣皋消息。每日在家讲讲时事,比比武艺,或是着着棋,或是吃吃酒,颇不寂寞。我且让他们耽搁下去。
如今再说那徐鸣皋,自从剿灭飞龙岭,与李武向江西而来,一路游山玩水,过了漳泽、新都,渡过鄱阳湖,来到安义山中,离南昌不过数日路程。那一日正是元宵佳节,行到一处地方,群峰围绕,树木甚多,赞道:“好个所在!你看沿溪一带,都是倒垂杨柳,溪涧中山水澄清,游鳞可数。山坡上碧草如茵,兰香阵阵。树间鸟语构辀,春风拂拂。”二人缓步而行,观之不足。忽然间树林里卷起一阵怪风,刮得飞砂走石,霎时间天昏地暗。这阵风团团旋将起来,便觉身不由主,如在云雾之中,不知东西南北。一会儿风定,抬头一看,依然旭日当空。回转头来,不见了李武。暗想:“这又奇了,难道被风吹去不成?”遂即四处抄寻,那里有个影子。寻了一回,只见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只得向前而行。
沿溪弯弯曲曲,前面有一所高大房廊。心中想道:“天色已晚,腹中又饿,不如就此借宿一宵。”走上前来,只见朱门铜环,双扉紧闭。暗想:“深山之中,却有阀阅之家。谅是朝内公卿退归林下,爱那山明水秀,隐居在此。”便去敲门。里边走出一个门公开了门,便问:“相公从那里来?到此何事?”鸣皋道:“在下乃江南人氏,路迷贵处。天色已晚,欲求府上借宿一宵,明日早行。”门公道:“既然如此,且请少待,我去禀过主人可否,回覆与你。”鸣皋道:“有劳你了。”
那门公去不多时,出来道:“相公,我家主人相请。”鸣皋走进里边,来到厅上,主人立在堂中相候。却是个美貌妇人,年约二十多岁,生得体态风流。头上挽起朝天髻,鬓边簪着几朵兰花,珠环金饰,翠羽明珰。身穿月白绣五彩花袄儿,系一条鹅黄带子。湘裙底下,微露三寸弓鞋,好似红菱相仿。鸣皋抢步上前,深深作了一揖,道:“小生路经贵府,天色已晚,欲求借宿一宵,感恩非浅。”那妇人启齿嫣然笑道:“我家并无男子,本则不便相留。今见君是个风雅之辈,怎好推却?”鸣皋谢过了,分宾坐下。妇人便唤桂香送茶。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捧出一盏茶来。那妇人道:“郎君江南那一州县?高姓大名?”鸣皋道:“小生姓徐名鹤,表字鸣皋,家住扬州府江都县太平村上。”妇人听了大喜,道:“莫非就是小孟尝君徐八爷么?久慕大名,今日幸得相逢!”忙叫桂香快去端整酒馔来,与八爷晚膳。鸣皋谢道:“承蒙留宿,感德难忘,怎好相扰。敢问尊府贵姓?”妇人道:“我家姓白。公公在日,位立朝纲。妾身常氏,名唤芳兰。丈夫已死,亲族全无,只剩苍头白贵,使女桂香。幸有山田数亩,仅免冻馁;几间屋宇,聊避风雨而已。”
说话之间,桂香捧出酒肴来,芳兰亲自陪侍,殷勤相劝。鸣皋细看芳兰,生得千娇百媚,分外妖烧。桂香在旁斟酒,你一杯。我一杯。芳兰言语之间,挑动鸣皋,时把秋波送情。鸣皋如此一个顶天立地的豪杰,竟然拿不定主意起来。却是为何?原来这妇人并非人类,乃是千年修炼的妖精。要迷死三百六十五个男人,便可位列仙班,成其正果。今已迷死三百五十五人,恰巧鸣皋到来。那妖精知道他十世童男转凡,精神元气,与众不同,只要迷死了他,可以代得十人,立时白日飞升,故此作起法来,一阵妖风将他摄来。方才酒内已下了迷药,所以徐鸣皋心中昏乱,迷失本来。当时酒闹席散,携手入房,成其美事。从此中了妖毒,把众兄弟等置之度外,每日与芳兰调笑。
过了十来天,渐觉身子疲软,精神恍惚。那芳兰日夜嬲战不已。每逢欢乐之际,觉那妇人阴道中,有如吸取之状,则阳精大泄,身子便不胜其惫。鸣皋心虽渐厌,尚不忍拒却。到了半月,竟而卧床不起,口吐鲜血,饮食不思。一日桂香送一杯茶来,鸣皋接在手中欲吃,忽见杯中影子,照见面容憔悴,脸肉尽削,连自己都认不得了,心中大惊,暗想:“我来此只有半月,怎的便就如此?”暗想芳兰有些蹊跷。
俗语说得好:天下无难事,只要有心人。世上的妖精迷人,与娼妓迷客一般,起初溺爱之时,随你当面说他是妖精迷你,娼妓是假情假义,再也劝不醒。及至自己醒悟,便能看出妖精的形踪诡秘,娼妓的口是心非来了。然而等到这个地步,却是迟了。如今徐鸣皋见芳兰一味淫欲,全无怜惜之心,那调笑殷勤,都非真意,一切举动行为,皆与常人有异,疑他主仆非人,越看越像。心中虽是惧怕,面上不敢露出来。欲想得空逃走,却又挣扎不起。暗想:“我徐某难道死在这里?”
过了几日,病势日增,耳中虚鸣,眼目昏花。那夜芳兰又要与他交接,鸣皋力不从心,一意拒绝。芳兰嬲之不已,鸣皋正色道:“你若如此,真个要我死否?”芳兰听了此言,恼羞成怒,立起身来,放下了脸道:“你还想活命么?”说罢,走出房外去了。鸣皋明知是个妖精,只是无可奈何。少顷,朦胧睡去,梦见芳兰上床来交媾,四肢无力,拒他不得。醒来困乏不堪,暗想:“今番我命难保,别的不打紧,只是妻子朋友,没个见面,我死了无人知晓,尸骨不得还乡。想我一生如此为人,自命豪杰,枉称赛孟尝君,却丧在一个妇人之手!”想到其间,不觉流下几点英雄泪来。举目看时,芳兰主婢不知那里去了。台上银钉点着,知道天已夜了。侧耳倾听,并无声息,暗道:“此时主婢都不在此,若能逃了出去,还可活命。我学了一身武艺,如此工夫,难道就挣扎不起?待我来运动了全身工行,强整精神,若能上得瓦房,便可出去。”
主意已定,勉强扒得起来,把衣服紧紧扎束,跨了单刀,运动蛇腹工,欲向楼窗内跳出。谁知一个头晕,依然倒在床上,叹道:“英雄只怕病来磨,今日方才相信。我生平如此本领,却到那里去了?我若从楼梯而下,必然遇见芳兰主婢,怎肯放我出去?又不知他甚么妖精,休被他发恼起来,把我吃了,连个全尸都不能了。还是与他好好商量,死后将我埋葬,或者肯从,亦未可知。”
那徐鸣皋胡思乱想,好不凄凉,那知救星来了。忽见楼窗内烁的一闪,鸣皋知是飞行之辈。定睛一看,只见一人浑身黑色,小小身材,头上一个英雄结,身穿密门纽扣窄袖短袄,下面兜裆叉裤,足上踢杀虎快鞋,腰间雪亮的钢刀,从楼窗内飞身进来。见了鸣皋,跪在地下道:“大爷莫非扬州徐八爷么?”鸣皋将他一看,却认不得了。“快上去在我背上,待我来负你出来。体被妖精知觉,便难脱身。”鸣皋大喜,暗道:“谢天谢地,徐氏祖宗有灵,来此异人相救!”连忙扒在那人背上。那人取下一条衣带,把鸣皋斜肩缚住,正欲跳上楼房,忽听得楼梯上弓鞋琐碎之声,登登连属,知道芳兰主婢上来。不知那人可能救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5回 安义山主仆重逢 梅村道弟兄齐会
却说那位侠客把鸣皋背负停当,听得楼梯上有人上来,便向楼窗内飞身而出,在瓦房上两三跃,已至外面。在路如飞一般,不多时,来到山坡之下,把鸣皋放了下来,在石坐定,跪将下去,对鸣皋拜了四拜,道:“八爷认得我么?”鸣皋愕然道;“承蒙相救,实不认得,请教贵姓大名?”那人道:“小人非别,乃向系服侍八爷的。”鸣皋仔细看时,却依稀有些相像,猛然省悟,便道:“你莫非徐寿么?”那人道:“小人正是徐寿。”鸣皋道:“你跟了师父一去数年,如今再认不得。今日怎知我有难,却来救我?”徐寿道:“自从那年奉了主人之命,跟随师父,学得一身武艺。此时众师伯在此安义山聚会,奉了玄贞大师伯之命,特来相救主人。”鸣皋道:“如今众位师伯在那里?”徐寿道:“师父同了众师伯各各分手,往别处云游去了,只有玄贞师伯在岭上候着主人。”鸣皋道:“我身子疲乏,上不得山岭,你负我去见师伯。”
徐寿便依旧背负了鸣皋,上了山冈。在树林深处一个山洞之中,内有一片空场,遥见玄贞子在树下跌膝而坐。徐寿把鸣皋放在石上,走去参见了玄贞子,禀称:“奉命相请主人,现已在此。”玄贞子便命鸣皋相见。鸣皋参见已毕,细看玄贞子相貌,果然就是那年在匈曲山登高所见的老道长,便叩谢了相救之恩。玄贞子道:“贤契,你所遇之人,乃千载蟒蛇。今虽救得出来,你身受毒气,若不早治,仍难活命。”鸣皋长跪求救。玄贞子便向葫芦内倒出三粒丹丸,命徐寿取些泉水,与鸣皋吞下。不多时腹中作痛,雷鸣也似响了一会,泻出斗余黑血,顿觉神气舒展,身子爽利。谢过了师伯,便问:“弟子此去江西,可能与众兄弟相会?宁王气数如何?望师伯指教。”玄贞子道;“宁王早晚终当伏法,目今时候未到。你只尽心竭力,为民除害,暗助王家,剪除奸恶,便是修道一般。现在众兄弟都在南昌候你,你师父亦可会见。”便对徐寿道:“你好好跟了主人同到南昌,会见众英豪建功立业,也不枉你师父教导一场。你主人病根虽拔,身体虚弱,一路好生服侍。到前途雇乘车儿,竟到南昌去罢。”又对鸣皋道:“贤契,前途保重,后会有期。我今要到雁宕山访友,你好生去罢。”鸣皋恋恋不舍。只见玄贞子站起身来,将大袖一举,化作一阵清风而去。
鸣皋呆了半晌,叹道:“我徐鸣皋没福。若能跟随了玄贞师伯学道名山,要这百万家私何用?”徐寿道:“主人不必愁恼。只要善行圆满,少不得也成仙道。如今待我背负主人前去,寻觅车辆。”鸣皋依言。徐寿便负了主人,翻过山岭,来到村市之间,雇下一辆车子。吩咐推车的慢慢而行,每天只行二十多里就歇了,在路调养鸣皋。因此直到五月,方才到得南昌。看官,鸣皋这一日到南昌府时,一枝梅去已半月有余,二人在路上错过,未曾遇见的。
鸣皋到了南昌地界,离城还有七八里之遥,地名叫做梅村,却并没梅花,又无村落。一条湾湾曲曲的官道,两旁尽是枣树,遮得日影全无,清风习习,好不凉快。主仆二人在车上谈说前情,忽见一只兔儿向车中窜过,钻入草中。抬头见有一只老雕,觑定草中,在半天里盘旋,要想吃这兔子。徐寿笑道:“八爷,你看这老鹰一心要吃兔儿,待我来赏他一箭。”鸣皋道:“他吃兔儿,干你甚事,却去伤他性命?”徐寿笑道:“虽则杀命养命,也算是除暴安良。”鸣皋听了不觉失笑。
原来那徐寿练就一件利器,却是百步穿杨的弩箭。他的弩箭不用铁做,乃将坚竹削成,锋利异常。一管内能安十枝,可以连络发出,端的百发百中,略如袖箭相仿,只消拨动机关,其弩便出。说时迟,那时快,鸣皋见他把手一招,那只老雕在半天中骨碌碌连打几个翻身,落在草中。那车夫也是个少年好事,一见大喜,道:“好呀!”说着把车子歇下,赶到那边,将老雕连弩取将过来,笑道:“爷们真好眼力,这枝箭不偏不倚,恰巧射在鸟头上。怪道偌大一只老雕,吃了一箭就动也不动的了。”
徐寿正把手来接,只听得树林里有人喝道:“好大胆的贼徒,你敢射死我的猎雕,管教将你来偿命!”鸣皋抬头一看,只见树林里赶出一个少年,背后跟着两个家人,拿着鸟枪铁叉,挂了些雉儿野味。那少年年纪二十光景,生得唇红齿白,衣服丽都,手执弓,背插箭,满面怒容。徐寿听他出言不逊,早已大怒,便跳下车来,道:“我便射死了你猎雕,却待怎地,你就出口伤人?惹得小爷性起,体说一只鸟,连你这小杂种也射死了,看你小爷可来偿命!”那少年听了,正如三昧火冒穿了顶梁门,大叫:“罢了,罢了!”便抢步过来,劈面一拳。鸣皋连忙喝住。那知徐寿一把早将少年拳头接住,扯将过来,提起拳头便打。鸣皋慌忙跳下车来分开,早被徐寿打下七八下,打得鼻青嘴肿。徐寿松了手时,便同了两个跟人,一溜烟逃进树林中去了。鸣皋把徐寿埋怨了一会,看了这只猎雕,对徐寿道:“这只鹰头上有角,名为角雕,端的要值一二十两银子,被你射死了,岂不可惜?”
正在责备徐寿,只见方才的少年,同了两个汉子,在后面大路上如飞也似的赶来,大叫:“还我活雕,放你们过去!”鸣皋正待分辨,那为首的一个已到面前,大喝道:“大胆匹夫,射死我们角雕,还敢痛打我家兄弟,你也吃我一拳!”鸣皋道:“大哥有话好说。”言还未毕,那徐寿早已钻将过去,望那人打个毒龙探爪。那人大怒,也不答话,上手便打。鸣皋上前劝解,谁知后面那汉只道他相帮动手,便一个腾步跳过来,两劈手向鸣皋肩上打下。鸣皋只得招架。四个人就在当路厮打起来。那少年立在旁边看打,只不敢上前相帮。
四人打了五六十个照面,鸣皋虽则病后,到底本领高强;徐寿正是初出山的老虎,分外精神:故此这两人渐渐拳法不佳。忽听得后面有许多人赶来,大叫:“兄弟休慌,我等来也!”鸣皋听却吃了一惊,暗想:“这两个已经作伙对垒,今若再有本事高的到来帮助,如之奈何?”远远望去,约有五六位好汉,看起来都不是寻常之辈。心内正在着慌,那班好汉已到面前,一齐大叫道:“你们快些住手,都是自家弟兄!”鸣皋等四人便一同住手,将那来人一看,叫声:“阿呀!”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道来的一班是何等之人?原来就是季芳、徐庆、狄洪道、杨小姑、王能、李武。先前同徐寿交手的,便是周湘帆,同鸣皋交手的,便是包行恭。那时射猎的少年,乃周湘帆堂弟,名叫周莲卿。当时周湘帆、包行恭知道这位就是徐鸣皋,好似半天中落下了一件宝贝,连忙过来谢罪,拜倒在地。鸣皋连忙还礼。周莲卿也是久慕鸣皋,慌忙过来相见赔罪,便问:“此位是谁,却如此英雄了得?”鸣皋道:“这是小弟的家僮徐寿,十分无状,射死尊雕,礼当重责。”莲卿道:“小事小事,一个鸟儿罢了,值得甚么?”徐寿也向莲卿赔罪。湘帆道:“寿哥何必介意!”莲卿道:“小弟浮伤罢了,都是自己弟兄,休得挂怀。”众弟兄各各大喜。湘帆道:“寒舍就在前面不远,徐兄同到舍下坐谈。”鸣皋谢了,就打发车夫回转。
众弟兄大家步行,一路说说谈谈,不多时已到周家厅上坐。湘帆忙叫:“快备上等官肴来,与鸣皋兄接风。”堂中摆设盛筵,各人就席。罗季芳等问起鸣皋别后事情,鸣皋一一说了。又把众弟兄离合情由,各各细述一遍。这日重新结义,欢喜非常。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6回 黄三保狐假虎威 徐鸣皋为朋雪耻
却说众弟兄今日大众结义大会,只少一枝梅一人。各各跪将下去,祷告通诚:有难同当,有福共享;一人有难,众人救之;众人俱有难,虽独力亦须设法相救。拜毕论定年齿,乃罗季芳、一枝梅、徐庆、徐鸣皋、杨小舫、狄洪道、包行恭、周湘帆、王能、李武、徐寿,共十一位英雄。各人写了一张三代履历、籍贯,并众弟兄年月日时。徐庆道:“我家伍天熊兄弟虽不在此间,与我情同骨肉。况他英雄了得,现与弟妇鲍三娘镇守九龙山,也把他写在上面。”众人都道甚好。论他年纪,与李武同庚,只小一个月,却比徐寿大三载,将他排在李武之下、徐寿之上,共成十二位豪杰。后来宁王造反,王守仁拜帅,奉旨征讨叛逆,众弟兄在山东大败下来,被邺天庆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幸亏值天熊夫妇相救,此是后话。
且说众弟兄快乐异常,吃得大醉方休。从此同住湘帆家内。过了半月,不见一枝梅回来。鸣皋暗想:“他为我而去,不要也遇了此妖,伤了性命。”心上过意不去。那一日众弟兄都在家内,只见周莲卿同了一个家人奔到里边,却被人打得不成样子,身上衣衫扯得粉碎,遍体打得寸骨寸伤,只叫:“小弟今日被黄三保打死了,兄长要替我报仇!”湘帆细问那跟去的家人,家人道:“今日五爷在韦云娘家玩耍,不料黄三保这厮,也到云娘家来寻欢。韦妈妈回他有客在此,叫他明日请来。那贱厮暴跳如雷,就把韦妈一记巴掌,骂道:‘甚么大客人,那里来的野贼,黄老爷到来都不让!快叫这乌龟滚蛋,若是迟了,叫他认得黄三保的利害!’韦妈再三赔礼,说道。‘这位是周公子,乃周大爷的兄弟,非比他人,望黄大爷看顾婆子的,请明日来罢。’岂知那厮十分无礼,丁到大怒起来,骂道:‘周湘帆一个窑户罢了,你就把他来压倒我!我本要寻他的事。他若到来,我就打得他来得去不得!’还有噜噜苏苏,许多不好听的话,一准要把五爷立时赶出门去。五爷听得实在过不去,回了他几句。那知这厮便赶到里边,将五爷难为,打得遍体鳞伤。幸得韦云娘竭力劝止,方才得脱性命,不然真个要被他们打死。”
众英雄听了一齐大怒,道:“这黄三保是何等之人,就如此强梁,这等无礼!”湘帆道:“众位兄长,说也惭愧。这黄三保原是本地人,向系在南昌府充当贱役,做一个马快。他与我贴壁邻舍,小弟见他贫苦,时常周济他银钱,后来宁王见了有些本领,提拔他做了都头,他就搬进城去。近来宁王立了八虎将名目,内有一个禁军总教头,叫做铁昂,十分宠任。三保就拜他为师,现在保举他做了副教头。正是小人得福便轻狂,把本来面目全然忘却,却来恩将仇报。今日把五弟打得身受重伤,若不与他报此冤仇,有何面目立于人世!况且先伯父所生五子,单存兄弟一人。今日被他打得如此模样,我何颜对答他父亲于冥冥之中!”鸣皋道:“八弟休得烦恼,愚兄与你报仇!”便叫徐庆与莲卿医伤,一面唤家人:“引领我去!”湘帆恐怕鸣皋把他打死了,弄出来事,便道:“四兄,小弟同你前去便了。”季芳等众人都要去,鸣皋道:“他只一个人,我们去这许多,却不被他耻笑,只说我们靠着人多?”湘帆道:“四兄言之有理。”众人只得住了。
湘帆同了鸣皋,竟到韦云娘家来。原来韦妈的勾栏却是私窝子,并无多少粉头,只有个亲女云娘,今年一十九岁,生得风流俊俏,书画琴棋,件件都能。住在兴隆馆间壁,门前扬州式矮闼门,并没堂名,却像住家一般。湘帆便去敲门。里边黄三保正在大碗饮酒,吃得七八分酒意。韦妈听得叩门,连忙亲自出来开,看见了湘帆,轻轻说道:“周大爷,这厮还没去哩。大爷莫非要向他说话?还望等他出来罢。”湘帆道:“妈妈放心,我只问他一声。倘然损坏家伙,照数赔偿。天大事情,我周某决不累你。”韦妈笑道;“我怕不晓得,大爷是个江西豪杰。只是且等一等,待我送个信与这厮,免得他怪怨我。”鸣皋道:“也说得在理。你且先去,我们随后就来。”韦妈慌慌张张回到房中,喊道:“黄大爷,快些避开了罢,周大爷亲自来问罪了。”黄三保听了大怒,道:“我怕他不成!”韦妈假意扯住,道:“周大爷不是好惹的,你须仔细着。”三保越发大怒,把韦妈推开,一脚踢开椅子,跳出房来,恰好鸣皋已到。
三保见不是湘帆,到呆了一呆。被鸣皋一掌打来,正着在肩上,身子倒退了三四步,几乎跌了。暗想:“这厮好气力!倒要当心。”与他便旋转身来,起两个拳头,使个蜜蜂进洞之势,向鸣皋两太阳穴打来。鸣皋使个童子拜观音,两条手向上分去,变成个脱袍让位之势。三保收回拳头,向中三路直插进来,名为御带围腰之势。鸣皋将两手落下来,向左右格开,唤做黄莺圈掌。二人一来一往,打上十来条手臂,那黄三保怎故得徐鸣皋的神勇。三保使个浪子踢球,一脚飞来,却被鸣皋起三个指头接住,逞势一扯。那黄三保跌个倒垂莲,被鸣皋上下身排了一顿,也把他打得遍体鳞伤,衣衫扯得粉碎。周湘帆恐怕打死了,便道:“四兄,看我分上,再打了二下,饶了他罢。”鸣皋道:“他会出口伤人,我叫你骂不出来!”便向三保嘴上一拳,打得黄三保满口鲜血,落下了四个门牙。鸣皋把手一松,便一骨碌扒将起来,向外便走,指着湘帆道:“周大,你好,我只叫你不要忙!”湘帆道:“我偏怕你!明日在此等你,看你使出甚么手段来!”三保道:“不来不算好汉!”说着一溜烟走了。
时候已晚,湘帆安慰了韦妈,便同鸣皋回转家中。众人忙问:“今日会见三保怎样?”鸣皋把方才的事说了。徐庆道:“既然八弟应许明日等他,若不去时,却不输了锐气。只不知这黄三保有甚能为?”湘帆道:“他不过靠一个铁昂罢了,别的有甚能为?”鸣皋道:“这铁昂本领如何?”湘帆道;“铁昂的师父就是王府里第一个勇士,叫邺天庆。不过这厮蛮力甚大,宁王府前的大石狮,他双手擎来擎去,如搬台椅一般。目今宁王宠爱他,提拔他做了禁军都教头之职,列他在八虎将之内,故此那厮骄横非凡。这黄三保拜他为师,靠他威势,胆大妄为。”杨小航道:“我们要去,也须定个计较。众兄弟陆续而上,方有呼应。宛比用兵一般,有了伏兵救应,虽少可以胜多。”鸣皋道:“五弟之言有理。那韦妈的勾栏院,正在兴隆楼酒馆间隔。我们到了明日,众弟兄在楼上饮酒,分开两处坐开。命家人探听得那厮到来,有多少人,见机行事。先去几位交起手来。若胜不得他,再添几个接应。晋王能、李武,在兴隆楼打听消息。”众人都道:“如此甚好。”
不说这里准备来朝厮打,再说黄三保回进城中,一直赶到铁昂公馆中来。铁昂看见大惊,忙问:“徒弟,为何弄得如此狼狈?同谁厮打?”黄三保把周湘帆打他的事,一五一十哭诉了一遍,把自己不是处隐过了,只说他们许多不是。铁昂问道:“那个动手之人,却是何等之人,你吃他打得如此?”三保道:“他们都是窑上做工的乡下人罢了,有些蛮力而已。今日徒弟酒也醉了,双拳难敌他四手。我临走说出师父的大名来,岂知那些人全然不怕,丁到把师父大骂一场。并且说明日在那里等候师父,到要把来抽筋剥皮。故此徒弟特来告禀师父得知。师父若是怕他们时,还是不去的好,省得为我徒弟面上,被他们当真剥了皮去。”那铁昂原是个莽夫,听了三保之言,顿时大怒起来,大骂周湘帆:“我与你风马无关,你却这般欺我徒弟!我有伤药在此,快些吃了,明日同你报仇。若不打死湘帆,非为人也!”不知明日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