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剑十三侠 - 第 5 页/共 23 页

非非僧见众和尚皆不能取胜,大叫一声。只见众头陀齐到门边,守住去路。非非僧舞起禅杖,使个满堂红的解数,一连十几个盘,只打得众弟兄没处存身。你把家伙去挡他,再也休题,好似蜻蜓撼石柱,不知他到底有多少气力。鸣皋知道不佳,看见那边门内便是鱼篮观世音殿,内中有个庭心,可以上屋,即便跳到里面。随后徐庆、罗季芳、狄洪道、杨小舫一齐进去。到了鱼篮殿,便向庭中飞身上去。那晓上面三层铁网,好似天罗地网一般。徐庆便道:“阿呀,我们中了计也!”只得向前过去,却是送子观音殿,正是鱼篮殿对照。五位英雄刚到得殿上,只见非非僧已追到鱼篮殿上。他却并不过来,看他只将那百灵台轧轧的二转,只见二扇朱红门閛的齐关,足底下的房子团团的转将过来。顿觉光息全无,伸手不见五指。将手摸时,四面都是铜墙铁壁。五人慌得没了主意。正在慌张,那晓得地上的地枰板块块都活将起来,骨溜溜打个翻。网内早有二三十个和尚在彼伺候,将来一齐四马蹄缚了。   再说王能、李武在屋上听了半歇,忽然声息全无,正在心中忐忑,未知吉凶如何。忽见二个头陀从方丈里跳出来,李武乖觉,知道不好,他便脚下明白,一溜烟的走了。王能呆得一呆,要待走时,那狮吼僧同了烈火僧已上瓦房,看见王能在瓦上行走,便赶上前来。二个猛将般的头陀服侍他一个,还有什么照面,被他们擒将下来,缚了丢在方丈里面。只见那边一群和尚把他五弟兄如猪羊一般,扛将出来,丢在地下。罗季芳看见王能也被捉住,便道:“王能,你倒先在这里!李武小王八那里去了?”王能道:“只怕他倒走了。”季芳道:“你可曾叮嘱他明日来收了尸去?”鸣皋道:“匹夫,亏你还说这句话来!大丈夫视死如归,有何惧哉!”李芳道;“那个怕死?”鸣皋道:“匹夫,你这话不是记那昨夜的事来?我们众弟兄死在一处,死也瞑目!”众人都道:“好,再隔二十年,又是一个好汉!”   正在说着,只见非非僧坐在中央,二旁站立二三十个头陀和尚,吩咐把众人一个个推上来。看了便道:“这四个便是前日来的。”看到徐庆、杨小舫这二个,旁边二个小和尚指着说道:“这二个就是射死了凡师、劫去囚笼的强徒。”非非僧便叫传那清风镇的伙家来认,到底是也不是。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看了小舫,道:“这个正是。”又看了徐庆,却道;“这个有些不像。那日我见他年纪还要轻些,相貌比他标致。”非非僧便喝问徐庆道:“清风镇上李家店,可是你放火焚烧的么?”徐庆道:“一些不错。李家店是老爷烧的,李彪、鲍三娘是老爷杀的,你便怎样!”不知众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0回 一枝梅金山救兄弟 狄洪道千里请师尊   却说当时徐庆一齐招扛在自己身上,非非僧道:“好个汉子!”便吩咐手下:“把他四人丢在旁边,即日打入囚车,待俺亲自押上苏州,解到王爷那里。今夜且把这二个孽畜剐出心肝来过酒,与吾弟夫妇并众伙家报仇。”一声令下,早有几个小和尚上前,把小舫、徐庆绑在柱上,将他二人胸前衣襟解开。二个和尚捧出二个大盆,摆在地下。又见一个小和尚托出一盘葱韭椒姜之类,安在非非僧面前。又一个和尚拿了一大壶热酒,一只大酒杯。又一个和尚棒一盆冷水来,又一个和尚拿了一把七寸长的剜肉尖刀。见他们一个个忙的不了,我且慢表。   却说李武在瓦上面连窜带纵,出了山门,跳到地下,一路飞奔的逃下山来,心中暗想:“我虽逃得性命,料他们必定凶多吉少。如今叫我怎地?却到那里去报个信来,设法来救他们?”一路奔到半山亭来。只见亭子上面烁的一道青光飞将过来,一人将他夹颈皮抓住。李武扭转身来骂道:“贼秃!”便是一刀所去。却被这人一手接住,把刀夺去,喝道:“我却不是和尚!你只说姓甚名谁,那里人氏,为着何事,黑夜逃往那里?老实讲个明白,我便放你;若有半句虚言,一刀分为二段!”李武回转头来,定睛细看,却是个白面书生,果然不是和尚,便道:“好汉,杀我不打紧,只误了我的大事!”那人道;“你说什么大事?好好讲来!”李武道;“你且放了手,我也不逃,便告诉你。”那人便把手放了,道:“也不怕你逃去。”李武便把鸣皋初次上山起,见直到如今,六人陷在寺中,吉凶未卜。说到那里,那人便道:“不用讲了。我对你说,我非别人,一枝梅便是。你快引我进去!”李武听得“一枝梅”三字,心中大喜。他时常听徐鸣皋说起他的本领,今日遇见此人,众人还有救星。   二人便重新上山。上了瓦屋,一路来到方丈。一枝梅往下一看,殿上窗槅一齐关着,里面灯火明亮,便将二足挂在檐头,将身倒挂下去。去窗缝里张时,只见徐庆绑在柱上,旁边几个和尚手握尖刀,正要动手的光景。一枝梅见了吃了一惊,连忙身边取出一件东西。你道什么?却是三寸长的一根细竹管儿。将上面机关扳动,便有火点着,向那富眼的碎明瓦内,吹将进去。只见一缕清烟,如线一般,到了里面散去。徐庆正在瞑目待死,忽闻一阵异香。他却知道这香味比众不同,心中早已料着三分。那些小和尚头陀,却闻着此香,个个骨软筋酥,比蒙汗药还要加倍的利害。非非僧看见他们个个跌倒在地,知道不好,却自己也闻着了这香味。凭你非非僧十八般工夫,总归也要醉倒。   这香俗名闷香,又名鸡鸣香,其实江湖上叫做夺命香,能夺去人的魂魄,你道利害不利害?有的说,用死人脑子合在香内,此乃小说家荒诞之词,其实并无此事,不过用十来样药料合成。晚生也晓得三样:一样是麝香,一样是龙涎香,一样是闹阳花。还有许多,却不晓得,所以不济事;若是晓得全了,也去做这勾当,谁来做这小说?总而言之,都是贵品药料,还用许多难觅的东西。所以用这夺魂香的,极其珍惜,直要不得已而用之,不肯浪费。   休得只管闲话,且归正传。那一枝梅的夺魂香,却又比众不同,药性分外迅速。一枝梅知道成功,便叫李武:“随我下去。”二人到了庭心,一枝梅取出七八锭解药,交与李武,命他自己界内塞了一锭,其余每人一锭,塞在鼻中,便能苏醒。二人到了里面,一枝梅将各人绳索割断,李武如法把解药塞在众人鼻内。不多一刻,尽皆苏醒。徐庆咬牙切齿,提刀先把小和尚开刀。鸣皋道;“我们先把首恶杀了,如今醉倒在彼,谅他工行散了,可以成功。”众人都道有理。各提刀正要来杀非非僧,忽听得总弄之内足声嘈杂,涌进十来个和尚头陀,为首的便是监院铁刚僧,手提四环设风刀。第二个知客至刚僧,手执铁梭。随后监寺地灵僧、维那善禅僧、降龙僧、催风僧、疾雷僧、首座摩云僧,并执事僧人,各执长短家伙,个个都是超等本领,抢到方丈里面,一齐动手。   鸣皋、一枝梅同了众弟兄急忙抵敌,混战一场,直杀到东方发白,胜负难分。只因众人被麻绳捆得手足麻木,更加闻了夺魂香,虽经解醒,究竟气力打了折扣。若云一枝梅的本领,果是超等的,只是他身轻纵跳飞行之术,实不亚于剑客,若论拳棒工夫,却与鸣皋仿佛。今日遇着这班和尚,都是铜浇铁铸,力大无穷。这里八个人之中,只有六个好手,那王能、李武,还是平常,敌他们十七八个超等贼秃,是然难以取胜。一枝梅暗想:“再挨一刻,药力退了,非非僧醒将转来,难以脱身。”便叫:“众位兄弟,俺们只管厮杀则甚,不如走罢!”言毕飞身上瓦,提刀守在檐头,候众人一个个尽上瓦房。只见众僧人齐到庭心,知道他们必然追赶,一枝梅向身边摸出一件东西,向着庭心内众僧人的光头上面,丢将下去。只听得烘的一声,原来是个火药包儿,只烧得这些和尚焦头烂额,怎敢上屋追来!   众弟兄安然无事,一齐回转张家客寓。张善仁接着,遂叫摆酒款待。林老儿知道了,十分过意不去,走过来叩头赔罪。鸣皋道:“林丈,不干你事。这等贼秃,岂可容留在世,陷害生灵?将来必至造反!”遂问一枝梅:“二哥,你怎的到此?”一枝梅道:“我到金陵访友回来,宿在半山亭上。”将看见李武的话,说了一遍。鸣皋便问破那金山寺之策。一枝梅道:“非非僧乃少林第一名师,他的工夫不传徒弟,比金钟罩、易筋经还要利害,任你刀枪不入。此番虽中了夺魂香,此后必用解药防备,愚兄力难胜他。除非请得一位令师伯到来,便可成功。”鸣皋道:“他们孤云野鹤,浪迹萍飘,却到何处去寻他?”狄洪道听了,便道:“不若待小弟去寻见师父,或者有处寻访。”一枝梅道:“令师何人?”狄洪道道:“我师漱石生便是。”一枝梅道:“令师有个结义兄弟,叫做傀儡生,道术高妙。若请得此人到来,何愁非非僧不得成擒!”狄洪道道:“我师结义兄弟共有一十三人,个个本领高强,剑术精妙。虽则他们聚散无常,谅来终有几个遇见。”罗季芳道:“你的师父住在那里?”洪道道:“在陕西长安城外大石山中。”鸣皋道:“既然如此,可好相烦大兄一行?不拘那位请得一人到来,便可除此大害,以救一方良善。”狄洪道慨然应允。徐庆道:“此地到长安,只须从上江至安徽寿州、六安,入河南宝丰、南阳过去,便是长安。屈指往来,亦须二月。”洪道道:“我叫王能同去作伴,路上免得寂寞。”鸣皋道:“如此甚好。我们只在此张善仁店中相候便了。”   到了来朝,洪道带了王能,相辞了众位兄弟,撒开大步,一路望上江而去。这里徐鸣皋同了一枝梅等众兄弟,终日无事,东游西荡。一日回来,张善仁对了鸣皋说道:“徐大爷,今日你们出门的时节,有几个做公的对着你众人细看。后来到我店来查簿子看,幸亏我早已把爷们的贵姓大名都换过了。他们临出去时,还有些不信的光景。据我看来,顶好避开几日,免得他们查三问四。倘然盘检起来,不费油盐亦费柴的。”鸣皋道:“多承主人家关照。”便对了一枝梅道:“我本欲到句曲山寻访华阳洞,想那内兄陕西去了,归期尚远,我们何不一同到句曲山游玩?”众人道:“甚妙。”到了来日,相辞了张善仁,一同起身,往句曲山而来。要知重阳登高,遇见异人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1回 句曲山侠客遇高人 华阳洞众妖谈邪道   却说众英雄往句曲山来,在路无话,不两日便到了句曲山。来至高峰上面,望到山下,浓云密布;一望白茫茫无边无际。抬头看时,旭日当空。鸣皋道:“云从地起,询不虚语。这句曲山还算不得高,那云便在下面了。”不多一会,那轮红日渐渐升高,射入云中,分开好似一洞,望见山下树木田地。少顷,那云雾尽皆消灭,远望长江,正如一条衣带。那日恰是重阳,小舫道:“我们今日到此,却好登高。”徐庆指着山下,对了小舫道:“你说登高,那边登高的来也。”众人依着指头看时,远远的有三个人,从老虎背上走上山来——这句曲山有个山岭,名为老虎背,是顶险的所在——后面跟着一个小童,肩挑食盒,也到山顶而来。看他们在这壁陡高峰行走,如履平地,季芳便道:“山里的人,真个走惯山路。我们有工夫的人,尚觉难走,看他们毫不费力。”鸣皋道:“你的工夫也太高了些儿。我看他们却非寻常之辈。”   众人正在闲谈,这主仆四个已到山巅,就在一块大石之上,三人席地坐下。小童把食盒揭开,取出几碟菜,一壶酒。三只杯子,三双竹著,摆在石上。三人举杯饮酒,谈笑自若,旁若无人。鸣皋看这三人,一个二十来岁,是秀才打扮,生得斯文一脉;一个四十光景,头带范阳毡笠,身穿淡黄一口钟,生得相貌威严;一个却是老者,年纪约有七十向外,童颜鹤发,须似银丝,头上扁折巾,身穿月白色的道袍,足登朱履,是个道家装束。个个举止飘然,仙风道骨。心中十分爱慕。徐庆同了季芳,立在他们近身。那罗季芳见了他们饮酒,馋得要死,叉着腰,张着口,只是呆看。鸣皋见了不雅,便道:“三哥,你看这个山峰;却是那里?”徐庆听了,便走过来。季芳见徐庆走去,也跟了过来。鸣皋道:“呆子,你没有吃过酒的?做得好样子!”徐庆道:“贤弟,他们三人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懂,不知打的什么市语。”鸣皋道:“谅是外路人,所以言语各别。”徐庆道:“除去外国的话,我却不知;若是中国,随你十三省,什么江湖切口,我都听得来。只是这三人的,连一句也听不出。”季芳道:“他们吃的东西,我也不识得。又不是鱼,又不是肉,又不像荤,又不像素,不知是些甚么古董。”小舫听了,不觉好笑起来,便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罗大哥便坐下饮一杯,这也何妨?”   小舫这句话说得低低的,原不过取笑他,却不道被他们听得。那秀才打扮的年少书生把手招着他们,说道:“好个‘四海之内皆兄弟’!便请过来饮一杯。”鸣皋等只得走将过去,向三人深深一揖,道:“三位尊兄仁丈请了。不才等萍水相逢,岂有相扰之理?”那中年的说道:“你这话便不像个豪杰了。”鸣皋只得坐下,罗季芳并不客气,也便坐下。杨小舫见他们坐了下去,也只得奉陪。一枝梅同了李武,却到三茅宫内随喜去了,故此不在旁边。独有徐庆看见鸣皋深深一揖,他们三人并不抬身,只把手一拱,心上有些不悦,暗道:“他们何等样人,这般托大?”无如鸣皋连连招呼,只得勉强坐下。看那年少的秀才生得十分标致,好似女子一般,将杯敬着他们,每人一杯,便逐一问过了他们姓名。鸣皋等一一说了,便还问他三人名姓。那少年秀才微微一笑,那老者默默无言,惟中年的开口说道:“我等山野村夫,何足挂齿。”鸣皋知是高人,便不再问。看那罗季芳,早已睡着的了,暗想:“我们只饮得一杯酒,怎的只觉有些醉了?”看看小舫、徐庆,也是要醉的光景,心中忖想:“莫非又是蒙汗药酒不成?却是断无此理。”不多时,自己也睡着了。   一枝梅同了李武在三茅宫游玩多时,不见他们进来,便一同走到外面。只见四人睡熟石上,便将他们叫醒。鸣皋睁眼看时,这三人连那童子已不知何往,只见一枝梅同了李武在旁问道:“你们四个,怎的一齐这般好睡?”鸣皋便把饮酒的话告诉了他。罗季芳道:“我上好的阳河高粱,也吃得十来斤。方才的酒,咽喉里还没知道,怎的醉了?”一枝梅道:“这酒还算不得好。若是仙家百日酒,吃了一杯,便醉百日。饮了千日酒时,端的三年方醒哩。”各人猜疑不出这三个究是何等之人。看官不要性急,只要过得几回书,自然明白。不是晚生放刁,要试试列公的法眼,猜只一猜。   闲话体提。且说众弟兄来到后山,寻看华阳仙洞,相传三茅真君得道之所。却是洞口甚小,而且潮湿不堪。到是那边的毒蛇洞、仙人洞,好似两个城门相仿,又干燥,又平坦。只见那仙人洞口石上,凿着四字道:“内有毒蛇”。季芳道:“这两个洞里,马也跑得进去,怎的有毒蛇?我们何不进去?”众人英雄性情,怕甚毒蛇,便一同进去。走了二三十步,只是黑得紧。鸣皋道:“这个黑暗地狱一般,有何趣味?我们明日带了火把来方好。”众人都道有理。大家回出洞来,就在左边一只真人阁内,借间楼房住下,却也十分幽雅。众弟兄住在山中,把个偌大的句曲山方方数十里胜景,尽皆游遍,不觉时光已到小春。   这夜众人皆已睡熟,独有徐鸣皋再也睡不熟,便起来开了窗,望望山景。只见一轮皓月当空,万里无云,静悄悄好不有趣。看了一回,远远的望见一人行而来。走到仙人洞畔,沿山坡转弯过去。看他虽是人形,却有猴头猴脑,身上着件单衫。暗想:“如今天气寒凉,怎的他不怕冷?况且更深夜静,独行山中,又是这般嘴脸,莫非是个妖怪?”即便枕边扯了单刀,插在腰间,从楼窗内扑的跳到下面,连窜带纵,跟将过去。只见这人进了华阳洞对面有一间小楼上去了。鸣皋晓得这间楼墙坍壁倒,破败不堪,是没人住的,便跳到华阳洞旁边一棵大松树上,将身隐在松针之内。   看这楼上,早有二个女子在彼。一个穿元色花绸袄儿,一个穿件翠蓝花袄,外罩银红半臂,生得妖妖娆娆。见了这人,便道:“袁师,前几日到那里去的,却这许久不见?”这人道:“我到智真长老处去,问那火烧尾闾关一事。”正在说着,忽见毒蛇洞内走出两个人来,一个身穿墨褐色袍子,蓬着头,是个黑脸汉子;一个却是中年妇人,身下拖锦曳绣,遍体华服。那仙人洞内,也走出两个人来,一个长大汉子,身着黄衣;一个矮胖子,身穿灰布短袄。四人一路说着话,鱼贯上楼,与三人同坐着闲谈。   那华服的中年妇人说道:“袁师,你到智真长老那里,他却怎说?”袁师道:“他说两句偈语道:‘谨防朝夜孩儿至,大数三人未到来。’”众人听了,皆猜想不出。那黄衣的大汉说道:“不妨不妨,大数还未到哩。”袁师道:“且莫作太平语。我看起来,不是好消息,分明叫我们朝夜谨防。只不知什么孩儿,却是这等利害?”那穿元色的女子说道:“害我们的,必定是三个人,目下尚未到来。”这墨褐色袍子的说道:“胡家姐姐,我们且寻欢乐。你的心上人儿,如今怎的了?”女子道:“莫说这行子。前日我去张望他,见他瘦骨支床,形同枯木,我还恋他则甚?”那灰布短袄的矮胖子说道:“胡家姐姐太没良心。他与你如此恩爱,你见他这般,便要别换他人。”女子道:“蠢物,比得你这好心肠!可记得春间,张家的女儿待你如此好法,你采了他的元精,弄得止存一息。你还趁他未死,把他脑髓都吸了!”那中年妇人说道:“你们休得争口,从今还宜改过自新。只因我等近年荒淫极矣,古云乐极生悲,莫待大难临头,悔之无及。”众人听了嗟叹不乐。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2回 徐鸣皋刀斩七怪 狄洪道路遇妖人   却说众人听了那中年妇人的话,有些警惕。那穿银红半臂女子道:“昨夜我得一不祥之梦,梦见我们皆在一处,忽然天上降下一个金甲神来,把我等七人一个个缚了,我便惊醒。想来定非吉兆。”众人纷纷议论。鸣皋听得明明白白,暗道:“这些皆非人类,定是妖魔精怪。留着总要害人,不如待我把来除了。况且听这什么智真长老偈语,分明说着今天,十月十日夜间亥子之交,正应着我徐姓的身上。谅来天意叫我剪除妖孽。”转定念头,将刀扯在手中,将脚在树上一踮,身子便望楼中直窜过去。手起一刀,先把这叫他袁师杀了,却是一只玉面的猿猴。众人惊得呆了。又一刀,把元色袄女子分为两段。这着银红半臂的飞也似的跳将出去,鸣皋跃将起来,一刀挥去,斫下一条臂膊。其余众人分头四窜。鸣皋抢步上前,将黄衣大汉胁下刺了一刀。遂追到楼下。那个中年华服妇人正要钻进洞去,鸣皋随后已到,夹背一刀。他吼了一声,逃了进去。鸣皋回转身来,追这墨褐色袍子的黑脸,见他向山坡上没命的奔逃,鸣皋风卷也似的追来。前面恰遇一条山涧,那黑脸被鸣皋追得昏了,一个失足跌入涧中,脑浆迸出。鸣皋想道:“好似走了一个。”寻了一回不见,只得由他罢了。遂一手提刀,慢吞吞回转真人阁内。   路过仙人洞口,只见那穿灰布短袄的矮胖子,恰正在那边跑来,走入仙人洞去。鸣皋一个腾步,扑的跳将过去,此人已进内。鸣皋一个雀地龙之势,趁手一刀刺去,却正中臀孔,大叫一声,向里直窜进去。鸣皋想道:凡事大数已定,再难挽回:他已经漏网,怎的仍旧难逃?遂跳上楼中。一枝梅道:“贤弟何处去来!”鸣皋遂把方才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到得天明,众弟兄大家晓得,便一齐来到华阳洞前看时,楼上杀死一猿一狐,又一枝野鸡翅膊。那狐狸毛色纯黑,那猴子却是个通臂玉面猿猴,皆身首异处。洞旁一只野鸡,约有十四五斤,斫去了一翅,死在山坡之上。走到那边洞内看时,却是一只巨狼,跌得头骨粉碎而死。李武取了五六个火把到来,众弟兄一同走入仙人洞内。走不半里,只见一只野猪死在旁边,屁眼里中了一刀。一路过去,那地上的鲜血斑斑点点。到里边,一虎一豹枕藉而毙,身上皆着了刀伤。再走进去,折向右首前面,却不通了。转过来,却从毒蛇洞而出。原来二洞中间通的。杨小舫道:“山精野兽,得成人形,皆是修炼多年,取精不少。把来煮食了,定有补益。”众弟兄皆道有理。季芳听得十分高兴,他同李武二人动手,将来一个个开剥了,烧的烧,腌的腌。煮熟了时,其味甚佳。众弟兄足足吃了半月,果然觉得精神加倍。徐庆道:“狄洪道去了五十多天,谅来回归日近。我们何不回到镇江去等待?”鸣皋道:“三哥之言有理。”过了数日,众英雄回转镇江,仍到张善仁店内。岂知到了十一月将尽,只不见洪道回来。   原来狄洪道同了王能,自从那一日动身,一路过了安徽,来到河南汝州鲁山县地界。路过一处村庄,一带都是枫林。天色已晚,就在村中一家人家宿了。到得黄昏已后,只听得远远的有哀苦之声,顺着风,隐隐的若有若无,觉得惨切凄凉。便问王能道:“贤契可听得么?”王能道:“师父,我却听不出来。”洪道静心细听,越听越清,却又纷纷不一,若有数人号痛之声。暗道:“奇了。”遂悄悄的走至庭中,只见月明皎洁,万籁无声。侧着耳朵听时,这声从东南而来。心中想道:“这方是我来的所在。日间经过二十余里,并无村市,只有二三里外一所大宅,有百来间房子,好似乡村富户的光景。我怪他独自一家,并无邻舍,怎的不怕盗贼。这声音莫非此中来的?”越想越疑惑起来,这也是天数注定,恶贯满盈,故而鬼使神差,被狄洪道听得,动起疑来。回到里头,带了一把尺二长的匕首,插在腰间,把豹皮囊挂了,跳出墙来。一路依着声音,连窜带纵,来到这所大宅后边,果然声音从此中而出。   他便跃上瓦房,跟着声音寻去。只见里边有四五间矮屋,那声音在矮屋之中。便在屋上,俯耳细听,这凄惨之声,令人不欲听闻。周围一看,却无下路,遂走向前边,有一只旱船模样,门前有个小小庭心,便跳将下去。在窗内张时,里头却有灯火,并无一人。轻轻推窗进去,左首有扇腰门,半开半掩。挨身出去,却是—条备弄。走到里边不多路,便是矮屋。就在门缝张看,只见一并连五间房子,点着一盏灯儿,半明半灭,觉得阴风惨惨,腥气难闻。两旁都是柱子,系着二十来个四体不全之人,在那里呼痛号楚。洪道定睛细看,只见这些人,有的少了一臂,有的缺了半腿,有的剜去两目,有的割去阳物,也有女子阴门上去了一片的,也有孩童没有了天灵盖、死在旁边的,也有腰间剜去一块、在那里挣命的,个个血污狼藉,腥秽难闻。暗道:“这个什么意思?既把他们伤残五体,何不索性杀了,免得受这苦楚?为何弄得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是何故?”暗想:“待我回去,打听明白,再作计较。”遂由原路上了瓦房,出得围墙,一路回转家中睡了。   等到来日天明,大家起身,梳洗已毕,用过早饭,便问居停主人道:“此去东南二三里路,有一所大宅,却是何等人家?”那居停主人姓苏名定方,是个走江湖的出身,做那买卖药的,所以走关东、闯关西,见多识广,真是个老江湖。如今年纪大了,同那儿子媳妇务农度日。当时听得狄洪道问及这大宅子何等人家,便道:“客官,你是远方过路之人,不妨对你说了。这家人家,是此间枫林村一带第一个富户。此人叫做皇甫良,是个大江湖。名为‘皮行’,实是‘妖帐’,所以积下了巨万家私,算得鲁山的首富。”洪道道:“老先生,怎地叫做皮行,什么叫做妖帐?小可倒要请教。”苏定方笑道:“客官乃好人家子弟,不常出外,所以不晓得江湖上的勾当。凡在江湖做买卖的,总称八个字,叫做巾、皮、驴、瓜、风、火、时、妖。”洪道道:“这八个字怎样解法?”苏定方道:“那巾、皮、驴、瓜,是四样行当,都是当官当样,不犯法、不犯禁的。这风、火、时、妖也是四样行当,却只都是犯法违条。若穿破了时,军也充得,头也杀得。他们是着了红衣裳过日子的。”   洪道道:“这八样行当,却是什么生意?”苏定方道:“那巾行,便是相面测字、起课算命,一切动笔墨的生意,所以算第一行。那皮行,就是走方郎中、卖膏药的、祝由科、辰州符,及一切卖药医病的,是第二行。那驴行,就是出戏法、顽把戏、弄缸甏、走绳索,一切吞刀吐火,是第三行。那瓜行,却是卖拳头、打对子、耍枪弄棍、跑马卖解的,就是第四行了。这四行所以不犯禁的。若是打闷棍、背娘舅、剪径、响马、一切水旱强盗,叫做‘风帐’。还有一等:身上十分体面,暗里一党四五个人,各自住开,专门设计,只用‘唬’‘诈’二字强取人的钱财,叫你自愿把银子送他,还要千多万谢,见他怕惧。说他强盗,却是没刀的;说他拐骗,却是自愿送他的。此等人叫做‘火帐’。至于剪绺、小贼、拐子、骗子,都叫‘时帐’。那着末一行,就是铁算盘、迷魂药、纸头人、樟柳神、夫阳法、看香头,一切驱使鬼神,妖言惑众的,都叫做‘妖帐’。他的罪名,重则斩绞,轻的军流,皆王法所禁。这等人形踪诡秘,鬼蜮行为。这些行当,出门人也要晓得一二。”狄洪道道:“这皇甫良毕竟做的甚么生意,却要如此伤天害理?”不知苏定方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3回 皇甫良杀人医病 狄洪道失陷王能   却说苏定方说道:“那皇甫良的生意,独创一家。他是鲁山县有名的良医,绰号叫做赛华佗。随你聋彭瞎子,直脚驼背,一切奇怪病症,皆会医治。凭你一只手斩掉了,一来他也能装得上去;一块肉剐去了,也能补得一块。只要讲定整千整百银子,死的都医得活来,所以都称他做活神仙。有的人说他差遣了人,到别处去拐骗人家男女,把来合药,所以如此灵验,只是没有凭据。他又有财有势,县里官员个个是换帖好友。家中用着四个保家的拳师,四十个家将,长工用人,总共一百来人,那个敢奈何他?所以我说他名为皮行先生,实是妖帐的凶徒。”洪道道:“原来如此。小可有个亲戚,生的怪症,远近医生都医治不好。此地既有这等良医,意欲求他疗治,在府耽搁二三日,一总奉上房金,未知使得否?”苏定方道:“客官只管住。只是粗茶淡饭,休嫌待慢。”洪道道:“好说。”   二人又闲谈了一会,遂同了王能来到皇甫良家去。一路都是枫树,经过了浓霜,一望朱红,十分好看。到了门首,停着许多车马。房屋虽大,却不甚华丽。门上挂着小小招牌,上写“世医皇甫良善治一切疑难杂症”。过了两重门户,只见大厅上正中,悬一块朱红匾额,上写着“华佗再世”四个金字,汝州府知府王题赠。那里头左右的斋匾,不计其数,大约都是司道府县的款。侧首一间书房,便是治病之所,装潢得金碧辉煌。众人纷纷求治,那皇甫良坐在一张太史椅上。看他年纪约有花甲,神气强壮。生得一个长马面,紫棠色面皮,两道剑眉插鬓,一双虎目圆睁,杀光乱播,红丝绊满。大鼻泡,阔口,颔下五缕长髯,两旁炸开,如鱼尾一般,黑多白少。头上戴一顶医生巾,好大一块羊脂白玉。身穿沉香色海青,系一条元色丝综。足上红鞋白袜。自有徒弟在彼开方诊脉,他却并不动手,但只坐着,吩咐用什么药,开什么方。旁边站立家僮,伺候他用点膳,吃参汤。   狄洪道看这皇甫良相貌凶恶,精神抖擞,知道有些利害。走上前来,叫声:“先生,小可江南人氏。闻得大名,是个当世神仙,特来相求一事。只因有个亲戚,被坍墙压断了一条腿,欲求医治。可能换上一条好腿么?”皇甫良道:“好换好换。只是一千两银子,没有还价。我要把数百银子,觅得一个人来,要他自愿将腿割下来,与你接上。敷了灵丹,七日便能收功,包你行走如常,与自己的一般。”狄洪道:“银子小事,那亲戚只多了银子。却是杀命养命,岂非罪过?”皇甫良道:“此乃自愿。他只贪数百两银子,一生吃着有了。况且我把驴子的腿,还要与他接好,一般可以走路,落得白用这银子。肯的人还多着,有甚罪过?”洪道道;“既如此,待小可回去,与他一同到来,相请医治。只是医治这七天,府上可以借住否?”皇甫良指着西边一带厢房道:“你看那里,不是病人居住的么?”狄洪道同了王能走过去看时,一并排十间,都是病房。里边床帐台椅,一切齐备。有几间有人在内住着,有几间尚是空闲。顺手转弯过去,一连又是五间楼房,都朝着南的,房屋更加精美。里边床帐华丽,被褥精美。壁上名人书画,台上琴棋闲书,一切全备,尽皆空着。望到里边,便不通了。   二人回身向外,也是相辞,竟慢慢的回到苏定方家中。对了王能说道:“我想这皇甫良拐骗人家男女,将来当做药用,造这等恶孽。世上的残忍,还有比得他来!我不知也罢,既然知了,若不除此妖孽,后来不知多少人遭此惨死。只是你我只有两人,他们人多手众,怎的下手?”王能道:“只有夜间行事,再没别法。”狄洪道:“我看皇甫良定有手段,他们四个拳师不知本领如何,居在何处。”王能道:“此事只得见机而行。”洪道道:“虽然如此,也要定个计谋,方为妥当。”王能道:“师父,你不见他的五间楼房现在空着?我与你先在后面放起一把火来,然后进去,杀他一个落花流水。等他出来救火,我们藏在这楼房内前后,皆望得见他。师父只拣那要紧的几个,把飞镖来伤了,便可了事。或者出其不意,杀他个凑手不及。若然尴尬,那边大枫林内,尽好藏身。你道如何?”洪道道:“也可使得。只是我同你预先要去,把里面曲折、皇甫良的住处、四个拳师的所在,须要探明,方可下手。”   师徒二人,商议定了。那知天不做美,到了晚上,彤云密布,降下一天大雪。始而洒盐飞絮,既面片片鹅毛,后来索性手掌大的一团团乱飘乱堕,屋上顿时七八寸厚。一连三日,街上堆积四五尺高,连门都开不开来。看官,这等侠客,不怕风,不怕雨,惟有见了大雪,却是他的对头。随你本领高强,不能行事。除非剑仙之辈,他莫说雪上能可行路,有的水面上都能行得。那狄洪道却没这本事。住在苏家,直到过了半月,方才这雪渐渐消烊。   那一日黄昏,师徒二人用过了夜膳,全身扎束,来到皇甫家内探听虚实。上了屋面,细看这所房子,乃是十一开间九进,一颗印生成。居中有半亩之地,另筑高墙围住,宛似城垣相仿。东西南北,皆有门户。每门之外,各有拳师一位、家将十名把守。洪道道:“这城墙之内,必是他的卧室。”踊身跃上墙垣。王能在外等候,岂知许久不见出来,心下疑惑。   且说这四门四个拳师,皆是响马出身,向在山东道上做买卖。自从九龙山徐庆兄弟三人占了山头,专一火并同类,所以他们存身不得,来到此间,投奔皇甫良,做了保家教师,手下各数十个家将。第一个叫符良,善用一把靴头刀。他有一样绝技,叫做飞抓,百步内拿人,百发百中。江湖上起他一个混名,叫做“催命鬼”,十分利害。第二个姓常名恶,使得好连环棍,生得浑身黑肉,人都叫他“摸壁鬼”。第三个姓谭名江清,力大无穷。用一把石锁,重有七八十斤,绰号“活阎王”。第四个姓闵名安存,使两柄铁桨,水都泼不进去,混名叫做“九头鸟”。这四人无恶不作,极其残毒,故此与皇甫良声气相投,助桀为虐。   今日守这南门的,正是那催命鬼符良。睡了一回,起身到庭心小解,忽见月影照在地上,有个人头影像。抬起头来,看见一人伏在瓦上面,朝着里面墙垣,好似要想上去的光景。遂到屋内轻轻推醒众人,自己取了飞抓,众家将跟随来到庭中,将飞抓提在手中,向屋上发去。果然手段高强,恰好正把王能连肩搭背钩住。原来这飞抓有五个纯钢钩子,锋利非常,皆有绒线贯串。发出来时,好似一只蒲扇大的手掌,五指法开。落在身上,这五指一齐抓将拢来,那钢钩抠入肉内。随你英雄上将,无不立时下马。当时王能被他将总索只一扯,从屋上跌下庭中。众家将一齐上前,将他缚住,便问:“可有羽党同来?”王能随他们捶打,只不做声。符良跳上瓦房,周围巡视了一回,见并无人迹,也便下来,将他绑在柱上,等候天明,请主人发落。   却说狄洪道到里边一看,四周皆是房屋,无从下去。中间只有一个庭心,上面用铁线网着,下边无数钢铃。若然将铁网惊动,那铃儿便要一齐响将起来,因此没个理会。想了半刻,只得将屋瓦挖开,欲想从椽子内挨身下去。那知椽子下面,皆天花板蒙着,挖了好几处,都是如此。只得跳出围墙外来,那知不见了王能,四面踪寻,杳无形迹。不知狄洪道可能救出王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4回 草上飞踪寻表弟 狄洪道喜遇焦生   却说狄洪道不见王能,暗道:“奇了!又不听得声息,岂被他们捉去了不成?”看官,你道外面把王能拿住,难道没有声响?况且夜深人静,二三里外,尚然听见了哭声,如今近在咫尺,怎的他还未晓?其中有个缘故。只因围墙又高又厚,外面的声音只能上达,却不能到了上边,从新回下来到里面。讲究声学的人,自然明白。不比前夜的哭声,顺风吹去,那是平行飘送,所以二三里外,尚能微辨。那声音一物,全仗空气传送,若气不通,虽在一二寸之地,亦不听得。列公倘然不信,只消将一间房子四国门缝固封严密,外面的人把耳朵凑在玻璃窗上,听里边的人靠着玻璃说话,只见他嘴唇开合,却并不听得声响。只因风气不通,所以近只一层玻璃,尚且声息全无。   闲话少说。且讲狄洪道不见了王能,四周围寻了一回,不见形迹。疑他先回,或在枫林内等候,遂出了皇甫家。一路寻看,直到苏定方家内,并无下落。想道:“一定他下去窥探,着了道儿,这到如何是好?”又想:“既然被擒,必定多在那矮屋之中,当作药料,害他成了残疾。”左思右想,一夜未曾合眼。   到了明日,苏定方问起高徒何往,只说一早出去,相邀亲戚到来医病。及至黄昏过后,又到皇甫家内,依着前路,到得矮屋之中。细细张看,并没王能在内,遂即推门进去。那里面的人一齐叫起苦来,皆道:“今夜不知那个晦气,又要来取什么东西也。”狄洪道忙把手摇着,道:“不要高声,我乃过路之人,只因听得你们叫苦之声,前夜进来张见了你们惨状。昨夜同了一个徒弟到来,欲想除此妖孽,救你们残生之命,却不道不见了徒弟,故此特来找寻。”众人都道:“没有见得。好汉,你不知道,这恶贼骗了人来,却不便到此间。起初藏在这高墙里面,名为紫禁城。内有一个小小地穴,约有一二间地步,四面石头砌成。里面倒也舒齐。床铺被褥,一应全备。每日三餐茶饭,也有荤吃,只是人肉罢了。将你养得肥胖,等到要用之时,方才动手。用过之后,便推到此间。若是死了,便杀来煮吃,当做牛肉用。幸而不死,他仍把你养着,留到后来再用。他的药都是人骨髓、人脑子、心肝五脏、疗子、阴门合成的,所以如此效验。今日天赐好汉到来,总望相救我们出去。若得回家,定当重谢。”洪道道:“如此说来,那徒弟定在高墙里面地室之中,目下谅未伤残。只是俺独自一人,孤掌难鸣,怎好救他出来,杀了这恶贼,相救你们性命?”众人道:“他的地室上面,却是一间书房。地下都是磨细方砖,并无痕迹。其中有一只榻床,只消将榻床上面搁几拿去,把榻面揭起,里头便有梯子,直到地室之中。这榻床就是门户。”洪道道:“不相干。我们不能到得里边,怎的下去?你们且自放心,待我想法再来。”众人哀求不已,狄洪道也顾不得他们,遂即回身出去,幸喜无人知觉。上了瓦房,仍到苏家。一连几夜,毫无善策。想起镇江众兄弟在彼等候,又不能丢了王能而去,急得如热石上的蚂蚁一般,没个主意。   我且按下这边。且说湖北德安府应山县,有个豪杰,姓焦名大鹏,绰号叫做“草上飞”,是湖北有名的义贼。飞檐走壁,来去如风,有超等的本领。他要人的银钱,即是明取,不去暗偷。生得两眉如铁线竖起,双目圆睁,截筒鼻,“四”字口,面色微红。混身无色紧身,密门钮扣。足上蓝布缠腿,穿一双爬得山、过得岭、鹞子翻身跌杀虎的快鞋,背上插一口青锋宝剑。他只拣贪官污吏、世恶土豪,任你身居深闺密室,忽然间他跪在面前,口称借银若干,明日送到某处山中或某家客寓,言毕将背上的宝剑扯在手中,将口嗤的一吹,连人连剑,影迹全无。所以人人怕惧,连忙如数送去。他过后便来取去,却不与你照面。你若不送去,包你脑袋不见。若论剑术之中,本领高的五遁俱全,能算袖里阴阳,赛过仙人一般,所以叫做剑仙。这草上飞焦大鹏,原与山中子一师门下,俱是玄贞子的徒弟。只因他剑术未学精明,却要做这义贼的勾当,玄贞子知他难以修炼成功,由他自去,所以不入他们七子的一党。方才说的就叫剑遁,若与寻常勇士比较起来,已经要算无敌的了。   他自小死了父母,又无弟兄妻小,幸亏姑母抚养成人,这姑母嫁一个生意人,姓窦名琏,开一爿米麦六陈行。年过半百,单生一个表弟,乳名叫做庆喜,年方一十六岁。生得面白唇红,温文尔雅,老夫妻十分钟爱。只因窦琏年老,每逢出外买货,带着庆喜官同去,一来路上陪伴,二来好教他见识生意之道。前月到宝丰买货回来,路过鲁山地界,忽然失去。四出招寻,杳无下落。老夫妻两个哭得死去还魂。恰好焦大鹏探望姑母,得知其事,遂即到鲁山来寻访表弟。他久在江湖,知道枫林村有这妖人,本欲为民除害,暗想:“那庆喜官莫非被他取去?”   那一天到了鲁山,便望枫林村而来。时候日落西山,黄昏月上。来到皇甫良家内,飞身上屋。只见斜刺里一人在瓦房上面连窜带纵,好似燕子一般,向里边而去。暗想:“必定我道中人。此人本领,也算得个高手,不知他为着何事?”遂即跟将过去。只见他从庭心下去,焦大鹏也下了庭心,一路随着,直到矮屋之中。要知草上飞的本领,远胜于他,正是棋高一着,缚手缚脚,所以跟在背后,狄洪道并未知晓。只见他竟到里边,焦大鹏只道此中谅是藏银之地,便在门外偷看,却不道都是残体之人。狄洪道问这众人:“昨日可有姓王的到来?”众人道:“还没有来。只是好汉早些想个计策,救得我等性命,阴功不小,我等永不忘你恩德。”洪道道:“我想了三日,终少一个帮手。若是草草行事,一人难敌四手。况且他们整备甚严,里边定有埋伏。欲想赶到长安,找寻师父到来,又恐误了徒弟性命,所以进退两难。”   那焦大鹏听得明明白白,暗道:“原来也是与我一路,也算巧事。”便烁的跳到里边。狄洪道吃了一惊,便把匕首出在手中。大鹏道:“慢着,我非别人,特来找寻表弟,壮士不必疑心。”洪道听了此言,将他上下身一看,果然像个外来之人。谅他有些本领,便彼此通过了名姓,略表在此的缘由,二人各自大喜。   草上飞便向众人逐一看了,并无表弟在内,便问道:“你们可曾知晓有个十五六岁的标致官人,可在此问?”内中一个应道:“可是一个姓窦的湖北人,自前月来的?”大鹏道:“正是。如今怎样了?”那人道:“还算恭喜,如今还没用过,亦在里边地室内,养得好好的在彼。”焦大鹏便问狄洪道:“你可到过里边?”洪道道:“他的高墙之内,名为紫禁城,端的严密,鸟都飞不进去。”遂把前夜之事说了一遍。大鹏道:“我们先把他羽党除了,看他怎的。若出来,便可擒住他。若紧守不出,我打门进去,你只在外梭巡,休得放他走了。”正在说,忽听得备弄中一片脚步响,好似一二十人赶进来模样。原来这矮屋唤做料房,每夜有人巡视二次。却是三更查过了,要过四更再查一遍,恐有走漏。狄洪道前几夜进来,却未逢着。今日正在三更时候,那巡夜家了来到料房门口,忽听得里边有人说话,就在门外不敢进来,侧着耳朵听个明白,知道走了风声,慌忙走到看守紫禁城北门将军闵安存那里报信。闵安存得了这个消息,连忙取了双桨,带了一众家将,各执兵器,赶到料房而来。这巡夜家丁报过北门的信,又转到西、南、东三门各处报信,惊动得合府教师、家将个个出来,陆续到料房接应拿人。这里闵安存带了十个家将先到。未知焦、狄二位英雄如何抵敌,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5回 草上飞斩符常谭闵 狄洪道擒皇甫医生 却说草上飞焦大鹏听得备弄中脚步声响,即便旋转身来,抢出门外,把备弄截住。狄洪道随后也跳到备弄。大鹏向北,洪道向南,各档一面。   且说闵安存带领家将,来到料房门首,只见门内跳出二人,为首的身长八尺,头带元绉六楞英雄罗帽,额上一个英雄结,鬓边插一朵大红山茶花,身穿无色密门窄袖短袄,兜当扯裤,手提青锋宝剑,犹如猛虎一般,截住去路,遂大喝:“大胆强盗,敢到这里来送死!”舞动双桨,兜头便打。大鹏起剑撇开双桨,还手一剑劈来,连肩搭背,斫个斜分两半。众家将大惊,发一声喊,往后便退。却好西门守将活阎王谭江清提了石锁,带领众人兴冲冲到来。北门家将大叫:“谭将军快来,强盗利害,闵将军没命了!”遂一齐站在一旁,让江清上前。焦大鹏见他手提蛮笨家伙,知道此人有些气力,便不肯等他下手,托地跳将过来,一个旋风,转到江清面前。可怜这活阎王看也没有看清,早已脑袋落地,到那森罗殿上受实缺上任去了。焦大鹏遂即赶上前去,把众家将切葱切菜的追杀过去。   绕过西门,只见南门守将符良提刀杀到。见了焦大鹏,大叫:“强徒杀我兄弟,吃我一刀!”便劈面斫来。大鹏不慌不忙,把青锋宝剑向他刀上一挥,哨的一声,符良的手中剩个刀柄,那刀头落在地下去了。只见草上飞的这口青锋剑,乃是他的师父玄贞子剑仙——七子之中第一个道行高妙的——送与他的,你道好也不好?所以符良的刀遇着此剑,正如泥做一般,把刀头削去了一大半。符良吃了一惊,慢的一慢,被焦大鹏一剑穿个前胸通了后背,将剑往上一挑,把符良从头上直掼到后面去了。众家将没命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后面焦大鹏犹如老鹰拿雀,追杀过去。   我一口难讲两处的话。这里动手的时节,那狄洪道向南抄到东门,恰好常恶踏出门来,舞动连环棍就打。洪道早将双拐袖在手中,两个在庭心中厮杀。这十名家将围绕助战,正打得乱纷纷,难以取胜。若论狄洪道,乃漱石生的徒弟,究竟也是剑侠传授,何以不如草上飞甚远?其中有个道理。只因洪道未学剑术,草上飞剑术虽则未精,究竟学过。若论二人本领武艺,相去不远。只是草上飞轻身术妙,宝剑利害,再加一边在备弄内,个对个交手,一边在庭心中宽阔所在,加上十个家将,虽则终能胜得他们,只是一时难以骤胜。常恶正在手臂渐渐酥麻,被狄洪道二根拐滚将进来,脚骨上着了一下,那里站立得住,扑的跌将转来。却好草上飞正到,趁手一剑,叫他快些追上三人,一同到鬼门关做摸壁鬼去。众家将见拳师已死,惊慌逃窜,被焦、狄二人追上去打的打,斫的斫,杀得七零八落。   却说皇甫良早有家丁报信,但知道料房内走风,岂知拳师家将已被伤残若此,提了一把板斧,将紫禁城开放,赶出城来。他只道料房失事,出的北门,却不见一人,遂一路转向西门抄去。只见备弄中满地尸骸,闵安存、谭江清、符良,尽皆丧命,急得心慌意乱。不知何等样人,谅必前夜强徒一党。将到东门,但见几个家将没命的逃来,口称:“强盗利害,四位将军尽皆伤命了!”皇甫良心中大惊。前面一位英雄,头上胖顶六楞罗帽,耳旁一个大红绒球,浑身紧装扎缚,足登薄底骁靴,手中舞动两根铵铁李公拐,似风卷也似的追来。皇甫良见来势凶勇,举起板斧,向着狄洪道头上劈个朝天切菜。洪道将身偏过,一拐打来,二人一来一往,斧来拐挡,拐去斧迎,战了十几个回合。皇甫良那里是洪道对手,只见他使发了双拐,宛如一个绣球,滚来滚去。皇甫良觉得虎口有些震开,暗想:“今朝家破人亡,断难抵敌,不如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得个空闲,转身便走。洪道大喝:“妖贼,你狼心狗肺,残害良民,今日恶贯满盈,还想逃在何处!”随向豹皮囊中摸出一支金镖,照准他后心打去。皇甫良一路奔逃,侧着脸,把眼稍顾着后面。见他把手一抬,烁的一件东西到来,连忙将身一侧。那镖却打在肩窝,顿时这右臂筋断骨折,大叫一声,那板斧噹啷的堕在地上。洪道飞步上前,将皇甫良擒住。背后焦大鹏也到,手起一剑,挥为两段。便道:“这等妖人,问他作甚?”二人抢进城中,见一个杀一个,把他妻妾子女,丫鬟仆妇,不问老幼男女,一门良贱三十余人,杀得干干净净。便寻得这间地穴门户的房间,将榻床揭起,取过灯火一照,下面共有三人。焦大鹏跳将下去看时,见表弟窦庆喜毫无损伤,心中大喜,便叫:“表弟,愚兄特来救你。今日且喜无恙,快随我出去。”那庆喜官见了大鹏,两泪交流,牵衣痛哭。只听得洪道在上面叫道:“王能贤契可在么?”王能正卧着,从睡梦里惊醒,听得师父声音,情知大事成功,便道:“徒弟在这里!”大鹏看见王能被他们将大铁链锁着,便把剑来割断了。王能道:“多承好汉同我师相救!”大鹏看还有个后生,问道:“你姓甚名谁,怎得到此?”便叫王能带着他上去,自己同了表弟也出了地室,叫王能一同先到外面医室中等候他。却同了狄洪道到楼上去,把皇甫良积下的金银珠宝,只拣贵重,打了六个包儿,一把提着。赶到后面矮屋中,放了这班残疾之人,叫他们你搀我扶,狼狼狈狈的,来到外边大路上枫林之间坐着,等候天明,见有车马过时,便可附载回家。将一包金银打开,分派与众人收了。众人欢天喜地,感恩不尽。   然后二人回到皇甫家中,问起后生家住那里。那后生道:“二位恩公在上,难弟乃余姚人氏,姓王名介生,今年二十三岁。父亲早故,只有个叔叔,名叫王守仁,官为兵部主事。我在家中教读,前月忽有人去聘请我做个西席,许我百两纹银一载,先付十两聘金。因此辞别家人,同他一路而来,便到此地。若非二位恩公搭救,定遭毒手。”便问过众人姓名。大鹏道:“既是忠良之后,且同我到了湖北应山县去,待我把表弟交与姑母,便相送你到府。”介生又向大鹏拜谢了。洪道道:“你叔父是个穷官。”一面说,一面提过一包金银过来,道:“这包你拿去,也可过度日用。”介生拜谢收了。狄洪道与焦大鹏恋恋不舍,二人便结为兄弟,当天跪将下来,撮土焚香,拜了四拜。然后各人起身,各自把包裹结在腰内,出得门来,分道而行。   焦大鹏同了窦庆喜、王介生到了应山。那窦琏见儿子回来,喜得个了不得。姑母见了庆喜,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就把王介生留住,与焦大鹏住了十多天。介生同了庆喜,本是患难的朋友,如今感激他表兄相救,越加亲热,也结为八拜之交。他二人日后也都出仕为官,书中不表。后来焦大鹏送他到余姚县去,我也一言交代。   枫林内这些残疾之人,只要有了金银,等到天明,自然陆续有车马带回家乡而去。皇甫良家内,自有地方保甲禀知鲁山县相验收尸,追捉凶手。只好在没有苦主陈告,也渐渐的罢了。   书中单表狄洪道同了王能回到苏定方家,恰好定方起来开门。狄洪道到了里边,便把一锭银子谢了。定方推辞一回,也便收了。狄洪道便把衣包收拾,师徒二人别了苏定方,撒开大步,一路望长安进发。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不一日到了长安,径至大石山中,来寻师父。恰好漱石生到四川去了。寻那傀儡生,也不见面。暗想:“此间除此二人,只有三师伯云阳生居住后山,未知他可肯出去?”便同了王能,径到后山而来。不知遇见云阳生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6回 云阳生仗义下江南 王守仁惧祸投钱塘   却说狄洪道同了王能,翻山过岭,来到大石山背后。正走之间,只见山坡上松树底下一人叫道:“狄道兄,许久不见你,今到那里去?”洪道回转头来一看,认得是云阳生的徒弟,叫做包行恭,乃苏州吴县人氏。便道:“包贤弟,你一向好?今日令师在家么?”行恭道:“他在那里炼丹药。道兄要寻他时,小弟同你去便了。”洪道道:“多承贤弟。”一路说着闲话,早到茅庐门首。   行恭先进去通报了,请洪道入内。洪道见了云阳生,拜见过了,叫王能也来拜见。云阳生问道:“贤侄,闻你依附宸濠,求取富贵,今到此间则甚?”洪道道:“弟子愚昧无知,误就其聘。后来窥见他所为不善,今已出了陷阱。”便把到姑苏起直至金山寺一席,说了一遍,“特来求请师伯下山相助,以救一方良民百姓。”云阳生道:“宸濠久后必反,今去其羽党,自是正理。但我丹药未成,不得抽身,奈何?”洪道再四苦求,云阳生方才依允。便吩咐行恭好生看守丹炉,俟其火候到了,便可停熄。遂到里边更换行装。   与洪道等正要动身,只见来了一个女子,身穿淡红袄儿,生得态度娉婷,丰姿绝世。云阳生道:“贤妹来此何事?”女子道;“道兄,我昨到都中,那王守仁只因保奏戴镜一疏,被西厂太监刘瑾假传圣旨,将他廷杖五十,打得死而复苏,现滴他做个贵州龙场的驿丞。这也罢了。那刘瑾打发心腹家人,送信与宁王宸濠,叫他命刺客沿途伺候,务把王守仁结果性命。你道这刘瑾心肠狠么?”云阳生道:“你便怎的?”女子道:“我欲暗中护送于他。”云阳生就把前事说了,“我今要到江南,何不一同而去?”女子道:“这也甚好。”洪道道:“师伯,这位却是何人?”云阳生道:“你不闻陕西五女侠么?便是那红衣娘、紫绡儿、碧裳仙子、元衣女、白牡丹这五个,都是聂隐娘一流人物。此位就是红衣妹子,他道术还胜令师许多。”四人送同出了大石山,雇了四乘牲口,一路由河南、安徽下江南而来,还须时日。   话分两头。却说这兵部主事王守仁,有经天纬地之才,智谋足备,秉性忠直,不附奸党。那时武宗正德皇帝,有个得宠太监,叫做刘瑾,执掌营务,威权甚大。他与宁王一党,欲谋不轨。家藏戈甲,外养力士。只因要害戴铣,被王守仁保奏,所以怀恨,将他降做贵州龙场驿丞。   王守仁出了京都,一路来到金陵,来见父亲。他的父亲名叫王华,现为南京侍郎。见了王华,告诉一番都中之事,带了两个家人,雇一乘车辆,来到镇江。欲想叫船,从长江钱塘一路而走,只是天色已晚,就在北门外张家客寓过宿。心中闷闷不乐,吩咐家人取了一壶酒来,自斟自酌。听得隔壁房内欢呼畅饮,就在壁缝中张看。只见六个人在那里吃酒,都是英雄豪杰的样子,心中想道:这一班何等之人,看来皆是非常之辈。内中一个武生打扮的,尤觉威风凛凛,相貌非凡。便走将过来,惊动他们一齐立起招呼。问了尊姓、府居,便对鸣皋道:“贵处有个赛孟尝君徐鸣皋,却是足下何人?”鸣皋道:“这个便是同姓不同宗的。”守仁见他应答支吾,早已瞧着几分。众弟兄你也一杯,我也一杯,大家说说谈谈,十分得意。王守仁说起目今宦寺专权,奸臣当道,英雄豪杰不知埋没了许多。这班位高爵重的,都是庸流,只知阿附权阉,深为浩叹。“我看公等皆是当世英雄,只可惜无进身之地。”大家叹惜了一回。   守仁回到房中安卧,众人也都寝息。只有鸣皋睡不着去,一眼看见房门外一个人影烁的过去。鸣皋扑的跳将起来,踅出门外。只见一人遍体黑色,腰间一把雪亮的鱼肠,正在隔壁房门外偷窥。鸣皋起三个指头,在此人肩胛上一把擒拿抓住。那人便叫:“好汉饶命!”王守仁听得,即便起来看视。只见一人身材短小,相貌凶恶,浑身元布紧身,腰内雪霜也似的一把匕首,被鸣皋擒住在彼。鸣皋喝道:“你这厮要死呢,还是要活?”那人只叫“饶命”。鸣皋道:“你那里人,叫什么,来此则甚?实说了,我便饶你。”那人道;“好汉,小人只为饥寒两字。家有八十三岁的老母,三日没米,故此情急了,想来偷盗东西。”鸣皋道:“呸,一派胡言!你只不到三十岁模样,却有八十三岁老母?既有此飞身本领,不去富户大墙门偷盗,却来这个地方,明明是来行刺。却是何人指使?从实供来!”便把指上用一用工夫。这人连叫饶命,情愿供了:“好汉,不干我事。只因我家王爷奉了都中刘太监之命,叫我来行刺降职兵部主事王守仁老爷。我从姑苏一路迎上来,要到南京。今日见王老爷到此店内,故而要来动手。”鸣皋道:“你叫甚名字,你家王爷是谁?”那人道:“小人姓周名纪,江西人氏。我主人便是宁王千岁。”守仁道:“你主人单命你一人到来,还有别人?”周纪道:“王爷共命三人,分头刺你。打听得老爷在金陵,故而都在这条路上。”正在说着,那众弟兄尽皆起身。一枝梅道:“贤弟,这等东西,留他不得,杀了免害他人。”鸣皋道:“大哥说得是。”遂将他腰内匕首抽将出来,只一挥,头已落地。一枝梅取出些些药末,弹在颈内,立刻把周纪尸首化成一滩黄水。   守仁知道这一班弟兄都是剑侠之辈,便向鸣皋作揖谢道:“若非壮士相救,我王某定遭毒手。”鸣皋等方知此人便是王守仁。“因何到此?”守仁便把刘瑾作对的话,说了一遍。鸣皋道:“我等一路相送老爷,以防奸人暗算。”守仁道:“承蒙仗义,实铭肺腑。只是路途遥远,不胜其防,奈何?”众人商议一回,没个良法。鸣皋道:“我有一计在此,明日王老爷雇船动身,我们众弟兄也雇一船,一路相送。到了前途,只消如此如此,便可无事。”守仁同众人齐拍手道:“好计!”守仁便向众人细问各人根底,大家从实说个从头。守仁大喜道;“我主洪福齐天,得这班豪杰,暗中替国家办事。这些朝臣岂不愧死?实在可敬!”遂劝鸣皋等出仕为官,博个封妻荫子,青史垂名。鸣皋等谢道:“某等屡恶宁王,他岂肯相容?况且天生野性,难就拘束,只得罢休。”守仁叹惜一番,与众人结为兄弟。   到了天明,叫了两号舟船。众弟兄先到船中等候。少顷,守仁带领家人也下船中,一路向钱塘行去。到了晚上,停泊在船多地方。守仁暗自把帽子、靴子丢在江中,自己跨到鸣皋船上。罗季芳掇一块大石,向江中抛去,只听得骨冬一声。季芳大叫:“救人!”那两个家人假意大惊起来,大喊:“快些救人!王老爷投江死了!”吓得舟人魂不附体。大家点起火把,一齐来救。惊动众邻船大家忙乱,相帮捞救,那里有个影响?两个家人停船在那里,一面吩咐打捞尸首,一面到杭州府衙门投告。   那杭州知府姓杨名孟焕,却与守仁同年好友,得了这个信息,十分悲悼,连忙来到船中勘视。见守仁有遗书遗禀,并有绝命诗一首,内有“百年巨子悲何极,夜夜江涛泣子胥”之句。杨孟焕信以为真,大哭悲伤,亲自做了一篇祭文,在江边哭奠一番。回到省中,申告上司,出奏朝廷,说贵州龙场驿丞王守仁堕江身亡。那家人回到家中,将真情告诉一番。介生已到家中,拈魂立座,成服挂孝不题。   且说王守仁同了众弟兄慢慢的回转余姚。那一日停舟宿夜,旁边一只大船,扯起一面黄旗,旗上大书“钦命江南巡抚部院俞”。守仁知道是故人俞谦,是个足智多谋、忠心赤胆之人。便叫舟人递过名帖,上船拜见,将以前之事细细说了一遍。俞谦大喜,便亲自同了守仁来到舟中,与众弟兄相见。逐一问过姓名,便向鸣皋致谢,赞其智勇双全,对众英雄说出一桩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7回 红衣娘单身入地穴 徐鸣皋三次上金山   却说俞谦对了鸣皋等说道:“我今到江南巡抚任上,只是宸濠意图叛逆,结连宦寺刘瑾,各处暗置兵马,羽党甚多,十分周密。我虽察得许多,力难制之。公等英豪,义侠为怀,欲望仰体朝廷宵旰之忧,俯怜万民水火之苦,将奸藩羽翼,次第剪除。下官注存案册,后日上达天听。公等虽不望功名富贵,亦可史馆立传,千载芳名。谁是务要察听明白,切莫误伤良善。”王守仁以手加额。鸣皋同了众弟兄一齐拜领宪命。俞谦遂将各人名姓籍贯,注在册上。徐鸣皋道:“还有内兄狄洪道并徒弟王能,即日将到,亦望预录。”俞谦遂赠他们八块银牌,牌上刻有“除奸锄恶”四字,便道。“这就是我的暗号。”各人拜谢过了,俞谦吩咐摆酒款待。席间谈起韬略武艺,鸣皋等对答如流。俞谦大悦,又勉励了众人一番。鸣皋拜别回舟,自到镇江而去。   王守仁从此改名换姓,隐居在俞谦行内。所以鸣皋等破了金山寺,宸濠痛恨入骨,俞谦名为各处行文拿捉,其实虚行故事而已。因此众弟兄得能逍遥自在。后来到江西三探宁王藩府,王守仁擒获宸濠,皆鸣皋等之力也,此自后话。   且说鸣皋等一路回转镇江,离舟登岸,到张家旅店。只见张善仁迎着,道:“徐大爷,昨夜狄大爷同了一位爷们,一位女客,皆到小店,现在里面。”鸣皋大喜。恰好王能从里面走出来,遂一并进内。鸣皋抢步上前,见了云阳生,纳头便拜,并与红衣娘相见。众弟兄各各见礼坐下。狄洪道把动身以后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鸣皋等也把游句曲与王守仁、俞谦的事告诉他们,便把银牌交付洪道、王能,又向云阳生、红衣慰劳拜谢。   云阳生道:“徐兄,我们到金山寺去,也须定个章程,设个计策,方可进得。”鸣皋道:“全仗师父台命,弟子奉命而行。”云阳生道:“彼众我寡,任你一可当百,也须有个照会。务要里应外合,一齐动手,方可破得。若是一路杀到里边,莫说他里面机关甚多,路途迷失,到了无用武之地,被他用起火攻,岂不一齐送命!况且房屋众多,虽是胜他,或失去一二弟兄,如何是好?我与你落了单不打紧,若是稍为工行浅些,就有性命之虞。”一枝梅道:“待小弟到里边作应如何?”云阳生踌蹰道:“慕容兄若论工行,尽可当得此任。只是一件:你去只能私进,不能公然走入。若得一个熟悉里面机关的人,到里边做个细作最妙。”红衣道:“待我假作烧香,来到里边,探听地室中的众女人,或者晓得也未可知。纵使不知详细,定能得个大略。”云阳生道:“也可使得。既如此,我们一准明日清晨,一同上山。你便先进,我们随后,约定午时三刻,里外动手。”遂将众弟兄逐一安排走去的道路,各人依计而行。   当日徐鸣皋备酒接风,细看那云阳生,年纪约有三十向开,白面无须,循循儒雅;头带匾折巾,身穿淡黄袍子,宽长潦倒:好似个不第秀才。看他有甚本领,那十三人之中,却在第三人?便问道:“尊师一十三人,各人以‘生’字为名;家师七弟兄,皆以‘子’字为号。不知世间除了七子十三生二十人之外,可有会那剑术之人否?”云阳生道:“有多哩!江南黎杖叟、碧桃仙子,江西有嚣嚣和尚,河南韦士奇,浙江有空空儿,广西履冰道长,湖北有东郭居士,粤东有野鹤禅师,还有番僧跋罗难陀,种种奇人,不胜枚举,何止二三十人?只是隐居玩世,不肯使人知道,那凡夫肉眼,怎么识得?”鸣皋听了,不觉脸上泛起红来。大家说着饮酒,直到更阑席散,各自安息。   到了来日,各人扎束停当,一齐出了旅店,来到金山。云阳生同了众人在山下饮酒,红衣娘独自一人先上金山。进了寺门,走到大雄宝殿,早有知客僧至刚引领,一殿殿佛前礼拜。红衣道:“这里可有观音么?”至刚想道:“我见他生得端正,正要引你进去,却问起观音来?”便道:“娘娘,你看那边不是观音殿么?”便引着来到里边殿上。红衣一看,正与鸣皋说的一般。佛龛内塑一尊立像观音,手中提一只鱼篮。至刚道:“对面送子观音,最是有灵感的。城中多少缙绅人家太太们,都来许愿求子,千求千应。前日王侍郎的夫人生了儿子,到来装金还愿。”红衣道:“既如此,我也去烧一枝香来。”送走过对照殿上,眼稍留心着这百灵台。   那至刚等他走入门中,便把百灵台轧轧的只两推。红衣睁眼一看,叫声:“奇吓!”分明见他立在台边,把台推着,忽的一会儿把个知客僧不见了?那百灵台依然在彼,望过去,殿上清清楚楚只有一尊观音站着,神龛之中,并无半个人影。再看自己立的送子观音殿,依然门户开着。两边也有门户,四通八达,地枰板并不活动,与鸣皋说的,全然不对。暗想:房子果然转动,却又门户依然。与未动一般,只不见了知客,的奇怪。满腹疑猜,再想不出,那知已到地穴之中。   这非非僧用尽心机,造得十分奇巧。那鱼篮殿是地穴的锁钥,这送子殿便是地穴的门户。若遇凶人到了,送子殿上把百灵台向左推动,那门户都转到墙壁之处。那地枰板恰在木档之中,所以光息全无。地板一齐活动,人便跌到下面网内。若遇美貌女子,到了送子殿上,便将百灵台向右推动,这送子便旋转一个身来,本则朝南的,却变了朝北。这一转,便转入内室之中,与外不通。那里边也有鱼篮殿,却与外面的鱼篮殿一般无二。你若从原路要想出去,恰巧越望里去。过一处,低两三层阶石,只消四五重门走过,便是地穴。若要出来,除非外面的人把百灵台倒推转来。那林兰英也是这般不见的。当时红衣娘走到鱼篮殿上,向方才进来的门内一看,却与前不对了。走出门来,却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狭弄。转过一湾,低二层阶石。过了八九个鹅颈湾,只见一只大殿,上面一块匾额,写着“温柔乡”三字,俗名就叫聚美堂了。   红衣心中明白,竟上堂来。只见有四五个美貌女子在彼游戏,见了红衣,一齐叫道:“妹妹们快来,今日又新来一位美娘!”不多时,又陆陆续续走出七八十个妇人,都打扮得妖妖娆娆,前来动问。红衣只做不知,问道;“此间什么所在,你们在此则甚?”众女人笑道:“你还不知,这里便是地穴里边的聚美堂,我们都是和尚的老婆。到了少停,少不得你也与我们一般。”红衣道:“我且问你,那和尚可在此间?”众美娘道:“大和尚过了午时,便下地穴。现在虽有别的和尚,却不到此间来的。”红衣道:“我且问你,你们来到此间,可想出去,各自回转家中?”众美娘听了,大家都笑起来。说道:“你这位姐姐真是呆的。那个肯做和尚老婆?谁不想回转家中,母女夫妇,骨肉团圆?只是怎的能够!”红衣道:“我老实对你们说,我今日特地来破这金山寺,相救众位出去,重见天日。只待午时三刻,里应外合。现有无数英雄,已到山上。只是此间进出的路,却是怎样走的?”众美娘听了个个大喜,便道:“你来的这条路,若是外面无人开时,再也不得出去。那和尚却从后面一路出进。只是此间聚美堂到外面,要经过五只大殿,有五个关隘,处处有和尚把守。这关隘做就机关,不知底细的,便要送了性命。”红衣道:“不妨,有我在此,你们少顷指引我出去,包管无事。只你们内中,可有一个林兰英么?”众美娘道:“有一个姓林的,还是七月三十烧地藏香进来的。大和尚当夜便要成亲,岂知那女子不肯,只是啼哭。和尚大怒,便要处死她。幸得众姊妹说情,限三日内解劝她依从。不料忽然生出一身浓窠疮来,至今未愈,因此尚未成亲,在房内养病。”红衣吩咐叫了出来,与兰英说明其事。兰英大喜。不知怎的出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8回 大雄殿众杰逞威能 地穴门侠女显绝技 却说山下众英雄在酒店中饮酒,云阳生道:“今日我们大模大样进去,报前日之仇为名,就此动手。这寺内的人,惟非非僧一个,公等奈何他不得。我且与众位约定:见这非非僧时,自有小弟对付他。只是个别和尚,全仗众位兄弟之力。”众人道:“我师何必太谦。”云阳生道:“不然。只因为我师有五戒甚严。第一戒奸淫妇女,第二不忠不孝,第三就是杀害生灵,第四助恶为非,第五偷盗银钱。虽云锄恶扶良,实伤天地好生之德,还望众位原谅。”众人齐言:“遵命。”说卫回,时将已末,大家出了店门,竟到金山寺来。   进得山门,来到大雄宝殿。至刚见了众人,吃了一惊。鸣皋道:“我等特来拿你这班秃驴。快叫非非僧这贼秃早来领死!”至刚便把云板丁丁的乱敲乱打。众英雄各出兵器在手,至刚僧抽身便走。徐庆道:“秃驴休走!”便一个腾步跳将来,举刀便研。至刚僧就在旁边扯条排杖招架,就在大雄宝殿动起手来。杨小舫舞动双剑,正要上前,只见里边赶出几个和尚来。为头的便是监寺地灵僧,手提一条熟铜短棍,向小舫头上打去。杨小舫将剑架过,二人也杀将起来。随后监院铁刚手举泼风刀来助战,这里罗季芳舞动竹节钢鞭敌住。那里首座摩云僧舞动月牙铲杀上殿来,徐鸣皋举刀敌住。少顷,降龙、疾雷、烈火、闪电、催风、狮吼,各执刀枪锤棍,一齐杀到。众弟兄在大雄殿上混战起来。早有维那僧善禅和尚,指挥众光头把大殿重重围住,呐喊助威,只杀得天昏地暗,日色无光。内中只有云阳生坐在大殿对照瓦檐之上,看他们厮杀,只不动手。看看来到午时三刻,便向身边取出一个信炮来,点着向半天中丢去。只听得豁辣辣一声响亮,好似青天里起个霹雳,震得瓦都动。   红衣在地穴之中听得,知道上面已经动手,便对众美娘道:“你们听得这个就是信炮,那上面众人已经杀将进来,我也就此杀出去接应。”说罢,便向衣底扯出一把刀来,向里边杀去。出了聚美堂,便是狭弄。上了七层阶石,转过一湾,又下七层阶石,便是第一殿。那守殿和尚唤做托天僧,年纪有七十向外,正坐在禅床,听了这个信炮,心中猜疑。忽见有人出来,便在禅床扯出一条禅杖,大叫:“美娘往那里走!”跳起身来拦住去路。红衣道:“你这般年纪,也要来讨死?也罢,我就送你上西方而去!”便将身跳到中央,举刀便斫。托天增年纪虽老,筋力甚好,两臂也还有五六百斤力气,见刀劈面斫来,便起禅杖招架。二人战了五六个回合,红衣想道:“这地穴内共有五殿五关,若是这等战时,杀到几时出去?”便把一件东西,对着托天僧喉咙里烁的射去。原来红衣他姓何,乃是开国功臣何福的曾孙女,传授得祖上的袖箭,习学得胜如高祖何福,真个百发百中,赛过阎王帖子。这一箭正贯在托天僧喉内,立时跌倒在地,便上前将脑袋斫下。招呼了林兰英同众美娘,到了殿上,吩咐他们:“我过一门,你们出一步,我破一殿,你们随后出一殿,跟我一同出去。”说罢,便到门上看时,两扇红门紧闭,便要来扯那铜环。只见美娘之中,有一个叫做薛素贞,年纪却有三十光景,他是最先进来的,所以有些晓得。便道:“红姐姐,这门开不得,上面有闸刀下来。”红衣道;“他们怎的进出?”素贞道:“我问得什么有个旋子,只消把一旋,那门就自开了。这闸刀却不下来。”红衣道:“若不破掉,终要害人。”便把铜环向内用力一扯,身子向内一跳。那两扇门呼的齐开,上面果有一把闸刀,与门户一样大小,插的闸将下来,好似一个铁门槛一般。众美娘看见,把舌头都伸出来。红衣便把闸刀取了下来,丢在旁边。   一同出外,又是狭弄。上了七层阶石,转过一个鹅颈湾,又是七层阶石,便是第二殿。只听得里边呼呼的风响,那守殿的和尚,叫做慧空僧,正在那里舞使双刀。红衣大喝:“秃驴,死在临头,尚敢逞能!”便杀出殿来。慧空见了,便直奔过来,大叫:“美娘,擅敢无礼!”两下交手便战。原来这五重关隘,唤做“金屋藏春色”。慧空一头战,一头想:“这个婆娘好利害!怎的到此春门上来?那色门上怎么被他漏网到此,莫非托天老和尚伤了不成?”正在猜想,那知一箭已来,正中心窝,大叫一声,立时倒地。   红衣正要开门,只见里边有个和尚,生得好似夜叉一般,青面赤发,头上带一金籀,手提一柄铜锤,从背后悄步赶来,红衣只做不知。将近身旁,便是一锤打下。红衣将身一闪,旋转来一刀斫去,正中右臂,连锤连手,一并斫了下来;再一刀,结果了性命。将他看时,原来只有独臂,被他斫去。两臂俱无,就是象奔头陀。只因伤了一手,非非僧叫他到春门上来做个安静差使,却伤在红衣之手。   一群美娘,齐到二殿。红衣将这春门开时,再也开不开来。想道:“又没门闩,莫非外面锁了不成?”便回身来问薛素贞:“此门怎的开法?”素贞道:“这却不知。我平常听那方丈和尚的口音,好像有一重门的机关,却在庭心中地上,有甚么石珠的,不知可是此间。”红衣向庭中一看,那中央一块石板,凿的二龙抢珠。细看这粒珠,当真像个活动的,便将三指撮住这粒珠,只一旋,但听得插插的两响,那两扇门一齐开放,心中大喜。原来门内有七根铁条,只消将珠左旋,这铁条便自互相贯穿,任你千斤之力,休想开得。只要将珠右旋,自能缩入门内。   红衣引领众美娘,来到藏门殿上,也是上七层阶石,转过一鹅颈湾,又下七层阶石,便是殿旁侧门。原来这殿却是藏经之处,两旁十具经橱,砌在墙内,藏着五千零四十八卷藏经。那守殿僧人名唤妙禅,却是维那善禅僧的师兄,年已半百。他的本领,寺中算得二等之尖。只因近来害了疟疾,尚未痊愈。自古道老来怕疟,今日正在发抖。听得人声嘈杂,知道地穴中必然失事,“那众美娘怎生到此?”要想挣扎起来,正是英雄只怕病来磨,两脚颤个不定。勉强支撑,下得禅床,那知红衣已到面前,喝声:“狗秃驴,看刀!”妙禅将身闪过。他折转来一刀,拦腰削来。妙禅头昏眼暗,那里躲得及?手中又无寸铁,可怜空有一身武艺,死在一个妇人之手。那红衣娘杀了妙禅,正要夺门而出,叫声:“阿呀!”却到了尽头之处。原来这殿,只有进来的一个门户,并无出去的,殿周围都是石壁。便对了众美娘道:“为何没有出的门户?”薛素贞也不知晓。   红衣着了急,想出一个主意来,道:“我闻得借人私营巢穴,往往门户暗藏佛像背后,并壁橱之内。此间并无佛像,只有十具经根,莫非机关在此?只不知那具橱中,却是门户?”众美娘争相开看,只见皆是合欢橱门,捧寿字花纹,四周皆是蝙蝠。中间每橱分为十格,按着“天地玄黄”千字文的号头。其中尽是经文,放得急急实实。众美娘道:“这个里头怎生走得人过?”红衣仔细看去,看到第三具经橱两旁,似乎有缝的样子。看别具橱的周围与墙壁交界之处,皆有一线微尘,惟有此橱的周围,并无丝毫尘迹,便大喜,叫道:“门在这里了!”众美娘走过来看,红衣指着说道:“你们细瞧此橱,四围交界之处并无尘痕,明系时常开启之故。只是不知怎的开法?”看官,其实只有一个暗闩,只须把上面刻的一只蝙蝠旋转,其门自开,红衣那里知晓?便把刀来劈开经橱。却早经动门闩脱去,那具橱呀的开了,开来好似一扇尺许厚的金漆门儿。众人跟了红衣,出了藏门殿,又是上下七层阶石,转过一湾,前边便是屋门殿到了。远远的先听到兵刃相接之声,叮叮噹噹,喊叫连连,不知为着何事,莫非他们已杀入地穴而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9回 云阳生斩非非和尚 赛孟尝破金山禅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