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剑十三侠 - 第 4 页/共 23 页

罗季芳看见,大笑道:“这忘八也会同我跌个一样!”便踏步上前,一脚踏住严虎的胸膛,提起拳头,一阵乱打。也算严虎晦气,打得鲜血直喷。徐庆也去加上几拳。鸣皋跳下了擂台,上前扯住道:“呆子,你们再打,便要打死了,不当稳便。”徐庆听得便住了手,只是罗季芳尚不肯罢休。正在交结,那宁王见台主跌下擂台,被他们如此攒打,心中十分大怒,便吩咐把他们一齐拿下。那总兵黄得功、副将胡奎,同着参将、都司、游击、城守,领了护台军士,一并前来拿捉。鸣皋、徐庆听得要拿他们,一齐大怒,道:“他们如此不讲情理,我们再打个落花流水!”便在威武架上,各人抢了一条棍子,在台前打将起来。   正打得落乱纷纷,看的人四散奔逃。那晓得罗季芳把擂台柱子,用尽平生之力向前一扯,只听得豁辣辣的一声响亮,那只擂台连着副台,一齐例将下来。幸亏看打擂的众人纷纷躲避开了,只压死军民人等二十余人,受伤者不计其数。鸣皋见呆子闯了大祸,便同徐庆高叫;“罗大哥,快走!”那时各武员军士们等重重围裹上来。谁知这呆子不知利害,还在那里厮打。不多一会,那兵马大元帅马天龙得信,引着飞虎军到来相助。鸣皋同徐庆见势头不好,也顾不得季芳,二人杀出玄都观来,飞身上瓦房,连窜带纵,逃出城来。这罗季芳被众军士围住,不得脱身。马天龙元戎已到,他是有名的第一口名刀,何等利害,季芳如何抵敌得住?遂被众将擒下,绳穿索绑,押赴狱中。   且说严虎打得身受重伤,宁王吩咐官医疗治。将他衣服卸开,只见肩窝上,中一枝小小箭儿。那官医打将出来一看,却是二寸余长的一枝吹箭,那箭上有一行蝇头小字,仔细看时,却是“默存子”三字,便呈与宁王观看。不知谁人暗施冷箭,遍问左右,可晓这默存子姓甚名谁,何等样人?众人妄想猜疑,并无知晓。因问严虎平日有无仇人,可知默存子为谁。严虎满腹思想,亦复茫然。大家多疑为徐鸣皋一党,只要拷打罗德,谅必知晓。只见副台主狄洪道禀道:“这个默存子非是等闲之人,乃一个剑侠之士。昔年在雁宕山,与我师弈棋,曾见过一面,那时只十八九岁的少年书生。他的本领,口能吐剑丸,五行通术。我曾求他试演剑术,他就坐中草堂并不起身,把口一张,口中飞出一道白光,直射庭中松树。这白光如活的一般,只拣着一棵大松树上下盘旋,犹如闪电掣行,寒光耀目,冷气逼人。不多片刻工夫,把棵合抱的树桠枝,削得干干净净,单剩一段本身。我师言他又善用吹箭,百发百中。若他用了药之时,却是见血封喉,立时毙命。比了国初何福的袖箭,更加利害。严师爷中的,谅不是药箭,还算侥幸哩。”   宁王听了将信将疑:“难道世间有如此本领?他与严虎何仇,却去损他则甚?”因问洪道:“你的师父叫甚么名字?”洪道说:“我也不知他姓名,但知道号叫做漱石生。”宁王吩咐府县,把罗季芳三敲六问,并无口供,只说徐鹤、徐庆俱不认识,亦不知什么放箭之人,只得仍旧监禁。不知季芳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1回 救义兄反牢劫狱 换犯人李代桃僵 话说宁王把罗德收禁监牢,一面上表申奏朝廷,说有不法武生罗德等数人,暗施冷箭,射伤台主,毁坏圣旨,拖倒擂台,压毙军民无数等情;一面悬了赏格,拿捉殴打台主的凶手徐鸣皋、徐庆、默存子三人。限长、吴二县,即日缉获凶手,我且按下不表。   且说鸣皋、徐庆二人出了城关,来到船中,吩咐把一切灯笼记号尽行除去,倘有人查问,只说镇江武生,休说姓徐便了。当夜二人商议相救罗季芳计策,徐庆道:“若去劫狱,救了罗大哥时,只是罪名重大。我却回转山头,他何处追寻,便可没事。只是你若躲避外方,定累家属。况且家业遍地,岂不要被他们封闭入官!”鸣皋道:“为了朋友兄弟,这也何妨!只是恐其画虎不成,反为不美,我们须要想个万全之计。”徐庆道:“若是官员那里,只要把银子买通上下,还有做手。只是那老奸心上恨了,除却劫狱一计,别无良策。”鸣皋道:“也罢,为了弟兄,顾不得家私。你我明夜准去救他出来,若然迟了,恐怕误了季芳性命。”   二人商议已定。到了来朝,吩咐把船通到铁稜关停泊。到了黄昏,二人轻装软扎,腰间各插一把钢刀,来至城下。二人俱会壁虎游墙,将身贴于城墙,手足伸开,运动工夫,如壁虎一般,瞬息已至城头之上。一路来到司监,飞身上屋,在监墙上向下望,只看不见里边那处是季芳的所在。只轻轻跳将下去,东张西看,犯人甚多,只寻不见季芳。   正在张看,只见前面有更卒走来。徐庆便向门后一闪,鸣皋无处可躲,只得向上一跃,将三指摘住一根椽子,悬空挂在上面。巡更的狱卒击析而来,等待他走到前面,鸣皋从梁间蓦然下来,把巡卒擒住,将刀搁在他颈上,轻轻喝道:“你叫一叫,我便杀你!”唬得巡卒缩作一团,连话都说不出来,单道:“匆匆!”鸣皋道:“你只说那拖倒擂台的罗季芳在那里,我便饶你性命。”巡卒道:“爷爷,放了小人起来,告诉你,他在内监末号内。此地过去,要转五六个湾曲,从小门内进去,把门关上,回转身来,方才看见号门。”徐庆道:“他的说话不真实,贤弟体要信他。”巡卒道:“小人句句实话。”鸣皋道:“你便引领我去!”抓住他先走,徐庆在后。   果然有五六个湾曲,来到一个小门。推开进去,却是一条狭弄。三人走进弄内,回身把门关闭,果有一个狭门户。原来方开门进来的时候,恰巧被门遮了,所以看不见这门户。钻进去看时,这季芳正在那里“王八狗肏”的骂。鸣皋道:“罗大哥,小弟来也!”季芳听得是鸣皋声音,便道;“老二快来,我被他吊得要死了。”徐庆上前看时,见他高高地吊在上边,便将他放了下来,割断了绳索镣铐,回转身把刀来杀那巡卒。鸣皋道:“且慢,体要杀他。”便把季芳身上刑具与他上了,也把他照样捆缚,吊将起来。徐庆道:“贤弟,胡不把东西塞了他口,我们去了,教他不能喊叫。”鸣皋道:“不妨。这个地方,由他喊破喉咙,却没人听见的,怕他则甚?”三人出了监门,由原路出来。徐庆踊身一跃,已上监墙。鸣皋晓得季芳跳不上的,便把他负在背上,运动工夫,在庭心内打个旋风,扑的跳上监墙。三人遂循旧路越城而出。真个人不知,鬼不觉,把个内监重犯盗了出去。   只是鸣皋不杀这巡卒,虽是仁心,究竟失着。谁知巡卒认得他们,因为打擂的时节,巡卒也在台下,所以认得他。那宁王知道他们党类都是本领高强,恐防劫狱,所以十分紧急,一夜五六次的察看。鸣皋等去不多时,早有狱官、差役人等,穿梭一般的查察。走到那里,看见地上一面更锣,一盏灯笼,知道出了毛病,慌忙赶到里边。进得号门,便听得喊叫“救命”之声。走上前去,脚底下踏着一件东西,将灯火提起照看,却是一个更析。抬头看时,犯人依旧吊着,只是看不清楚,便问:“你是何人?”上面的答道:“我是狱卒王三,快快放我下来!”狱官在后听得大惊,忙教放了下来,问那犯人那里去了。那王三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狱官唬得魂不附体,问道:“王三,你认得这二个究竟是谁?”王三道;“小人昨日在台下,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打严师爷的扬州人。”狱官慌忙到宁王行宫报信,一面叫差役分头各衙门报信。   满城文武得了这个要犯越狱的信息,慌忙齐到王府行宫伺候。宁王知道果然劫狱,心中大怒,立时传出旨意,着地方官限二日内缉获;若第三日不见罗德、徐鹤、徐庆三人,将阖城文武一并治罪。一面吩咐副教头狄洪道带领二个徒弟王能、李武,并五百御林军,会同马天龙,带领偏裨牙将,大小三军,沿途追赶,务在必获。满城文武得着旨意,弄得落乱纷纷,没做理会。恰好兵马大元帅马天龙到来,即与副教头狄洪道商议:谅他必同回扬州,我们带领三军合做一处,向官塘追去。这里吩咐府县挨户细查。   计议已定,正要起行,只见一马飞来,到得王府门首,下得马匹,上前参见道:“小的是马快都头郭玉。今捕得扬州武生徐鹤等踪迹,特来见王爷,请兵拿捉。”马天龙道:“现在扬州徐鹤、徐庆在司监劫去要犯罗德,王爷传旨追捉,正没头绪。你既知晓,速速引领前去,不必去见王爷。你且说他存身何处?”郭玉道:“他有坐船在铁稜关。”马天龙吩咐众将官带领三军,向铁稜关拿捉劫狱强盗。一路人衔枚,马摘铃,灯球火把概用皮套,不许声张。大小三军一声答应,立刻起行。出了阊门,一路静悄悄望铁稜关进发。正是:并无人咳嗽,只有马蹄声。   这阊门到铁棱关,有十里之遥,我且按下慢表。再说徐鸣皋同了徐庆、罗季芳,一路回到铁稜关。下了舟船,却不见船中的四个家人。初时只道他们睡熟在后梢,不以为意,便向徐鹤道:“明日我们到那里去好?这罗大哥的相貌,最是好认的。我同你上台打擂,俱被众人看见,这里断然不能存身。”徐庆道:“若是我与贤弟,随处可以潜身,只是罗大哥躲不过去。还是回转扬州,再作道理。”罗季芳道:“你们只管讲话,我的肚子却有些饿到背心上去了!”鸣皋笑道:“莫怪大哥饥饿,我也腹中饥了。”忙叫家人取酒假来。叫了几声,无人答应。走到后梢看时,一个也不在船上。便道:“这也奇了,难道他们四人都上岸去,船上一个也不看守?”罗季芳道:“他们一定是赌钱去了。”徐庆道:“只怕未必。即使赔钱宿娼,断无一齐皆去的道理。你听那关上已打五更,难道他们一个也不想回来?我看这事有些古怪。”他三人我猜你测,只想不出来。   我晓得看书的诸公,心里却倒明白:这一定是被捕快拿住了。只是怎样的看破机关,被他们拿住,晚生要交代明白出来。因为这只船,是徐府上自己打造的坐船,所以极其宽大华丽。停在阊门的时候,客船准千准万的拥挤,不开倒也不知。只因通到铁稜关,来往船只稀少,虽有二三十号商船,却不比得这只船金彩耀目,另有一工。也是徐鹤的失着,他小心了,反为坏事起来。那郭玉是个苏州的有名马快,别府各州各县有了难破案件,都来慕名请他去的,所以他的一双眼睛,何等厉害。当日得了宁王之命,限他侦缉扬州徐鹤、徐庆、默存子三个凶手,他就料定他们必走铁稜关这带路,带了一班做公的竟到铁稜关来。见了此船,有些疑心,便问:“你们是那里来的?”那船上家人回道:“我们是镇江武生,来此看打擂的。”郭玉听了,早已料着六七分。不知可曾被他拿获,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2回 铁稜关挑灯大战 救妹丈弃邪归正   话说那捕快郭玉,是个有名的好手。当时见了此船,知道有些来历,便同伙计在对面一家酒店上沿窗吃酒,吩咐伙计:“你们留心这船舱的人上岸,我看起来,此船有七八分是了。”伙计道:“怎见得?”郭玉道:“你看这只船不是扬州的式样么?这船人的口音,又是扬州白,他偏偏说是镇江来的,这便是一样见证。若说他今日才得初到,就应该在西边来,为何又在东边而来?若说他前几日来的,今日回去了,却擂台还是昨日傍晚时扯倒。他既然路远迢迢来到此间,今日便要紧回去,这又是一个见证。他船停了好半日,不见坐舱的上岸,这就越发可疑了。”伙计都道:“足见老大好见识,我等实在拜伏!”他们几个不离左右的侦探。到了黄昏人静,鸣皋同徐庆软扎轻装,扑的跳过对岸。这班做工的虽看不清楚,却知道是二个有本领的侠客,从船中飞过对岸去了。遂即告知郭玉,这是一定的了。便下船把四个家人扯的扯,拖的拖,来到保甲家里,一顿吊打。这四个家人那里经得起,便从头至尾,一本实说。郭玉便到驿栈上牵过马来,飞奔进城报信。   再说徐鸣皋等三人正在船中猜疑不出,忽听岸上边一声呐喊。三人知道不好,扯起舷窗一望,只见二岸官军无数,火把照耀,如同白日。马上边兵马大元帅马天龙,顶盔贯甲,手提九环象鼻紫金刀,威风凛凛,带着总兵黄得功、副将胡奎,并那参将、游击、都司、守备等裨牙将,各执刀枪,只待交锋。那步下的副教师狄洪道,手执二根铁拐,英气勃勃。旁边马快都头郭玉,手执三节连环棍,抡眉爆目。二个小教师王能、李武,各执镇铁齐眉棍,分开左右。并一班做公的,都是单刀、铁尺、钩连枪、留客住,排得整整齐齐,刀枪林立。徐庆便叫:“哥哥,贤弟,快些杀上岸去,突围去罢!”鸣皋道:“罗大哥,你与我背心贴着,不可离开,三哥先行开路。”此时若没有罗季芳在内,他二人纵跳如飞,谁能围得他住?只因要顾那季芳,所以就有许多碍手。   当时徐庆手执单刀,飞身上岸。鸣皋也取了单刀,罗季芳扯出一根竹节钢鞭,二人背对背贴着,站在船头,要想上岸。那岸上的挠钩、留客住、钩连枪,如雨点一般的上来。幸亏鸣皋的这口刀,却是龟兹国进贡献来的宝刀,名叫“松纹”,真个吹毛得过,削铁如泥。鸣皋知道他们的器械最是狡猾,若被着了一下,便是众钩齐着,那时任你英雄好汉,难于脱身。他便不慌不忙,把这口刀使个三花大盖顶,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响,这些做工的手里,光剩着半段头的竹竿。鸣皋同了罗季芳,趁势上岸,将这些民壮马快,刀斩鞭打,犹如两只猛虎到了羊棚里面。这些做公的东达西窜,那官军却是一声呐喊,团裹上来。马天龙同了黄得功、胡奎,并那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偏裨牙将,如走马灯一般,将他二人团团围住,三军擂鼓呐喊助威。鸣皋虽勇,只是顾恋了罗季芳,不能飞身跃跳,因此冲突不出。   且说那狄洪道看见徐庆飞身跳上岸来,心中想道:“我若不动手时,恐被他人看出有意放走了徐鹤;我若动手,我的母姨面上怎说过去?不如待我把这徐庆战住了他,让我妹夫脱身而去。”他原是一片好心,知道这班官员那里捉得徐鸣皋住。想定了主意,便把手中铁拐分开,叫声:“徒弟,随我来!”那王能、李武跟了洪道,一齐来战徐庆。若论狄洪道的手段,与徐庆正是一个对手。只因加上了王能、李武这二个徒弟,便难对敌,更兼这五百御林军围将拢来,如何抵挡?见洪道劈面一拐打来,将刀架开铁拐。王能棍子从脚骨上扫将过来,方才跳过棍子,李武棍子早到。偏过李武的棍,洪道的双拐齐下,打得徐庆吼叫连连。体说顾那鸣皋、季芳,连自己也有些顾不周全。一面打,一面暗想:“他们如此凶勇!不知鸣皋、季芳如何样子?我若只管恋战,恐官军一只管围将拢来,那时难以脱身。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即使鸣皋等被他拿住,我发开飞毛腿,明月便可到扬州报信,叫我二哥一枝梅到来救取他们。若然三人一并被擒,岂不白送了性命?”   想定主意,一路留心,望见前面便是吴山,沿山有一带楼房,离此不远。他便且战且走,渐渐近那楼房,得个空隙,踊身一跃,早上了楼房屋上。那时王能、李武跳不上去,单单只有狄洪道一个追上楼房。徐庆就在楼房上面且战且走,狄洪道一路追去,二人打到吴山上一个大松林内。徐庆走入林中,东穿西绕。狄洪道望去,满目青翠,竟寻不见了。想道:“此时妹丈谅已脱身,我在此追他则甚?”逆转身回到铁稜关来。   那知徐鸣皋左冲右突,难出重围,正在危急。狄洪道听得关前喊杀连天,乃跃上瓦房一望,只见他们二个背对背贴着,在那里冲突不出,外面官军围得铁桶相似。暗道:“我妹丈义重如山,不肯独自逃生,要带那罗德出来,故此被困。我若不去战住徐庆,他们却早已杀将出去。只因我顾了自己前程,反害了妹丈性命,上负母亲同胞姊妹,被天下英雄耻笑。况且宁王的所作所为,必不能成大事,又屈在严虎这无谋的匹夫之下。此等前程,要他则甚?不如待我救出了妹丈,隐姓埋名,到别处去安身立命。时候已经过午,看他二人今日再也杀不出去。况且半天未吃东西,若挨到晚来,必被拿住。此时不去救他,更待何时?”转定念头,飞步来到关前,运动双拐,冲入重围。众官军见了,只道他来助战,遂纷纷让开。   洪道到了里边,只见马天龙将徐鸣皋一刀劈去,便抢过来,将双拐把刀枭去。只因用刀过猛,那马天龙又不提防,这口刀直掼过去,反把个副将胡奎劈死。马天龙虎口震开,刀也几乎脱手。洪道大叫:“鸣皋妹丈快走!俺狄洪道与你开路也。”说着舞动双拐,冲围而出。只听得王能、李武叫道:“师父那里去?”洪道道:“贤契,快随我来!”王能、李武使动铁棍,一同打将出来。鸣皋看得分明,正不知这副台主为何打起自己人来,忽听得叫他“妹丈”,又说“狄洪道开路”,心中顿然醒悟:“我岳母有个姊姊姓狄,他有个儿子到陕西学习武艺,只未曾会过,谅来一定是他。”不觉心中大喜。便道:“罗大哥,如今好了,快走罢!”二人胆也大了,气力加倍猛勇,跟了洪道杀开一条血路,冲出重围。   鸣皋道:“多蒙狄兄救我二人出了龙潭虎穴。只是你不能回去的了,且同二位高徒到了我家,再作计较。”狄洪道寻思,也只得如此,五人遂一路趱行。洪道说起徐庆走入松林:“我们或者遇得见他。”一路谈些亲戚之事,在陕西投师学术,拜了漱石生为师,遇见多少剑客侠士的话头。鸣皋也把海鸥子传授本领,直说到扬州打擂台,彼此情投意合,只恨相见之晚。看官,三人到得扬州,徐庆已动身回去,却闯了一场大祸,弄到徐鸣皋身上,一枝梅也不在扬州的了,后书再表。   且说马天龙并众将,见反了狄洪道师徒三人,鸣皋、季芳又被走脱,只得虚张声势追了一程,把胡奎买棺成殓。马天龙与总兵黄得功商议:现今凶手逃逸,越狱重犯未获,如何回覆王爷?大家商议了多时,皆道:“不如一并推在狄洪道身上,我们可以卸这重担。”   各官员将弁合同众口一辞,随即收队进城。到了王府,见了宁王,说:“我们将罗德、徐鹤、徐庆三人等一并擒住,交与副教师押解进城。不料狄洪道与徐鹤却是亲戚,他暗与徒弟串通,把三人放了,将副将胡奎杀死,伤了无数官兵,大叫‘妹丈快走!’随时一同逃走。我等整队追赶三十余里,天已夜了,山路崎岖,无从追获。伏乞王爷恕罪。”不知宁王怎生发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3回 警奸王剑仙呈绝技 杀土豪义士报冤仇 却说宁王听了马天龙、众将之言,大怒,喝退众人。来日与谋士商议,着府县严查关隘,画影图形,拿捉毁台伤人、劫狱重犯罗德、徐鹤、徐庆、默存子、狄洪道、王能、李武七人。惟默存于却不知年貌,其余六人,各注相貌年纪,并行文各处,一体严拿。府县奉命,随即移文关会各府州县,出千金重赏,拿捉凶身。   宁王思想罗德、徐庆、狄洪道等皆不知着落,只有徐鸣皋是个维扬首富,绰号赛孟尝,家财豪富。他住在东关外太平村上,若是拿不到他,却可寻他家属。晚上与谋士计议,宁王道:“孤设立擂台,原为收罗豪杰。不料徐鹤羽党暗放冷箭,打下严虎,那罗德又扯倒擂台。分明与孤作对,坏我大事,罪已该死。又敢反牢劫狱,盗出要犯,这都是徐鹤不好。孤想他有家属在扬州东门之外,家财甚富,各处当铺甚多,我欲把家属收禁,抄掠了他家私,将他所开当铺,尽皆封闭。一来使他无有巢穴,二来亦可助我饷银。此乃一举二得,你道如何?”这谋士姓赵名子美,智多识广,极有谋略,绰号“小张良”,宁王倚为心腹。当时听了宁王之言,把头摇道:“这个使不得。他颇有虚名,门下食客甚多,其中岂无异人奇士?前日这默存子放箭暗助,就是明证。若去收他家属资财,只怕这班人助桀为虐起来,即使成功,日后难免报复,来惊动千岁藩邸。”宁王道:“我旨意下去,谁敢阻挠!这些孤群狗党,何足为虑?据你说来,倘徐鹤同这一班逆贼潜匿家中,也就不去拿他?”这二句话说得赵子美顿口无言。   恰好苏州府知府张弼到来。此人也是宁王心腹,却是个进士出身。生得相貌极好,方面大耳,三缕清须,一表非凡,生平最爱这须髯,却是个清中浊,善于迎合,因此宁王喜他。当时见了宁王,赐他坐在一旁。宁王说起这一席话来,张弼要奉承他,便道。“此事只管好行。千岁钧旨下去,谁敢抗违?落得用他数百万银子。他怎敢与千岁为难?只要明日千岁发下旨意,着扬州府王锦文,带同城守营、通班差役,将他妻子下在监牢,把他家财抄籍,房屋封闭。一面移文各府州县,只拣是泉来典当,都是他的,一并封没入官,看他有甚能为!赵先生太深虑了。”子美道了一个“是”字,便不做声。宁王心中大喜,便道:“他只书生之见。”   话犹未了,忽然间一人轻装软扎,背上插一把宝剑,跪在面前,口称“千岁”。宁王大吃一惊,仔细看时,却是一个和尚,口称:“千岁在上,衲子特来拜求王爷。那徐鸣皋是个仁义之人,他为义气,救出罗德,虽有劫狱之罪,理应拿捉,只是妻子何罪,财产何干?衲子惯打天下不平之事,恳求千岁赦他妻孥之罪,免抄他的家财店业。至于捉拿他的正身,王法所该,衲子怎敢强预。”说罢把口一张,霍的吐出一粒银丸,如弹子模样的,悬在空中,晶莹夺目。转瞬之间,烁的一声,变成一道电光,飞绕满室,犹如电掣风行,映得眼花缭乱,好似近在耳目之际,觉得面上冷气凛然,使人寒噤。唬得遍室之人个个心惊胆碎,魂飞魄散。不多一会,这光华截然不见,那和尚也影踪全无,不知那里去了。众人还呆着不敢少动,歇了一会,渐渐神定。   宁王道:“本藩从未见过这利害,几乎唬杀。方才和尚莫非就是默存子这剑客?”子美道:“据臣下看来,非是默存子,必然另是一人。”宁王道:“你何以晓得?”子美道:“千岁不听得狄洪道说来,他见过默存子一面,是个年少书生,不是什么和尚?”正在说着,宁王看那知府,便道:“张卿,你的须髯怎的没了?”这张弼最爱惜的是胡子,平时刻刻把手去捋他,只因在宁王面前,不敢失仪。故此忍了好半歇未去打。听说没了,忙把手去持时,颔下涓光的滑,却变了三五少年,如剃刀剃去的一般,心中夺夺的跳个不住,又怕又恼。便把宁王看时,长髯依然未动,但觉得眼上边光光的。遂伛着腰走近宁王一看,却是二道眉毛剃得一根不剩。忙道:“千岁怎得眉毛没了?莫非整容的待诏不经心,把来一并剃了?”宁王道:“呀,岂有此理!”遂把手摸时,果然剃得精光,骇道:“这和尚真好利害!他若要害本藩,易如反掌。张卿方才抄籍徐鹤家小的话,只得罢了。只是太便宜他。你只移文各处,着严拿正凶六人便了,那个默存子,也不必提着。”张弼诺诺连声,告退回衙不提。   我且说这和尚,便是一尘子。自从那一日在酒楼会见鸣皋等三人,后来看打擂台,默存子助了鸣皋一箭,罗季芳扯倒擂台,被官军捉住,知道必有一番跋涉。三人商议,把一尘子留在苏城,观其动静。若有万分为难之事,暗中相助一臂。那默存、飞云又到别处去了。一尘子径到藩邸,匿在花厅上匾额之中,所以宁王一切举动,无不周知。那晚听得他们用此毒谋,他便下来惊吓宁王,使他不敢下此手段。事毕之后,他也动身而去。   不料一尘子在厅上见那宁王的时节,却有一人伏在檐头,听得明明白白。后来看见他口吐剑丸,警戒奸王,飞身跃出,只一道黑光,去无影响。你道此人是谁?原来徐庆那日在松林内躲过了洪道,发开二条飞毛腿,径回扬州,来到徐府。见了一枝梅、江梦笔,把苏州之事从头说过。梦笔便道:“二兄,此事全仗你扶持,赶紧到苏州,见机行事。”一枝梅立刻动身,当夜便到苏城。探知徐鹤、罗德幸亏狄洪道仗义救出重围,恐怕宁王别生枝节,他便在藩邸探听消息。恰遇一尘子在彼,知道此事瓦解的了。思想:“鸣皋必不居住家中,不知逃往何处,我今也不回扬,且往别处去来。”遂到金陵探友去了。   我将姑苏之事丢去不表。再说徐庆自一枝梅起身之后,他想起兄弟伍天熊不知在于何处,曾否回山,遂辞别了江花,到书房内取了自己的弓箭,动身回转九龙山,一路寻访兄弟。   出了太平村,行不到十里,只见前面有许多人在那里射猎。将身隐在林木之中,仔细看时,却是冤家见面,分外眼明:正是冤家对头!原来这日李文孝带了家丁,在此逐走射飞。徐庆见了,暗叫一声:“惭愧!我正要寻你,不道天网恢恢,他自来送死!”即便拈弓搭箭,觑定李文孝一箭射来。要知徐庆的箭百发百中,真个穿杨贯虱,所以人称神箭。这一箭正中李文孝咽喉,翻身落马。徐庆见他中了咽喉,谅无生理,他便飞步的走了。   这里李府家人听得弓弦响处,见主人落下马来,连忙上前扶起。只见喉中一箭,射个对穿。众家人慌得没有主意,又不知何人暗算,一面回家报信,一面背了李文孝,拥着回来。李文忠得了这信,连忙迎将上来,见了兄弟如此模样,眼见得不活的了,急忙告知父亲。那李廷梁舐犊之情,自然捶胸痛哭,只不知何人暗算:莫非徐八所为?文忠将兄弟咽喉中这枝箭拔将出来一看,那箭杆上只一个“徐”字。文忠道:“这一定是徐八无疑了!”廷梁大骂:“徐人恶贼,我李家与你何仇?打了我儿一顿,又杀死静空和尚,还不甘心,如今却来暗箭伤人,把我儿射死。我与你誓不二立!”命花老三赴扬州府、江都县投词控告,一面去安排上号桫枋,治理丧事。不多一会,扬州府王锦文亲自同了江都县到来。李廷梁接见过了,便道:“可恨徐鹤屡次欺辱我儿,如今将他射死。只是可怜死得惨伤,求老公祖亲看就是,但求免教件作检验,感德无涯!”王锦文连连答应道:“这个自然。”李文忠将凶箭呈上,要求拿捉凶身,与弟伸冤。不知王锦文可能查获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4回 扬州府严拿凶手 轩辕庙锤打夜叉   却说王锦文听了文忠之言,装做怒容满面,喝道:“好大胆的徐鹤!你前次殴辱武生,移尸图害,匿迹尚未到案;如今白昼行凶,射死人命,还当了得!本府会同知县,立去拿捉凶身到案,按例重办,与你令弟伸冤便了。”说罢同了知县打道回街而去。这里将文孝开丧入殓,是不必说了。   那知府着差役领了朱签,到太平村立提徐鹤。江梦笔回道:“就是前时去看打擂,尚未回来,怎说射死李文孝来?”差人道:“现有凶箭‘徐’字为凭,还要推赖么?”梦笔道:“天下姓徐只有徐鸣皋一人?这等捕风捉影,就好出朱签提人,扬州府可是李家设立的么?好混帐的太守!”骂得差役面面相觑。保甲道:“徐八爷端的姑苏去了未回,我近在咫尺,岂有不知?我前日亲见他下船去。你只看庄桥边这只坐船,平时总是停着在彼,如今见么?”差役无可奈何,只得回覆。王太守不信,恰好苏州府的移文到来,说徐鹤某月某日在司监劫去重犯罗德,通同狄洪道等六人在逃,着各府州县画影图形,严拿务获,只不许惊动家属。所以徐鸣皋的家属、产业,始终未曾带累,全亏一尘子之力。王锦文太守见了移文,方信鸣皋真个不在家中,遂发下文书,着二州六县一体严查,十分紧急。李文忠暗发五六个家丁,在太平村前后左右,每日梭巡,探听鸣皋消息。徐府的门客探知缘故,告知江三爷,说李家如此的为仇。所以下回书中鸣皋回转扬州,存身不得,遂同了一班好友遍游天下,后书再提。   却说伍天熊从那夜下了九龙山,纵马前行,来到三岔路口,不知从那条路走。天尚未明,又无人问信。想道:“我由这大道走,总是下扬州的大路。”不知恰巧错了,一路皆是山溪,行人稀少。到来日下午,不知不觉走了二百里路程。见一个市镇,有一爿酒店,觉得腹中饥饿,遂下马走入店中,敲着桌子大叫;“快取上等酒肴来!”店小二慌忙上前问道:“爷用什么菜,打多少酒?”天熊道:“你拣好的取来就是。酒保打得二斤。”小二应声下去,不多时搬上一盘牛肉,一盘鸡子,一盘烧鸭,一壶酒,并那馍馍。天熊狼餐虎咽,吃了一回,问道:“店家,这里到扬州可是怎么走?”小二道:“爷要到扬州去,却要缩转去一百多里,在三岔路口望东南大路走去,过了宿迁、桃源、清和,到扬州了。若贪近些,却从此向南转东,由夏邑穿过安徽地界,从洪泽河到扬州。只是山路难走,且近来夏邑县山内出了一个夜叉,不知伤了多少过客。所以往来客商,单身不敢行走,须要成群合队,方可走得。”天熊道:“原来如此。不知甚么所在?”小二道:“此地乃河南省虞城县该管,叫做万家道。”天熊思想:“我既到此地,岂可走那回头路?不如就这山路近些。这夜叉不知何物,想是畜类罢了,怕他则甚!”吃得饱了,摸出一块银子,交与小二,算了酒价。小二道:“这银子还多哩。”天熊道:“多便赏你罢。”小二千万多谢的,牵过马来伺候。   天熊上马,一路前行,心中要紧飞加鞭。这匹马原是出等的良马,虽非千里龙驹,亦可日行二三百里。天熊只贪赶路,那知把宿头错过。来到荒山野路,天将黑了。立在山颠遥望,前面并无村落。   又行了一程,只见路旁一所寺院,四周皆是松树。走到寺前一看,门上一匾,却是朱红的,只旧得剥落的了,上有三个金字,依稀辨得出来,是“轩辕庙”三字。下了马,系在树上,步入里边。只见大殿上遍地青草,中间神像依然,只是灰尘堆积不堪。壁上挂着许多獐、熊、鹿腿膀,旁边也有锅灶柴薪。看那草上,好似有物睡卧的影子,仿佛其身甚大。走入里面房间内,床帐俱全,只是灰尘沾染,久无人住的样子。回到殿上,仔细思量:“莫非就是那夜叉巢穴?说他无人居住,壁上的獐鹿何来?说他有人居住,因何舍却床帐,卧在地上?若说野兽巨蛇盘卧之所,要这锅薪何甩?”越想越是,便把马牵入庭中,系在一棵槐树上,将庙门关上。却寻不见闩子,便把一条阶石闩住庙门,坐在拜台上。少顷,那一轮皓月高升,照见庭心墙角边堆着许多白骨。走近看时,都是虎狼人骨,骷髅不少。暗道:“方才小二之言果不错。今日他若来时,待我除了这一方之害。”想定了主意,坐在那里等待。   坐了一会,不见动静,有些疲倦起来。正在朦胧睡去,只听忽起一阵怪风,犹如狮吼一般,正是那夜叉回来。提了一只死鹿,见庙门关着,勃然大怒,顿发狂吼,把头来撞庙门,震得屋瓦皆动,那沙泥都籁籁的落将下来。天熊知道夜叉来了,即忙提了铜锤,伏在门旁等候。从那门缝里张时,只见其形可怕:身长丈余,头大如斗,赤发撩牙,目如闪电,口似血盆,遍身蓝靛,虬筋纠结,爪如钢钩。身上别无衣服,单系一块豹皮,围着下体。跳怒腾挪,烁铁销金。把头又撞过来,阶石折为二段,庙门豁的齐开。那夜又直跳进来。究竟畜类,只望前奔,不防天熊躲在旁边。待他跳进,便夹脑的一锤。这一锤用尽平生之力,要知他的锤每个有四十斤沉重,再加他的神力,这夜叉如何当得起?便大吼一声,跌倒在地。天熊恐他跳起,一连加上七八锤,把个夜叉脑袋打得稀烂,眼见得不活的了。重新把门关好,将断石闩了,放心安睡。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遂开了庙门,把马牵将出来,跨上前行。行了十来里路,腹中饥甚,只无市镇买吃。望见左近一村人家,便纵马驰去。却是个小小村庄,共有数十家人家,都是姓余,地名就叫余村。只是没有酒坊旅店,只得下了马来,向一家人家,见个老人家,拱手道:“老丈请了。小可昨夜错过宿头,在荒寺住了一宵,因此腹中饥饿。贵处并无饭店,欲向老丈买饭一餐,奉偿饭价,未知使得否?”那老人道:“客官,你这时候从此路而来,昨夜住在那里荒寺?”天熊道:“轩辕庙住的。”老人家听了,把他上下一看,笑道:“客官,看你年纪轻轻,却会说谎。”天熊道:“小可与老丈初次相逢,焉敢相欺。”老丈道:“我且问你,那轩辕庙内,可有什么东西?”天熊道:“有一个夜叉,被俺打死了。”老丈道:“当真么?”天熊道:“岂有假说。轩辕庙离此不远,可以去看的。”那老丈便把天熊请进家中坐了,自己赶将出去。   不多一会,村人都到他家。皆道:“我们被这孽畜害得好苦!只因田地皆在此山,这余村五十余家,尽靠此山过活。自从出了这东西,我们茶也不敢采,漆也不敢去收,獐猫鹿兔,都不好去打。这孽畜刀枪不怕,力大无穷,看见了他,早已遍体酥麻,二足瘫软,连跑也跑不动的了。所以这村上的人,被他吃了不知多少苦!今日天赐英雄到来,除了此害,我们大家都有生路了。”随即你也拿酒来,我也取饭来,这个送肉,那个送鱼,请天熊吃。天熊少年性情,便心中大喜,一面吃,把昨夜如何到轩辕庙,如何的看出形迹,如何夜叉到来,如何的把他打死,指手画脚,说了一遍。村人听了,个个把舌伸了出来,道:“看他小小年纪,却怎地英雄了得,这是我们之福也!”有的人到轩辕庙去看,有的留住天熊,叫他住几日去,“待我们各家轮流款待,然后凑些银两相谢。”伍天熊道:“这个都不必。小可有事在身,不能耽搁,今日便要动身。”无奈众人再四挽留,只得住下。那知到了晚上,这天熊遍身发烧,如火一般的寒热。到了明日,害起病来。常言道:好汉只怕病来磨。把个猛虎般的赛元庆,弄得身不由主,好似在云雾里一般,那里挣扎得起来。不知伍天熊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5回 赛元庆误落李家店 杨小舫大闹清风镇 话说伍天熊在余村一场大病,幸亏这村上众人感他除了夜叉之害,如儿子般的待他,延医服药,服侍得十分周到。这一场伤寒症,病了一月有余,渐渐的好起来。众人又调养他,每日猎得鹿兔野鸡,只拣好的请他,养得身子复原,依旧精神抖擞。伍天熊十分感激,辞别了众人,跨上鞍鞒,向东南大道而行。   一路晓行夜宿,渴饮饥餐。过了冰城、灵壁,一路来到天长前,离扬州不远。行到下午时候,那里是扬州交界所在,有个市镇,到来恰好天色将晚。天熊看那市镇虽不甚大,店铺不多,倒有若大逆旅。好一所高大房屋,门前挑出招牌,上写着“李家店安寓客商”。天熊下了马时,早有店小二过来带去喂料。天熊走入店中,只见左边多少伙计在那里,煎熬炒爆的烹调,只烧得五香扑鼻。右边柜台里面,坐着一位俊悄佳人,年纪二十多岁,生得明眸皓齿,杏脸桃腮;只是二道修眉插鬓,那风韵之中,带些杀气。身穿月自单衫,头上簪着丹桂花儿;两旁插戴,都是赤金首饰,把乌云变做黄云模样,对着天熊细看。那柜台横头坐一个大汉,生得眉粗目大,一脸的横肉,形容可怕,知道不是善良之辈。一路看着,早至里边,生意十分热闹。   天熊坐了下来,小二呈上菜板。天熊道:“不用点什么菜,只拣好的取来,我自还钱。”小二应声下去,即时搬上美酒佳肴。天熊慢慢的饮酒。小二问道:“爷们喜欢楼上住,还是楼下住?”天熊道:“倒是楼上爽快。只的拣宽大的卧房便了。”小二道:“小店的房间都是极宽大的。那里面左首,一并连二间厢楼,最是浩畅,床帐被褥又干净,又华丽,而且房价一式。”天熊道:“就是那里便了。”饮了一回酒,用过晚膳,小二引到后面。上了楼梯一看,果然十分精雅。后面有个月洞,向外一张,却是靠山造的,望望山景,心中甚喜。   到了黄昏时候,走到间壁一间房内张看,也是单身客人。见他举止行动,是个世家样子,年纪二十四五光景,二道剑眉,一双虎目,鼻正口方,紫棠色面皮,英气勃然,像个英雄。便上前作揖,问道:“仁兄尊姓大名?府居何处?”那人即忙还礼,道:“小弟姓杨名濂,字小舫,世居姑苏人氏。敢问尊兄高姓大名?”伍天熊也把姓名家世说了。杨小舫道:“原是伍年伯的公子!我家先父杨锦春,与令尊大人同朝好友。先君在日,常常提及伍年伯:‘如此好人,却被奸贼所害!幸得有四位公子,头角峥嵘,箕裘可绍。’未知我兄第几?”天熊道:“小弟最幼。”小舫道:“如今三位令兄可曾出仕?”伍天熊听了,不觉垂下泪来,道:“不瞒仁兄说,大哥天龙,二哥天虎,皆死于奸贼之手。三兄天豹,今春游玩扬州,被扬州有个土豪叫做李文孝的打伤,回来即便身亡。小弟此行,正为要报三兄仇恨。”说罢泪流满面。小舫安慰了一番。   天熊问起他现往何处公干,小舫道:“说也话长。小弟有二个好友,皆是姑苏人氏:一个姓管名寿,字驹良,是三国管宁之后裔;一个姓唐名肇,字香海,却是解元唐伯虎的族弟。他二人皆是当世奇士,胸怀磊落,风雅多情。一个博古通今,无所不晓;一个九流三教,无有不知。有了绝大本领,不求闻达,隐迹姑苏。只因他二人嘱我到河南代干一事,如今事毕回来,适与世兄相会,甚属有幸!”二人讲论起武艺,十分得意。说得投机,拜为兄弟。天熊只得一十八岁,称小防为兄。   谈谈说说,已有二更时分。那天熊忽然腹痛起来,要去出恭。急忙下得楼来,想道:“茅厕在着何处?腹中痛得紧,不及去问小二。我方才望见后面靠着山岗,不如从这后门出去,到林子里出恭罢。”那知开门出去,却是三间矮屋,堆着些木柴煤炭,只没有门户出路。肚里头绞肠的痛起来,那里忍得住,只得就在屋里墙角边蹲将下来,扯开底衣大便了,腹中顿觉平静。正在把些乱草揩着,一眼看见地板缝里,透出火光上来,暗道:“奇了,莫非这里还在楼上不成,怎的下面有起火光来?”随走到缝边,将身伏在地上,从这缝里往下一张。不看时万事全体,只一张,吃了一个大惊。原来下面凑在山坡上的石穴,也有两三间房屋的样子,却是个人肉的作坊、壁上蒙着三四张人皮,挂着二个人头,几条人腿。有三四个伙计在那里做事,一个把一大块人肉拿来剔骨,二人把个肥胖和尚在那里开剥,肚腹已经剖开,正在鲜血淋漓挖那五脏心肝出来。天熊看了,一身的肉都麻起来,暗道:“我虽做了强盗,杀人见过不少,却不曾这般剖腹开膛,把人当做猪羊。这店分明是爿黑店。”立起身来,飞奔上楼。   杨小舫道:“贤弟,你可晓得这里却是黑店?”天熊道:“哥哥怎见来?”小舫道:“你下楼去,我便看出破绽来。你看上面椽子都是铁的,这楼房四面都是风火山墙,那楼梯是活的,这里的一块楼板,也可扯得起来。一定到了更深夜静,他把楼梯移去,暗地里从这楼板中上来,害我们性命。”天熊便把出恭看见火光,张出人肉作坊的事说了,便道:“哥哥,我们杀出去罢!”小舫道:“贤弟不要忙,我们向前门杀去,他必有准备埋伏。你未知江湖上的勾当,往往门户上用倒钩网、绊脚索,出去便要吃亏。若是上屋,你看这墙有多高,怎生出了?椽子又是铁的,一时难以踢开。你若从后面打墙而出,他墙内必有竹编,无论如何打不开来。即便出去,外面定有竹签陷坑、梅花桩,许多埋伏。况且山路崎岖,又不熟悉,反为不美。”天熊道:“这便怎处?”小舫道:“不妨。幸得我们二人在此,若是单身独自便难弄了。如今把灯火放在地下,将椅子横倒遮蔽了灯光,我与你各执器械,守在楼板旁边。待他上来一个,杀他一个,上来二个,杀他一双。然后跳下楼去,看他们走的地方,定无埋伏,我也走得,就此走将出去,方为稳当。”天熊道:“足见哥哥见多识广,足智多谋。只不知何时上来?”小航道:“他要上来,必先将楼梯移去。我们只看楼梯去了,便可准备杀人。”   天熊听了,便走出房来去看,楼梯却已经没有了,即忙抢进房来道:“哥哥,楼梯没了!”小舫便把灯光遮蔽了,从床头扯出一对雌雄宝剑,天熊手执二柄铜锤,兄弟二人在那活络楼板旁边左右守着。不多时,只见那楼板顶将起来。小舫看得清楚,等他脑袋探到楼板上面,将剑烁的削去。只听得噹的一声,这颗头滚到天熊脚边。有的说道:杀头的声音,从无这个响法。列位不知,那上来的人,把刀护住咽喉,不料他的宝剑削铁如泥,所以连刀连头,一齐斫断。那尸身倒将下去,这里楼下边,有四五个人,都是上等的伙计,皆有些本领。忽见云梯上的人倒将下来,还只道失足跌了。向地下一看,只见鲜血直射,脑袋不知去向。大家吃了一惊,便大叫:“走了风!”只一声喊,那外面涌进五六个人来,为首的便是那坐在柜台横头的大汉,手中提着一把牛耳泼风刀。背后几个伙计,各执刀枪,点着火把,直奔进来。   天熊看得分明,就把这个人头,照准那大汉,从楼窗内掼将下来。恰成个面面相逢,头碰头,打个正着。打得那大汉怒发冲冠,一声大吼,骂道:“牛子快下来纳命!”吩咐伙家将火药包来,烧死这二个贼子。杨小舫听了,便道:“贤弟,随我下来!”说罢舞动双剑,从楼窗内跳将下去。天熊跟着下来,那大汉挥动泼风刀,前来抵敌,七八个伙计一齐动手,在庭心中杀将起来。这大汉名叫李彪,也是宁王的心腹,善用五十四斤一把牛耳泼风刀,力大无穷,万人莫敌。那柜台里面的那个俊俏妇人,便是他的老婆,名叫鲍三娘,用二根短柄方天朝,重有六十余斤,他的本领,比丈夫更加利害,善发七十二条裙里腿,十分骁勇。不知伍、杨二人如何抵敌,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6回 除黑店兄弟相逢 明报应三娘再嫁 话说那李彪有个哥哥,名叫李龙,幼年在少林寺习学武艺工夫,后来称为少林第一名家。只因宁王心怀叛逆,不惜金银收罗豪杰,聘他兄弟二人。便叫李龙在镇江金山寺做方丈,只算代替宁王出家,暗中命他招兵买马,积草屯粮。有一千二百个僧人,个个本领高强,号为“罗汉兵”。偏裨牙将也不少,都是勇敌千人,力大如虎,但只皆是光头。这李彪仗了宁王之势,来此清风镇,名为开设客寓,实则比强盗还胜三分。遇了远方客人,看他衣服华丽,便领到后面这二间房内,夜间上来取了性命。劫去了银钱不算,还要将他身体当做牛肉卖钱,所以家财豪富。今日遇着了这二个七煞,也是恶贯满盈。饶你本领高强,怎敌得杨小舫、伍天熊这二个?虽有七八个伙计相帮,起初还可支持,杀到三十多个回合,渐渐抵挡不住。   那三娘知道丈夫抵敌不住,便提了家伙,引着四五个伙计,各执器械,要来帮助。李彪败将出来,小舫同了天熊追杀出来,正在堂子里接着。三娘娇声喝道:“牛子体得猖獗,老娘来也!”说着运动双朝,正是戟锋如刺,水泼不进。李彪有了帮手,便奋力战斗。四人捉对儿厮杀,二旁十几个伙计相助。杀了一刻,那人肉作坊里几个得了信,也上来相帮。小舫等见他们越杀越多,心中有些慌张。杨小舫战住李彪,还是个平手,只见他们有了帮助,便觉难以取胜。那伍天熊敌住三娘,已经勉力,更兼众伙计刀枪乱斩乱搠,渐渐气力不加,汗如雨下。那三娘何等骁勇,把双朝紧紧逼来,杀得伍天熊连连吼叫,二臂酸麻。杨小舫见了,知道天熊吃紧,要想合斗,却被李彪等众人如走马灯一般,那得空闲。正在危急,只见那大门内又涌进十来个人来,手中皆是扑刀。你道这班人那里来的?原来都是清风岭的响马,平日与李彪声气相通。李彪是个坐盗,只做送上门买卖;他们却是行盗,专劫行路的客商。只因李家店伙计去送了信,知道店中风紧,故来相助。伍天熊正在抵敌不住,被三娘等杀得只有招架,并无还手,忽见又来了十几个生力军,十分着急,大叫:“我命休矣!”   喊声未绝,只见店中楼上跳了一个客人来,全身扎服,穿着元色紧身,白丝绦扣绕着前胸,后背鬓边,插一个大红绒球,单手提刀,从楼窗上一个鹞子翻身,扑将下来,手起一刀。把李彪分为二段。众伙计一齐叫苦道:“不好了,店主伤了!”那李彪正与杨小舫厮杀,不防楼上跳出个人来,二脚尚未着地,一刀早已过来,因此杀得出其不意。伍天熊一眼看见,认得此人便是他的表兄徐庆,心中大喜。便叫:“大哥快来!”徐庆一个旋风,已到鲍三娘面前,将刀直劈过去。三娘左手的戟架开天熊的双锤,右手的戟格开徐庆单刀,三人打个鼎足。杨小舫早把这些伙计小二,杀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并力来战三娘。那三娘加了一个徐庆,已经不能支持,二手虎口已开,杀得遍身香汗,娇喘吁吁。正把徐庆的刀一戟枭去,不防小舫踅将过来,把双剑剪住朝耳,用力一扯。三娘“阿呀”一声,这枝戟捏他不住,哨的落在地上。心中一慌,那技戟也被徐庆一手接住,趁势一拖,那三娘向前冲去,恰好与伍天熊撞个满怀。天熊丢了双锤,把三娘一把抱住。说也真巧,那三娘的双乳,正在天熊的胸前,面对面,口对口,成了一个“吕”字。天熊正在妙龄之际,现把个美人抱在怀中,岂不动心,便把他亲了个嘴。那三娘一来战得神昏颠倒,四脚乏力;二来要想活命,怎敢倔强?三来看见天熊青年美貌,心中合意;回来也是前缘,便由他戏弄,再不敢动。有的说道:既然他二个面对了面,胸对着胸,不知下面怎样?这却连晚生也未知。列公明鉴,谅这伍天熊难免强头倔脑的,不安本分,只碍着几层衣服罢了。   徐庆同了小舫,将这些响马并伙计乱劈乱斫。这些人怎能抵挡?况且见李彪已死,三娘擒住,正是蛇无头而不行,心中慌了,各想逃生,那里有心并力的厮杀?被二人如斫瓜切菜,杀个干净。徐庆把刀来杀鲍三娘,伍天熊大叫:“哥哥且慢伤他!”便把带子来,将他缚住了二手,绑在柱上。徐庆道:“这位何人,因何在此帮助与你?你却一向在于何处?愚兄日夜不安,只是找寻不见。”伍天熊道:“这位哥哥姓杨名濂,字小舫。”便把夜来遇见,约略说了。徐庆便向小舫作了一揖,道:“多蒙杨兄帮助!”小舫还了一礼,道:“同船合命,理当如此。令弟英雄了得。”二人坐下了,大家细说根由,只恨相见之晚。   只见天熊掇出一大盘酒肴来,三人围坐,饮酒谈心。天熊把下山已后错走路程,在河南山中轩辕庙打死夜叉,到夏邑县余村害病,直到此地遇见小舫,后来看出形迹,直到动手,细细说了一遍。徐庆也将追下山来,遇见一枝梅,寻访徐鸣皋,同到苏州,遇见飞云子等三人,后来徐鸣皋打了严虎,罗季芳拖倒擂台,劫去监牢,官军追捉,被狄洪道追赶失散,回到扬州,射死李文孝,说了一遍,“一路寻你不着,想你莫非先到山头?今欲回转九龙山去,在此过宿。正在好睡,忽听得厮杀之声,梦中惊觉。跳将起来,恰听得贤弟极叫连连,我便跳下楼来,不料果然贤弟。如今除了此地一害。你把这贱人留他何用?快把他杀了!”天熊只不做声。杨小舫是个伶俐之人,早已窥知其意,便道:“徐兄,我看这妇人虽是为非作歹,却是李彪的过恶。看他生得标致,兼且武艺超群,天熊贤弟尚没老婆,何不把他胡乱当为妻子?也可帮伺镇守山头,却是一员大将。徐兄要想遍游天下,可以放心前去,岂不美哉?”那徐庆正要追寻鸣皋等去,这一句打动心坎,便道;“只是怕他变心起来,却不害了兄弟!”小舫道:“妇人水性杨花,见伍弟少年美貌,岂再想着这李彪?况他作恶多端,正该妻子出丑。徐兄不必过虑。”徐庆点头道是,便走到鲍三娘身旁,问道:“你今被擒,理当杀死。我今饶你一命,配与我兄弟为妻,你可愿否?”三娘听了此言,正中下怀,便满口应承,情愿做个妾媵,决不变心,指天誓日发了个重咒。   那时东方渐渐发白,随命天熊把他放了,叫他速速收拾些金银珠宝,打了二个大包,价值万金,与天熊各背一个。天熊牵过马来,让三娘骑了,同杨小舫走出店门。徐庆取了几个火把,将前后门点着,大家向北而行,望那清河县大路而来。行不到三里,回头望那清风镇上,烧得烈焰腾空,半天中映得绯红。   四人一路行来,过了一日,来到清和县地界。那鲍三娘同了天熊,就在逆旅中,作为洞房花烛,二人十分恩爱。徐庆暗想三娘决不变心,便对他二人说道:“愚兄同了杨兄,要去追寻徐鹤。你二人好好回山镇守,体伤客商性命,守我成规。你们只从桃源、宿迁走去,便是山东地界。路上小心谨慎,不可闯祸。”天熊挽他不住,只得就此分手,与鲍三娘回转九龙山而去,我且丢过一边。   只说徐庆同了杨濂,转身仍由原路,来到扬州太平村来。见了江花,杨小舫通名道姓,彼此分宾主坐下。徐庆问起鸣皋,江花把李文孝被人射死的缘由,说了一遍。徐庆道:“这是小弟干的。”江花道:“我也料是你来。只你去后,鸣皋便到家中。狄洪道认了亲戚相救,一同到此。只因李家打发多少家丁在左右梭巡,因此存身不得,同了罗大哥并狄洪道、王能、李武等,随即动身,一路向镇江、金陵、安徽、江西,欲到广东祖籍探问亲族,顺路游玩各处去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7回 避冤仇四海远游 徐鸣皋一上金山 却说徐庆听了,遂辞别江花,与杨濂离了太平村,渡过长江,来到镇江府地界。徐庆道:“他们动身未久,或在此地游玩。我们且在此住上几天,把城外四乡、金山等处寻来。城关上悬着年貌形图,我想他们不在城中。”小舫道:“徐兄所见甚是。”二人就在客寓中住下。   且说徐鸣皋果然尚在此间。自从那日同了狄洪道、罗季芳、王能、李武离了吴山,一路回转扬州,到得家门,却是黄昏时候。众人走入里面,江梦笔接着,同至书房坐下。狄洪道师徒三人与梦笔见礼,问名已毕,问起姑苏打擂情由,鸣皋又说一遍。梦笔向狄洪道致谢道:“小弟自庆哥说及大哥二哥被困,虽有慕容兄往救,心上放不下来。幸得仁兄仗义多情!”鸣皋问起徐庆、一枝梅何往,梦笔道:“徐庆回转九龙山,一枝梅姑苏去了。只得那一日李文孝被人射死,箭上有个‘徐’字,或者就是徐庆所为。他疑是二哥,又到扬州府告你。差役到来提人,被我骂了一顿。如今官司倒不打紧,虽是画影图形,悬赏拿捉,不过具文而已,并不严急。只是这李家十分用心,差了七八个家丁,终日在村庄前后穿梭也似的侦探。二哥须要商量个常便才好。”鸣皋道:“我本欲周游四海,况且自小来到江南,那广东的亲旅久疏,原欲去探望他们。如今趁此机会,同着众位弟兄出去游玩,躲过几时,免得冤冤相报。”便对众人说道:“我们从镇江到金陵,由九江过安徽、江西,一路游山玩水,顺便访问高人奇士。入广东,那里有多少名胜。不知众位兄长意下如何?”众人齐声道好。鸣皋遂到里面,叮嘱了妻子一番闲话。   当夜已过,便到来朝。众人起身,梳洗已毕,鸣皋便把家事托付了江花,众兄弟随即动身。幸得李家未曾知觉。一路来到镇江,就在城外逆旅住了下来。到了黄昏时候,众兄弟正在楼上饮酒,欢呼畅饮,忽听得间壁一家人家,在那里悲悲切切的啼哭。罗季芳听得不耐烦起来,便敲着桌子骂道:“那个王八,哜哜嘈嘈的只管哭?老子饮酒都不安逸!”鸣皋道:“匹夫,又要发呆闹事了!”那小二上前陪着笑脸道:“爷们休怪,这是间壁一家人家,他们夫妇二人,年近花甲,膝下无儿,单生一个女儿,名叫林兰英,今年只得一十八岁。生得聪明伶俐,绝世姿容。描龙绣凤,做得好一手针凿。他的绣花,比别的价多一倍,又快又好。每日刺了二钱多银子,孝养双亲。他的父亲害病,许下愿心。后来病体全愈,母亲陪着他到金山寺进香完愿。那知到了里面观音殿上,转眼间却不见了。那老婆子向和尚问时,反被这贼秃打了一顿,赶下山来。如今一月有余,杏无信息,不知存亡生死。那二老无人赡养,又饥饿,又记念女儿,所以在彼啼哭,却惊动了爷们。”鸣皋道:“原来如此,这也何妨。只是那二老实在可怜。”便向身边摸出一锭十两银子,交与小二,道:“相烦你将去赠与他家,暂且过用。”小二连忙答应道:“这位徐大爷真是软心肠的好人。”笑嘻嘻拿了银子过去。   不多时,小二同了林家老夫妇到来相谢。那开客寓店主人,叫做张善仁,也跟上楼来,道:“这林达山夫妇二个被那贼秃取去女儿,不饿死,也要哭死。徐大爷真个天大好事也。”那达山夫妻叩头拜谢。鸣皋还个礼,叫他们一同坐下。林老儿把前情又细细说了一遍。鸣皋道:“你女儿莫非被妖怪摄去了?那金山寺乃坐香门头,是个敕赐的丛林,岂有骗匿人家闺女?”张善仁道:“徐大爷有所不知。如今的金山寺,不比从前了。自从去年来了一个和尚,说是宁王的替身,把以前当家方丈,尽行驱逐了出去。把房屋重新改造得十分华丽,竟像王宫样子,一切规模,尽皆更换。寺内舞刀弄棍,仿着少林寺的式样。那方丈和尚原是少林寺出身,宁王封他智圣禅师,自号非非和尚。他的本领,天下无对。有十八般工夫,拔山举鼎,刀枪不入。寺内共有千余僧人,个个精强力壮,如强盗一般。那监寺、监院、首座、维那、知客等师父,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靠了宁王之势,妄自尊大,就自镇江府县文武官员,那个不去奉承他!近来百里之内,往往不见女子,那丹徒、丹阳、金坛、溧阳四县里的状子,如山一般堆积,从无一件破过案的。人多疑心他寺内所为,只是无人眼见,没有凭据,不过猜疑罢了。如今林达山的女儿兰英小姐,却是明明白白的他们藏匿过了,林老儿到县里府里告过几次,只是不准,把状子丢将下来。徐大爷,这二个老夫妇靠这女儿过活,且要他顶替半子香烟,如今被他们取去,早晚二命难保。”   众弟兄听了张善仁这番言语,个个怒发冲冠。鸣皋道:“林丈且请回府,待俺与你寻访女儿。或者寻得见时,还你父女团圆;寻不见时,你却休怪。”林达山闻了此言,磕头如捣蒜一般,谢了又谢,同婆子回转家中而去。鸣皋与张善仁说了一回,各自安寝。   到了明日,徐鸣皋同了众人用过早饭,便到金山寺来。上了金山,抬头一看,望见殿阁凌云,规格宏大。寺前二根旗竿,直接霄汉,上扯二面大黄旗,上写着“敕建金山禅寺”。自山下直到寺门,是五马并行的御道。到得寺前,有一百零八层阶级。走上疆察,只见十三开间的蝴蝶墙垣,上有盘龙圣旨。二旁石狮分开左右,闬阂高峻。后进了头山门,二边塑着二三丈高的哼哈二将,居中一韦驮。众人转过山门,中间如箭道般的街路,左右一二百间房屋,皆是出檐廊,如朝房一般。约有二三百步,方是二山门到了。二旁塑着四大金刚,中间一尊弥勒佛。过了二山门,又升上十八层疆察,便是大雄宝殿。只见一并连十三开间,巍然崇峻,柱楹有二人合抱不来的粗细。中间佛龛内,供奉三世如来,也有二三丈高。旁边悬搁着蒲牢嚚鼓,殿上皆用朱红漆飞金,庄严得威仪宏大。   知客僧见是有人到来,便上前稽首了:“请檀越里面坐,奉茶。”这知客僧名叫至刚僧。鸣皋道:“弟子姓王,扬州人氏。久闻宝刹庄严,今日路过贵处,特来瞻仰。”至刚道:“贫僧引道便了。”随即领了众人,一殿殿的游览。到了方丈内,见这非非僧坐在禅床之上,生得好个相貌:脸如“同”字,长眉修目,广额高颧,巨口筒鼻。头戴平天冠,身穿鹅黄缎团龙花海青,外罩一件大红绉纱嵌金线的祖衣。脚上大红缎僧鞋,宽统白袜。鸣皋看了,只觉得威风凛凛,目有神光,这一股杀气,令人可怕。心中暗想:“此人不是个良善,看来有些利害。”他见了众人到来,也不抬头,兀自坐着,睬都不睬。鸣皋心中早已着恼。   转到里面,却是一只大殿,装严得十分华丽,雕梁画栋,镂嵌精工。中间塑一尊鱼篮观世音。那桌子椅子,都是紫檀镶嵌竹叶玛瑙做成。有一只百灵台,却是沉香做的。下边都是金漆地枰。鸣皋想道:“这里便是林兰英失去所在。闻得僧人往往私营地穴,踏着机关,便要陷身入去。”周围细细看来,并无痕迹。暗道:“我一时许了林老儿寻还他女儿,这寺有一藏房廊,计五千零四十八间,却何处去寻求?”一路思想,来到禅堂,见里面坐香的禅和子共二百余人。这维那师生得面如蓝靛,倒眉虾目,二只短短镣牙,露在唇外,相貌凶恶,手拿香板,在堂内步来踱去。看官,他们真个在那里参禅?却是运习工夫,炼成了就叫禅骨工。鸣皋是个在行,见了,知道这些贼秃并非在那里坐香。看了一会,回将出来,一路弯弯曲曲,仍到方丈里来。不知却着了他们的道儿,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8回 非非设计擒众杰 徐庆神箭射了凡 却说众弟兄来到方丈里面,只见那非非僧在禅床上立起身,上前向鸣皋稽首,吩咐侍者看茶,十分恭敬。鸣皋暗想:“这和尚为何前踞后恭?”只见侍者摆上素斋。鸣皋等不以为意,只道和尚奉承施主,不过化缘而已,原是常事。不知吃过二杯酒,只见众人个个头重足轻,东倒西歪,一齐醉倒。   那非非僧俗姓李,名龙,是宁王心腹。命他在金山暗备兵马,以待将来叛逆之用,故他胆大妄为。寺内造有十重地穴,这鱼篮观音殿,就是第一重地穴门的锁钥。美貌女子,不知骗入了多少。还叫徒弟们四出张罗,只拣标致女子,偷盗回来,藏在地穴中取乐。昨日接到宁王密札,叫他密拿凶身,倘有如此等人到来,便可拿下,解送行宫。当有图形相貌,合寺职事僧人,尽皆看过,所以至刚见了他们面貌与画图相似,只少一人,到了方丈,便与非非僧做个眼色。恰巧那方丈侍者是认得狄洪道的,只因宁王到姑苏开台的时节,非非僧命了侍者送了礼物下苏州,所以见过他,晓得是副台主。那狄洪道却不留心。况他宁王聘来未久,怎晓得宁王暗备兵马埋伏在空门的事。方才鸣皋等到里面游玩,侍者说明缘故,非非僧大喜,暗想此一件却是大功。正是虎欲伤人,人欲捕虎,彼此各存机械之心。从来软的缚得硬的。今日鸣皋等众人只道他好意留饮,不过为化缘银钱起见,那知着了道儿,被他蒙汗药酒把众人麻倒。鸣皋等虽则英雄,究竟不是老江湖,若遇了一枝梅、徐庆等辈,便无此事。   当时非非僧一声吆喝,里面赶出十来个和尚,都是短衣窄袖,手执麻绳。二个服侍一个,把众人背剪着,缚得紧紧实实。鸣皋等一众兄弟,个个口角流涎,四肢无力,睁着眼由他们消遣。非非僧吩咐把囚笼拘禁。不多一会,抬出五具囚笼,把他们提入里面。然后用解药灌醒了,把囚笼推到非非僧面前。那非非僧登高而坐,众职事僧人站立二旁,喝道:“大胆的罗德、徐鹤,犯了弥天大罪,尚敢到这里来送死!分明天网恢恢,我主洪福齐天,却来自投罗网。”把他们一个个审问。那众兄弟都是英雄情性,豪杰胸襟,怎肯抵赖。只是罗季芳千秃驴万秃驴的骂个不了。非非僧见过是这凶手,便吩咐押到后面牢房看守。且慢,这里和尚寺里那有牢房?且这五具囚笼,还是当夜打造的不成?看官不知,那宁王蓄意谋反,这金山寺名为丛林,实是他暗屯兵马之所。这非非僧名为方丈和尚,实是开国元帅,所以如此胆大,做这无法无天之事。莫说囚笼牢房,就是营帐印信,一切犯禁的东西,件件都有。只待兴隆起手,这金山便是大营。   话休烦絮,且说到了来日,非非僧吩咐监寺带了十个小和尚,把囚笼押解下船,一路护送到姑苏,献与王爷发落。那监寺名叫了几,生得面如锅底,力大无穷,善用一条禅杖,有万夫不当之勇。当下领了方丈法旨,吩咐小和尚抬了囚笼,提了禅杖,离得寺院,一路来到后山,便叫把囚笼先下舟船。我且慢表。   再说徐庆同了杨小舫,来到镇江住下。寻了半日,不见鸣皋,与小舫商议:“明日我们到金山寺上去游玩,或者他们也在那里安身,也未可知。”这日二人上得金山,一路游览。望那江中银浪滔天,波涛滚滚,往来船只不少。二人沿山信步行来,到了半山,转过山角,却是一只凉亭。二人走入亭中歇息,忽然远远的望见寺内十来个和尚,扛出四五具囚笼,下山而去。暗道:“奇了,这寺院之中,安得有这个东西?”心上有些疑心,便对小航道:“我们同去看来,却是甚么犯人。”二人走出凉亭,从斜刺里飞步下山,躲在林子里面。徐庆跳到树上仔细观看。那些和尚抬了囚笼,从那边大路上过去,后面跟着一个胖大的和尚,提了禅杖,雄纠纠押着下山。那囚笼之中,正是鸣皋等众人在内。   徐庆看得亲切,叫声:“惭愧!”一手便向弓壶中取出这张弓来,抽一条雕翎在手,扣上弓弦,觑定了后面的胖和尚,飕的一箭射去。端的百发百中,这一箭正中后心,那和尚应弦而倒。徐庆跳下树来,同杨小舫各抽单刀在手,飞奔过去。那扛抬的小和尚正在下船,忽见了凡跌倒在地,慌忙看时,背上一箭,从胸前透出头来,唬得慌了手足。看见二个壮士提刀赶来,遂弃了囚笼,各自逃命。徐庆等追上,杀了几个,先来劈开囚笼,把鸣皋放出。一齐动手,把众人尽皆救了出来,跳入船中,把舟人杀了。那小舫还在追杀小和尚,无如他们东奔西窜,正在没追一头处,听得徐庆叫喊,遂奔到船中,与众人相见了。鸣皋道:“多蒙杨兄相助三哥,救了兄弟。只是快些开船,他们便要追来。”王能、李武便去解缆索,扯起帆来,直至北门。   七位英雄上岸,齐到张家客寓。鸣皋便叫摆上酒肴,与二位接风。席上边各人把过后之事细说一遍,众人俱向徐庆、小舫相谢。徐庆深赞洪道义气,王能、李武的忠心:“从今跳出火坑,免得遗臭万年,被天下英雄耻笑。况这奸王,怎得成其大事?”大家说说谈谈,开怀畅饮。   鸣皋说起林兰英之事,如今一定无疑的了,“只我已许他们寻还他的女儿,岂可失信?况且这秃驴如此不法,岂可容得!还望众位弟兄相助兄弟,把这金山寺扫荡污秽,救得那些被陷女子得见天日,亦是一桩好事。”众人同声道好,个个高兴。杨小舫道:“只是须要商议怎的进去?”罗季芳道:“我们只从大门一齐杀将进去,见一个杀一个,见二个杀一双,有何难处!”狄洪道笑道:“罗兄说得好容易,只怕不如你的意呢。”鸣皋道:“他是呆头呆脑,凡事托大。你不见他的房屋,都是铜墙铁壁,曲曲弯弯,进时容易,出时就难。他们既然为非作歹,屋内岂无埋伏?况且寺中共有千余和尚。你只看禅堂中这些贼秃,个个狰狞怪状,身长力大。那方丈和尚,看来真个利害。我等须要谨慎为妙。”狄洪道道:“今日我们被徐、杨二兄救出,寺中岂无准备?还是夜间越墙而进。”徐庆道:“狄兄说得有理。只是一件:我们总共七人,还是一同进去,还是分头进去?须要斟酌。到了里面,在何处相聚?”季芳道:“还是分头进去,有个救应。若聚在一处,倘中了奸计,一网打尽,连收尸的人都没有。”鸣皋怒道:“匹夫!俗云说的好,上坑还讨个利市,却要你来放屁!”小舫道:“罗兄的话虽是如此,却也有理。”鸣皋道:“杨兄不知,这寺里共有一藏房屋,乃是五千零四十八间。我们只七个弟兄,入得里面,正如海内捞针。况且路径不熟,怎得约定何处聚会?总之一同下去也不好,分头进去也不好。据小弟看来,我们七个人到了屋上,寻到方丈里面,先下去二个,把这非非僧杀了,使他们蛇无头而不行,便慌乱了,就此逐段杀去。倘然敌不过这恶僧,房上的人,或暗中相助,或下来助战,你道好么?”众人齐道;“足见徐兄足智多谋,这个最妙之策。屋上屋下成之犄角之势,进退二便。”众人商议定了,约定明夜进去。   且说寺内的小和尚逃转寺中,报与方丈知道,说被二个武士模样的劫去囚笼,下船逃逸,了凡师中箭身亡。非非僧听了大怒,便问:“可是山东口音?”小和尚道:“一个山东口音,一个好像苏州口音。”非非僧大发雷霆,骂道:“我晓得是这二个孽畜!前日清风镇兄弟那里,有人逃来报信,说被二个牛子将俺兄弟杀死,将弟妇鲍三娘不知生死,纵火烧了房屋,一门杀个罄尽,此恨怎消!”正是:人防虎,虎防人。不知此番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9回 徐义士二次上金山 众英雄一同陷地穴 却说非非僧听得囚车被二个牛子劫去,莫非就是杀我兄弟的仇人,大怒道:“我欲寻他与我弟报仇,他却敢来行劫犯人,夺我大功。我与他誓不二立!”当时吩咐敲动云板,齐集职事人等,传令各人用心把守:“倘有风声,务要把他们生擒活捉。我料他们必然夜中要来行刺,你们须要小心!”众僧人齐声答应。故此十分严备。   鸣皋等到了明日黄昏,众人吃饱酒饭,个个轻装软扎。鸣皋对了王能、李武说道。“你二人的家伙只利野战,不便巷战,若到里面,恐怕不能趁手。”洪道吩咐把棍子放在离中,各人带了单刀。七位英雄,一齐奔上金山。到了疆察,抬头一望,只见远远的一个和尚,前发齐眉,后发披肩,手拿一把钢叉,从山门前走将过去。众人伏在林中,等他过去,飞身抢上疆察。这一夜正是九月初三,轮着这位伏虎僧巡山。看官,那金山寺内有名的八个虎将,叫做降龙、伏虎、狮吼、象奔、催风、疾雷、烈火、闪电。这龙、虎、狮、象、风、雷、火、电八个头陀,十分利害。那伏虎僧面如獬豸,身长九尺,善用五股托天叉,背上插着九把飞叉,百步之外,发无不中。   那徐庆上得疆察,即便拈弓搭箭,向头陀后心射去。那晓得这一箭恰巧射在飞叉上面,噹的一声,落在地上。伏虎僧回转头来,见有人暗算,随手一飞叉,向徐庆劈面飞来。这边鸣皋恰到,一手将叉接住。忽听得察琅的一声,又是一叉已到。说的迟,来时快,众英雄皆到上面。杨小舫便把雌雄剑将叉隔过。伏虎僧看见多人,皆是手段高强,正欲叫喊,不防狄洪道向豹皮囊中取出一件东西,照准伏虎僧嗤的飞去。却是一支飞镖。恰巧徐鸣皋接住飞叉,也要奉还他原主。那伏虎僧虽是厉害,难躲二件,镖叉齐到,措手不及,打个正着,一身受了二伤,立时殒命。鸣皋抢步过来一看,见这只镖头正中前心,那飞叉恰在太阳穴内,眼见得不活的了,便将他拖将过去,丢在松林里面。众弟兄拍手为号,一齐跳上瓦房。只是苦了这罗季芳,体大身重,他的纵跳平常,这寺院房屋偏又高大,好不费力,故此他只落在后面。   众人依了前日的路径,竟到方丈里来。鸣皋把二脚勾住屋檐,做个倒挂金钧之势,将头向殿上看去。只见那非非僧坐在禅床,正在运用工夫,只听得必必剥剥的筋骨爆响。看他臂上面上的肉,好像皮里面有胡桃桂圆滚来滚去的样子,心中想道:“这是什么工夫?看来却是利害!张善仁之言不谬。如今怎的伤他?”正在迟疑,那知罗季芳在对照瓦上,看见方丈里面只有非非僧一个,连侍者都没有一个,他却不知利害,不管好歹,即便跳将下来。鸣皋见了,恐他误事,只得做个杜鹃倒挂,也到下面。杨小航飞身亦下。三人齐奔上前,非非僧只做不知。   那季芳先到,便提起竹节钢鞭,照准这光头上面,用尽平生之力,一鞭打去。只打得和尚头上火星乱爆,那鞭直掼转来,几乎脱手。看这和尚,只做不知。季芳骂道:“好个顽皮的贼秃,这头竟是石头做的,这等结实耐打!”鸣皋、小舫一齐二口单刀齐下,斫在非非僧肩膊上面,只把衣服斩开,皮肉却伤他不得。二人大惊。鸣皋起三个指头,一把擒拿抓去,却在脉门上面,那知好像捏了个油浸的石蛋,又滑又硬,那里抓得住他?鸣皋知道不好,叫声:“二兄走罢!”正要回身,那非非僧怎肯放你?一手扯了一枝一百四十斤的禅杖,就在禅床上如飞的一般凭空起,把去路拦住,大喝一声。那禅床背后跳出四个头陀,正是象奔、狮吼、烈火、闪电这四人,各举家伙,上前动手。   鸣皋等三人就在方丈里杀将起来。瓦上徐庆、狄洪道看见势头不好,也下来相助。非非僧让过二人,便大叫:“徒弟何在?”只见禅床背后一连跳出十几个光头来。鸣皋想道:“这禅床背后能有多大地方,却存得许多和尚?”只见手中都是刀棍锤斧,十分骁勇。鸣皋敌住烈火僧的双刀、闪电僧的降魔杵,三人战在一处。罗季芳战住狮吼僧的二柄板斧,杨小舫战住象奔僧的双锤,徐庆、狄洪道被十来个和尚战住。幸得方丈里所在宽大,由他们捉对儿厮杀。只杀得烟尘丢乱,灯火无光。若论他们本事,徐庆一把单刀神山鬼没一般,洪道二根铁拐犹如风卷残云,他二人战这十几个和尚,那里放在心上,少不得渐渐消磨。徐鸣皋舞动这口刀,正如一团瑞雪,万道寒光,这烈火、闪电二个头陀要占便宜,万万不能。罗季芳敌住这狮吼僧,二柄板斧恰好半斤逢八两,还是季芳的上面。只有象奔增二柄锤头,怎抵得杨小舫的雌雄剑,战到二十个回合,被小舫一剑,去了一条膊臂,负痛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