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史遗文 - 第 21 页/共 26 页

第 五 十 回 化及江都弑主 魏公永济鏖兵   邗沟流月碎金珂,堤柳毵毵蘸碧波。   弦管歇时蛩韵密,绮罗残处野花多。   吴公已叠当年恨,子夜犹传旧日歌。   千古繁华有消歇,笑人蜗角苦挥戈。   祸福盛衰,相为倚伏。最可笑,是把祖宗栉风沐雨得来江山,只博自己些时朝歌暮舞,琼室瑶基。到底甘尽苦来,一身不保,只落得贻笑千秋。   这宇文化及,宇文述之子,官拜右屯卫将军,也只是一个庸流。兄弟智及,是个凶狡之人。当炀帝无道时,也只随波逐浪,混账过日子。故此东巡西狩,直至远征高丽,东营西建,直至建宫在丹阳,也不谏一句。临了到贼盗四起,要征伐徵调,不来;要巡幸供馈,不给。君臣都坐在江都,任他今日失一县,明日失一城;今日失一仓,明日失一仓。君也不知,臣也不说,只图捱一日是一日。若使有力量君臣,赫然下一道罪己诏,罢四方营建,免百姓徵调,开仓赈济饥民,使他不为盗贼。遣使招抚盗贼,使他复为良民。拔几员智勇之将,分讨幺么之贼,自己率从行将士,直走东都,这李密虽强,断然走避,不敢与天子相抗,未必非策。却守定一座迷楼,把国事付之虞世基、裴矩一干庸懦谀悦小人,在江都宫,一味贪酒渔色,选择美貌宫嫔百余人,各占一房。每房姬侍不下百人,每日轮一房开宴作主。晓梦才醒,夜宴已开;欢乐未央,朝钟已奏。每日只是:   朱颜消白昼,绿蚁送青年。   舞坠西山日,歌消欲晓天。   却又肯推自己好色的心及人。从行骁果,多系东都人,久客思家,逃去。裴矩道:“ 是人情无偶,难以久处。” 隋主传旨将江都境内寡妇处子,都搜到宫下,听将士自行匹配。这中间快活了好些要嫁不得嫁,不肯守强要他守的寡妇,苦恼了好些才貌不相当,年纪不相等的女子。   几多青灯不落孤衾泪,却教红粉常悲薄命颜。   将士已有了室家,只是四方仓敖俱为贼盗占据,粮运不来,江都这一片地,供应了后宫宫人宦寺数万,又是百官食用,如何支得来?所以渐渐乏食。先是郎将窦贤,领本部逃回关中。隋主知得,差兵去追斩了。这一杀倒不好了,在江都饿死,回关中要杀死,便要在死中求生。一时虎贲郎将司马德戡元礼,直阁裴虔通,相连着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勋,勋侍杨士览,同商议道:“我们一齐都去,自没兵来追我,追我们也不怕了。” 还也只计议个逃走。内中宇文智及晓得此谋,道:“主上虽无道,威令尚行,逃去还恐不免。我看天丧隋家,英雄并起,如今同心已有万人,不若共行大事,这是帝王之业。” 众人齐声道:“好”!议定以智及兄化及为主。   这事渐渐喧传,宫中有人知道,去对隋主奏闻。这隋主也晓时事不好,尝照镜道:“好头领,谁当斫之。” 后边自己宽解,对萧后道:“ 我不失为长城公,你不失作沈后。”自己没了个制乱之方,却怪人说乱,反将此宫人斩了。自此再无人说,这要反的,公言无忌了。   九重已自如天远,更绝忠言使叫阍。   一旦萧墙生变故,仓皇何计得图存?   司马德戡先召骁果首领说这举大事之意。众皆允从。德戡先盗了御厩中马,打点器械。到晚,元礼、裴虔通直阁在大内殿,城门郎唐奉义,管城门都不下锁,以便进兵。三更德戡在城外集了数万兵,放了号火,通知城内。智及集人守住街巷。隋主见火起,恐是有变,问时,虔通哄是草坊火起,隋主安心睡觉去了。   这厢隋主原选有骁勇官奴数百,常用在玄武门以备不测。又被化及结连司宫魏氏,假传旨放散出外,以此没人拦挡。隋主孙子燕王*,夜穿芳林水门,到玄武门,要奏知。又被裴虔通拿下。天未明,贼兵已到成象殿。只有宿卫左屯卫将军独孤盛,觉得事势有变,忙来问时,裴虔通道:“无与兄事。”独孤盛知他与人谋乱,将虔通大骂,忙披甲,领左右拒战。争奈众寡不敌,为贼兵所杀,可怜:   虽挥转日戈,徒泣侍中血。   德戡已领兵自玄武门进大内。隋主慌张,正与朱贵儿睡,只穿了便衣,躲在西阁。魏氏已是开门放德戡直入,拿住一个美人,吓他,问隋主所在?美人只得指在西阁。虔通与元礼将阁围了。隋主知躲不过,在窗内道:“汝等欲杀我么?”校尉令狐行达道:“不杀,只要陛下西回。” 拔刀砍闼而进,扶隋主下西阁,簇拥去见化及。此时天明,化及已到朝堂,众人尊他为丞相。遥见众人拥隋主来,道:“何用持此物出。” 亟还与手。虔通、德戡将隋主拥归寝殿。虔通、德戡都拔刀,站在面前。帝爱子十二岁赵王杲,见隋主遭人逼迫,牵衣而哭。宫嫔朱贵儿道:“前日帝还怜你等寒,命我等装+衣赐尔,何负而反?” 隋主自道无罪,贼党马文举道:“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正是:   怨与山河积,恨随日月增。   后仇顷刻转,何计脱深罾。   隋主无言可答。   只见一官洋洋而来,是封德彝,正奉宇文化及命来数帝罪。隋主道:“ 卿士人,何为亦尔?” 羞得德彝惭惶满面,忙忙退去。但是众贼百般凌逼,朱贵儿看得不堪,放声大骂,被贼人砍了。   素有当熊胆,娇传骂贼声。   睢阳有遗烈,应有并芳名。   又因赵王号恸不已,也将来砍了。待要砍隋主,隋主道:“天子死有法,不可以刀兵相加,取我鸩酒来。” 那里能得?只得解练巾,听令狐行达将来缢死。   固是聪明主,那堪作独夫。   酒杯消锐志,花阵耗雄图。   土木中原竭,干戈万骨枯。   嗟嗟好头颈,却付与狂奴。   萧后俟众贼退,与宫人将漆床板,做一小棺,与赵王杲同殡西院流珠堂。   珠孺玉匣今何在?马鬣难存三尺封。   隋氏宗室蜀王秀父子八人,齐王,父子三人,燕王倓,并诸杨尽皆杀害。   悲哉万乘主,不得庇一家。   宫中珍玩金绮、美女,俱为各贼纷掠。   府库空为盗贼储,琵琶又向他舟抱。   在江都误国大臣幸臣及宇文氏仇忌,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协千牛宇文-,梁公萧钜,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连各家子侄,俱各骈斩。   委蛇志欲保富贵,何期都市横身尸。   更有给事郎许善心,不到朝堂贺宇文化及,拿至朝堂又不服,死节。正是( 其母范氏,年九十二,抚! 不哭,曰:“吾有子矣。”不食而卒。)   主辱臣宜死,贪生应所羞。   化及自称大丞相,总百揆。以萧后令,立秦王浩为皇帝,只着他发诏画敕。封弟智及左仆射,土及内史令,逆党封拜有差。因将士要西归,拜左武卫将军陈u为江都太守,自己奉皇后新皇还长安,搜括船只,取彭城水路西上。行至显福宫,有折冲郎将沈光,与麦铁杖子虎贲郎将孟才,虎牙郎将钱杰,道:“受先帝恩厚,不甘事仇。” 谋袭化及,事泄力战死节,麾下数百皆死。到彭城,水涸登陆,夺民车牛载珍宝宫人。兵士自负戈甲,不行轸恤。司马德戡与赵行枢谋,要将所领后车,袭杀化及,又谋泄为他所杀。到滑台,把车仗留与王轨看守,自己直走黎阳,攻打仓城。这时不惟李密心惊,连东都也怕他连衡而来。   先时隋主被弑消息到东都,群臣就奉越王即位,大赦,改元皇泰。授段达、王世充都为纳言,元文都、卢楚内史令,皇甫无逸兵部尚书,郭文懿内史侍郎,赵长文黄门侍郎,七人共执朝权,计议御备化及之策。有一个朝臣盖琮道:“且与李密连和以拒化及。”元文都以为奇策,道:“这可使两贼自斗,我等作卞庄子,一举乘之。” 就升盖琮做通直散骑常侍,赍诏招谕李密。李密因徐世勣告急,要往救援。又怕东都兵袭他后边,正是无计,听得东都差官招谕,即忙召入,道:“〔密〕 本隋世臣,身食隋禄,偶尔失足,遂至于此。倘蒙隋主许其自新,愿奉威灵,率本部征讨化及,生擒阙下,以正弑逆之罪。” 排香案受了诏。差记室李俭开府徐师誉随盖琮纳款。隋主册拜李密为大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元帅魏国公,先平化及,然后入朝辅政。部下文武将吏都授职衔。   李密这次不须防备东都,一心抵敌化及,因仓城围急,先领精兵二万,星夜来救,在清淇地方下寨。遣人到徐世勣约会,以烟烽为号,若攻仓城,李密自他后面杀来;若攻李密,仓城也从他后面杀来,成犄角之势。待后兵大至,与他交锋。但是宇文化及部下十余万人,要的是粮,所以只要攻仓城。每次来攻,又被李密尾在后边。发怒自己领兵,与李密隔水相拒。差智及率骁将陈智略、樊文超,大造攻具,去打仓城。到仓城时,徐世勣将城外沟开有丈五六深,丈二三阔,一时难渡,只得寻了竹木,扎成大排,铺在堑上,各人头顶捱牌打城,以避矢石。不料他堑中预掘地道,暗地出兵,烧断他竹木牌,出其不意大杀。攻车云梯,都为烧去。从此两下只得拒守。贾润甫献策道:“ 化及远来,不少兵马,缺的是粮,所以苦攻仓城。我如今不若愚他连和,叫他助我兵,我助他饷,同取东都。俄延月余,他粮饷已尽,部下不走即降,那时破之何难?” 李密就着润甫前往见宇文化及,道:“丞相与元帅,初无仇隙,何苦自相攻击,反使东都得承其敝。元帅愿与丞相连和,共平隋室。兴洛诸仓足供我兵粮饷,黎阳仓城。原是多余,当移文守将,不时送运,以助军资。彼此罢兵,勿相攻战。” 宇文化及道:“ 以我兵锋取仓城,拉枯摧朽,但我所志,只在东都与关中。若能助我军饷,使我西行,我何苦与元帅作敌?” 允了和,自分兵攻魏县等处去了。   井蛙每自矜,已落青丝网。   李密喜他堕计,只是犒赏将士,打点兵器,乘他粮尽攻他。始初着徐世勣少少付他些粮米,后来推运道艰远,又道他贼抄掠,不能前进。   宇文化及且将现在军粮恣意食用,渐渐欲尽,再催不得仓城粮来。正在焦躁,只见账下报:“ 有报机密重情的。”叫进来,却是李密账下旗牌,因需索来见的官吏银两,李密知道,要处他,他所以逃来,将贾润甫与李密计议的言语,一一报知化及。化及大怒道:“我久落这厮计中。” 便会诸将,自与智及领中军,陈智略领岭南骁果万余为左军,樊文超、张童儿领江淮排.、江东骁果,合万余为右军,摇旗擂鼓,渡永济渠而来。哨马飞报到中军,李密道:“这厮粮尽计穷,无可奈何,起兵来决一死战了。” 忙调王伯当领左军,秦叔宝、罗士信为付;裴仁基领右军,裴行俨、程知节为付;自统着孟让、郝孝德、单雄信各军,与宇文化及相对。   行至重山脚下,两军相对。李密锦袍金甲,直到阵前,要问化及缘何败盟兴兵?化及前日在清淇,与李密隔水调文谈儿,调不过,这番恼李密哄他,没口好气,见了李密,也无心答话,道:“放箭。”部下弓弩手听令,一齐雨般飞来。李密身上早已中了两箭,这还不打紧,那坐下马面门上也中下一箭。这马负痛,回转身就跑,狠狠的一辔头跑了六七里。李密中了箭,已是疼痛难禁,又被这马一跑,跑得个眼花头晕,心中昏闷,一交跌下马来,早已人事不知,四肢不举。   可怜盖世英雄,几作一场春梦。   部下军士见主帅跑,一齐也跑。孟让、郝孝德没些主意,也都领本部走散了。只有单雄信,也支撑不住。宇文化及部下都分路杀来。喜得叔宝正同伯当与陈智略交战,见中军阵动,征尖大起,知道中军有失,忙道:“ 伯当你在此相持,我救中军来。”领本部飞奔战场。只见军士弃甲抛戈,东奔西窜。宇文人马蜂拥赶来,激得叔宝怒起,提两条简奋勇砍去。部下一齐着力死战,宇文智及正在催兵,见一员使简将官杀来杀去,没人敢敌,晓得是秦琼,知他雄勇,只得扎住人马不追。叔宝欲待再杀时,只见来报:“ 元帅已死在山下。”叔宝听见,急来看时,果然李密倒在地下,马已不见,军士已无一人。叔宝忙跳下马,将他箭拔出,热血迸流,李密喊上一声:“痛杀我也。” 早已9醒。叔宝叫取马来,将他扶上了马。只见四下又是宇文兵马杀至,叔宝且战且走。却撞着一彪人马,乃是贾润甫得知中军失利,忙率本部来救。叔宝着他保护了李密先回,自己在山下鸣锣收兵。单雄信各兵都到,王伯当、裴仁基也杀退他左右军来聚齐。自早交战,至此已是酉牌。叔宝道:“喜得元帅无恙。宇文这厮道我兵溃,必不能复振,他必从容渡河,不防我追杀。我待乘他半济,出其不意攻他。” 众人也有肯的,不肯的。他自率罗士信、程知节赶上,将他人马蹴了数千下河。   自此宇文再不敢渡永济渠。苦是粮尽,退到汲郡,逼迫吏搜索百姓,又惹得百姓骚然。王轨在滑台当他徵索不过,降了李密。其余将校陈智略等,因兵马乏食,都来投降。宇文势孤,北至魏县。后来见事势不好,决定败亡,道:“人生死不能免,皇帝也须做一日。” 药死了秦王,自己即了帝位,改元天寿。   次年唐王差淮南王来征讨,他逃入聊城。倒是窦建德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也是隋人,当为隋家讨贼。”领兵攻城。宇文拒战,都为所败。海贼王薄,原是宇文把珍宝招来同守城的,见他势败,开城投降。建德整兵而入,宇文化及一干逆党,不曾走得一个。建德先谒见了萧后,素服替炀帝举哀,大会隋朝百官,斩了宇文智及、杨士览、元武达、许弘仁、孟景,枭首辕门。宇文化及与他儿子承基、承趾,用囚车解到襄国车裂了。这也是弑逆之报。篡夺能几时,甘心弑君父。   天报固昭昭,举室膏齐斧。   这都是后话。   李密归营重赏了叔宝,将息箭疮。闻知化及逃入魏县,晓得他决不敢来争锋,只留徐世勣镇守仓城,自己西还洛口。皇泰主处献捷音并俘获,李密已为东都立下大功了。   雄才拟管、乐,匡合似桓、文。   总评:   隋炀一死,内不足谢父兄,外不足快天下。宇文兄弟不能匡救,却因而篡夺,举族屠戮,固亦其宜。至虞世基之父子骈戮,可为庸臣误国之戒。司马德戡,可为好反之戒。神通不取化及,以其功归窦建德,亦是可恨。   剑啸阁批评秘本出像隋史遗文卷之十一   第五十一回 世充擅政杀文都 知节力战救行俨   词曰:   时危豺虎势纵横,衽席有刀兵。唯有青溪白石,逍遥暂寄余生。 笑是痴儿,情膻玉铉,渴想金茎。自诧神龙得水,俄然走狗遭烹。右调《朝中措》   国势颠危,有手段的该出来支倾抵坠,没手段便该隐姓全身。若贪一时功名出来,上有弱主,不可不扶;下有奸雄,不可不抑。扶弱主,抑奸雄,这是骑虎之势,家国所关;不扶弱主、抑奸雄,这是狗苟之徒,名节所系。我若顾名节,又全身家,这便是一代伟人。若要全名节,却破了国家,倒不如一隐为高。   元文都、卢楚,也只是富贵之流,不是甚拨乱之才。当日因宇文化及来招降李密,也只待收渔人之利。到后来李密破走了化及,他以李密为可倚仗之人。况他又与别人不同,原是隋室世臣,或者肯实心匡扶隋室有之。但是东都先有个王世充在,他不惟与李密累次征战成仇,他见隋主幼弱,元文都一干尽是庸才,他已怀了王莽、曹操肚肠。李密若来,若是他果真实要扶隋家,王世充便做不事来。若是他怀有异心,不知鹿死谁手。所以甚是不欲,累累与元文都相争,道他把朝廷官爵与贼。又道:“元文都辈刀笔吏,观其势必为李密所擒。我军士与李密久战,杀其父兄子弟,今来必遭屠戮。”激恼部下。元文都与卢楚等计议:“ 若不除得世充,必为阻隔;不若待他进朝将来杀了,然后召李密入都。” 这事是段达、皇甫无逸、赵长文、郭文懿六个同议的。这段达是个老奸巨猾,想道:“王世充是个武夫,累次征战,爪牙颇多。元文都众人,皆是文墨之儒,怕算他不过,那时同遭他杀害。不若吃两家酒水,可以两全无害。” 悄悄着女婿张志将此事报到王世充府中。王世充大惊,忙聚部曲。人齐已是三更,要先进宫中去,挟了皇泰主,征讨元文都一干,去攻含嘉门。   元文都已是入见皇泰主,奉他在乾阳殿,传旨差宿卫将官把守各门。又差三个将官———跋野网、费跃、田□,与他相战。世充部下是江淮善战之士,跋野网见了,先自投降。这两个将官力战,敌他不过。元文都也知事了不来,带了宿卫兵马,要来夹攻。长秋监段谕,段达之弟,故意藏过锁钥,使他不能出兵。及至元文都出不得玄武门,要出太阳门,天色已明,王世充人马愈集,已打破了太阳门,直至兴教门,拿着卢楚,乱刀剁了。此时宿卫兵士见不是头,都各逃走。世充如入无人之境,又在紫薇宫门首攻打。皇泰主差内监登楼问他为何领兵犯阙?世充只得下马道:“ 为元文都、卢楚结连李密,谋献东都,先欲杀臣,臣不得已起兵。愿得文 都 肝 心。” 宦 官 回 复,皇 泰 主 也 没 主 意。段 达 道:“世充部下百战之余,若使破了宫门,玉石不辨。不若把元纳言送去,令他罢兵。”元文都道:“臣若朝死,陛下夕亡,陛下还作主。”段达道:“元纳言自身作事,自己承当。忠臣不怕死,做你一身不着,免得满宫流血。” 叫宿卫将军黄挑枝拿了,送与世充。元文都倒也慷慨,道:“罢罢!我为国也不惜一身。只你这老贼卖友党奸,妒贤误国,料你也不得令终。”向殿下叩了几个头而去。皇泰主看了,不觉两泪交流。拿到兴教门,也照卢楚例,一顿刀斧砍做肉饼。只为:   制奸无奇谋,反为奸人制。   谁怜金紫客,屠戮如犬豕。   皇甫无逸知事不谐,也不顾家眷,单身匹马,砍门逃向西京去了。赵长文躲在家中,郭文懿逃在友人家,都搜出斩了。元、卢两家道是首谋,子侄都死。段达又传旨令世充进见。世充不肯,直待宿卫的人,都换了他部下,自殿门排至乾阳殿,都是他部曲,才进来相见。皇泰主也勉强责他两句,道:“ 擅相诛戮,曾不奏闻,岂为臣之道?公逞其强力,敢及我乎?” 世充假意拜伏流涕道:“ 臣受先皇厚恩,粉骨难报。文都等包藏祸心,暗召李密以危社稷,嗔臣不从,欲相屠戮。臣迫于救死,不及奏闻。若有异心,违背陛下,天地日月,实所鉴临,使臣阖门殄灭,无有遗种。” 段达道:“王公忠臣,天日可表,陛下勿疑。” 皇泰主免他的罪,授他为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正是:   为忠为诈懵难分,却向蛟龙借雨云。   从此飞腾谁与制,笑伊垂拱只孤君。   世充自居了尚书省,兄世恽为内史令,其兄弟子侄世伟、行烈、行李、君度、玄应、玄恕,或典禁兵,或参机务,皇泰主左右前后,都是世充私人。皇泰主只有个垂拱仰成。总之元文都等无才,本意要驱除权奸,不量力不审势,反为所制,身死家灭,大权尽归了奸雄,一片为国之心,反做了误国之事。   城中消息传到李密军中,李密因要入朝,已到温县地方。前时出哨的拿了一个隋朝国子祭酒徐文远,李密曾从他受业,仍旧以师礼尊他。这老子却正言作色道:“老夫既蒙厚礼,敢不尽言。未审将军之志,欲为伊霍,继绝扶危,老夫迟慕,犹愿尽力。若为莽、卓,乘危邀利,则无所用老夫。”李密道:“昨承朝命,备位上公。冀竭愚虑,匡济国难。”文远道:“将军名臣之子,失涂至此。若能不远而复,犹不失为忠义之臣。” 李密原是个修名的,经这一番说,也有一个赤心辅国之意。听得城中有变,世充擅权,当日在朝内主张招他的,都遭杀害,怕入朝有祸,又问徐祭酒。祭酒道:“世充也是我门人,为人残忍褊隘。既乘此势,必有异图,非破世充不可入都。” 以此李密就退回了洛口。却见一路来的:   负襁牵衣,携男挈女。鸠形鹄面,沟壑中放转余魂;犊鼻鹑衣,酆都内发来饿鬼。拔光草茎当青蔬,并无菜气;狠剥树皮熬薄粥,那见米珠。离乡背井,只为性命重,便觉别离轻;泣女啼儿,难捱岁月长,却是衣食少。这:   总是上天降祸,更兼抚驭无奇。   无计堪支岁月,故教百姓流离。   细看都是东都及四方来的饥民,络绎不绝,来洛口就食。李密在马上看了,对贾润甫道:“ 可怜这些饥民,如今归我,他日还可备我用了,还只恐人多粮少。” 将及洛口,沿路都是米,都是人肩担不起,倾泼在地的。到洛水,水面浮漾无限糠X,水底沉下米,犹如白沙。李密又道:“有此米,何愁不足以供众人?” 贾润甫道:“这都是隋主当日逼迫百姓卖儿卖女的,堆积十余年,以为明公得众之资。但民心无限,积贮有穷,今日米聚人来,他日米尽人散。目下有司不知爱惜,如此屑越,恐怕也是易尽之道。”   隋家辛苦事鞭笞,却为他人聚众资。   天道有盈还有诎,莫教暴殄尽些时。   李密连声称善,补润甫做司仓参军,着他掌管出入,却终久自恃米多。   王世充因东都乏食,差人来要将布帛交易。贾润甫道:“世充乏食,天绝之也。军民饥疲,不攻自下,不宜与之。”不知李密得此三仓,任人搬取,诸将各搬有千百石。内中长史邴元真,素性贪鄙,搬得独多,要与交易。道:“世充有罪,其民何罪?明公王者之师,不宜为闭籴之举。” 润甫道:“今日交易,是乃藉寇兵,资盗粮,明公岂可贪仁义之虚名,负饱敌之实祸。”邴元真道:“不遏/,明公之仁名;因高索其值,明公之厚利。交易正名利两收之策,还是交易的是。”一时说不该交易的少,该交易的多。李密就便应承,许他交易。一开个交易的门,却也被王世充换上数十万米去了。这番世充啊:   军因饷足威风凛,人为粮多意气增。   想得李密与宇文化及相持来,将士多疲弊。每日大行操练犒赏,要攻李密。怕是人心不从,暗地着一个心腹军士张永通,道:“梦见一人,锦袍玉带,自说是周公,我奉上帝玉旨,世镇洛阳。李密无知,震惊神灵,我当发兵剿灭。王仆射可助我夹攻,当获全胜。” 初次说,王世充道他妖言,逐出。后来张永通道:“ 委是有梦两次,如此分付,不敢诳言。”王世充就立起一个周公庙。自己前往祈祷。正焚香再拜,只见庙祝跳将起来,坐在神厨内,道:“王仆射!王仆射!我累次着你征讨李密,助你神兵,你只不依。” 王世充叩头道:“只巩兵微,不能得胜。” 这庙祝道:“ 有我神兵,如何不胜,如再违拗,定叫你一军尽皆疫死。” 王世充又连叩头道:“ 不敢违拗,即便发兵。” 说罢,庙祝一交跌倒。扶起问他前事,一些不知。这番不惟王世充道有神助,一城都道周公显圣,助王仆射杀李密了。   齐国神师岂是神,故将神道诳愚人。   火牛一出全齐复,何必叨叨问假真。   人心只有利害可动,说个有神兵相助,自然鼓舞。必说不去要疫死,那个不恐惧?以此都磨拳擦掌,要出洛阳。王世充点了二万精兵,择日出师,旗上都打着“ 永通” 二字。到偃师,在永济渠南首下寨,来攻李密。   李密自闻洛城有变,道:“ 世充内乱未定,断不敢出兵。”不料他的兵已到。留下王伯当守住金墉城,自己也领大兵,来到偃师,大集将士,与他计议战争之事。河东公裴仁基道:“世充此来决一死战,明公只宜坚壁以拒之。末将不才,愿得精兵三万,傍河西进,逼东都以乘其虚。倘东都破,世充粮本已失。若世充回兵相救,明公尾其后以击之。比至东都,末将撤兵。若更出兵,更行此法,我兵甚多,分番应之力不疲;彼兵少,屡出则力敝,亦是一策。”正是:   雄兵既扼险,飞将复乘虚。   不作触藩觝,应为游釜鱼。   李密道:“此计甚妙。东都之兵恃其兵精器锐,背城借一,有不可当之锋。但其食尽求战,不能持久。我乘城固守,养我之威,挫他之锐,求战不得,非退即溃。合力邀击,世充之头可致。正该如此。” 却有单雄信道:“ 什则攻之,五则围之。我兵较世充士卒多数十倍,力能制彼,岂可避之?”陈智略与樊文超道:“末将率所部归附,正欲少著功效,不必明公大众,智略等愿以本部馘斩世充。” 李密便有些没主意起来,道:“众将果有同心,想世充不足灭,东都不足平矣。”仁基道: “ 明公更问诸谋士,战断不可。” 魏徵道:“明公自破宇文化及来,精锐多亡。世充乏食,志在死战,还当坚壁清野以老之。俟其粮尽回军,分兵追击。裴柱国议是。”却又是长史郑{道:“魏记室文儒,不谙兵事。以众击寡,自然必胜,还是战是。”   道傍筑舍分难定,为语将军自主张。   李密自恃兵马众多,又见人多要战,就不听了裴仁基、魏徵,着单雄信领马兵一支,在偃师城北。自己督大兵在北邙山上,做犄角之势,等待世充。   世充也选了一支精兵,悄悄渡永济渠来,与单雄信厮战。若使单雄信是个有谋,只待他渡渠时,率领马军,只一冲可也逼他落水。却也犯了一个恃字,道他兵少,不足介意。不知他这支是江淮死士,上不装盔,下不贯甲,止是扎巾纸甲,短袄麻鞋,一手团牌,一手短刀,背上几枝镖枪,行走如飞,却又会滚,一渡渠蝴蝶似飞来。后边随的又是江淮弩手,百发百中。单雄信这厢人马,都带铁甲,回转不便,手中使是长枪。会使枪的,挑得他的牌,沾得他的身,这人就滚不进来了。不会使的,在藤牌上一搠两搠,搠不入,牌已早滚到马脚下来。马转不及,定受亏了。单雄信与副将孙长乐虽勇,也支撑不来。却得李密又差上二员将官,是程知节、裴行俨带了骑兵赶来策应。这两个都是个不怕死的勇夫,一个斧、一个刀,都是一匹好马,风也似从滚牌上乱踹,也不管弩与箭乱闯。不期箭来得密,一箭正中裴行俨面门,行俨翻斤斗落马。好一是:   轻风飘落叶,急雨打残花。   东都兵见南阵上一个将官落马,一齐来抢。这程知节也不慌不忙,略转熊腰,伸手接住了行俨,手一扯,行俨趁势一跃,飞上知节马来。喜得这匹马是好马,便载两人也载得,只是举步迟了些,被东都兵围住。恼了程知节性子,一手挽着行俨,一手举斧乱劈,沾着的呵便鲜血迸流,碎头折颈。好是:   一片霜来红叶飞,半轮月坠朱霞起。   胆小的都缩退了,只有一个东都雄武校尉淳于单,倚着他有些本领,提着杆浑铁槊,抵死追来。知节的马慢,他的马快,一赶赶将上来。看得清,举得快,把浑铁槊从知节后心撺来。自古忙者不会,会者不忙。知节只一闪,那槊已从知节肋下撺过。淳于单这一个空,倒把身躯向前一仰,待回槊时,已被知节挟住。一边倚着手力大,定要扯回;一边肘力大,挟住不放。正扯拽时,知节把身躯下老实一扭,响亮一声,早把这条槊捩做两截。淳于单拿得半截杆,急待要打去,那宣花斧却来得快齐腰砍来,早已将淳于单肋下砍着,跌下马来。程知节又复上一斧,早已不得活了。这便是:   壮士临战场,不死定然伤。   随从马军已到,夺了淳于单的马,与裴行俨骑坐。复翻身复杀入王世充阵。东都兵望风披靡,连与单雄信、孙长乐接战的,见他冲来,都各退去。程知节杀得性起,还待要杀去。奈是天晚,单雄信恐怕有失,鸣金收兵,俟次日再战。这番世充折了一员骁将,李密处已重伤了两员战将,正是:   玄黄飘战血,谁得独安全。   总评:   润甫是个谋臣,惜乎不遇其主,卒至湮没。仁基亦是将才,若从其计,李密必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