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史遗文 - 第 25 页/共 26 页
先是隋炀帝有传国八玺,及隋臣裴矩一干,建德破了宇文化及,都归了夏国。齐善行至此,奉了建德妻曹氏及八玺,一应破宇文化及得的珍宝,带领裴矩曹氏兄弟曹旦,都来归降。还有未曾降州县,建威当日拿了唐淮安王神通,羁留他在博州。如今刺史马士羡,见建德势败,推尊他出来,做唐山东安抚大使,说谕各处州县,共有三十多州,都听淮安王约束,归唐。建德所占据的地方,都已平定了。
苦征恶战争何益,天命归时地亦归。
若使建德肯依了凌敬,分兵掇了秦王,自己或自太行犯关中,或是河北结连突厥犯关中,唐朝精兵猛将,都在京东都,在朝不过裴寂一干,如何撑架?就是流水调秦王回时,王世充也还要发兵追赶,建德留下的兵,也要乘机邀掠,不能遽归。就使回得,顾此也要失彼。不然,敛兵自守,郑国必亡。他兵士疲敝,也得休息几时,夏国便可练兵训士,高城8池,岂至一旦势成瓦解?这都是天意归唐,何尝没有忠谋秘计人,自不用以致于亡。夏亡,这王世充越发不能支了。
总评:天命在唐,建德来也亡,不来也亡。但其不听凌敬、曹氏,亡愈速耳。
太宗胜人处,常在以身先入,以奇兵出阵后,能审不为敌先,不为敌后。此所以不数年而天下平也。
第五十九回 羽翼孤郑王面缚 交情深叔宝割股
诗曰:
骄兵一战已摧残,惆怅唇亡齿欲寒。
洛水干戈流恨远,洛城楼橹带愁看。
势同柙虎归1苦,形似绦鹰欲举难。
除却背城唯面缚,东都王气冷漫漫。
天下事只靠得自己,如何靠得人。靠人时,不知看他多少脸嘴,及至就绪时,还恐连他立不住,如何济得我?
太阳一出冰山倒,浪倚冰山作泰山。
窦建德战败消息,已传到洛阳,城里还不信,道:“夏王兵多将广,百战百胜,如何也至失利?” 将信将疑之间,只见自巩县到北邙山一带,旌旗蔽日,金鼓振天,秦王大兵已到了。守城军士,请郑王上城观看,郑王道:“ 秦王兵回,夏王兵一定败去了。” 正凝睛时,唐阵上骨碌碌推出四辆囚车:一辆上代王王琬,一辆上长孙安世,一辆上郭士衡,这郑王都认得的,只一辆上这人不认得。却听得秦叔宝、尉迟恭押着囚车,大声道:“洛城中将士黎民,你们靠着夏王救援,还是这等死守。如今夏王已被我们拿来了,你们若不见机,打破城池,这也便是你们榜样。” 郑王听了,知囚车里面,是夏王窦建德,惊得四肢难举,扑簌簌落下泪来,攀着城垛头叫道:“夏王、夏王,是寡人误了你了,怕不日也与你一般。”夏王也在城外叫道:“寡人也只为义气,提兵远来。不 料 天 命 不 助,反 为 所 擒,这 也 是 天 亡 我 国了。”彼此都落了许多眼泪。王琬又叫道:“ 叔父可怜!怎生救得我好。”郑王听了,一发泪如涌泉,道:“ 我若救得你,我先自救了。”正是:
相看徒有泪,无计脱羁囚。
此时城中士气颓丧,也没个敢思量出兵来争夺。这两个将官,押了四辆囚车,沿城推转叫唤。城上兵士看了,无不叹气连声。王世充要守,没个守的心了。正推时,忽然秦王传令叫取长孙安世。尉迟恭将他押到军中。秦王叫放出囚车,给与衣帽,叫他进城对王世充说:“能战即战,能守即守。难战难守,不如速降。莫待打破城池,必遭杀戮。” 又给与鞍马。长孙安世辞了秦王,直到城下。城上把索子吊他入城。长孙安世闯入大殿,见了郑王,拜伏在地,放声大哭,道:“小臣与代王,在夏国百端哀求,又用重贿央及众臣赞助,才起得兵。不料到虎牢,又被秦王把住险要,不得进来。及至出兵大战,夏王部下雄兵三十万,战将数千员,在洛水排阵也有二十里远近。初时秦王只是不战,到下午忽然发兵相杀,自己领兵,抄出阵后夹攻,以致大兵尽溃。夏王也逃到牛口渚了,又被他部下将士生擒。这非臣不效力,也是天意。”郑王听了,便向众人问计。众人中大半不敢做声,只有单雄信道:“ 城中粮尽,且城池宽大,人少守不来;守时还恐人心惊惧,不能固守。襄阳有魏王在彼,是个鱼米之地,不若带领精锐之兵突围而出。若到襄阳,杞王还在徐州,还可成犄角。若投降,这事可耻。若固守,怕坐以待毙。唯王主张。”王世充道:“ 此去襄阳,路尚遥远,不惟唐兵在城下连营困守,难以杀出。况所过地方多半降唐,涂路恐有阻碍。” 单雄信道:“凭着小将这条槊当先,大王与太子保宫眷在后,怕也杀得出去。” 郑王也待撇下三宫六院、洛阳宫殿,只父子亲人,杀向襄阳。只见部下众将道:“我等所靠,只是夏王。夏王已擒,如今莫论杀不出,便杀得出,怕也做不事来。况人心已离,在路安能保无逃散?到得襄阳?” 郑王听了叹息道:“ 若是守又不能,战又不可,将如之何?诸卿意思是要我降了。”言罢掩泪入宫。
天命既移奈若何?越王曾此泪滂沱。
如今寥落浑相似,富贵荣华得几多?
恐怕停留城中有变,就差长孙安世到唐营见秦王,道:“情愿投降,只求免死。”秦王准了。
郑王分付各门都竖降幡,大开城门,自己素服纱帽,带领太子玄应、文武将吏,共有二千多人,都到军门谒见。营前明盔明甲,军士摆有数万。到军门,管门将官禀报,发令旗令进军门。进门来,两行都是锦衣花帽的刀斧手,把刀都交相架着。王世充一干都从刀剑林中钻进去。过得去,将到帐下,都是些带刀将官戎装,刀都出鞘,站在两旁。帐外站的是秦叔宝一干,帐里立的是屈突通一干,中间虎皮交椅,坐着的是秦王。左首侧坐是齐王元吉。王世充离帐五七十步,也就膝行,到帐下,也就俯伏。秦王从容步下来,叫他请起,笑道:“卿平日只以童子待我,今日见童子怎生样恭敬?”王世充连叩上几个头,道:“肉眼不识太山,自惹罪戾,望大王宽恩大度,曲赦小臣。” 秦王一笑,扶起参拜了,赐坐。以下世充子侄将士都以次见。秦王都令暂回,明日入城抚安黎庶。自古道:
尼父犹然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次日秦王进城,洛阳城中,百姓扶老携幼,都头顶着香炉迎接。秦王预先分发将官,把守城门,分管街市,大悬榜文:“禁止军士掳掠,违者立斩。” 差记室房玄龄进中书门下省收图籍制诰,萧瑀、窦轨封府库。所有金帛差宇文士及、薛收,班赐有功及从征将士。秦叔宝、尉迟恭运回洛仓余米,轸恤城中百姓。元文都、卢楚一干枉被王世充杀害的,都与收葬,还与祭坛。这是:
大赍彰周德,封干着主恩。
仁声沦兆庶,威令振乾坤。
行了这些恩典,秦王道:“段达隋国大臣,却助世充篡位弑君。朱粲残杀不辜,杀唐使命。杨公卿、郭士衡、单雄信、张童儿、郭善才一干,都党恶害民,法宜斩首。传令差人拿捉,在市曹取决。”
此时单雄信,他意原不欲降唐,但一时要杀出他处去,去也不能。却又想起在魏宣武陵时,几乎把秦王刺死,心里也不安。待去望叔宝、知节、世勣,又道:“当日叔宝、知节要我投唐,我决意不从,投了郑国。他三人后边弃郑而去,做了唐朝佐命,我却做亡国之臣,何面目相见?” 自闷坐在家里。倒是叔宝三人,约了来见。始初犹自托病,因他三人苦苦要见,才肯出来一见。单雄信道:“一别以后,便是云泥之隔。三兄都作了佐命元勋,我如今是亡国俘虏,死生在旦夕,怎肯来看我?”李世勣道:“单二哥,怎说这话?我们一干兄弟,原拟患难相从,生死与共。不意魏公、伯当先亡,其余散在四方,止我数人。昔为两国,今作一家,岂有不相看之理?况且以兄才力,若为唐建功,安知不是佐命之人?”三个人送了些礼物,正在叙说别后事情,只见外边报:“秦王令旨:差旗牌来抓拿单将军。”单雄信道:“三兄何如?我道必不能容。我也是不怕死的,只家中妻子,累三兄看管。”世勣道:“ 不妨,有我三人在此。” 叫旗牌官进来。旗牌见了三位,叔宝道:“单爷是我三人生死之交,我等自行保奏,不得动手。”正是:
凭他舌剑唇枪,要脱天罗地网。
旗牌道:“三位爷讲,旗牌岂敢不从。只是奉有令旨捉拿,岂敢有违。旗牌有一计:旗牌若与单爷先去,怕三位爷一时进见不迭,不能相救。如今让三位爷先行,去见大王,旗牌也不敢绑缚,只伴着单爷问到宫中。若三位爷讲听罢了,旗牌敢不做情。”知节连声道:“有理。” 只是单雄信道:“ 三位兄弟,想我已犯了死着了,怕三个兄弟也了不事来了。”秦叔宝道:“好歹在我三兄弟身上,毕竟要救二哥性命。”
三个跳上马,飞奔宫门,要见秦王。秦王令进相见。三个参拜已了,叔宝道:“末将启大王:郑将单雄信,武勇出秦琼上,尽堪驱使。前日不度天命,在宣武陵有犯大驾。今蒙擒拿,末将三人俱与他有生死之交,立誓患难相救,只得恳求大王,开与生路,使他与末将等一齐报效。” 秦王道:“前日宣武陵之事,臣各为主,我也不责备他。但此人心怀反覆,轻于去就。今虽投伏,后必叛乱,不得不除。” 程知节道:“ 大王若疑他有异心,小将三人,愿将三家家口保他。他如谋反,一起连坐。” 秦王道:“ 军令已出,不可有违。”李世勣道:“大王招降纳叛,如小将辈俱自异国,得备左右。今日杀雄信,谁复有来降者?且春生秋杀,俱是大王,可杀则杀,可生则生,何必拘执。” 秦王道:“ 雄信必不为我用,断不可留。猛虎在柙,不为驱除,待其咆哮,悔亦何益?”三将叩头哀求:“ 愿纳还三人官诰,以赎其死。”叔宝涕泣如雨,愿以身代死。秦王心中不说出,终久为宣武陵之事,不快在心。道:“三将军所请,终是私情。我这国法,在所不废。”固执不听。
诛降固非策,乱源所当塞。
肯学妇人仁,酿祸不可测。
秦王传旨:“段达等都驱到洛水之上斩首号令。” 三将只得叩头,请得收葬他尸首。秦王准了,还因他三人哀求,道:“叛人妻子,俱流岭外。今因三将军之故,特免流徙。”
三人谢了出宫。旗牌已传出令旗,单雄信都已绑了。正待起身,叔宝三人见了,泪眼交流道:“ 兄弟非不再三哀求,争奈秦王不听,止免得家口流徙。” 雄信道:“ 我料你也了不我事来,丈夫自从军来,便在一刀一枪中做事业,免不得断头截颈,这也何足惜。” 就随众人同到洛水之上,都有妻子部曲来送的,只有朱粲向来吃人,自到洛阳,每日早晚在他衙门前过的,顺便也抓两个人进去吃,手王世充也禁他不下,这日被害的妻子也来送他,口里啼哭,手里瓦片石块乱打,先打一个小死,路上也处处成堆。雄信妻子来送,世勣、叔宝知节三人都到杀场上。雄信教妻子过来,见了三个叔叔。众人哭做一团,雄信半点眼泪也没有,道:“不要作此儿女态,只管我儿女就是了。” 叔宝三人抱了雄信大哭,叫从人拿过一把刀,一个火盆,三人轮流把自己股上肉割下来,炙在火上熟了,递与雄信吃,道:“兄弟们誓同生死,今日不能相从,倘异日食言,不能照顾你妻子,当如此肉,为人炮炙、屠割。” 雄信也将来吃了不辞。延至午时,一边起鼓,叔宝三人只好痛哭,也留人不住,一齐砍了。可怜这一干:
才庸唯卖国,恃勇逆天心。
势败难逃死,尸横洛水浔。
朱粲尸首,倒亏了被害的人一顿瓦石抛打,已自成了一个大坟,首级与众人的同在各门号令。单雄信已得许他三人收葬,三人为他觅了沙板,将他首级,仍用线连在项上,仍用冠带殡敛,为他开丧。就在北邙山起造坟墓,把他妻子带回长安,以便三人看视。
叔宝又想起伯当妻子与母亲、知节母亲,尚在瓦岗,写书与尤俊达、连明,叫他烧毁寨栅,将各家家眷,都移到洛阳取齐,同往长安。书去,先时尤俊达在山东,被窦建德阻住,要投唐不得投。喜得建德他也爱惜豪杰,知得叔宝众人家眷在里边,不来侵犯起衅,所以保全。到这时候,尤俊达见建德已平,一路无阻,率领部下拔寨起身,星夜来至洛阳。叔宝引见秦王,秦王也各与他做骠骑将军职衔。叔宝与知节各人拜见自己母亲,将伯当与雄信妻子,安置一处。叔宝子许娶雄信的女,伯当的女议与世勣的子,彼此都结了亲,以便往来。这明是:
只缘胶膝情难断,故结朱、陈不断姻。
秦王既定洛阳,分差各官招谕未定州县。世充弟伪杞王王世辩,做徐州行台管辖徐、宋等三十八州,向河南道安抚大使李大亮处投降。世充侄伪魏王王弘烈,伪宋王王泰在襄阳,举襄州来降。王世充所占土地,都归了大唐。秦王访各州县刺史县令,庸老贪残的都罢黜更换,其余廉能勤慎的俱还旧职。各要害处,都令总管镇守,自己回还长安。一路取道潼关,直至关中。真是:
去时儿女悲,回来笳鼓兢。
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
到长安,但见:
战辉秋月冷,马簇夏云横。袍花绣锦,依然上苑之春;旗影分光,浑似中天之电。歌凯奏,三军色喜;俘获献,百战功成。擒充灭窦著奇勋,烬息烽消天下定。
前面列了鼓吹旗帜,王世充窦建德并擒来将相大臣宗姓子侄,隋家乘舆法物都排在面前。秦王锦袍金甲,骑着敬德夺来的骢马,后边:
李元吉、屈突通、窦轨、李世勣、秦叔宝、尉迟恭、程知节、宇文士及、丘行恭、段志玄、王君廓、史大奈、白士让、杨武威、罗士信、史万宝、刘德威、黄罗汉、翟长孙、李君羡、李大亮、齐国远、李如珪、新将尤俊达、连明。
共二十五将,俱全装贯带,随在后边,先到太庙里献了俘,然后入朝。唐主御门,秦王与各将官以次见了。见毕献俘,唐主宣旨责王世充:“原何负固,力竭才降?” 王世充叩头道:“臣固当诛,但秦王已许臣不死,还望天恩保全首领。”又宣旨责窦建德,道他“恃强犯顺”。建德无辞。唐主传旨俱着大理寺禁拘。本日大宴将士。次日传旨王世充贬为庶人,兄弟子侄都安置蜀中。
仅免浮尸同鳖令,且依石镜听啼鹃。
窦建德着于市曹处决。
漳南起义霸山东,自是当年盖世雄。
怪是天心不相佑,却教都市血流红。
后来王世充徙蜀到雍州,为定州刺史独孤修德所杀。其余子侄不安,在路谋叛,亦俱被诛。
不能谋其身,且亦倾其族。
还思皇泰主,天道苦报复。
一月之间,三日之内,既破建德,复降世充,固是秦王英明,却也是叔宝一干戮力。两大敌既去,天下十定其八矣。
总评:
天下未定,无降不纳,以收人心。天下将定,反覆必诛,以杜乱本。故虽有叔宝等恳求,雄信亦必不免。
窦建德虽云盗贼,但为隋诛宇文,必王世充废越王,方称帝,其规模与人不同。且不杀神通,放还同安于唐,不能无情,乃卒杀之,正以其规模与人不同也。疑建德、玄邃,俱是不可驾驭之人。
第 六 十 回 二憝除秦王即真 百战勋秦琼锡爵
喑呜叱咤。抵死图王伯。冒风霜,劳鞍马。一朝机事败,寸裂浑如瓦。何处觅?洛阳郑主洺州夏。 屈首居人下。抑节从驱驾。志气小,功名大。身邀朱紫贵,位列公卿亚。堪羡也,形留千古凌烟画。右调《千秋岁》
俗语道:“扒得高,跌得重”。就是唐主,也道“ 化家为国由汝,破家亡身亦由汝。” 图王不成,必至身死家族,故称郑称夏,能得几时?倒不如见机的英豪,相天命的所在,倾心事他,替他戮力,驱除叛乱。到后来富贵虽不大,却也腰金衣紫,荫子封妻,也成一个结局。
唐主既平了世充、建德,江淮河北,已是大定。只为杀了建德,建德旧时将士不平,见单雄信是王世充大将,不得免死,更自不安。没来由这唐主,又去访拿夏国旧将高雅贤一干。这干将士,就生起心,寻出他旧时将官汉东公刘黑闼,尊他为主。先破了漳南县,唐主也轻忽他是败亡之余,只用淮南王神通,在山东做行台仆射,要平定他。不知这干人,存了反也死不反也死的肚肠,不要性命来杀,所以连破隃县、历亭,拿了总管王行台、盛彦师。唐主又调幽州总管李艺,与神通合兵征剿。李总管用罗成带薛万均、万彻作先锋,也将高雅贤杀得大败。不料神通兵败,李总管独力不支,也被黑闼败回幽州。一路又陷了瀛州、毛州、定州、冀州、洺州、相州、黎州、卫州、邢州、赵州、魏州,杀了总管李玄通、潘道毅,刺史曲麴稜、田华,败了总管李世勣,拿了刺史房晃、将军张士贵、秦武通。刺史陈君寘、程名振都望风而走,兵势大振。总是:
莫欺疥癞难为患,瞬息还贻肘腋灾。
唐主只得又差下秦王,带领秦叔宝、罗士信一干战将,会合李艺,剿除黑闼。黑闼闻报,就弃了相州,退屯洺州。因李总管兵到鼓城,只得分范愿守洺州,同兄弟刘十善与张君立去相杀。徐河大战,被罗公子杀得大败,擒斩也有八千余人。回来不曾到洺州,又被秦叔宝去合幽州兵,在列人地方截住,大杀一阵。洺州已是被秦王差王君廓打破,占住了。黑闼大怒,自己合着范愿败兵,将洺州围住,日夕攻打。又沿城筑了甬道,外拒秦王,内困君廓。秦王三次进兵大杀,李总管破了定、滦、廉、赵四州来会秦王,两下合击,竟不能到城。秦王忧王君廓守不城来,只见罗士信道:“我愿往守,调他回来。”果然带部下二百家丁,拚命杀入,叫王君廓乘势杀出,替了君廓守城。虽然人少,士信会得提调,也支持八日。争奈老天下了一场怪雪,深有三四尺,秦王救兵不能到,黑闼倒趁这雪,破了城。士信力战,众寡不敌,被黑闼拿了。黑闼闻他猛勇,再三劝他投降。不肯,还把黑闼大骂。黑闼怒起,将来杀了,才得二十岁。可怜:
弱冠著威名,挥戈神鬼惊。
一朝殉节死,慷慨气犹生。
秦王闻知士信被杀,不胜痛伤。叔宝要报士信之仇,请秦王差程知节,去截黑闼粮道。自与李世勣合罗公子出战,刺伤了他左仆射高雅贤。雅贤回营身死。程知节在路会了程名振,将他冀州等处水陆粮食,陆路连粮车烧毁,水路连船凿沉。相持两月,秦王要待他食尽,回兵追他。秦叔宝道:“回兵追他,固是上策。但小将看得5水上流,可以堰住,不若小将诱他过来,发水淹之,用力不劳,可以大胜。” 秦王就差李如珪等守堰,秦叔宝诱敌。叔宝即带兵到黑闼营门首大骂,单搦黑闼,要将黑闼剉尸万段,报士信之仇。部下却只七跎八矮,二三百人,又骂得不堪,黑闼忙带兵杀出。叔宝与黑闼先锋王小胡故意死战,让步下先跑。部下已尽,自己一跑,在水中接着大队人马。黑闼也带人马来大杀。初时隔水放箭,后来唐兵走三五十下河来杀,水不过尺余。黑闼见了一齐下水,唐兵就跳在岸上相杀,使他不得上岸。战了半日,只听得上流头一声炮响,唐兵尽走。黑闼兵正待上岸来追,上流头山似高水势冲来,登时深七八尺。这一淹可淹死万多人。逃得上岸,都被唐兵复回砍杀,也有万余。黑闼只与范愿带得二三百兵逃去,这便是:
泜水陈馀败,樊城于禁亡。
先时兖州贼徐圆朗,随王世充投降,授他为总管。这时复与黑闼相通,自称鲁王。秦王既破黑闼,移兵去攻圆朗,取了徐州。唐主怜秦王久在兵间,征伐劳苦,那齐王元吉,见黑闼已逃,圆朗穷蹴,与太子建成,愿代秦王征讨。他两个做元帅的,不似秦王,部下也没有叔宝、尉迟一辈。又被他杀了贝州刺史许德让,行军总管淮阳王李道玄。道玄止得十九岁,也是一员惯战之将。山东地方尽被他复去。亏得李艺总管,出兵夺回连、定二州。又亏得魏徵在军中,劝太子赦黑闼党与,连拿在军中的都放了。所以黑闼部下,都有更生之心,也都逃散。及至来对阵时,部下都弃甲来降。黑闼独力难支,逃到饶州。饶州刺史诸葛德威,原是黑闼故人,黑闼与他的官。来迎他入城,因而拿下,送太子将来杀了。临死时道:“ 我幸在家种菜,可保余生,不幸为高雅贤所误。”这是:
只因一着错,驷马总难追。
徐圆朗闻得黑闼死,也弃城逃走,为人所杀。山东尽平,太子与齐王班师回京。当时还有凉王李轨,占据河西五郡,他后僭称皇帝,被唐主差安兴贵、安修仁,拿送长安。梁王萧诜,占据江陵,直至交广。唐主差赵郡王孝恭,与开府李靖,乘他散兵归农,直捣。这萧诜背城死战,孝恭大败。得李靖整兵接战,破他水城,又用计缓他救兵,萧诜只得出降,也送长安。杜伏威与辅公佑,同起丹阳,后边来降。伏威封吴王,辅公佑封舒国公。伏威入朝,就在京师。公佑在丹阳作反,也是赵郡王与李靖征讨。发兵这日,赵郡与众将饮宴,偶然取水,水到面前,都变血色。众人惊疑,赵郡王道:“此公佑授首之兆。” 连破公佑。公佑逃至武康,被擒,枭首丹阳。自此南自岭表,北至燕、冀,东自登、莱,西至金城、抱罕,莫不降唐了。
历尽几年战伐,自成一统山河。
自古道:“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俗语道:“太平原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这不但在君臣之间,连骨肉之间也是如此。唐王当日有天下,取关中,平陇右,定洛阳,取山东,全亏得秦王。及至功成了,太子建成忌他功高望重,怕唐主晏驾后,他有异心,与元吉商量,要害却秦王,方得无患。这元吉更欺心:撺掇建成害了秦王,毕竟唐主要问罪,他却乘机下石,一并陷了建成,这天位却到何处去?为他设计,先要去除秦王羽翼:文官是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张公瑾一干;武将叔宝、尉迟、程知节、段志玄一干。叔宝做人极乖,他见势头两边必不相容,却又道:“疏不间亲,他兄弟之间不能调和,怎为他挑斗?”只常托病道:“我数年间战争,身上血也流去二三斗,怎得不病?”所以建成不去忌他,先将金帛去买敬德,敬德不从。买段志玄,志玄又不从。建成大恼,差人去刺敬德。没个敢下手的,只得合了元吉,去诬陷他谋反,拿来禁在天牢里。亏得秦王面驾力辨,放了出来。把程知节升做康州刺史,段志玄定州刺史,房玄龄、杜如晦都调外任,要去他心腹。这干人都托领凭,收拾行李。还未起身,元吉又设下一个计较:因突厥犯边,谋充元帅,合李艺北征,把他这干将官———尉迟、程知节、段志玄,连叔宝都调来听用。与建成计议:待建成约秦王来昆明池上饯行,暗将药酒药死。这干将官在他麾下,谁敢作乱?这番敬德一班都急了。敬德潜自与长孙无忌进秦王宫中,劝秦王。秦王还念手足之情,不肯。众人再三苦劝,秦王还要卜。得张公瑾把龟来撇在地下,道:“卜以决疑,今事在不疑,何必用卜?” 秦王毕竟又召房、杜两人,先时怕事不来,直待敬德去,才悄悄换了道士装扮进宫。计议已定,秦王先见唐主,奏建成、元吉,淫乱后宫,谋杀臣,为世充、建德报仇。唐主道:“待明日勘问。”却也只是这样说。次日自在海子内,泛舟去了。
秦王先在临湖殿,带领敬德一干,埋伏等他。这两人却还倚着宫中有宫妃为他,要来御前折辩。不期撞了秦王,身边带有弓箭,元吉道:“一不做,二不休。来,我今日只射死了秦王,死无对证,父王还问甚的?” 取出袋中弓,搭箭就射。心慌力怯,一连扯了三次,扯不满。秦王见他如此,也容不得情了,先一箭射来,元吉一闪,恰中了建成,一交倒地。笑是:
天位今何在?先从地底游。
元吉见建成死了,拨马就走。恰好敬德闪出,将元吉一箭,射下马来。元吉也便舍了马,打帐走到武德殿,率自己宿卫来战。却又秦王一马撞来,绊了树枝,反跌在地。元吉满心欢喜,苦是不带得刀,夺了秦王弓,将来乱打。不期敬德赶到,大喝一声。元吉见不是对手,撇下弓便走。不上数十步,被敬德领喉一箭,早射死了。
志倾骨肉阴谋狡,难保荣华一命徂。
此时东宫翊卫车骑将军冯立,齐府直府左军骑谢叔方,率领两处精兵二千,直入玄武门。张公瑾见了,忙把门闭上,独自拒住。他有力搪得住,两人杀不入来。门外程知节、段志玄又领兵到,混杀一场。冯、谢两人,又去攻秦府。又得秦叔宝拒住大杀。尉迟敬德又血淋漓提了建成、元吉两颗首级,道:“ 建成、元吉谋反,奉旨诛戮,部下将士,俱免从坐,不得党恶,自取罪戾。” 两处听了,即时星散。这两个将官也逃了。
尉迟既散了众兵,秦王又差他奏知唐主。唐主在舟中,听了大惊。然事已到此,无可奈何。裴寂、萧瑀又道:“建成、元吉,本不预义谋,又无功于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为奸谋。今秦王已讨而诛之,秦王功盖宇宙,率土归心,陛下处以元良,委之国务,无复事矣!” 唐主先传敕:“ 东宫齐府,并受秦王节制。” 先息了外边的争,随召秦王抚安了。秦王也谢罪。唐主又传旨:“ 建成、元吉子,尽行诛戮。”秦王意思,还要穷究两府平日拨置的人,倒亏敬德与叔宝道:“ 臣各为其主,今罪在二凶,诛之足矣。若及支党,非所以安众心。”秦王奏闻,下诏:“罪止建成、元吉,其余一无所问。冯立、谢叔方,都还他旧职。”
次日册立秦王为皇太子,军国庶事无大小,悉委太子处分。
山河自合归真主,笑是痴儿枉费心。
到八月,唐主竟将位禅与秦王。秦王即位,大赦天下,改武德九年明年为贞观元年。□这干文武诸臣,或运筹帷幄,或血战封疆,使我得有今日,所以次叙功臣,并加显爵,以报其功。
文臣:房玄龄左仆射梁公,杜如晦右仆射莱公,萧瑀特进参预政事宋公,宇文士及御史大夫,许公、张公瑾封纳言邹公,郭孝恪吏部侍郎,薛收弘文馆学士。
武臣:屈突通蒋公、兵部尚书,窦轨赞皇公、管州都督,李靖魏公、徐州都督,李世勣英公、并州都督,尉迟恭鄂公、□州都督,秦叔宝胡公、同州都督,程知节卢公、荆州都督,段志玄褒公、定州都督、丘行恭郑公、昙州都督,刘弘基夔公、齐州都督,王君廓彭国公、华州都督,殷开山郧公、潭州都督,史大奈房州都督,白士让振州总管,杨武威庭州总管,田留安润州总管,齐国远凉州总管,李如珪扬州总管,程名振右骁卫将军,李君羡左武卫将军,尤俊达天纪将军,连明云麾将军。
亲王:李孝恭赵王太尉,李神通淮安王司空,李道宗洛阳王。
国戚:长孙无忌赵公、司空,长孙顺德邳公、浍州都督。
驸马柴绍 谯公、开(府)仪同三司。
异姓王:李艺燕郡王、子袭幽州大总管,薛万均和州都总管,薛万彻赵州总管,尉迟南右武卫将军,尉迟北右玉铃卫将军。
死节者:罗士信剡国公、谥忠勇,王怀文赠上柱国、朔州刺史,李玄通仍淮南王、谥忠武,录子伏护为将军,李道玄淮阳王,谥曰壮。
其封国都赐铁券,许子孙世袭,父母妻俱生封死赠。叔宝曾祖某、祖旭、父彝,并赠胡国公。曾祖妣、祖妣,俱赠胡国夫人。母妻俱封胡国夫人。童环、金甲俱因叔宝提挈,童环做了付护军,金甲做了中郎将。单雄信、王伯当妻、子,叔宝都为养膳、婚嫁。当日李密、王伯当、单雄信若肯似叔宝,相天心,归真主,也可荫子封妻。倒不如樊建威、唐万仞也图得个忠义。却又累贾润甫,一段奇才,不得大用,隐遁而去。若使当日叔宝随了李密,桃林一反,也不免丧身。死心从了王世充,也不免戮辱,缘何得官拜国公,荣及妻子。到罗士信,这也虽死犹生。程知节也亏小时与叔宝相交,搭了好伴,不然,长叶林之事,也只是强盗结局,那得做得佐命功臣。就是魏徵、张公瑾,也得了秦叔宝气力。总之天生豪杰,必定有用他处,却也要善识天意。不然,这隋氏灭亡之时,岂止一个王世充、窦建德、单雄信、李密。这原是:
天生豪杰不寻常,去就还须顺彼苍。
好为真人扶社稷,莫依僭窃逞强梁。
兜鍪博得君恩重,介胄赢将子荫长。
更是功名标史笔,传来千古有余香。
总评:
玄武门事,只是唐主不善处,居常以叙,定乱以功,早定秦王,何至如此?
叔宝托病,善处人父子兄弟之间。盖叔宝固非一勇之夫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