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史遗文 - 第 18 页/共 26 页
自此又分兵攻武安、钜鹿、清河。各县百姓,闻得他残暴,都弃家逃命,没个来抵当的。
张须陀闻得他连陷四县,急领兵前往征讨。移文清河郡丞杨善会,叫他堵截入淮一路。自己会合秦叔宝,两路进兵。这些贼人连破了四个地方,所得金帛女子无限。又见无人迎敌,所以恣意在酒色上用工夫。须陀领兵先收复武安,故意流言俟秦叔宝兵至合剿,顿兵五十里外。一连三日,反在那厢深沟密栅,似怕贼来攻的一般。贼人探得,都在那里笑他。他却本晚挑选精兵五百,自己带了,直至城下,踰濠扒城而入,喊声四起。贼人梦中惊醒,不知东西,只办得走,谁敢迎敌,将金帛子女,尽皆抛下。张须陀已是复了武安。秦叔宝去取钜鹿,未到,贼已委城逃去。尚有平恩张金称,自己在城中住扎。张通守与秦叔宝合兵而进,两人计议:先发了樊虎、唐万仞两支兵,次后张通守领兵从大路向城下来,秦叔宝领奇兵从小路进。张通守将至城下,只见城内涌出数万贼兵,当先两员贼将,后边又数员头目,簇拥着张金称,过濠而来。张须陀见了,挺枪直前。那个贼将也一刀一枪,赶来相敌。部下军兵,各寻对而厮杀,战尘蔽天。忽然战尘之中,又是一彪人马冲来,将贼兵截作两断,为首叔宝,横着两简乱砍。张金称身边八个头目,抵死来战,被打死了五个。贼众渡桥不及,淹死者万数。前边两个贼将,俱为张通守刺死。张金称止带得三个头目,七八千贼兵,要奔清河。于路又撞了唐万仞,杀得部下七零八落,急逃进清河郡。时樊虎又会了杨善会,复取清河。知得金称兵败,必走清河,已伏兵城内。贼到不及千人,被二人伏兵群起,尽行砍杀,不留一人。张金称已为杨善会所杀,四处都邑,都已恢复了。还是:
勇将威成破竹,贼人兵是摧枯。
谈笑山东底定,士民共庆来苏。
张须陀与叔宝知金称已诛,就在平恩招抚流民,商议守御。忽然一个差官,竟至张须陀军中,称有兵部机密文书投递。张须陀拆来看了,就仍置封袋中,放在案上。差官道:“宇文爷分付,要老爷即刻行事,恐有走脱。” 张须陀道:“知道了,你明日领回文。” 张须陀回到帐中,也不睡,燃灯坐了一会,自写起一个疏稿,叫一个谨慎书记来写。疏上道:
齐郡通守、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臣张须陀奏:为宥无辜以安齐鲁事。 月 日奉有兵部移文。称鹰扬都尉秦琼,向为杨玄感党与,今复与王伯当窝藏李密,抗不送官,已经奏有圣旨,令臣拿解等因。该臣勘得:都尉臣秦琼,本贯齐郡历城人氏。尝从总管来护儿征讨高丽,首夺#水,继袅贼将,除授鹰扬校尉。后同臣大破王薄、孙宣雅、左孝友各贼,累著奇功,升授今职。近复同臣恢复平恩、钜鹿各县,擒斩剧贼张金称等,忠贯金石,气作山河,五载行间,一心勤职,S安山东,皆出其力。今因掩捕王伯当、李密不获,坐以逆党,令行擒解。夫疏虞失事,琼亦难辞;坐以通同,情则冤矣。况今山东、河北,盗贼蜂起,伯当、李密,亦在其中。何无令以功赎罪,殄除各盗,兼捕二贼,庶亦情法之允。若必深文,罪以风影,戮琼是戕臣手足,是亦为盗复仇,增乱齐鲁。且齐杀明月而齐亡,亦往事之鉴也。臣计惟为国,非恋所私,伏乞圣恩俯赐俞允,臣不胜惶悚之至。谨具本题知。
又写了一道回兵部回文,分付不可泄漏。
次日正待发放差官,恰值叔宝抚安民庶已毕,来议旋师。差官闻得叔宝到营,只道张须陀骗他来拿解,就随进营。见须陀与秦叔宝和颜悦色,谈笑商量了半日。叔宝将待起身,怕他走了,忙过去道:“兵部差官领回文。” 叔宝见须陀有事,却又坐下。须陀对差官道:“ 你这样急性。” 叫书记取与回文。差官见只与回文,只得又道:“差官奉文提解人犯,还求老爷将犯人交割,还求添人协解。” 须陀道:“这事情我已备在回文中,你只去便了。”差官道:“宇文爷临行分付:没有人,你不要回来。今人犯现在,求老爷发遣,小官好回覆。”张须陀道:“你这官好多事。这事我已一面回文,一面具本明辨了。去!” 这差官甚有胆力,又道:“ 老爷在上,这事关于反逆,已经题请提解,极是重大。若无人去,不惟小官干系庇护奸党,不行擒捉,于老爷亦有不便。”叔宝不知来由,见差官苦恳,倒为他方便道:“大人,是甚逆犯。若系真实,便与解去。” 须陀一笑道:“莫理他,推出去!” 这官便急了。嚷道:“ 奉旨拿逆犯秦琼,怎反留他同坐,将我赶出?钦提的人,这等抗违?” 那张通守,他只:
欲挥转日戈,思展回天手。
为国保忠良,一任傍人口。
秦叔宝听到逆犯秦琼四字,便起身离坐,向须陀道:“ 大人,秦琼不知有何悖逆,得罪朝廷,奉旨提解。若果有旨,秦琼就去,岂可贻累大人。” 须陀初意只自暗中挽回,不与叔宝知道。到此不得不说,道:“ 日昨兵部有文书来,道:‘都尉是杨玄感一党,见与王伯当窝藏李密,行文提解。’我想都尉五年血战,不在海外,就在山东,日夕与下官相依,何尝与玄感之事。李密现与王伯当在瓦岗为盗,非都尉窝藏可知,怎么枉害忠良?故此下官已具一个辨本,与他公文回部。这厮倚恃差官,敢如此放刁,叔宝道:“凡事真的难假,还是将秦琼解京,自行展辨。当日止因拿李密不着,就将这题目陷秦琼。若秦琼不去,这题目便移到大人了。”就叫从人取衣帽来,换去冠带赴京。这是:
一生看破浑如寄,肯向他人漫乞怜。
须陀道:“ 都尉不必如此。如今山东、河北,全靠我两人。若无你,我也不能独定。且丈夫不死则已,死也须为国事,烈烈轰轰,名垂青史。怎拘小节,任狱吏荼毒,快谗人之口。”叫书记取那本来与叔宝看了,当面固封,差了一员听差旗牌,即刻列香案,发了本,给与旗牌路费。又取银十两,赏了兵部差官。差官见违拗他不过,只得回京。叔宝向前称谢。须陀道:“ 都尉不必谢。今日原只为国家地方之计,原也不为足下,原也无心市恩。但是我两人要并胆同心,尽除群盗,抚安百姓,为国家出力便了。” 自此叔宝一意要图些功业,一来报国家,二来报知己,去不知家中早又做出事来。
总是奸雄心计毒,故教忠义作强梁。
齐郡丞原是罗士信带署,后来升了一人山西平阳县姓周名至前来到任。士信只管了鹰扬府事,管守齐郡,弹压附近盗贼,一日周郡丞坐堂,有兵部差官投下文书,是拘提秦叔宝家属的。周郡丞便差了八个差人,佥下一张牌去拘拿。差人直到鹰扬府中,先见罗士信,呈上纸牌。士信道:“我哥哥苦征力战,才得一个官,拿不着一两个贼人,就说他是逆党。胡说,去!”差人道:“ 是老爷分付,小人怎敢抗违。就是本主爷,也不敢造次,实是兵部部文,还是题过本,奉旨拘拿的。老爷还要三思。” 士信大睁着眼道:“ 叫你去就是了,再讲激了老爷性,一人三十大棒。” 公人见他发怒,只得走了。回覆郡丞。郡丞没法,只得打轿往见,罗士信出来作了一揖,郡丞晓得他少年粗鲁的,只得先赔上许多不是,道:“适才造次得罪,秦都尉虽分文武,也是同官,怎敢不拘一毫体面?奈是部文奉了圣旨,把一个逆党为名,题目极大,又是差官守催,下官便担扶不住,想这事也是庇护不来的,特来请教。”士信道:“下官与秦都尉是异姓兄弟,他临行,将母妻托与我。我岂有令他出来,受人凌辱之理。这也要大人方便。” 周郡丞道:“下官岂有不方便理,但只部文难回。”士信道:“当日家兄也奉部文,拿不着王伯当,也是这等回了,有何难处?” 郡丞笑道:“当日人走了拿不着,尚惹出许多口面;若人在不拿,下官越得罪重了。如今为同官情,只可重贿差官,安顿了他,先回一角文书去。道:‘ 秦琼母亲妻子,俱已到官,因俱抱重病,未便起行。待稍痊,同差官押解赴京。’ 这等缓住了,然后一面去京中关节,可以 两 全 无 害。” 罗 士 信 是 个 少 年 不 谙 事 的,道:“我兄弟从来不要人钱,那得有钱与人,凭着我在,要他母妻出官,断不能够。”郡丞见说不入,只得回衙。
但存管鲍情,那顾萧曹律。
当不过差官催逼,差人过去说,叫他拿钱安顿差官。这士信不待开言,不是打,便是骂,赶出门。
郡丞只没奈何,叫过一个老猾书手,名叫计必奇,与他商议。计书手道:“奉旨拿人,这断难回覆的。如今罗士信部下,又有兵,用强去夺他,也拿不得。只除先算计了罗士信,自然家属可以拿解的了。况且罗士信与秦琼同居,自说异姓兄弟,也是他家属,一发解了他去永,无后患。” 郡丞道:“ 他猛如虎豹,怎拿得倒?便拿倒,路上恐有疏虞。”计书手道:“老爷又多虑了。如今只要拿得罗士信,并他母妻交与差官,路上是差官与别地方干系了。” 郡丞点了点头道:“只是如何拿他?”计书手道:“老爷若肯依小的,不怕拿他不得。”
但教计密如罗网,猛虎从教枉负隅。
向郡丞耳边,说了几句。郡丞大喜,就叫计书手去见罗士信。相见叩了一头,道:“ 周郡丞差人叩见。” 罗士信道:“又来怎么?”计书手道:“周爷拜上老爷,秦爷事,莫说秦爷体面,又加老爷体面,也要周旋。明日请老爷过衙,商量一角回文。” 罗士信道:“我不管,你自去回。” 计书手道:“自然周爷出名去回,但周爷道:‘不知此去回得倒,回不倒。’得罗爷经一经眼,也知周爷不是为人谋而不忠。” 罗士信道:“这等我明日来。”
次日罗士信过去,周郡丞欢然接道:“同官情分,没个不为调停的理。只怕事大难回,所以踌躇数日。如今拚着一官,为二位豪杰,事宽即圆,支得他去,再可商量。” 士信道:“全仗大人主张。” 计书手拿过回文来看,是说秦琼母妻患病,俟病痊起解因由。罗士信道:“我乃鲁夫,不大懂文移事体,只要回得倒便是。” 周郡丞故意指说:“ 内中有两字不妥,叫书房另写用印。” 耽延半日,日已过午,叫过差官,与了回文。周郡丞又与他十两银子,说是罗爷赏的。差官领了。周郡丞就留罗士信午饭。罗士信再三推辞,周郡丞道:“罗将军笑我穷官,留不得一饭么?” 延至后堂,两桌饭,两人分宾主坐了。周郡丞开怀畅饮。罗士信也吃几杯。坐不过半个时辰,罗士信眼前只见天转地转,眼花头晕,伏倒几上。周郡丞已埋伏手下,将罗士信捆了。出厅来,对他手下道:“罗士信与秦琼通同逆贼,奉旨拿解,众人不得抗违。”手下人听得,都走散了。
罗士信既拿,府中没主。秦母姑媳,没人拦阻,俱被拿来。可怜二人呵:
命如风里烛,家似舂中冰。
秦母姑媳,都上了镣肘,路上给与小车。罗士信也换镣肘,却用陷车。计书手将过批文,逆犯秦琼家属三名口:
母宁氏,妻张氏,同居义弟罗士信。
差了防送官兵四十名,怕他部下来救,连晚出城。城外宿了,五更赶路。到得五更,罗士信渐醒,听得耳边妇人哭泣,自己展动不能。开眼一看,自己在陷车之中。叔宝母亲镣肘在小车之上哭泣。士信见了泪下:“只为我少算,中了贼计,以致他姑媳受苦。” 意要挣挫,奈被他药酒醉坏,身子还不能动弹,只得权宁奈了。将次辰牌,他精神渐已复旧,他吼上一声,两肩一挣,将陷盖顶将起来。两手一开,手肘已碎。脚一蹬,铁镣俱断。踢碎车栏,捉了两块碎车板,来打解官。这些防送官兵,知道他勇,那个敢来拦挡,一哄走了。
士信打开秦母姑媳镣肘,奈是车夫已走,没奈何,只得自推车子。想道:“身边并没一个帮手,若这厮起兵来追,如何是好?”一边推,一边想,正没计较,只见前面一座大林子相近,忽听得一声喊起,赶出二三十人来。急得士信,丢了车儿,拔起路傍一株枣树,劈脸打去。只见两个为首花脸的,道:“ 不要打!不要打!你可是罗将军?我是贾润甫。昨日连明来说:‘秦夫人被拿,连你起解’。我特与连明扮作 强 人,在 此 劫 夺。不 意 你 已 挣 脱 此 祸。” 士 信 道:“虽然被我挣脱陷车,打走解官,只是单身,又无盘缠,不惟前路难去,追兵若来,亦难两顾。” 贾润甫道:“ 我昨夜与连明想:若夺了秦夫人,此地断难安身。我已与他计议,将家眷俱打发在前十里地面,只待兄同行。如今尤员外、程知节在豆子p,单雄信、王伯当在瓦岗地方,各人都有兵六七千不等,且到彼处安身,还恐秦大哥那边,不知如何?没有拿他家属不拿他的理,须得一人前往探听。小弟自去走一遭,得声息飞来报知,大约在王伯当军中相会。” 两人才分得手,只见差官与郡丞带五七百兵赶来。罗士信叫连明与同来庄客,督车赶入各家属里,自己在众人中,借了一匹好马,一条枪,倒赶转来。众人见了他,已是惊怕,略一战,被他似风扫叶般杀个乱窜。夺了几匹好马,赶上连明一行人,秦老夫人已是脱了这一险。
正是交情同四海,故教老母出牢笼。
正要去投王伯当,恰值尤俊达、程知节已在豆子p扎寨,时时出来打劫行商过旅。这日听得有一行家眷过,约有二三十人,并车辆男女,程知节便赶出大路邀截。横担大斧,立马在那厢,大喊道:“ 孩儿们,都与我一个个抓了来。”连明在前,他做惯公人,眼尖,认得是程知节,故意道:“咄!剪径贼!你认得我秦叔宝么?”知节便笑道:“好贼子,假咱哥名字来吓我哩。” 轮斧直赶过来。那连明道:“程咬金,这是秦老夫人,叔宝哥哥的家眷行李,你要打劫他的么?”知节省得,道:“莫非连大哥么?” 说话时,秦母已到。罗士信听得前面有贼,正赶来厮杀,知节已到秦母跟前,问起缘由,知节道:“伯母,且到小侄寨中,小侄不似前穷尽供,奉得伯母起,任他官兵也不敢来寻抓。” 连三家家眷,都邀入寨中安息。只是秦母还忧叔宝处不知如何,巴不得贾润甫回得个信息。
人心谁似亲心好,日逐征人千里行。
总评:
勇者爽而直,易为人所诈,士信是也。须陀史称爱士得士心,死时能令士作数日泣,当亦非妄。
又评:
宇文下手家属,计谋极密。郡丞计醉士信,为谋更险。却不知此二人,非小数小计所能束缚的,所谓缜密反成疏漏,非耶?
一时英雄,尽归盗贼,岂真人有贼心乎?非此不能藏身故耳。叔宝义不作此,然亦斗凑逼入此中,盖天意,人力非也。
第四十四回 瓦岗寨雄信重会 荥阳郡须陀死节
词曰:
国步悲艰阻,仗英雄,将天补。热心欲腐,双鬓霜生,征衫血污。引类呼群,犹恐厦倾孤柱。 奸邪盈路。向暗里,将人妒。直教张禄归秦,更是伍胥入楚。支国何人,宫殿离离禾黍。右调《品令》
从一而终,有死无二。这是忠臣节概,英雄意气。只为有了妒贤嫉能,徇私忘国的人,只要快自己的心,便不顾国家的事。直弄到范雎逃到秦国,后来伐魏报仇。伍胥奔吴,后来覆楚雪怨。论他当日心,岂要如此?逼得他到无容身之地,也只得做出急计来了。
秦叔宝自己亏得张须陀周旋,不料家中因周郡丞逼出事来了。一日正在营中,想起须陀活命之恩,如何可以报效。只见外边报家中有人相见,叔宝吃了一惊:莫不是母亲年高,有些变故。忙请进来,却是贾润甫。坐下,叔宝便问母亲平安。润甫道:“平安。” 并士信妻儿都问了。润甫也问:“兄在此平安?没甚事么?”叔宝道:“身子幸得平安。只是先时为王伯当窝藏李密,奉旨着我收捕,一时拿不着,不知里边是宇文述管理此事,他与我有隙,诬我党逆,行张大人拿我。幸得张大人辨明,着我立功赎罪,得免这祸。” 贾润甫道:“兄倒辨明了?”叔宝道:“听兄口气,还有那个辨不明?”润甫道: “ 且到里边说。” 两个屏去从人,润甫说:“兵部行文拿你家属,士信不从,周郡丞将士信赚去,陷入囚车,一同起解。我与连明闻知,在路上劫夺。恰值罗士信挣破囚车,赶散防送官兵,如今足下老母尊阃都无恙。我与连明料道劫了宝眷,齐郡难以栖身,都先将家眷连夜打发。如今三家都在瓦岗寨王伯当处。尊堂因想:家中且被拘拿,吾兄毕竟不免,故着我来探望。不意兄倒保全。但只今齐郡申文说足下家眷已投王伯当,则党逆事情越敲真了,便张通守百口再难为你分辨,兄可三思。”正是:
老母归曹方寸乱,徐郎无意佐炎刘。
叔宝听了,呆了半晌道:“这事果然?”润甫道:“这事道路传说,将已谣到这地面了,怎么不真?” 叔宝道:“ 这叫我怎处?我本待留此身报国,以报知己,不料生出这事来。家属都在王伯当处,说不是他逆党,真是辨不清,但我此心可表。”贾润甫道:“ 兄说甚此心可表,你若既有仇家在朝,便一百个张通守,也替你说不来。若再迟延,事渐昭彰,连张通守也要说清自己,兄这性命料不免了。说甚感恩知己。趁事未露,佯言王伯当攻打齐郡,兄往捕他赎罪,把这一军与他合了,凭着兄一身武艺,又有众兄弟相扶,大则成王,小则成霸,不可徒衔小恩,坐待杀戮。” 叔宝叹了口气道:“我不幸当事之变,举家作贼,怎又将他一支军马也去作贼?我只写一封书,辞了张通守,明早与你悄悄逃去,且图个母子团圆罢。”因连夜写了一封书,与张须陀,上边道:
末将秦琼叩道:
恩主张大人麾下:
琼承
恩台,青眼有年矣。脱我殊死,方祈裹革以报恩私。少年任侠,杀豪恶于长安,遂与宇文述成仇,屡屡修怨。近复将琼扭入逆党,荷恩主鼎力,曲为昭雪。苦仇复将家属行提,镣肘在道。义弟罗士信等不甘,以计夺去,窜于草野。事虽与琼无涉,而益重琼罪矣。权奸在朝,知必不免;而老母流离,益复关心。谨作徐庶之归曹,但仰负深恩,不胜惭愧。倘萍水有期,誓当刎领断头,以酬大德。临楮依依,不得已之衷,谅应鉴察。
将书封了,上写着“张爷书”。将身边积有俸银赏犒,俱装入被囊。五鼓带了随身兵器,骑了马,走出营来。对管营的道:“张爷有文书,令我缉探贼情,去两日便回,军中不可乱动。”两个打着马去了。好一似:
忙忙丧家狗,悠然入沼鱼。
两人马不停蹄,找瓦岗寨路来。这瓦岗寨,先时寨主姓翟名让,在东都做法曹,犯了斩罪,囚禁狱中。狱吏黄君汉见他骁勇,私自放他,道:“翟法曹,天时人事可知,怎守狱底?”翟让听了,忙叩头道:“让圈牢之豕,死生唯黄曹主所命。” 黄 君 汉 便 与 他 脱 去 枷 杻,叫 他 去。翟 让 哭 道:“我去不难,怕有累恩人。”黄君汉倒恼起来道:“我本道你是个大丈夫,故此不顾死,放你去救天下生死,怎做出这儿女态涕泣?快去,不要顾我。” 翟让便逃入瓦岗。初时也有几个毛贼,因他英雄了得,做了大王。后因单雄信在涿郡久做响马,为人知觉,他竟到瓦岗入了伙,路遇徐世勣,一起同来。最后又到了王伯当、李密,共是五个大王,聚了人马,已有万余。只是粮饷不足,徐世勣创论道:“ 荥阳梁郡,通着汴梁,商旅极多,不如到彼劫掠,可以大获。” 翟让依了他,留单雄信守寨,自与李密、徐世勣三人同去。寨中止有雄信,叔宝倒还不知道,两个竟闯入瓦岗寨来。只见寨里见他两个官军打扮,忙要放箭。贾润甫道:“ 不要放箭,俺们是来见王大王、李大王的。” 把门偻儸报进,单雄信道:“若认得王、李二人的,也毕竟是个豪杰。” 就自出寨门来看,却是叔宝、润甫。单雄信道:“秦大哥你替隋家立得好功,怎今日到此?” 叔宝道:“罗家表弟想对兄讲此冤情了。”单雄信道:“我这厢没有甚表弟。” 叔宝道:“ 是罗士信。”雄信道:“没有。” 叔宝又吃一惊道:“ 这等难道老母不在此处?”雄信道:“老夫人不曾到敝寨。”叔宝对润甫道:“这等是兄谎我来入伙么?”润甫道:“岂有此理,连贱眷同来。”叔宝道:“若说齐郡有追兵,罗士信支驾得过。若说路上有邀截,山东路上豪杰闻我名,也没个敢留我家眷属。”雄信道:“ 宝眷因何也到此?” 叔宝便将前情一一诉说,说:“为放伯当,遭宇文述陷害,抓拿家属,亏得贾润甫、连明救脱。我蒙张大人保救幸免,却为家中事,只得弃职逃来。又不料家属不知下落。” 雄信道:“ 不难,我明日便着人缉访。”叔宝终是心中不悦。正是:
一身幸得逃罗网,片念犹然逐白云。勉强复问王伯当诸人,雄信道:“ 连徐世勣也同在此作头领,如今因人多山寨缺支应,伯当、玄邃、世勣都同本寨翟大哥,去荥阳魏郡地方去了。” 贾润甫道:“翟大哥不是单一个名字讳让的么?说他膂力绝人,英雄盖世。” 雄信道:“也是我们一般,一个粗勇人儿。” 当日大排筵席,吃了一二个更次。叔宝与润甫两个都睡不着,到得天明,两个要自行找探。雄信道:“这是大事,亲行最好。但这地方,虽是浅水藏不得蛟龙,只是寻着家眷,务必来聚义,不失我当日八拜之义。”叔宝应了,相送出寨而别。
堪怜飘泊如蓬梗,又向天涯作别离。
两个沿途访问,没个消息,行了一日。次日见一个人骑着马,公差打扮,贾润甫道:“好似连明。” 打马上前叫一声:“连大哥!”只见那人去了眼纱,正是连明。三人相见,叔宝作谢了。问起家眷,连明道:“贾大哥别后,便有官兵来追,被罗大哥单马杀退。后在豆子鹵亢相近,撞着程咬金出来讨买钱,认得留在寨中。因当日相期在瓦岗,故我特到瓦岗找寻二位声息。” 三人并马而行,来到豆子鹵亢,先与尤俊达、程知节、罗士信见了,随即拜见母亲。本日尤俊达大开筵宴,庆贺了。
过了两日,闻得周郡丞申文东都,说罗士信劫夺逆犯家属,逃入豆子鹵亢,要移张郡丞兵来剿捕。叔宝道:“张通守来,不怕他,却无颜对他。不如避到瓦岗寨去,他也不来追求。”自此尤俊达与程知节,带了各家家眷,收拾寨中细软金帛粮饷,带了部下约有千余人,并入瓦岗寨中。自此瓦岗寨可是:
猛虎添双翼,蛟龙又得云。
单雄信见寨添了人马,忙差人打探魏郡消息,思量接应。只见人来报:“ 翟大王兵打破金堤关,大破隋兵,已在荥阳了。”
先时叔宝离营,军士也不敢冒失报与张通守。直到翟让这支人马,在河南地方猖獗得紧,隋主把他调作荥阳通守,着他收复翟让。张通守拜了恩,着人去请叔宝,要将山东事托与他。只见营中回报:“两日前张爷差缉探盗情出营去未回。”张须陀道:“我不曾差他。”着樊建威到他营中,直至中军帐。只见桌上有一封是与张爷的书,只得拿来送与张通守。张通守拆开一看,大惊道:“原来他与宇文述结仇,遭他陷害不过去了。可惜这人有勇有谋,正是我帮手。如今他去了,我独力难支,管得河南,顾不得山东,如何是好?要追他又已去远,又不知在何处。” 叹息连声。只得带了樊虎、唐万仞并部下人马,到荥阳上任。樊、唐二人,虽系公门出身,本领不及叔宝,却也是个有意气汉子,所以也与叔宝相与。张须陀做郡丞时,就识拔他,累次建有功业。这番没了叔宝,就把他做了羽翼,思量扫清翟让这干强寇。
到荥阳不及两日,却是翟让倚着自己骁雄,打破金堤关,领了千余人马,直抵荥阳,在城外杀掠。各村坊烟火不绝,男女号啕。张须陀道:“这厮敢如此无状,他既分散杀掠,正可击他。”与樊建威、唐万仞各领精兵五百,开三门一齐杀出。果然各贼散开,三路兵出,彼此不能相救。翟让虽勇,当不过张须陀一条枪神出鬼没。又且身畔少人,樊虎、唐万仞又来夹攻,只得放马逃命。走了五六里,正在聚集逃散兵马,他三路兵又到,被赶杀了十余里地方。亏得王伯当、徐世勣两支兵到,须陀收兵,早把一个翟让杀得:
气如云结,汗逐雨飞。
见了李密三人,道:“好一个张须陀!好一个张须陀!真个话不虚传,英雄盖世。部下兵马都勇,若不是我,也近他不得。如今只索收兵,到别地方去罢。” 王伯当道:“ 兄长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今还须定计,杀败此人,各处自然胆落,若是这边撞了须陀,到别处去,别处又有个狠似须陀的,再到何处去?” 李密道:“ 诸君莫慌。须陀虽勇,却少谋虑。部下兵既胜我一阵,自然骄傲,有小觑我等之心。今日待我略相地形,明日伏兵破他。” 当晚李密与王伯当并马出营,相视了半日,预定了计策。道:“明日还用翟兄出马。”翟让道:“我是伤弓之鸟了,还再出去,又为诸君所笑。” 李密道:“我正不要兄胜他,你只引他到大海寺来便了。”翟让道:“若不要赢,这便做我不着。”
次日埋锅造饭,呐喊放炮,翟让领了三千人马杀来,报到城中。张须陀道:“这贼又来讨死。” 忙叫点兵出城。倒是荥阳太守宗室郇王杨庆道:“ 此贼败而复来,只恐有诈,莫若坚守以逸待劳。” 张须陀道:“大王为一郡之主,忍见城外百姓,遭他焚火杀劫掠么?” 领了五千人马,迎出城来。
鸟避征尘惊杀气,云迷惨日作愁云。
两阵对圆,樊虎作先锋,指着翟让骂道:“杀不了贼奴!昨日幸逃性命,今日来领死么?” 翟让道:“ 昨日不备,为你所算,今日特来复仇。” 言之未毕,张须陀一匹马如虎飞来,樊虎、唐万仞双枪并举。翟让如何支得?部下一涌而走。张须陀部下兵马,砍的砍,杀的杀,且是得志。一直赶过大海寺来了,十有余里,马兵还跟得上,步兵已渐落后了。只听得林子内一声喊起,左是王伯当,右是徐世勣,翟让在前面倒杀转来。大海寺又是李密杀出,截住归路。
九里山前困项王,旌旗摇展日埋光。
纵然扛鼎称神力,想也难教脱剑□。
樊虎见不是头,便道:“张爷杀回去罢。” 争奈四下贼兵密布,外边杀不入,里边杀不出,部下人马,渐渐稀少。张须陀只为身先士卒,身上已中了几枪,征衫血染,他意气不减,大减一声,竟望李密冲来。樊虎、唐万仞与李密在叔宝宅中,也有一面之识,到这性命相关之处,也顾不得了,帮着须陀一齐杀出。真是在刀枪窝中,钻得一个身子出来,杀出重围,接着自己步军,却又不见了唐万仞。张须陀道:“待我还去救他出来。” 樊虎道:“张爷不可独往。” 两个拨马相俟,从围薄处杀入。唐万仞已是被贼兵截住,着了几枪,渐渐支持不来了。张须陀见了,道:“ 莫要慌!我来了。”又直冲进去。枪挑处直是风敲落叶,纷纷落地。张须陀道:“樊将军,唐将军伤重,战不得了,我可当先,你可殿后,把他放在中间,好杀出去。” 比及出围,樊虎却又不见了。张须陀分付部下:“你且护送唐爷回城,我毕竟要去寻了樊爷回来,不然断不独归。” 此时身子已狼狈了,但他爱惜人的意气重,故此不顾自己,复入重围。不知樊虎未出围时,因马前失,跌下马来,已为人马踹死。他杀来杀去,那里寻得个樊虎出?李密先时也见樊虎与唐万仞在张须陀身边,有个投鼠忌器之意,故不传令放箭。这时见围中冲突,止是须陀一人,便传令叫放箭。四下箭如飞蝗,须陀虽有盔甲,如何遮蔽得来。可怜一个忠贞勇敢、为国爱民的张通守,却死在战场之中。
意气万人雄,丹心映日红。
卑躬能下士,尽敌耻言功。
渭水星沉影,云台事已空。
唯馀感恩者,挥液湿遗弓。
翟让大获全胜。唐万仞又因伤重,身死城中。城中再没一个人出来拒敌。四方盗贼,如内黄王当仁、韦城周文举、雍丘李公逸,都举兵归附。当时虽然都以翟让为主,但翟让一味粗雄,李密却文武兼资。众贼见他是个世家,外边又谣言:“杨氏将灭,李氏将兴。” 他屡经大难,或者后有大福。又有一个李子英,自东都各处寻访李密,说他是真主。民间谣言道:“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桃李子”是说逃走的李氏之子。“皇后”二句,说隋主在扬州,宛转不回。“ 莫浪语,谁道许。” 是个密字。依他解说,倒也把人心摇动。一个翟让的军师贾雄,见李密是个爱人下士的,着实与他相结。一日翟让与他计议,要自立为王。他把术数哄他,说道:“ 不吉,该辅李密。” 翟让也疑心,道:“他既有皇帝分,怎反来投我?” 贾雄又胡说道:“他是蒲山公,将军姓翟,翟为泽,蒲得泽而生,数该如此。”从此连翟让也推尊李密。又值计杀了张须陀,他就叫他自统一军,立蒲山公营,事势渐渐归李密了。
山寺野狐鸣,当道白蛇卧。
祯祥岂皆真,愚人妄相和。
总评:
张须陀一时良将,一败而死,此天夺隋之股肱耳。
叔宝去就有礼,闻须陀来而先避之,殊烈士之风哉!
李密假谣言以自雄,藉反覆以自固,谋之不远,岂必在邴元贞而后卜其不终哉!
真主虽有,在当时人望,实系于密。且有润甫等,以资谋画,有李、秦、单辈,以为先驱。取黎阳,收回洛,自成帝业,何必瓦岗?推翟为主,则大事不成;杀让自立,则群雄疑沮。一着不到,大业土崩,且使共事英雄,流离失路,悲夫!
第四十五回 祭须陀逢李密 战回洛取仓城
诗曰:
英雄岂负人,世变盛犹新。
义激华容道,情深溧水滨。
存亡心不易,久暂志难湮。
肯作纷纷者,轻浮陌上尘。
古人一饭必报,如子胥受溧水浣纱女壶浆之恩,其女沉水,以示不泄其事。及至后来子胥领兵经过,求他家人不得,投千金于水而去。在人莫不说投金亦无益死者,但只是心上打不过去,吾尽吾心而已。
翟让与李密既杀张须陀,消息传入瓦岗寨,单雄信道:“此人既死,叔宝又弃隋,此后隋也没有将帅之才,我辈正可横行了。”众人都拊掌称庆。独有叔宝惨然泪下,想道:“他待我有恩有礼,原指望我与他患难相同,休戚与共,到那密疏为我辨白,何等恩谊。不料生出变故,以致弃他逃生,令他折了羽翼,为人所害。况且这害他的人又是我放去的李玄邃、王伯当,这真叫做‘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好生不□一念。又想他沙场暴露尸骨,不知何如,起身对单雄信道:“ 单二哥,我自到此处,并不曾见翟大哥,恐无此理。我如今待往荥阳,与他一面,就会一会王、李、徐三兄,不知可否?” 单雄信道:“ 小弟欲往彼处,得兄同行便好。”叔宝道:“此处根本重地,还须兄镇压。” 单雄信道:“不妨,我这厢兵多粟广,寨栅牢坚,只消一二个兄弟看守,便够了。尤俊达原是富户,快活人,就留他与连明守寨,管顾家属。” 叔宝辞了母、妻,与雄信、知节、润甫四个人俱轻弓短箭,带领一千多人马,前赴荥阳。
君王无道乐昏沉,百姓萧条有乱心。
遂使中原皆盗贼,攻城劫地日相寻。
此时山东、河南北都是盗贼,所以没个遮拦。将至郑州地方,只见哨马报:“翟大王兵到。” 却是翟让同李密攻下了汜水、中牟各县,得了无限金帛子女,要回瓦岗快活,故此与李密分兵先回。两军相见,翟让也闻叔宝大名,极加优礼。单雄信问起,知翟让归意,道:“翟大哥,我们若只思量终身作贼,只得些金帛子女,守了瓦岗罢了。若要图王图霸,还须合着李玄邃,占据州县,立国才是。” 翟让也还未听,只见哨马报:“李爷又说下韩城各处地方,得了许多仓库了。” 翟让这时心痒,仍旧回兵,与李密相合。路经荥阳,叔宝差人打听张须陀尸首。部下回报:“ 张通守尸首,部下感他恩德,已草草将来棺敛,并樊虎尸棺,都停在大海寺。唐万仞棺木,荥阳太守也将来寄在一处。” 叔宝叹道:“他三人都成一个忠臣,倒生死归于一处了。”三人呵:
生日计存危社稷,死时气自壮山河。
次日自备了猪羊,到大海寺来祭奠张通守,并樊、唐两个旧朋友。行到寺中,只见廊下停着三口材,中间供着一个纸牌位,上写“ 故隋荥阳通守张公灵位。” 那两口材上写:“隋死节偏将齐郡樊虎柩”,“ 死节齐郡唐万仞柩”。叔宝与贾润甫看了,不胜凄然。排下祭礼,叫了两个礼生,喝礼宣读祝文道:
维大业十三年 月 日前齐郡鹰扬都尉秦琼,谨以柔毛刚鬣,致祭于隋故河南黜陟讨捕大使、荥阳通守张侯,暨亡友隋领兵官樊 唐二公之灵。曰:嗟呼!琼于张公,则旧僚友,两君则贫贱交也。琼于两君则交最久,而沐公恩则最深。忆公与琼初订交,为特达之知。及其同讨贼,有心膂之寄。至琼罹陷,密疏申白,有为国惜士而无市德之思。公之忠鲠,公意气可易及耶!方意洗心粉骨,偕我二友,以报知己。不意卒激于谗人,不得安其身,不能终为羽翼。而公竟以战没,及我二友。吁!不其痛哉!闻此战也,虽困重围,实可以生,而实以血战,欲拔两人于围也,屡驰突而不得生。而两人亦先后以死报而不独生。吁!臣忠友谊,不高天壤耶!非所云虽死犹生耶?今日履战地而想英风,对輀车而悲侠骨;号风之木,犹传叱咤之声;激石之流,犹洒凄其之泪。山倾天柱折,谁支欲坠之苍天;木折厦将摧,孰撑将颠之大厦。而琼也徒知饮德,何自酬恩?U撤钟期,斤投郢人,有知己不存人亡之叹耳。爰陈涧藻,以舒鄙忱,魂其有知,来歆来格。尚飨。
叔宝主祭,贾润甫陪祭。叔宝不胜悲伤。又因材料不坚固,更为买好材,另做袍服。启棺,三人颜色如生。就大海寺侧,起一大坟,张须陀居中,前立石碑,道“ 忠烈张通守墓”。樊、唐二人居左右,前立石碑,刻“ 忠义樊将军唐将军墓。”又于大海寺,启建道场,荐拔三人,并从征阵亡将士。
在彼耽延数日,叔宝旧辖及张通守部下将士逃散的,都来愿在麾下。叔宝道:“我为奸臣所逼,反背国家,你等还当为国出力。况且兵凶事,苟可过活,还当还家力田作活,与父母妻子相依。我给你盘费。” 当日也回去了些,有一二千决意愿从的,叔宝只得收下,自成了一支精兵。与翟让同至康城,与李密、王伯当、徐世勣相会。各各相见,都是故人,只有罗士信是新知,王伯当见了士信道:“此位似曾相识来。”士信笑而不答。
芦中不图报,漂母岂言名。
倒是单雄信已知前后就里道:“莫不是秦大哥来拿你与李玄邃时,先着 他 来 通 知,在 庄 前 识 面 么?” 伯 当 似 梦 方 醒,道:“原来我与李兄得脱此祸,却是秦大哥深恩。” 单雄信道:“还不知为你两人,几乎自己与老伯母俱拿进京,却也弄得来我们弟兄都成一块。” 当在营中叙坐,翟让坐第一把交椅,次是李玄邃、次是单雄信、秦叔宝、王伯当、贾润甫、程知节、徐世勣、罗士信,共是九位头领。大吹大打,叙旧庆新,好不快活。正是:
将酒入欢肠,千杯忘量窄。
一边吃了几日酒。
一日叔宝到李玄邃营中道:“我看翟大哥,也不过目前英雄伎俩,酒色兴浓。王伯当的志短,无心在掠地攻城。以我观之,大丈夫当做汉高祖,莫做陈胜、吴广。如今当如汉高直取关中作家,然后除定四方。我看东都逼近,却守备单弱。越王虽在此镇守,年甚幼冲。留守各官,似段达、元文都,都是庸才,闇昧无谋,不知备御。不若轻兵掩袭,夺取东都,以 为 根 本,然 后 徐 定 四 方,这 也 是 上 策,兄 何 不言?”李玄邃道:“我意如此,但翟兄未肯听信。”
次日与翟让计议:先差一个头目裴叔方,带几个伶俐人役,前往探听。这叔方沿路打探山林险阻,关梁兵马,直到东都,在饭店歇下。一个扮作走街相面的;一个扮作篦头的;一个说方卖药;一个托盘出卖杂货。或是登城看他城郭高低薄厚,池水浅深阔狭。或是到他军营,访他军兵多少强弱,访他器械硝黄多少。一日回到寓所吃酒,酒酣,说起东都营兵。每营说有一万,自大将、偏将、把总、号头、旗牌,各人都有隐占,每月只是支粮,没人充役,去有千名。其余官宦人家讨占,临点着几个人来应名,不下一二千名。又有富家出钱买有顶首,每月支粮,临点雇人应名,也有二三千人。还有些自己顶首,父死子继,兄亡弟替,或是卖与人,这却是实在的。却又将官只要分例,不问他人材精勇,武艺高强,替换时任他雇倩一人,看一看罢了。况不拘他在营,任他在外做生意,名说一营有兵一万,不上三千,都又老幼不堪战阵的,不足介意。一个酣极,拍手大笑道:“只好把来做砍葱切菜罢了。” 叔方忙叫噤声,不期主家在外听得,道:“ 这干人有些尴尬,四样人都在一房,生意微薄,又每日有酒食吃,却又议论兵马起来,这断是不良之人。”暗通知了公人,来端访他。此时叔方也怕惹事,分头起身。不料一个卖药的,早已被公人拿住。搜他药箱中,一个小册,上开某处到某处,路有多远;某关某隘,有无兵把守;某营某库,有兵马器械多少。公人见了大惊,忙拿进留守元文都府中。元文都道:“这不消说是奸细了,但不知是那一个贼人,敢如此大胆,将来亲行勘问。” 知是翟让差人,即忙将来斩首号令。
隋主此时在江都,写本达知江都,又据着他这册儿,查问各关隘如何纵放军士逃亡,不行把守,营兵原何隐占多人,不老实做一番事。沿途关津,兵少的添兵,缺将官的、老颓的,尽行换补。营中差官考掠,各库兵器硝黄,尽行查点、买造,筑城浚池。这一行细作,却倒作成东都添了备预。却也只是防守,也不敢出兵来征讨翟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