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史遗文 - 第 19 页/共 26 页
翟让这厢,却是裴叔方逃回,道:“ 东都虚实虽已探得,却被拿了一个细作,闻已斩首,我等急急逃回。” 翟让道:“这等事已露了,如何是好?” 忙请各寨计议,不若且回瓦岗。李玄邃道:“不可,我今回兵,是怕他知觉发兵攻我。不知东都知我们窥伺他,正在防守,缘何敢轻易出兵。江都路远发兵,已是月余,若回瓦岗,是引他捣我巢穴了。兵法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如今不若乘他守兵不敢出,援兵未曾来,先轻兵夺了他洛口仓,不惟绝东都之饷,我又得此资蓄赈穷济乏,饥民穷盗,不招自来,怕不百万之众,一时而聚。然后将军从归附之中,拔那有谋的为谋臣,有勇的为武将,规取两都,号令天下。岂可株守一寨,失霸王之计?”翟让道:“洛口去东都百里有余,纵使夺得,他必来争,恐其难守。”玄邃道:“ 报至东都,已是一日。比及兵来,已及半旬。我兵备预,早已完了,何惧之有?但今日袭取仓城,兵多行缓,则事易昭彰。兵少行速,机密不露。必须一才干勇猛弟兄任此事,统兵先行,我 等 大 兵 继 进 为妙。”这是:
曹操灭袁,淮阴破楚。
取威定伯,在此一举。
言之未毕,只见叔宝道:“小弟不才,荷蒙收录,未建寸草之功,今 日 愿 以 本 部 成 此 勋 业。” 翟、李 二 人 大 喜,道:“叔宝肯行,大事定矣。” 本日,叔宝带领程知节、罗士信为前军,李密带王伯当贾润甫为中军,翟让带单雄信、徐世勣为后军,以次而发。
叔宝对程、罗二人道:“凡轻兵掩袭,逢城勿攻,舍远走近,避大路就小径,使人不觉才妙。如今当过阳城,切不可惊扰他百姓。然后抄方山小路,出到罗口,便是兴洛仓了。乘机掩袭,可以有功。” 三人议定,人衔枚,马摘铃,悄悄过了阳城。将次方山,叔宝分付不可搅扰民家,只在林树中埋锅造饭,不令人见火烟。取路而行。到山险之处,叔宝自下马以息马力。又悄悄过了方山,正是:
机密如鬼神,行捷如风雨。
一战着奇功,何事悲破斧。
过得山,叔宝不分晴雨昏昼,直取仓城。这城中粮米虽多,兵马却少,仓中几个老仓官,有百余仓夫斗级,不过管得些出入打抬。城上有个武官军丁,不过敲梆巡逻,晓得甚么战,甚么守?秦叔宝兵到,放了三个炮,振得仓屋都动,没处逃躲。初时叔宝分付制造软梯攻具,却全用不着。城门不消砍,大开任他进来。叔宝进了衙门,着人去寻出仓官,训谕他,不行杀害,仍用他管理看守。止将收支册送览,不许乘机乾没。程知节领一半人马,城上守御。罗士信领一半人马,城外巡哨,以防隋兵。仍差人飞报李密,着他趱行前来策应。只可笑是隋主:
筑愁高与城同积,敛怨犹如粟米多。
谁料一朝资盗贼,黎民掩泣恨烦苛。
不两日,李密、翟让自大路陆续都到,都在城外扎了营。传令饥荒百姓,许他至仓关领粮米。只见四方百姓都来归附,连士大夫在隋朝做官不得意的朝散大夫时德睿,宿城令祖君彦,都来相从。李密都随才拔用。
此时东都早已知道,越王侗传令旨:差下一个虎贲郎将刘长恭,光禄少卿房崱,着募兵三万五千,前往征讨。两人开府募兵,不旬日募兵已足。都是何等人物:一辈是贪财的街坊游手游食汉子,贪图得几两安家行粮器械银两,且快活一时;一辈是贪功的勋贵权要人家,谋充首领职没有功,冒功没功时,自有一干士卒垫刀头,杀他不着,都来应募。又道是:
千金买马鞍,百金装刀头。
且是装扮得整齐,衣服是云霞一般新彩,兵剑似霜雪一般晃亮,金鼓雷霆般喧阗。择日出师,又差人知会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叫他自汜水关来,前后夹攻,同会仓城南首。不料密早已料定,道:“东都延挨许久出兵,毕竟约定裴仁基并进,我如今也分兵应他。” 分时德睿、祖君彦守了城,翟让的兄翟弘与他儿子翟摩侯,领一支人马,单雄信、王伯当、贾润甫各领一支,共四支人马,在横岭下埋伏,阻遏裴仁基。自己与翟让、秦叔宝、徐世勣、程知节、罗士信共六支人马,在石子河东首列阵。
到得石子河东首,只见刘仁恭也不待军士饭完,起鼓逼他渡洛水,在石子河西首排阵了。这三万五千排开有十余里,虽是衣甲鲜明,刀枪齐整,不知肚中已枵了。渡水列阵,人已不奈烦了。喜得见李密兵少,尽力来冲,那当他六支精兵,六路杀来,把隋兵截做六断厮杀。翟让撞了房崱中军,杀伤相当。这五支砍杀,就是入无人之境。这番连房崱也支撑不住。刘仁恭慌得脱了战袍,赴过洛水。部下兵军三万五千,被杀万余,水中溺死万余,逃得命的不过万余。这些衣甲器械,都已归了李密。
锦袍金甲出春明,指顾燕山可勒铭。
谁料横尸平洛水,一城髽妇泣残更。
裴仁基闻得东都兵败,顿兵不进。李密声名,自此越振。翟让与众计议,推尊李密做魏公,设坛即位,称元年大赦。行文称元帅府。拜翟让上柱国司徒东郡公、王伯当左翊卫大将军、单雄信右翊卫大将军、秦叔宝左武侯大将军、徐世勣右武侯大将军、程知节侯卫将军、罗士信骠骑将军、房彦藻元帅府左长史、邴元真右长史、贾润甫左司马、时德睿右司马、祖君彦记室。其余各授官爵。
一时来称贺愿受官爵各盗:东海孟让、郝孝德、王德仁、长平李士才、济阳房献伯、上谷王君廓、淮阳魏六儿、李德谦、谯郡张迁、黑社、白社、魏郡李文相、济北张青特、上洛周比洮。
一时郡县:
安陆、汝南、淮安、济阳、河南,各郡县都各归降李密。一时隋官:巩县令柴孝和,监察御史郑瑣,都降李密。孟让还为李密领兵,直杀入东都外郭。东都只是婴城固守。止得裴仁基在河南,也独树不成林了。正是:
一成欲兴夏,三户可亡秦。
总评:
叔宝之葬须陀,感恩图报的须如此。翟让、李密两人,见识器量不同,故其后成就亦不同,此处已见大概。
剑啸阁批评秘本出像隋史遗文卷之十
第四十六回 润甫巧说裴仁基 世勣智取黎阳仓
诗曰:
林扼风怒号,石阻浪飞涌。
壮夫困牵挈,气激若雷动。
名节那足顾,将成匹夫勇。
嗟使忠贞徒,背国不旋踵。
达人每见机,宽大以容众。
缚虎有奇术,豢狙多妙用。
参苓备药笼,亦不弃鸡壅。
为国惜贤才,千古大堪诵。
豪杰之士,我要驾驭他,不是才足以服他,便是术足以制他。有汉高祖手段,便可濯足见英布。若不是有手段的,便是驾劣马,缰绳宽不得,紧不得,打得紧,不跳就跑,反或受其蹄啮。但人多不知,多惹其祸。
隋国不但宇文述逼走了叔宝这个英雄,还又有一个逼走了一员名将———隋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他河东闻喜人氏。他智勇绝伦,又有一个儿子裴行俨,是个万人之敌。只是处在隋时节,遇着这干都是豪杰,不能成功。也曾破有几个贼寇,得他金帛,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尽将来赏与部下,并不曾将来分毫入己。奈是有个监军御史萧怀静,倚持自己是皇后宗族,是个文官,轻薄武臣。见他频频赏赐,不由他做主,心中不平。常道:“朝廷差将军出来破贼,只是为这几个健儿富足么?耗费的是朝廷钱粮,得来将归军士囊橐。将军怎只顾部下,不顾圣上?” 仁基见他如此,只得时时将得来宝玩进润。奈何终不满意,又道:“ 我去寻他事,他怕我送来。”越来寻事,仁基甚是不堪。这回又因他与刘仁恭相约,夹攻李密,失期不至。说他遛逗,要写本去劾他。这也不过是个诈局。仁基无可奈何,也送银万两去求他。他道:“讨贼的各处将官,如董纯、鱼俱罗,都因畏缩处斩。你要免一死,少也得三五万金。” 做腔不受。仁基甚是忧惶。不料他部下有人背畔,降在贾润甫名下,说这缘故。润甫道是有隙可图,进营密启李密道:“裴仁基屯兵百花谷,深沟高垒,似乎不敢来战。但他屯在我军之后,我若进攻,还恐他掩袭仓城,牵我内顾,终为心腹之忧。今闻他与萧御史有衅,润甫曾与他有一面之交,意欲往调三寸之舌,说他来降。不惟得一骁将,又且不忧内顾。” 李密道:“如此甚好,但须见机审势。” 贾润甫道:“ 这不须分付。”正是:
只凭口是悬河,那怕心如铁石。
将身打扮做一个东都差官,带了两个从人,竟往裴仁基军中来。道:“ 东都越王,差秘书监贾爷来。” 裴仁基道:“这一定越王差来责我不进兵了。” 慌忙出迎,至中军坐下。裴仁基早已认得,道:“贾兄何时任此职事,不知越王有何令旨?”贾润甫道:“越王有密旨,事关军机,诸人退下。”从人都到帐下站立。贾润甫移坐近前,执着裴仁基手道:“小弟非越王令旨,乃传魏公德意而来。” 裴仁基听了,吃了一惊。润甫道:“裴兄勿惊,小弟也为兄开一生路。隋主失道,屡兴大役,耽于游幸,以致万民不堪,盗贼蜂起。却又信任奸佞,排抑忠良。李敏全家,无故被戮。董纯、鱼俱罗,有功见杀。今兄拥兵在此,外遇强敌,无可成之功;内乏应援,多谗谮之口。杜邮之祸,恐在目前。今魏公虚怀大度,礼士下贤,始破须陀,复克回洛。四方之民日至,远近之盗皆归。东都有累卵之危,将军亦难支欲倾之厦。不若令军归附,既全身家,更建功名。英、彭裂土,窦融分符,所必至也。倘少迟回,恐难脱谗邪之害。” 土仁基道:“ 我世代忠良,岂可躬为叛逆!且萧御史在此,动为所制,不敢妄为。”润甫道:“裴兄!你今坐待诛杀,身被失机误国之名,亦为祖宗玷辱,何如改图?周齐之畔将,乃隋国之忠臣,忠良亦何尝之有?若说萧御史,足下畏隋主,非畏萧御史也。今既不有隋主,何惧萧御史。若他不知机,栖上之鸡,只须足下一刀可了。”仁基正在疑惧之际,听他一篇利害,早已为他耸动。
利害分明鼓掌中,将军俯首入牢笼。
蒯通无计笼韩信,应是当年术未工。
仁基当下留住润甫在中军宴饮,就与儿子行俨计议。行俨道:“萧御史凭藉后族,将父亲百般构陷、掯诈,正恐祸在不测。今闻魏公好贤礼士,各路归顺,俱得高爵大禄,自统本部,不相牵制。今既来招,便宜允从,岂可拘此小节,俯仰此贼臣。”宴罢,便传令三军道:“ 奉越王令旨,入援东都,可拔寨在虎牢地面屯扎。” 正要脱离萧御史,与李密相近。正待起兵,报:“ 萧御史到。” 仁基出迎,润甫与行俨,已是定下计策了。这萧御史似:
屠人已操刀,圈豕犹狂吼。
御史抬入中军,下了轿道:“ 闻东都有差官来,怎不相见?今日移兵,何以不令我知?”仁基道:“奉有越王令旨。” 萧御史道:“请令旨看。” 只见贾润甫自帐后缓步而来,行俨与数家丁相随,道:“有密旨,止可与御史看。” 诸人退避,把他从人叱出,便向萧御史道:“萧先生,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今裴大人退则先生谮他逗遛,进则又行牵制,这是忌功嫉成了。” 萧御史道:“ 我奉圣旨监军,进退俱该预闻。汝何小宫,敢尔唐突!” 润甫一笑。只见行俨向前道:“ 我父子苦争恶战,每遭谮害。今实举兵归魏,不受你制。” 萧御史见不是头,忙叫左右时,已被行俨拔腰中剑,砍倒在地,枭了首级。
堪嗟栖上鸡,不免牛刀割。
一手仗剑,一手提怀静头,到帐前道:“ 萧怀静妒功嫉能,妄奏我父子以赏犒固结军心,潜行反叛。今已斩首,全军归附魏公。有不从者,以此为例。” 怀静文官,没人羽翼。况又平日阻仁基赏犒,军心不附,所以没个惜他的。都一齐道:“愿随老爷指挥。”
仁基就据了虎牢城,着行俨随润甫来见魏公。魏公极其优礼,封仁基上柱国河东公,行俨上柱国绛郡公。就调他率领本部人马,同取东都。这便是贾润甫口舌之功也。仁基果然同齐郡公孟让,领兵二万,袭破了回洛东仓,烧了天津桥。
东都还有营兵募兵二十多万,段达、元文都只督率他提铃喝号,看守城池。李密见他不敢出兵,分兵攻他附近县邑偃师、金墉等处,断他粮运、樵采,城中至以布当柴炊爨。见李密兵稍远,点出九支精兵,每支五千,分屯丰都市、上春门、北邙山,彼此应援,以备李密。李密见自己兵势日大,指日可以灭隋,着祖君彦为文,数隋主十罪。且道:“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洗恶难尽。” 移檄郡县,隋主闻知,先遣监门将军庞玉、虎贲郎将霍世举,领兵助守东都。故此裴仁基、孟让、秦叔宝一时攻打,都不能破。柴孝和见这事势,进见李密道:“我兵自得回洛仓,食足兵强,威振天下。但目今攻打东都,两次进他外城,都不能克,旷日持久恐人心解体。孝和看得西京世称金城千里,帝王之都,强秦据之,兼并天下。不若今日只留翟司徒屯兵洛口,裴柱国驻扎回洛,时时出兵抄掠东都,待其自毙。明公自率秦、单各将军直取长安,以为基业。基业已定,然后东面以平天下,首平河洛,次及江淮,天下已定。不然,隋失其鹿,豪杰尽有角逐之心,倘有人先据关中,则我虽得东都,亦在四战之地,后来规取,不免又费一番兵力。” 李密道:“ 此即我昔日教杨公子之策,乃是上策。只是昏主倘存,随行尚有兵马。若与东都合谋,前后夹攻,恐非翟司徒、裴柱国所能支持。况自瓦岗来,部下多是青齐之人,恐不肯西行。又且各处贼师奉我约束,我若西去,无人弹压,倘有异图,分溃而去,大业隳矣。”正是:
势如鸡肋难于弃,总是龙兴自有人。
因孝和苦苦劝须西上,听他领数十人前往游说山陕各处城池贼盗。自己日日率兵与东都交锋。五月中被段达、庞玉杀败,弃了回洛仓,退守洛口,被隋兵直追至偃师地方,阵亡了杨德方、郑志韬。
六月,李密自己领中军,秦叔宝、王伯当领强弩万人为先锋。裴仁基领左军,裴行严、程知节领马兵万余为先锋。翟让领右军,单雄信、罗士信领步兵万余做先锋。三路在平乐园大战。鼓声振天,杀得段达等大败,退至都城下寨。李密复取了回洛仓,自此东都雪片文书向江都告急。隋主又差了江都通守王世充领江淮劲卒,将军王隆领邛黄蛮兵,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领江北各郡乡兵,虎牙郎将王辨领山东骑兵。
又调左御卫大将军涿郡通守薛世雄,领燕地精兵三万、节制四路人马,共是五路,直向东都而来。
李密乘他兵马未集,且差各将官分攻各郡县。秦叔宝该攻武阳,这武阳郡丞姓元名宝藏,闻得叔宝将至,忙召记室魏征计议。这魏征就是华山道士,他见天下已乱,正英雄得志之时,所以仍旧还俗,在宝藏幕下。宝藏道:“ 李密兵锋,势不可当,来将秦琼,素名英勇。本郡精兵,又赴东都救援,何以抵敌?”魏征道:“ 李密兵锋,秦琼英雄,诚如尊教。若以武阳相抗,似以|土塞河,明公还须善计,以全一城民士。”宝藏道:“有何善计,只有归附以全一城。足下可速具降笺,赴军前请降可也。”当日呵,真是:
仕途托径无过贼,将相奇谋只是降。
叔宝兵到,离城二十余里,忽报武阳郡守差官求见。叔宝着进来。走到帐下,叔宝觉得面善,想起好似魏玄成,忙下坐道:“来者莫非魏玄成么?” 魏征道:“ 不才魏征。” 叔宝笑道:“ 果是故人。当日我已料先生断不以黄冠终,果然。”因问武阳消息,魏征道:“郡丞元宝藏度德顺天,愿全城归附,不烦故人兵刃。”叔宝道:“这是先生赞襄之力。如今我既有武阳,便可西取魏郡,南取黎阳仓。且屯兵在此,乘机进止,先生可赴魏公麾下,进此降笺。本日留饮帐中,叙数年情谊。” 悄悄自做一个禀启,说魏征王佐之才,堪居帷幄,要魏公重行委用。至次日差人护送上路,这也是:
各具英雄骨,相逢气自投。
肯教伊吕辈,汩没逐庸流。
魏征在路,行有日余,恰遇一人,道装,骑匹蹇驴,冲将来,道:“魏兄,别来无恙么?” 魏征举头一看,却是徐洪客。急忙下马相叙。问及,说已出仕,将见李密。徐洪客道:“魏兄,真主我已见之太原,李魏公恐亦未能有济。我有一书,兄试往投之,笑他也未必能做。” 因袖中出一书递与魏征,道:“ 自此一别,未有见期,早觅真主,勉建功业。”言毕拱手上驴而去。
魏征来到回洛仓地面,先是秦叔宝差人递上禀贴,然后引见。魏公因此大加礼貌。问及降笺,又出他手,文彩可观,就留他做元帅府文学参军掌记室。元宝藏为魏州总管。魏征又呈上徐洪客书,大略道:
大众已集,恐米尽人散,而师老厌战,难可成功。早乘进取之机,因士马之锐,沿流东指,直向江都,执取独夫,号令天下。
李密看了道:“也是一个奇士,在外厢么?请来相见。” 魏征道:“此人羽士,无意功名,贻书而去。”李密道:“此人可用。”着人寻访,早已不知何处去了。因叔宝来要添兵攻打魏郡黎阳,聚众将计议。徐世勣道:“魏郡固为大郡,黎阳仓满仓粮食,食为民之天,若得此,则饥民日聚,天下可定。末将不才,愿率本部前往,助秦将军夺取黎阳。” 李密大喜:“若将军肯行,事无不济。将军可先往会秦将军、元总管,我这边还调郝孝德、李文相、张升、赵君德策应,以期万全。”
徐世勣便辞了李密,领本部先行。
闪闪旌旗日欲昏,班班甲胄似云屯。
将军意气如虹亘,鞭指黎阳气欲吞。
自原武渡河,会了元宝藏、叔宝,三人相见。叔宝道:“我正欲起兵攻取黎阳,得兄相助,势如反掌。” 两人辞了元宝藏起身。元宝藏见二人兵少,要点兵相助。二人道:“ 不必。”潜向黎阳进发。
且说这黎阳仓,隋主所筑,方三十余里,穿窖四千座,每窖可容米八万。有一个黎阳仓监,领兵千余镇守,仓夫斗级又有万人。因河南、山东大水,百姓饥荒,隋主差出一个光禄少卿经邦才来赈济。委下三员户曹参军:一员在仓东门报名上册,一员在南门按册给票,一员在仓按票给粮。这些饥民先走了十余里,又经上册要造册钱,发票要给票钱,发粮要照票钱,毕竟穷民后得,反至累死日有一二万人。及至领米到手,经少卿每石坐五升作羡余入己。放米的又要克减,插和沙土,有名无实。正是:
空有恤民意,谁存报国心?
悲哉饥疲民,累累死墙阴。
这日正在散粮,忽然报有兵到,黎阳仓监淳于开,与经少卿忙叫闭门。只见一起饥民,自城外挨入来,说要避难,一起饥民,要出去逃难。道:“ 不要滚汤泼老鼠,一窝儿死。”把城门挨紧,不能进出。又有一干饥民,各执挑米扁挑,在街上口称“我们去相助守城”,挤闹一团。兵马已是杀到城下,淳于仓监急得自来弹压开门,到得城门边,早被一扁挑打落马下。叔宝、世勣两支人马已自进城,这番城里外人都不挨了。原来城里与街市上是叔宝差来部下,混在饥民中作内应的。城外饥民,是徐世勣差来部下,混在饥民中来夺门的。两将不约而同,得了黎阳。比及郝孝德四家兵到,黎阳平定多时,经少卿、淳于监逃去已久了。叔宝留世勣镇守,不上册,不给票,照口给粮。东门进,西门出,任民关领。旬日之间,得兵二十余万。黎阳邻境武安、永安、义阳、戈阳、齐郡俱各投降。漳南窦建德、朱粲也来纳款,总是:
膻为蝇所聚,饵是鱼所贪。
隋将薛世雄,做救东都总帅,又奉旨:所过盗贼随便诛剪。他未征李密,先在河间去剿窦建德。不期为建德乘大雾劫营,杀得大败。去到涿郡,气忿得病身死,所以止有王世充四路人马。叔宝因王世充、韦霁各路兵到,回洛口与李密合力拒敌,夹洛水相拒,似此月余。
一日十月天气,王世充乘李密军心懈怠,悄悄领兵渡河,在黑石地方结营。自己带精兵来袭李密。李密得知,忙忙率兵来战。众心惶惑,被他杀得大败。李密走至洛南,有叔宝、伯当相从。翟让一干,走进仓城,被世充围住。李密商议,要救翟让,两下隔绝。叔宝道:“兵法:‘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当日孙膑不救韩而攻魏,正是救韩妙法。我如今直走 黑 石,覆 其 营 垒,月 城 未 下,巢 穴 已 空,怕 他 不败?”叔宝领兵竟打黑石老营。李密领兵在大路屯扎,以逸待劳。王伯当领兵僻处埋伏,以待世充。叔宝到得黑石,隋营惊惧,一时放上六把烽火。王世充见了,忙忙撤兵,喜得城中翟让恐是诱敌之计,不敢出兵,早已遇了李密,喘息不定,兵刃已交,伯当伏兵又出,拼命杀出围来。将及到营,又被叔宝大杀一阵,斩首三千余级。逃入营中,坚闭不出。正是:
惭无虎豹力,甘从巾帼羞。
过后勉强来请战,又被李密着翟让诈败,自己与王伯当、秦叔宝、裴仁基四路掩杀,又大败而逃。李密威名,真播满天下了。
总评:
科克是武官,得利是文官;战争是武官,叙功先文官。此最不平之事。强者自不受制,弱者方听穿鼻,安得有将?安能为国平贼?国事每坏于文臣。
第四十七回 杀翟让魏公独霸 破世充叔宝建功
荣华自是贪夫饵,得失暗相酬。恋恋蝇头,营营蜗角,何事难休? 机缘相左,笑谈剑戟,樽俎戈矛。功名安在?一堆白骨,三尺荒丘。右调《青衫湿》
昔日秦末百姓,争要亡秦,推陈婴为王。其母不肯,叫他只是随人,事成,不失封侯;不成,可免夷灭。后来陈涉、吴广众人都不得其死,他却保全。这正是度力见机。若不然,做了一个楚霸王,难道不勇,只讨得个乌江自刎结局。况又是始初量力,勉强让他,后来却又不甘,妄生衅端,为人所算,真乃贪鄙之人,徒为后世所笑。
翟让本是一个一勇之夫,无甚谋略,初时在群盗中,也自道是英雄。及见了李密足智多谋,战胜攻取,也就觉得不及。又听了李子英、贾雄一干人,竟让李密独尊,自己居下。始初已是甘心,后来看人趋承,看他威阔,也有不甘心之意。就是他甘心了,那弟男子侄道是“ 我家权柄,缘何轻轻与了人,反在他喉下取气?” 况又有一班幕下,见李密这干僚属兴头,自己处了冷局,也不免怏怏生出事来。一个司徒府司马王儒信,要乘这名位未定之时,夺李密的权,道:“这官爵原不是朝廷赐的,祖父留的,要称便称。如今官极大的是个太宰,你就称太宰,总统众军,连他也统在里边。他做来的功,都是你的功,落得等他辛苦,你且安逸。后来灭得 隋 国,要 做 皇 帝,毕 竟 是 官 大 的 先 做,依 次 而去。”翟让道:“ 皇帝难做,我力量不如他。但得有官做,有金银用,子女受享便罢,思量甚皇帝甚太宰?” 王儒信见他这等激不起,罢了。倒是他兄翟弘,也官拜柱国、荥阳公,更是一个粗人,道:“这皇帝是该我家做的,怎轻易让与人?若让与人,何不让与我,也等我快活几时。你做个皇太弟,也好似做司徒之职。你不肯做,我自做。” 翟让听了也只大笑一场,笑的是:
真人自有属,狂夫空浪思。
尝看一父母生的兄弟,小时无事,大来便分彼此。一有彼此,便有挑斗的人,况是常人。当日李密势大,会得以体面笼络人,所以附李密的多。就有人将这些言语,增上些送入李密耳朵内。李密想道:翟让也是个汉子,只可恶这干扛帮的人,只恐久后扛坏了,也是肘腋之患,心里大是不然。此时若得一两个人调停,也可无事。争奈单雄信虽是两边好的,却是条直汉。王伯当是与李密厚的。秦叔宝、程知节只与李密有交。徐世勣是有经纬的,怕在里边调停惹祸,只得听他。更使翟让既没一个图李密的心,又肯收敛,不结怨于人,可以保得富贵,却又度量小,性气刚,觉得李密东飘西泊,亏我得到这田地,便放肆些也不妨,把一个新归附李密的鄢陵刺史崔世枢,要他的钱,将来囚了,李密取,不放;元帅府记室邢义期,叫他来下棋,到迟,杖了八十;房彦藻破汝南回,翟让问他要金宝,道:“ 你怎只与魏公不与我,魏公是我立的,后边事未可知。” 所以房彦藻怕他暗算,邢义期嗔他责罚,同着司马郑{,邓李密剪除他。初时说,李密也不动,道:“我当日实亏他成此大事,是我功臣。今日遽然图害,人不知他暴戾,反说我嫉贤背义,人必不平我,这断不可。”郑{道:“ 毒蛇螫手,壮士解腕。英雄作事,不顾小名小义。今贪能容之虚名,受诛夷之实祸,还恐噬脐无及。” 房彦藻道:“ 翟司徒迟疑不决,明公尚得有今日。明公亦如此迟疑,必为所先。明公大意,必道他是粗人,不善谋人。不知粗人胆大手狠,作事极毒。” 李密道:“ 这等诸君善为我谋,须出万全。”正是:
群雄有死手,戆夫无生机。
次日置酒请翟让并翟弘,翟摩侯、裴仁基、郝孝德同宴。坐定,李密分付将士,须都出营外伺候,只留几个左右在此服役。众人都退,只剩有房彦藻、郑{两个。数人陈设酒席,却有翟让、王儒信与左右还在。房彦藻向前禀道:“天寒,司徒扈从请与犒赏。” 李密道:“ 可倍与酒食。” 左右还未敢去,翟让道:“ 元帅既有犒赏,你等可去关领。”众人叩谢,走出。止有李密麾下壮士蔡建德带刀站立,闲话之时,李密道:“近来得几张好弓,可以百发百中。” 叫取出送列位看。先送与翟让,道是八石弓。翟让道:“止有六石,我试一开。”离坐扯一个满弓。弓才扯满,早被蔡建德拔腰下刀,照脑劈倒在地,吼声如牛。
可怜百战英雄,顷刻命消三尺。
翟弘见了,离坐便走。摩侯道:“李密,你敢害我叔父么?”争奈手无寸铁,都为蔡建德、房彦藻众人所杀。李密又叫把翟让从来官属王儒信砍了。诸从行将官都错愕不知缘故,李密分付道:“ 我与君等同起义兵,本除暴乱。司徒专行暴虐,陵辱 群 僚,无 复 上 下。今 所 诛 止 翟 让 一 家,诸 君 无预。”又着王伯当、单雄信到翟让营中安慰,自己也到营中抚赏。令单雄信、王伯当、徐世勣分领了他的兵,以后事权都归李密掌握了。但只是营中将士道:“翟司徒与魏公这等有恩,却又 将 来 杀 了,可 见 体 面 虽 像 好 士,本 心 还 是 薄情。”早已有离心的了。
拔去眼中之钉,早解三军之体。
王世充在东都听得,道:“两雄不并栖,我已知决有此事。只是杀了李密,翟让这粗人,破他不难。如今却留了李密,这人有胆略,有知谋,有决断,是我一个狠对手,如何是好?”又想道:“李密既杀翟让,众心多有不附。如今又是除夜将近,部下必然纵酒酣歌。我乘月黑,潜往夺他仓城,也是一奇。”怕兵少,日日招募精锐的兵士。又日日犒赏激励众兵,只待廿九夜举事。
不料李密早已料定,着平原公郝孝德领正兵,屯仓城东。}琊公王伯当领正兵,屯仓城西。齐郡公孟让领正兵,屯仓城南。河东公裴仁基领正兵,屯仓城北。单雄信、徐世勣、罗士信、程知节领奇兵,屯四隅。总管鲁儒守城。裴行俨领兵在陆路截他败兵归路。秦叔宝领兵在洛水渡口,击他败兵半渡。分拨已定,正是:
深深排陷阱,只待虎狼来。
果然这日黄昏,吃了战饭,王世充令骁将费青奴为先锋,自己押后,出上春门,渡洛而来。一路水陆兵马都伏定,不作声响,听他深入,竟走城西。一路探子报入军中王伯当营中,伯当道:“我若迎着他死战,也可杀退他。倒不如放他到城下,我叫他腹背受敌。” 分付士卒,分在两傍,自己居中,挺枪直奔费青奴。两个战有数合,王世充督兵一拥而至,王伯当故意一让,让他直冲至城下。费青奴分付架起云梯软梯,一齐上城。才及上梯,只听城上一声炮响,火把齐明,火箭、灰瓶、标枪、砖石,一齐打下。各处奇正兵发喊,从傍杀来。王伯当一军从后砍扑,扒城军士有着箭的、着枪的、着砖石及慌忙跌死的,不计其数。世充忙叫回军,迎着王伯当,被他大杀一阵。行不过五七里,被裴行俨大杀一阵。到得水口将渡,叔宝伏兵又起。费青奴见了,道:“主帅快些渡河,我敌此兵。” 拼命来战叔宝。不及十合,被叔宝一简打死马下,早已断送了一员骁将。
百战逞英雄,身埋草野中。
尸连河岸矗,血染洛川红。
在岸上的都被杀死,水中的半被射死溺死,单单剩得王世充中军二三千人马。只得向越王讨取救兵。越王又发兵七万,令他攻击李密,以功自赎。
王世充得了东都兵马,乘着锐气来到洛河北岸,也将李密败了一阵,就屯在巩县北首,合了各路兵马。又想前次渡河,吃了亏,叫各军都造浮桥,以便进兵。王伯当闻得,进中军道:“隋军造浮桥将渡洛水,不若乘其未成,分调单、秦、徐、罗众将,分扎水口,施放矢石,使他不得渡,也是一策。”李密道:“这是御人之策,不是攻人之策。累月相持,何时是了。正要他来决一雌雄,何可拒之。” 分调郝孝德、孟让、王伯当,各领大兵抵当刘长恭、庞玉、韦霁三路。自己同单雄信、徐世勣守大寨。程知节、罗士信统两支奇兵,往来应援。秦叔宝统一支游兵相机截杀。分拨已定,王世充兵马已先后渡桥来了,恰见:
水映朱旗赤,戈摇雪浪明。
长虹接空起,天际落神兵。
王世充前部领兵是虎贲郎将王辨,此人将家之子,武艺绝伦。李密原任他渡河,待他搀前落后,步伍不整时,拔栅而出,以逸击劳。不想这王辨更有主意,自立马在桥边,等得众兵齐渡了,发令起身,一窝蜂杀至,竟扑李密大寨,长刀大斧,将他寨棚乱劈而入。单雄信、徐世勣只待他兵至杀出,不期他的兵来得骤,矢石发不及,抵死支撑,抵当不住。势在危急,却得程知节、罗士信两枝奇兵,竟扑王世充中军。王世充恐被他截作两处,不能救应,忙吹画角收兵。兵有进无退,王辨得了胜势,便该乘势夺了李密大寨,回兵未迟。但军心不一,部下听得吹角收军,一齐退走。王辨也禁止不住。李密正闻外寨已破,亲率部下死士舍命来援。徐、单二人见隋兵退,反乘机一杀,合单、徐、程、罗四支人马,杀个尸横遍野。一边应胜而败,一边转败为胜,都只是王世充一声角坏事。
横戈灭敌气雄平,怪是军中画角鸣。
不必楚歌能溃敌,一声吹散八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