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史遗文 - 第 20 页/共 26 页
杀至浮桥,王世充先已渡桥去了。众军争要渡桥,自相争杀,溺死已是数千。正争时,又值洛河上流拥下船数十只,将浮桥砍断。王辨正立马在桥上,退回南岸,又值秦叔宝自己坐的船到,一撞将王辨撞落水中。王辨虽勇,奈是甲重水深,不能舒展,竟淹死水中。
燕颔熊躯臂若猿,誓将一木抵颓垣。
未教睢水同韩信,却向湘江伴屈原。
部下将士又淹没了数千。韦霁等三路也有胜的,也有败的,闻得王世充败,都各退兵。及过浮桥时,都吃了叔宝一场大亏,四散逃窜屯扎。
王世充直逃到河阳,初春天气,下了雨雪,这些落水挣得性命的,又在路上冻死一半。叔宝道:“各兵惊散,都未入城,可乘势直抵东都。” 李密迟疑未发。叔宝请作前驱,领兵去取了金墉城,与东都相逼。李密到时,王世充已入东都,复出在含嘉城屯扎了,却只是不敢出城。李密就在金墉城居住,每日筛锣击鼓,连东都城也震得动的。部下三十多万人马,自北邙山直排阵到上春门。
越王惊得惶惑无措,召这些群臣商议,都是个泥塑木雕,有几个略会说的,不过说每门须添一员勋戚,与大臣同守,他是与国同休的,毕竟用心。有的道须着虎贲郎将御史排门挨查,搜捉奸细。有说街衢市井,都屯兵马以备巷战。有说城中花子饥民无食,恐至生乱,着司农卿煮粥赈济。又有的道粥也煮不得这许多,到不若募他作兵,差他劫营,送他出城罢了。只有一个不知死老头儿,民部尚书韦津道:“主辱臣死,岂有令贼人直逼京都,束手待毙的理。我想贼众,虽有三十余万,却是乌合之众,半系饥民,贪食而来。正该点选精兵,背城一战,挫他锐气,不可示弱于贼。” 众人道:“此言有理,如今就借重老尚书领兵。” 各官就公举了他出城拒战。韦尚书也推不得,又举一员金紫光禄大夫段达。这段达极猾,自己领了些堪战营兵,把这干花子兵与老弱都与韦津领了,择日出兵。正是:
止图身利害,那计国存亡。
两人分门而出。段达出太阳门,远远望见李密各军营寨,便道:“我这几个兵,去敌他那一寨,把这些兵送与他做功,不若还留来守城。” 叫火速退兵。比及李密发兵来迎敌时,隋兵已是躲入城去了。只有韦津对家中道:“我只为国事颠危,不能无言。今日这些后生小子,把我置之死地,不知我为国而死,是死忠死义,只可惜我死再没个敢为国家开口的了。”与家人说别了,却领兵杀出上春门来。正迎着秦叔宝人马。这些花子一哄的弃甲投戈,走的走了,降的降了。有些老弱,如何当得这支精兵?要退回,城门已闭。韦尚书道:“ 众军死也为忠义之鬼,不可退缩。” 力战不敌,竟为乱兵所杀。
忧国有昌言,奸谀苦相妒。
侠骨委城隅,芳名照千古。
叔宝既破了韦津的兵,四方来兵马并郡县都各胆落,一时河阳都尉独孤武,河内郡丞柳燮,职方郎柳续都带领本部人马归附。
长乐王窦建德,迦楼罗王朱粲,鲁郡徐元郎,济阴孟海公上表请魏公即天子位,建国改元。本营将士裴仁基一干,都上表章请正位号。李密因东都未平,不允。房彦藻道:“自古唯名号足以镇服人,今明公既不肯称,则群心还未一。且东都未克,仓城亦难为王基,脱有意外之变,进退无据。明公还宜命猛将镇守黎阳等处要地,更遣人招降附近地方,以为根本。”李密道:“此言有理。”遂差房彦藻、司马郑{分头说降了梁郡太守杨注。至卫州,卫州贼王德仁不从,反将彦藻杀了。正是:
郦生三寸虽云巧,难免当时鼎俎红。
李密听知大恼,正要调秦叔宝领兵前去复仇。只见哨马报:“镇守太原唐公李渊,自晋阳起兵,连取西河霍邑,直据关中,僭号唐王。闻得目下差世子建成、次子世民,充左右元帅,领兵十万来救东都。” 李密叹息道:“当日柴孝和曾劝我取关中为霸基,迟则恐为人得,我不以为然。不料东都未克,关中又为此人所有,真是两失。” 就留秦叔宝在麾下御备,与唐兵相持。调徐世勣领兵征讨王德仁,事平仍守黎阳以为基业。却如何得似兵每来:
金城千里帝主都,未许庸人作霸图。
总是天心卫真主,故教愎谏拂忠谟。
总评:
鸿沟背约,毕竟汉高不是。杀翟让,毕竟李密不是。然汉高得天下,李密终亡,则李密自此而骄也。
第四十八回 唐公晋阳举义 李氏□县聚兵
诗曰:
民穷盗贼夥,世否真人出。
纷纷割据徒,烟雾四天溢。
大明忽中起,昏霾片时失。
纭扰胡尔为,惟天有阴骘。
见机为哲士,倔强饱斧□。
借问乌江食泣时,何似萧曹图汉室。
天下将乱,必有一干乱天下的人,在朝的奸贪,在野的盗贼。奸贪的人,会得卖国。盗贼之徒,会得荼毒。只是惊动了人心,扰乱了世宇。待那真主出来,顺天意应人心,一举而有天下。这干奸贪的,不免诛夷。这干盗贼,见机的犹全首领,保功名;不见机的,也不免身死家破。当日势大的无如李密,人道得天下的毕竟是李密。不料又有这唐王。
唐王李渊,他自知触忤了隋主,营求到太原,不惜珍珠宝玩,结交宇文述并隋主幸臣萧钜一干,只求免祸,那有心图天下。但是他有三个儿子:长的叫做建成,也只是寻常公子,鲜衣骏马,耽酒好色,快活度日子人品。小的叫做元吉,极有机谋狡猾,却也不是霸王之才。只有次子世民,是在永福寺生下的,自小聪明天纵,识量异人。到大来将门之子,兵书武艺,自是常事。他却更喜的是书史,好的是结交,公子家不难挥金如土,他只是用来结客,远近也闻他一个轻财好士的名。十六岁时,隋主为始毕可汗所围,他向云定兴将军麾下应募,领兵要自地道中进城扈驾。一去月余,没有消息,人道已陷殁,他却从地道中杀出,从驾而回。远近又传他有胆力智谋,有此本领,岂肯甘居人下?况且相与的一个是武功人氏,姓刘名文静,此人饱有智谋,才兼文武。又有了池阳刘弘基,妻族长孙顺德,都武勇绝伦。不似如今纨绔之子交结,是些走马斗鸡,赌钱宿妓光棍。他见天下荒荒,是真主之资私自,以汉高自命。尝密与文静计议,文静道:“正该趁隋主远去,东都围困之时,倡率唐公部下兵马,乘虚入关,不半年天下可定。” 心中痒痒的要做,怕是父亲不依。晓得父亲与晋阳宫监裴寂相厚,无言不从,却这事不好出口央他。拿着他性儿,好吃酒、赌钱,便从这家打入,与他相好。太监性子,拿得着,头也可割与人。说起满口应承,乘机进言,却不就说。
世民耐不过,一时对父亲道:“ 主上无道,盗贼横行。大人职居方面,无功尤恐见罪,有功怕又招忌。如今天时人事,只有一个顺天应人。父亲握有兵权,何不为急计,却坐以待毙?”李渊听得吃了一惊。他本来原没这肚肠胆力,又怕少年家轻口惹事,只得佯怒道:“ 你怎出此言?我须自首,可以免祸。”世民全无惧色,道:“ 我看天时人事,正宜如此。若父亲要拿送,死不敢辞。” 李渊道:“ 我岂无父子之情,但你以后不可如此轻口。” 世民晓得说也不妨了。过几时又把利害去说道:“贼不能平,罪必难免。李氏名应图谶,怕似李金才无辜全家受戮,还须举义,可以万全。”先时李渊自谓富贵已极,若做事不成,富贵俱失。如今说到坐待有祸,反叛却可万一有天下,却也心动,道:“破家亡躯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 已是听了。那风太监裴寂,曾在晋阳宫置酒请李渊,叫几个宫人来承应。倚着宫人多,没处查账,把几个送了李渊。
一日隋主有旨,道:“ 李渊不能御寇,要拿诣江都。”后边隋主驰~赦了,刘文静便道:“是副留守高君雅密表中间,有与近侍裴寂交结、淫污宫妃一款,毕竟主上要来查问。”急得裴寂号8痛哭,就把此事告诉李渊,苦劝起兵。李渊依允了。刘文静先假作敕书,要发太原、西河、马邑百姓征高丽,激了人心。又借刘武周作乱,占了汾阳宫为名,差世民、文静、顺德、弘基募兵,约有万余。差人到河东唤建成、元吉回太原,只碍副留守高君雅、王威二个。事到要图天下,也顾不得天理。暗着开阳府司马刘政会,诬告他谋反,与突厥结连,将来杀了。大权都归李渊执掌。
不过数日,建成、元吉已来,道:“ 被人拿去兄弟智云,说送西京去了,遇着柴绍,如今同来。” 此时李渊父子俱团聚,一发放心做事。怕突厥时常入犯,窥晋阳根本之地,依刘文静计议,差人与始毕可汗结连。又未敢明说反叛隋家,只说废昏立明,尊隋主为太上皇,立镇守长安代王侑为天子,乘机入关,移文远近。只有西河郡丞高德儒不听,世民道:“肘腋之患,不可不除,须枭其首警众。” 与建成两个,以太原令温大有为参谋,领兵直取西河。这高德儒原是朝散大夫,一日孔雀飞在朝堂,他道是鸾,圣主有德,凤凰来仪。隋主大喜,骗了这官。在任却也贪残刻薄,不得民心,城池不修,武备不饰,听得兵到,忙闭了城门,自己在私衙收拾行李,只待城破挈家逃生。不料池浅城颓,城门铁叶雕残,木胎朽烂,义兵一半扒城,一半破门而入。世民传令:“不许放火杀人,掳掠百姓。” 安堵如故。自与建成坐了郡衙,差人搜出高德儒,责他指野鸟为鸾,欺人主取高官,砍了。家属并不伤犯。召父老到军前,谕他除暴安民之意。着温大有署郡丞事,抚安百姓。自己回军,往还止得九日。
裴寂众人共议推尊李渊为大将军,开府。李渊就除裴寂大将军长史,刘文静大将军司马,唐俭、温大雅记室,武士!铠曹,刘政会、崔善为、张道原户曹,姜慕司功参军,殷开山府掾,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左统军,王长谐、姜宝谊、阳屯右统军,世子建成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领左统军,世民敦煌公右领军大都督统右统军,柴绍左统军府长史,灵寿贼帅郗士陵来助义,授镇东将军燕郡公,招抚山东郡县,元吉太原太守留守晋阳宫,通议大夫张纶取稽胡。
七月部兵三万,发晋阳,过西河,入雀鼠谷,在霍邑外五十里平胡堡屯扎。此时镇守长安代王,已差下虎贲郎将宋老生,守住霍邑,左武侯大将军屈突通守住河东。撞了秋雨连旬,平地水有尺余,不能进兵。屯有一月,又值粮尽,李渊要回,世民执议不肯,谏阻再三,至于痛哭,李渊方从。催兵直抵霍邑,建成与世民道:“城坚,攻之费力。若哄得他出城,破之不难。老生轻躁,我如今且去激恼他一番,引他出城。”两人带了数十个老弱,在城下叫他献城,骂他不知机,速死。老生正在城楼上,听了大恼道:“可恶!先拿这两个黄口孺子,后拿李渊。” 急点兵三万,分东、南两门杀出。建成早已与李渊城东结阵,世民与段志玄在南门结阵待他。老生自持骁勇,亲出东门。建成、殷开山双马敌他不住,却得世民知城东接战,自南门与统军段志玄飞马冲来,绕出老生背后,两口刀雪片似飞来,连砍数十人,浑身血污,杀得隋军大败。李渊也不分头追杀,竟奔城门。老生逃回,城边已布满太原人马,走投无路,只得跳下城濠躲避。早被刘弘基一刀削去半个天灵,这厢已自扒城而入,破了霍邑。正是:
旗悬敌首军威振,城破金汤士气雄。
士庶壶浆迎义旅,会教谈笑入关中。
一路而来,临汾、绛郡望风纳款。汾阳薛文鼎、河东任",都劝李渊直据永丰仓以向关内。李渊重用两人,遂至汾阳,招降了大盗孙华,授他左光禄大夫、武卿县公。着他领兵先渡河。统军王长谐、刘弘基后继。又降了冯翊太守萧造,进图河东。屈突通婴城自守,不敢出战。诸将恐舍他西去,必为后患,坚意劝李渊打破河东,然后进兵。独有世民道:“只须分兵缀他,大兵宜鼓行前进。” 李渊依允,留兵围守屈突通,自己领兵西上。到蒲津朝邑,法曹蕲孝汉,率父老奉迎,就入了蒲津、中浑二城,到永丰仓,华阳县令李孝常率父老奉迎。河西百姓官吏,都聚集船只,伺候渡河。李渊竟渡河,在长春宫驻扎,分遣建成督领刘文静,屯守永丰,转运济大军粮饷,把守潼关,绝东方救兵。着世民领刘弘基等,安定渭北地方。又调统军王长谐,夺都尉南城,与刘文静犄角,以阻屈突通来救。果然屈突通将河东交与鹰扬郎将尧君素,自己来救长安。王长谐已自杀了此城守将刘纲,与刘文静截住要路。屈突通只得退守南城,不得来救。但是李渊自己兵原少,虽有归附兵马,却都留他分守地方。如今分了建成、世民两支人马,部下正恐不多,却又到了三支精兵:
一支是李渊之女,柴绍之妻。当日李渊将女许与柴绍,后来把女嫁他,随在关中。及至李渊太原举义,柴绍对他道:“尊翁举兵晋阳,我系亲属,必遭屠戮。为今之计,唯有间行相就。但与娘子偕行,路多留滞;若留娘子在此,恐不免祸,如何是好?”李氏笑道:“你自速去,勿以我为念,我断不遭人杀害。” 柴绍又想一想道:“我当日在永福寺会秦叔宝时,他同行有三个人,内中有个齐国远、李如珪,闻这两人在少华山啸聚,却也是意气汉子,不似色酒之徒。我留书一封,脱有变故,可以求援。” 即忙写下书,留与李氏,相别自入太原。李氏看得家人中有个马三宝,这人能干有力,着他将箱笼尽行运到/县庄上,自己只说回太原,却也躲在庄上。比及京中差人来拿逆党,邻里回报夫妇俱向太原去讫。县官闻已往太原,就不缉拿。他却在庄中叫马三宝,将金帛厚结近村壮士,一来自己防身,二来知李渊必来取京西,可以内应。就着马三宝将留下书往见齐国远、李如珪。两人道:“我也知柴大哥在此,因恐见嫌,所以不敢往来。今既他 夫 人 在 此,我 当 不 时 差 人 探 听,有 急 自 来 救护。”又有西域回回何潘仁,因做营生亏折,逃在司竹园为盗,打家掠舍,有众数万。访得隋朝尚书右丞李纲,足智多谋,因见朝多奸佞,弃官在家。何潘仁差数百剧盗,到他家中,将他家资老小并他尽搬到寨中,要拜他为军师;不从,全家杀害。李纲只得隐忍从了。李氏差马三宝赍金帛礼仪,往送何潘仁,说:“唐公太原起兵,已攻下河西霍邑,不日将到长安。”要他举兵相应。又送李纲礼,要他撺掇。李纲思道:“我做胡贼军师,何如做唐公佐命。” 极力主张。潘仁应了。又有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三人,都有数千兵马,在关中为盗。李氏都着马三宝将厚礼去招他,三人欣然举兵相从。消息传到西京,西京发兵来征讨,被他们连衡,彼此相救,连败了数阵。李氏却乘这兵势,攻下了#$、武功、始平三县,分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三人屯守,自己居中调度。齐、李二人,舍少华山山寨来相助。部下兵有七万多人。
宝带芙蓉锦绣襦,半轮秋月佩雕弧。
不将针指消残昼,自是人间女丈夫。
一支是李渊的堂弟神通,他在长安,闻得李渊起兵,京中拿他亲族。他平日与一个长安侠客史万宝相厚,逃到他家。这史万宝又不是平常人,平日轻财好客,门下有许多有勇有谋的人,却道:“天下谣言,尽说李氏当有天下。如今唐公德尊位重,毕竟做得事来,我们正该相助。” 彼此招集,也成了一支人马,磨拳擦掌,只待李渊到来。
斩木为兵器,连帷竖将旗。
志扶唐社稷,力战覆隋基。
一支是隋臣段文振之子段纶,也是李渊女婿,世通宦籍,颇有家资,累代将家,更娴韬略。道:“我如今做了逆党,反也死,不反也死。况我死要此家资何用?” 将来招募义勇,也得万余,打破蓝田地方屯守。长安城外,蜂屯蚁集,纷纷已是唐家兵了。
唐公渡河,三处都差人迎接,率兵相见。李渊授神通做光禄大夫,段纶做金紫光禄大夫,李氏与柴绍各开府称娘子军。招来群盗如齐国远、李如珪、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都封县公,受世民节制。长安镇守代王侑才得十三岁,有甚主张?倚仗个内史卫文升,原已老病,听得太原兵来,一惊竟不能起床。只有一个左翊卫将军阴世师,京兆郡丞骨仪,叫他刻剥军民做家私会得,要他出战却难,止是分拨些兵士去守城。一个兵拿一枝枪,守一个垛头。再拨些百姓,运石块,装灰瓶,提铃敲梆。他两人或时在街坊巡察,或时在城上点闸。晚间每枪上点一盏灯笼,城中不论街坊僻巷,五家出一盏灯笼,轮一个人持器械来往,这便是他调度,是他尽忠报国了。
□班鹭序簇如云,自道夔龙可与群。
事到临危齐束手,阿谁一战立功勳。
敦煌公世民,到处都以收纳豪杰为主。%城尉房玄龄来见,敦煌公就留他在幕下,做个记室,言听计从。到司竹园何潘仁等来谒见,大加礼貌。齐、李二人,柴绍故知,更加优异。众人欣然相从,愿在麾下效力。敦煌公在阿城驻扎,已有兵共十三万,差人迎请唐公共取长安。唐公知得屈突通已为刘文静堵住,不能前进,放心西行,撤建成所部精兵,同会长乐宫。这长乐宫与永春宫,都是隋主离宫,内中俱有宫人宦官。唐公凡是所过离宫,宫人尽皆放出,使他亲属领去匹配。可是:
的的宫砂映指环,画栏徒倚泪潸潸。
从今脱却孤衾苦,不似阳台一梦间。
一应苑囿,俱听民耕种,树木俱听人樵採。
雨过深耕破绿苔,土中灿烁露金钗。
行人笑指摧残树,可是宫人手自栽。
到长安,唐公在安兴坊结营,敦煌公来见。此时部下已有三十余万,传令各安行伍,不得掳掠侵扰村落。差人到城传谕说:“举兵之义,不过废昏立明,尊主上为太上皇,立代王为天子,别无他意。” 城中不肯放进,唐公只得传令围城。又传令:“ 破城之日,不许犯隋家七庙及代王隋氏宗室,违者夷三族。”围城十余日,城中不支,被唐统军雷永吉,乘云梯登城,众军相继而进。城上守御军士听得唐军上城,俱各逃尽。众军士遂将城门砍开,纵放大众杀入。卫文升听得兵已入城,一惊身死。阴世师、骨仪要巷战,兵士已逃;要脱身,唐兵布满,都各就缚。唐公禁止焚掠,自向东宫谒见代王。见后退出长乐宫,与民约法十二章,尽除隋时苛法。阴世师、骨仪,贪酷害民,又抗拒义师,将来斩首。然后迎代王即皇帝位于天兴殿,大赦改元,尊隋主为太上皇。传新皇旨:“以唐公为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进封唐王。” 以武德殿为相府,每日在虔化门视事,置相府官属: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建成为唐世子,世民为京兆尹秦公,元吉为齐公。附近郡邑延安、上郡、雕阴、榆林、灵武、平凉、安定、河汃、扶风、汉阳,都各降附。
屈突通与刘文静累战不胜,遣入招降不从,唐公差他家僮去说,他将来立刻斩首。及长安失,家属皆陷,只得留部将桑显和守南城,自己走往洛阳。不意屈通突才离城,桑显和便投降,文静与唐将窦珍领兵追袭。屈突通力竭,下马痛哭受缚。唐公仍用他作秦王府长史。又分刘文静攻取弘农、新安,詹俊取巴蜀,郑元瓙取南阳,马元规取安陆、荆襄。东自商洛,南尽巴蜀,莫不归降。至此传隋主旨:“ 着建民、世民二人,部兵十万救援东都。” 名曰救援,也只是相机行事。若破得李密,或是东都召两人同守,只当这东都已入唐王手了。这正是:
人苦知不足,得陇又望蜀。
总评:叙唐起兵,极简当。
以李密兵势,何事难做?留翟让、裴仁基守洛,自入关中,关中缘何得落唐王之手?可取不取,终至一败无可据之地,而折入于唐,岂非自贻伊戚哉!
结束樊、唐二人,逗出齐、李二人,始终映照,绝有头绪。
第四十九回 李密结盟唐公 叔宝力救李靖
诗曰:
莫嗟踪迹有差池,萍梗终看有会时。
不改赤衷疑似石,相逢青鬓怕成丝。
风抟柳絮离还合,岫吐云阴定复移。
愿是种恩积休恨,谁云千里乏心知。
今人徒快一时,喜的是结怨,懒的是种德。不知冤家固有聚头,不图报的,有时得报。叔宝当日救了李渊,只是路见不平,那期有柴绍救他一节,又那期李渊后边,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李密闻得唐公有兵来,大恼道:“李渊这厮,你那心事我怎不知?不过目下借一个扶立代王之名,毕竟后来要篡他位,那里实心为着隋家?如今你占了西京,我该得东京,怎又遣兵来救?这也不是救他,也只是于中取事,要兼取两京之意,可恶之甚。他今兵马远来,领兵的又是他两个儿子,少年膏梁子弟,晓得甚事?乘他营垒方安,又与东都情意未协,不相援应,我且点了兵马,杀他一个片甲不回,使他不敢正眼觑着我。破了他,东都自然胆落,可以不攻自下,这便是一举两得。”单雄信逗起兄仇,抓不着痒处,道:“ 东都势在垂亡,李渊这厮,敢小觑明公,发兵救援。小将不才,愿领本部五千人马,直抵唐营,擒取两个小儿,以献麾下。”李密闻言,便待调裴仁基、孟让一干,拒住东都王世充兵。自己与单雄信、王伯当与唐兵相持。独有王伯当道:“明公不可造次。唐公自晋阳举义,连取西河霍邑,不半载已据长安。他兵锋甚锐,闻多是他二子谋略。今率兵远来,阳作扶隋之名,实无扶隋之志。今日东都若与他相连,怕他乘机兼并;若不与相通,必生疑忌,他必退兵。若明公不能宁耐,提兵相角,侥幸胜了他,兵连祸结,无有已时。且将骄卒惰,东都必来乘我之敝,一或反为所胜,军心一摇,当日乘兴归附的,都败兴而溃。两下夹攻,何以当之?为今之计,当与连衡,不宜更树一敌。”李密道:“此言大似有理!但我定须先通书与这厮。” 贾润甫道:“礼尚往来,先亦何碍。且我与关中信使往来,东都必然疑惧。便是关中实心来救,亦不肯相信。这就是反间之策。还须妙选能言快语之士,联合两家。” 王伯当道: “ 这无如秦叔宝。” 叔宝道:“战阵之事,不欺明公,一枪一刀,秦琼尽去得。若说做说客,秦琼文墨不深,如何能随机应变,应答如流?” 李密道:“ 这也是。” 王伯当道:“ 明公曾记起叔宝与唐公有恩么?所以今 日 只 用 他 的 人,不 须 他 的 口 辩。” 李 密 笑 道:“果然。”着魏徵修了一书,就着秦叔宝做正使,魏徵做副使,前往唐营。待要:
凭将三寸舌,联合两家交。
两人带了从役,前至唐营,道:“ 李元帅差将军秦琼,记室魏徵,赍书来见。” 建成与世民,听了个秦琼二字,便已动心,叫请进来。柴绍在中军账同坐,远远望见,道:“果是楂树岗救尊翁的秦将军。” 建成兄弟和柴绍便阶下相迎,分宾主坐下。坐定,叔宝谈及奉魏公令,欲通两家之好,共平隋室。此时唐兵为救东都而来,屯在芳华苑。东都当事的道:“今日的李渊与李密争差不多,若放他进来,是拒虎放狼了。等他鹬蚌相持,我且收渔人之利。” 也不差人犒赏问慰,把他千里来援的高兴扫了。建成与世民想起东都既不相信,关中根本未牢,何苦在此与李密结仇?正有回意,趁着叔宝之言,道:“ 魏公书来结盟,当听父亲裁度。今既蒙下顾,愚兄弟当为足下且暂收兵。” 就厚款了叔宝、魏徵,分付班师。城中朝议郎段世弘,有书得翻城相应。世民又想:“虽得东都都城,人心未定,外边又有李密、王世充两个劲敌,必来争夺,怕不能守。”竟与叔宝同回一路:
潼关柳色连旗影,渭水波声接马嘶。
自古不争真善胜,何烦血战苦相持。
到了长安,建成弟兄,先见了唐公,亲说东都之事。次后及李密请和,使人就是秦琼。唐公即忙召见,大加礼遇,道:“相别将二十年,将军犹少壮。老夫已老,追想前日之事,不惟老夫保全,全家又得脱祸,真刻刻不能去心。” 叔宝呈上魏公之书。唐公赐他二人傍坐,自己上坐。启书,大略:
宗弟密顿首拜
大将军唐公兄麾下:
密与兄,派流虽异,根系本同。自唯虚薄,为海内英雄,共推盟主,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执子婴于咸阳,殪商辛于牧野,岂不盛哉!
看完了书,叔宝道:“ 敝主魏公,还求明公自至河内,面结盟约。”唐公道:“ 当即议之。” 送宝与魏徵馆驿中安下。建成、世民都来相拜送礼。世民又觉殷勤,三日小宴,五日大宴,世民亲来陪宴。柴绍又自有私宴,连魏徵也日日在酒肉林中。似此浃旬,叔宝要求复命,唐公召众人计议。众人道:“李密正与东都相仇,若还西来,怕王世充等掩袭其后,仓城一失,根本俱无,断不能与我为敌,岂可受其侮慢?竟宜绝之。”唐公笑道:“ 李密井蛙,妄自矜大,正宜因其骄而骄之。若遽与绝,他必羞忿,起兵来夺关中,虽不足为患,却也为他所牵挈。不若卑礼厚币,以悦其心,他反为我缀住东都之兵,使我得征讨不服,岂不美哉。若我西方已定,更可据崤函之险,蓄锐养威,观蚌鹬之势,收渔人之功,岂必屑屑与他较量。”叫温大雅写下一封复书,道:
宗兄渊顿首拜
大元帅魏公麾下:
渊虽庸劣,幸承余绪,出为八使,入典六屯。颠而不扶,通贤所责。所以大会义兵,和亲北狄,共匡天下,志在尊隋。天生蒸民,必有司牧。当今司牧,非子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欣载大弟,攀鳞附翼,唯弟早膺图□,以宁兆民。宗盟之长,属籍见容,复封于唐,于斯足矣。殪商辛于牧野,所不忍言;执子婴于咸阳,未敢闻命。汾晋左右,尚须安楫。孟津之会,未暇卜期。
书成未发,着柴绍到馆中与叔宝相见,道:“岳翁感将军厚恩,慕将军英勇,愿得相与朝夕。绍等亦得与兄周旋,以领教益。不若先令魏记室赍书还东都,足下大驾且此暂驻。”叔宝道:“不才承唐公优礼,故人绨袍恋恋,也不能无情。但奉使而来,岂有不复命之理。唐公之新恩不敢负,魏公之旧谊不可忘。倘得彼此交好,并无二三,使琼得遨游二主间,所得已多矣。如欲令不才留滞于此,非心所愿。”柴绍道:“良臣择主,智者见机。魏公骄矜忌刻,且处四战之地,恐 难 有 成。不 若 且 此 栖 迟,以 观 其 变。” 叔 宝 道:“魏公倚我如左右手,不容去身。今即当返命,不敢迟滞,望兄周旋,早返东都,正是友谊。” 柴绍只得回覆了唐公。那世民心里又不肯放他,又置酒馆中,与他两人相叙,道:“世民寤寐贤豪,犹恐不足,自见将军英雄盖世,不能去心。倘得与将军共事,天下不足平矣。如不鄙我,愿在此共成王业。”叔宝垂泪道:“秦琼武夫,荷蒙公子德意,怎不知感?但我与魏公,相依已久,已食其禄,一旦背之,不义;出使不复,不信;贪利忘恩,不仁。不仁、不义、不信之人,公子要他何用?只愿他日盟好不断,缓急相缓,脱有会时,赴汤蹈火,有所不辞。今日之身,未敢轻许公子。”正是:
我心匪席难为转,不为恩深便委身。
世民道:“为忠为孝,朋友正要相成,岂有相强之理。但眷慕之心,如此妄意耳。”
次日唐公开宴,殿上相饯。叔宝与魏徵一同进去,将近虔化门唐公视事的所在,只见一群刀斧手,簇拥着一个人,身上俱是绳穿索绑。魏徵道:“ 好一条长大汉子,为甚遭刑?”这汉子口中又道: “ 唐家不欲平天下么?怎杀我壮士?”神气凛凛,了无惧色。秦叔宝道:“这定是奇士。” 上前看,是越府主簿李靖。叔宝忙道:“药师兄,何以至此?”李靖便道:“足下非秦叔宝乎?我自与兄别,即避地灵右,数年后,出仕在马邑作郡丞。食人之禄,当尽其心。前见唐公遣人募兵,杀害高留守,我曾飞书告变。后来兵打马邑,我力不能支,逃入京师。不料京师失陷,唐公在中书见我告急本章,四下差人缉拿,要行杀害我。想我今日虽死,不失为忠义之鬼;但可惜我有一身武艺,满腹机权,生平以王佐自许,不料不能舒展一毫,徒与草木同朽。”正是:
七尺负奇才,一朝作俘虏。
怨气结阴云,萧萧欲飞雨。
魏徵道:“秦将军,你可以救得此人。”叔宝道:“药师兄勿虑,这事都 在 小 弟 身 上。” 竟 进 虔 化 门 来 参 谒 唐 公,道:“秦琼有一故人三原李靖,此人乃韩擒虎之甥,酷似其舅,星躔舆地、机变俱备腹中,其才十倍秦琼,正堪备明公驱驾,)安中原。今闻得罪麾下,命尽须臾,愿明公法汉高祖之封雍齿,夏侯婴之生韩信,释其前愆,收其后效。” 唐公道:“此人执迷,自惹其咎,本宜枭示。今将军见谕,当释其罪。”吩咐放了。一似:
困龙初得水,枯木又生枝。
唐公在殿上宴了叔宝、魏徵,至晚而散。李药师至馆驿相谢,叔宝就留住小酌了,谈心直至夜半。次早辞了唐公,去辞世民,道:“秦琼已食人禄,不可二心。故人李靖,才兼文武,真是今之诸葛。若使他在公子麾下,得展其用,胜似秦琼在此服役。” 世民道:“将军所荐不差,即当辟置幕府,重加委用。”就着人在驿中请了李靖来,与柴绍置酒,在十里长亭饯别。又与柴绍、李靖相送二十余里,天晚而回,犹自执手难释。总因:
意气如胶漆,依依不可开。
叔宝与魏徵,两人并辔而行,也道:“ 唐公犹是寻常,秦王英武神明,世所罕有。至于好贤下士,真非浪传。” 不惟秦王胸中,不忘一个叔宝与魏徵。叔宝与魏徵胸中,已恋恋一个秦王了。
风云自巧凑,鱼水易相投。
叔宝未回时,东都朝议郎段世弘,因唐兵已回,又写一封书拴在箭上,射与李密军中,道:“四月廿八日,无月天昏,可悄悄率兵直抵上春门,只看窝铺中火起,一面砍门,一面攀城,乘悬下索子上城,不可失约。” 李密得书,巴不上这日领兵攻城,一座东都城池,在他手掌上了。不料这事段世弘与一个城门校封左达同谋的,只因书上单出了段世弘名字,他却不忿道:“有害同当,有功他独享。” 故此出首在王世充处。王世充忙点兵围住段世弘宅子,不分男女,尽行诛杀。只有原布置在城门边砍门,城上接引外兵的,都逾城逃走。走入李密营中,说知此事。王世充正在上春门门下掘了陷坑,外城悬了闸板,各巷道伏了兵马,窝铺中放把号火,城中发喊,似翻城模样,要赚李密来。喜得李密已知了消息,按兵不动,虽不受伤,东都眼见得不可得了。
正在心焦,恰值叔宝与魏徵回来。呈上回书,李密看了大喜道:“ 如今英雄,除我之外,只有唐公。唐公尚且推尊,还有何人敢不尊我?我一旦克了东都,发兵取了山东、江淮一带,即了天子位,只消把一个王公的名号封了他,他属我,关中自归我,却不消我一些兵力。这事若不是叔宝去,也未必他肯归心。”叔宝道:“此皆明公威德所致。” 李密重赏了秦叔宝、魏徵、王伯当。以后与唐公,信使不绝,一意只要攻取东都,自己无日不与王世充相持。又分遣各将官攻取他附近郡县,断他粮运,绝他救援。东都人多粮少,粮尽自然溃散。算记也是,只是洛阳天下之中,没有可据的险阻。李密屯兵洛口,右通关中,喜是通和了,却前逼东都,后通江淮,不期江淮又有兵来,却是黎阳守将徐世责力告急文书道:
黎阳郡守将徐世勣
为紧急军情事:逆贼宇文化及,躬行弑逆,威劫从行军士,北归东都,已至彭城登陆。兵过滑台,直指黎阳。卑职思得:黎阳、仓城,兵粮所聚,根本之地。特撤黎阳兵马,并守仓城。昨化及已入黎阳,前锋已至仓城。仓城虽坚,但贼动称百万,众寡不侔。恳乞分差猛将,星夜救援。或亲统大军,前来策应。庶不至有失,为此飞报。
上禀。
李密接报大惊道:“ 我取东都,撞了一个王世充劲敌,怎又增出一个宇文化及来。不知这厮怎地弑君,怎地又向黎阳来恼我。”正是:
却逢虎豹当关立,又是罴貅蓦地来。
总评:
柔词愚李密,便断东方兵,是一纸书贤于甲兵十万也。唐主能用李密固关中,李密不能借唐主平东都,戆哉!
大业十年后,乱者多,头绪多,逐人为叙起止,自当用追叙法。彼此绾结、逗起,都成一片,巧手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