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史遗文 - 第 24 页/共 26 页
后仇转眼真堪异。乍相依,俄然相二。总为意儿睽,惹得形儿离。 岂是辜恩,良非负义。恩重身,心为使。意气喜相投,便是尧堪吠。右《海棠春》
乱世英雄,浑无定向。有恩义,有驾驭,便贤良入彀;没恩礼,没驱驾,能使豪杰离心。昔日事我之人,转我相持之人。王世充只为一点猜疑不化,便是虚恩假礼,都被人识破。况且始初立越王侗为帝,后来夺他的位,将他来缢死。这明明是篡国弑君之贼,举动与宇文化及无异。窦建德可以诛化及,则是当初人没一个讨不得王世充罪了,部下将士,如秦叔宝一干,都已投唐,不思量真心实意收拾人心,还又严刑重法,杀戮不附的人。又嗔怪部下投唐,抵死来攻唐家州县,所以激怒了唐王,差下秦王,总督大兵,规取洛阳。
却喜叔宝已回,仍在秦王麾下。秦王辞了朝出军,分遣行军总管史万宝,自宜阳县进兵,取龙门一带地方。将军刘德威自大行山,取河内地方。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绝世充粮道。怀州总管黄君汉,自河阴攻回洛城。自己用罗士信为先锋,叔宝、敬德、知节、翟长孙领玄甲兵为左右翼。其余大将,如屈突通、窦轨,偏裨齐国远、李如珪,都领兵相从。先是罗士信,取慈涧地方。王世充闻知,也遣兄弟子侄:魏王王弘烈守襄阳,荆王王行本守虎牢,宋王王泰守怀州,齐王王世恽守南城,楚王王世伟守宝城,越王王君度守东城,汉王王玄恕守含嘉城,鲁王王道徇守曜义城。左辅大将军杨公卿领左龙骧二十八府骑兵,右游击大将军郭善才领内府二十八府步兵,左游击大将军跋野纲领外军二十八府步兵,太子王玄应督领部下骁将燕琪、葛彦璋各支兵马,以备厮杀。这是:
天心未悔祸,豪杰相纷争。
纷纷士与民,何以全其生。
罗士信先锋兵到慈涧,王世充便遣太子王玄应带领人马迎敌。那玄应头带束发冠,身穿锦战袍,左首燕琪,右首葛彦璋出战。见了罗士信,大骂道:“背义逆贼,我父王如何待你,你却反叛朝廷!” 罗士信少年情性,如何当得?也睁着双眼道:“小逆种!你怎么杀了隋家皇帝?我是邴元真一辈人么?”说罢,一条枪似出洞蟒,直向王玄应撺来。王玄应也急挺枪相应。这玄应虽说是个将门之子,曾经战阵,如何当得罗士信?燕琪、葛彦璋也怕有失,都挺手中器械来夹攻士信。士信早已手起一枪,跌玄应落马,但见:
着地金冠飞落月,沾泥彩袖坠流霞。
罗士信复挺枪刺时,亏得燕琪敌住,葛彦璋忙救玄应上马。燕琪也抵士信不过,败走而去。
士信屯住慈涧,待秦王后军。玄应却又悔气,自己被伤,带了败军,要与王世充相合。不期到得西济州,恰遇着怀州总管黄君汉听调到河阴,遇着是一支生力兵,截住顺便杀了一阵,杀得大败亏输。挣得性命,前往九曲,早又遇了熊州总管史万宝,他到宜阳,巧巧又相遇,杀了一阵,部下将士折了一半。幸值王世充自带精兵三万来救慈涧,史万宝见有救兵,遂不追杀,自到宜阳。王世充带了玄应,还到慈涧对垒。安营已了,报有唐兵到。世充忙带燕琪、葛彦璋,点兵一万,分三路来迎敌。这边秦王却止带得罗士信、秦叔宝几个将官,三百多人马,只是来哨探王世充人马多少?安营何处?也过几个山岗,来得缓,也不觉得烦苦。及至见郑营里尘动,知有兵来,叔宝道:“贼有兵来了,可且回营。”回得忙,偏觉得路远,又难走了。
那王世充兵马,见唐兵少,贴地飞来,前前后后,把他这一支人马围住。尉迟与叔宝努力护住秦王。尉迟、叔宝这鞭简也没个放空,那秦王在中间放箭,也没个不着,杀得王世充人马,只是远远环着,不敢近前。只有左建威将军燕琪凭仗有些膂力,敢来冲突。离有四五十步远,被秦王当喉一箭,燕琪也看得明,躲得快,不料一闪闪不远,中了#窝,翻身下马。叔宝赶上前拿了燕琪,部下没了主将便散。连王世充见没了一员大将,也不敢恋战,只得回军。正是:
相逢万人敌,难逞一时强。
秦王与叔宝缓缓回兵,部下不折一个,却弄得战尘满身。本营兵马也看不出他嘴脸,辨不出他号衣,直到他喊叫,才认得他,才进得营。到次日舍了慈涧不争,直到北邙山下营,差人催督各路进兵。又分差部下攻取附近州县。各路飞报:黄君汉一路,差张夜叉做先锋,带水兵寅夜过去取回洛城,拿了他守将达奚善定,烧断了河阳浮桥,取了仓城,兵马大胜。一路王君廓打破4辕地方,王世充差大将魏隐,带兵一万来救,被他自己带家丁十三个,伏在险处,等他中军将到,发喊杀出,几乎拿了魏隐。部下尽行惊散,直追到首城。史万宝连破郑兵,已到甘泉宫住扎。只有刘德威未有捷音。
先锋罗士信去取硖石堡、千金堡。硖石堡堡城低小,士信一跃而上,砍了几个守城的,堡中百姓大叫投降。士信不戮一人。到千金堡,守堡的把士信大骂,堡城高又坚,士信一时攻打不得心,生一计,着硖石堡老弱妇女,抱了些孩子,哭哭啼啼,去叫门,道:“咱们是东都来的,来投罗总管,夜间寒 冷 得 紧,长 官 方 便,放 咱 们 进 堡 来 歇 息 一 歇息。”堡中知道是投罗总管的,不来睬他。叫了一会,又一个人道:“ 怪道不应,咱们差了,这是千金堡,不是硖石堡,去罢。”一声去,仍旧女哭儿啼的去了。守堡的有个头目,是最贪便宜的,道:“可恶这干男女,原是东都人,怎去投罗士信?料是些寻常男女,没甚了得的人在内;不若赶出去,抢了他行李,却也够几日守城用度。” 悄悄开了堡门,赶这等五七十个出来。来得不及一半,只听得黑影子里一声鸾铃响,大喝道:“罗爷在此!” 堡中掩不迭门,被他占住了门口。等自己人马杀入,罗士信道:“不要留一个!”可怜千金堡中不分军民男女老弱杀个一空。
从来尚口固招殃,黩武戕生亦不祥。
他日身尸横[水,往还天道甚昭彰。
罗士信只是少年情性,忍不得一口气,害了多少人。后来守5水,被窦建德余党刘黑闼攻城,雪深救兵不至,被擒死节,年不过二十岁。虽然成忠义之名,却不免身首异处,也是一报。
秦叔宝领兵攻打洧州。这州中刺史姓崔名枢,长史却是张公瑾,又有王世充差来本州的营田使是魏徵,三人计议,张公瑾知道来的是叔宝,有意归唐了,道:“ 唐兵三逼洛阳,郑王不能救应,不若投降。”魏徵道:“势应如此。” 崔枢亲差张公瑾为使,举州归降。叔宝相见大喜,道:“我不喜得一州,喜得二故人。” 三人各仍旧职。叔宝自归北邙大营,一时降了好些州郡,世充见势危急,大出兵在青城宫,与秦王隔水对阵,意思要求和。自带了冲天冠蟒袍玉带,簇拥了许多将校,请秦王答话。道:“ 隋室分崩,群雄割据。唐帝关中,郑帝河南,各守边境,寡人未尝侵犯。秦王何故率兵东来?”秦王也束发金冠,锦袍玉带,回答道:“ 隋氏亡灭,天命在我。四方莫不归顺,唯公负固,不得不征。”世充不得已,只得又顽着脸道:“兵凶战危,胜负未知,不如与王讲好息兵,以免生民涂炭。”秦王道:“我奉诏东来,要取东都,讲好之事非我敢专。” 两边相拒,到日暮各自还营,世充这时候:
不胜心胆丧,意气已先降。
秦王见郑王词气卑逊,料他计穷力竭,要与他大战一场,决一个雌雄。先相一片可以厮杀的地方,带了五百玄甲军出营。秦叔宝拦住马道:“ 大王累次轻出,几困于贼手,不若待小将前往。”秦王道:“将军勿惧,我有玄甲军五百,又有将军与敬德,何畏贼兵?” 自己当先,望去有一所高原,可以远望,正是北魏宣武皇帝陵。秦王飞马跑上去,众人相随同上。这是秋尽天气,一望去:
草枯疑地阔,木落见天空。
一览无遗目,山川指掌中。
秦王立在陵上,把鞭梢指了,对着尉迟与叔宝道:“此处好排军马,此处好列步兵,此处可伏奇兵。” 指手画脚时,他服色与人不同,早有人报到中军,报与郑王,道:“唐国秦王带领五七百骑兵,立在宣武陵上窥我营中,请旨定夺。”郑王道:“这厮兵少,料不敢来攻我大营,或是诱敌之计,也不可知。前番慈涧,欺他人少,去围他,失了一个燕琪,如今不可堕他术中。”只听得帐下一人大声道:“世民小儿,轻我国中无人,敢率轻兵窥我营寨。若不驱除,为彼所笑。末将愿单骑前往,生擒这厮,献于麾下。” 世充观看,乃是单雄信。世充道:“世民英勇有谋,还恐是计。” 单雄信道:“主公不闻入百万军中,取上将头,如探囊取物者乎!雄信此去,誓取此儿。” 却又是冠军大将军陈智略道:“ 主公倘疑他有伏,末将愿领本部排f军接应。” 世充大喜,也领亲兵后应。
单雄信也不待兵齐,也不领本部人马,单身独自,持丈八矛跳上马,飞奔陵上来。此时徐世勣先在黎阳,与窦建德相持,被他打破黎阳,擒了父亲徐盖,世勣只得归降。后同夏将曹旦,取曹、柳二州,他定计图袭杀曹旦归唐,不料事露,只得抛了父亲,领本部归到关中,也隶秦王帐下,从征刘武周。这次也同在陵上,道:“郑国军中尘动旗展,恐有兵来。”言罢,却见一骑马飞出营来,恰似:
片云离海峤,羽箭脱弓弦。
秦王道:“这一人一骑,想是探马。” 这马不停蹄,竟奔陵前来。随后营中涌出数千人马。秦王知道他是出战,要待他将近,领玄甲兵,自高冲下。忽听得一声喊响道:“世民休走!我来取你首级了。” 这一声是雄信自己取一助威,秦王却已知觉,相隔不过十步远,秦王跌转身便跑。雄信挺着矛便赶。叔宝、世勣忙把手中简与刀来格,格他不住,世勣只连声叫:“ 阿兄!我主!” 两骑也随赶去。秦王绕着陵跑,陈智略兵又到,正在危急,半山中又起一个霹雳,道:“勿伤我主!”自陵上直冲下来。单雄信正到秦王后,正起手去点时,这将一枪早中雄信左臂。雄信一交跌下马,也顾不得这匹马,慌慌的走进步军队里去了。
天意佑真人,狂奴苦相逼。
鸿飞已冥冥,纵弋亦无得。
秦王神色定了,叔宝、世勣已到,四人兵器齐举,伴着秦王,直杀出围来。玄甲兵也都赶着出围,初意出得围罢了,却又是屈突通,知道秦王被围,领众兵来救。秦王见有生力兵来,胆一发壮,带了叔宝、尉迟恭、世勣、程知节、丘行恭、段志玄、齐国远、李如珪一齐杀入。叔宝杀来,正迎着智略,两个战有数合,也只简梢儿略削得一削,陈智略早滚在马下,被叔宝从兵捆了。大兵横中乱击,郑王也支撑不住,只得大败而回,被唐兵拿了一将,伤了一将,斩了首级,约有三千余级。陈智略名下排矟军,拿去有六千多人。郑兵说起唐兵,也都胆寒了。
凭将有勇有谋,自尔百战百胜。
郑王一败,消息各处传闻。一个显州总管,他率领辖下二十五州来投降。一个尉州刺史时得睿,率领辖下杞、夏、陈、随、许、颍、魏七州来降。大将军张镇周领本部来降。还有李密旧时亲将杨庆,先降郑王,郑王授他做管州总管,把一个侄女与他为妻。杨庆见时势不好,也愿投降。秦王因他是郑王侄婿,怕他心有反覆,差李世勣前去协守。郑太子玄应,闻得消息,领兵来争,被他两个合计,杀得大败。李世勣却又差记室郭孝恪,去说荥州刺史魏陆。这魏陆降也罢了,却又要建个功,打听王玄应差段达女婿张志,来荥州各路招兵,他竟请他到州衙来,预先伏了兵,将来拿下,逼他写下一封书与王玄应,教他停东道人马,撤大将张宝慈回汴州。宝慈到得荥州,魏陆又有密书与汴州刺史王要汉,教他杀了宝慈,做功降唐。荥、汴一带地方,都已背郑降唐。沮州、华州又被唐安抚大使李大亮取了。王玄应要在各地方弹压,怕也做了个张志、张宝慈,只得逃回虎牢去,依着荆王王行本。闻得洛阳因为与唐兵交锋,粮运不通,一匹绢止换得三升米,城里草根树皮,皆剥尽了,把浮泥拌着米屑作饼吃,也都饿得十死了七八。这原是:
兵与荒相因,宁作太平犬。
玄应知此消息,在虎牢装了数百只粮车,要往洛阳。怕有疏失,自己与葛彦璋领兵三千监押,不料已有人报到秦王军中,差下李君羡、程知节、李世勣三个分头邀截。三路冲出大杀,也还留得个王玄应逃回洛阳。粮车并葛彦璋,并部下将士,都被他三人拿去。唐兵倒喜孜孜回了军,行赏论功。王世充真弄得似釜鱼笼鸟,粮尽救绝,唯有坐以待毙了。
城孤援绝斗兵稀,嘹呖悲笳怨落晖。
称帝图王几时事?可怜无计脱重围。
总评:
唐公杀雄信之兄,也只过误。雄信是血气汉子,必于有报,所以抵死与唐为仇,以致后边必不为唐所容。叔宝、世勣,救之不得。
屠城二字,人不忍闻。不必说到报应,也该缩手。
第五十七回 秦王兵围洛阳 郑王求援夏主
诗曰:
伊洛汤汤绕帝城,隋家曾此费经营。
斧斤未辍干戈起,丹漆方涂篡逆生。
南面井蛙称郑主,西来屯蚁聚唐兵。
兴衰瞬息如云幻,唯有邙山伴月明。
取天下不难,守天下难。到割据之时,越发守的难。这些无耻小人,没甚名分,今日这家盛,便随这家。明日那家盛,便随那家。人不肯替我守,虽地广兵多,倏然而尽。
王世充自在洛阳称了郑帝,北通突厥,南到襄阳,偌大一个地方,遇了秦王自己英明,部下又多良将,东征西讨,把郑家所取辖下地方都降了。弄得一个王世充,坐在洛阳,却是没脚蟹一般,如何行动得开。秦王所以奏闻唐主,要把兵逼到洛阳擒拿王世充。唐主依允,传旨道:“ 克得洛阳,子女玉帛,竟便宜分赏将士,止将乘舆法物图籍器械,收贮在官。”秦王便传令移兵近城,自己在青城宫结营。王世充召集群臣计议,单雄信道:“唐兵日逼,不容束手待毙,如今还乘他营寨未定,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王世充便点人马二万,自方诸门出兵,前边逼着谷水,与唐兵对阵。各将官因营垒不曾定,都怕他来攻击,不胜惊惶。秦王也不介意,带了数十精骑,又跑上魏宣武陵盼望,道:“ 贼临水结阵,是怕我兵冲突,其志已馁。迫于计穷,没奈何要背城一战。若今日杀败了他,自再不敢出兵了。” 忙调陕东道行台屈突通,带领精兵五千,渡水搦战。“行时放烟为号,我自领兵策应。”果然屈突通奋勇渡河,就冲王世充前阵,一面放起烟火,秦王领着玄甲兵已到。两边狠杀:
尘埃欲迷天,金鼓欲动地。
看取相争人,谁家鼓声死。
这秦王他平日是惯以寡破众,以奇取胜。他先与屈突通夹攻王世充,次后他任屈突通、尉迟、叔宝与世充相杀,自己与丘行恭、段志玄,竟抄到世充阵背后,大呼砍杀。这王世充部下,有闻得秦王盛名的,便不敢战,躲了。有的道:“拿得秦王必有重赏。” 他又见跟随的人少,抵死杀来。秦王与这数十精骑,奋力砍杀,要冲出阵前。只见正战时,段志玄马一个前失,把志玄跌下马来,盔都跌去。段志玄急跳起身时,被他赶出两个将官,揪了头发,拿去了。秦王看了大怒,急纵马赶来,不堤防侧边转一个小将,只一箭正中马项下,这马登时倒地。秦王忙跳下马,那将官已纵马赶去,挺枪乱刺。秦王正难躲避,却得丘行恭一箭已到,恰中了那人咽喉,先倒地不活了。行恭忙去收他马,这马见身上一松,已直从本阵走去,抓他不着,行恭只得把自己坐的马,让与秦王,自己步行。要砍出阵前,奈是人少,却见段志玄又飞马赶来,恰是段志玄被这两个小将拿住,也不顾他行得动、行不动,一人一只手,抓了他头发,忙渡洛水;段志玄俟他将到水边,把身向上一撺,复向下一缒,这两个将官捉身不住,攧下马来。他便乘势骑了他一匹马,跨了他一匹马,奔出阵来。
恰好遇着秦王,便将跨的马让与丘行恭,三个人大刀阔斧从阵背后砍出,与屈突通、尉迟、叔宝合着。正是:
双龙复遇延津里,怒鬣扬髯飞上天。
王世充部下兵也抵死相杀,战了三四个时辰,支撑不住才退。被唐兵追赶到城下,斩有七千多首级回兵。
到了次日,王世充冲天冠绛纱袍,领兵到右掖门外洛水边排阵。正在那厢指挥,忽然侧边一个将官,手挺铁槊,拦着王世充胸,只一槊搠来。一来王世充袍里,有细甲三重;二来他也是惯战之人,随势一侧,槊就空过去了。那将官见槊不伤,也便回马就跑,要奔唐军。争奈阻了洛水,沿河寻着渡处,马在水里行了三五步,那厢恼了王世充,差上许多将官,飞马来抓,被抓了转去。却是唐骠骑将军王怀文,前时出哨被郑兵拿去,郑王就留他在左右。不期他蓄意要害郑王。郑王见拿到,大骂道:“你这贼子,我推心待你,你怎反来害我?”王怀文道“我是唐将,怎降你这贼人!可惜适才搠不死你这贼徒。”世充大怒,将来乱刀剁了。正是:
可怜为国忘身士,敌未亡时身已亡。
王世充虽不曾中伤,也混了半日,分付且回京城。因是外边各路告急,差下单雄信往河阳去救守怀州宋王王泰,撞了总管王君廓,大杀一阵,夺了怀州。直追赶到轘辕,单单救得个宋王王泰回洛阳。差杨公卿到虎牢去救荆王王行本,兵不曾到,他部下司兵叫做沈悦,已向左武候大将军李世勣麾下纳降。世勣连夜带精兵三千去取虎牢,到城边城门大开,把一个王行本在睡梦中捆缚起来,已得了虎牢。杨公卿救应不迭。洛阳城外团团都是唐兵。唐兵在城外团团掘了濠,濠中泥堆做了小墙,阻住郑兵出入。那郑王才德没些,奸狡颇会,与这干将士,在城制造备御器械。做就大炮,炮里边藏有石块,可每块重有三五十斤,打出来有二百步远,莫说人打着,打做齑粉,便落在地上,也打有五七尺深坑。八弓弩箭,弩箭上边头是一把铲子,射来臂膊上,臂膊也可铲断。几个兵攀着弦发,一发也有五百步。唐兵也只在五百步外安营,城里郑王父子不时巡视,差人缉访,略有可疑的,都将来杀了。所以城中有几起要献城降唐的,都不能成事。
似此攻守数月,城里守的固是困倦,城外攻的亦是疲敝。总管刘弘基到中军帐见秦王道:“王世充死守,一时难下。我兵相持日久,也都劳苦思归。不若暂回,再图后举”秦王道:“总管差矣,我兵大举而来,尽破他附近州县,止存孤城,自不能久。若撤兵回去,已降州县安保不复归他,那时更难为力了。凡事没有个不一劳而永逸的,今功在垂成,我断断不弃。” 叔宝与李世勣也道:“洛阳兵粮救兵都绝,不降必破,这不当退。”这是:
为山已九仞,岂可亏一篑。
秦王传下号令道:“ 敢有言班师的,斩首示众。” 众将都不敢提起一个退字。只是每日在城外巡逻,防他偷营,或是出兵冲突。唐王也是屯兵许久,恐怕粮运不继,大功难成,着秦王酌议。秦王立定主见道:“ 不破洛阳,定不回兵。”又差人赍书与郑王,叫他作速投降,还可保全一城生灵。郑王提起个战守二字,觉势头做不来,说一个降字,觉得羞惭不好说,不到急处,如何肯做这节事情?召这郑朝文武计议,朝中段达是隋臣,老了没甚用,不敢主张。朱灿原自称迦楼罗王,向在荆州沔阳地方起兵,一路不带粮食,只是把人做饭米,少壮的人,叫做两脚羊,孩子叫和骨烂,残虐异常。唐主即位,已来上表称臣。唐主差下一员学士段确去招谕,他一言不合,煮将来吃了。唐主大怒,发兵征讨,兵败逃入洛阳,是不愿降唐的了。单雄信自道与唐家有杀兄之仇,又况且在魏宣武陵,追赶秦王,秦王几乎丧命,料秦王毕竟恼他,也不肯降唐。议论时道:“ 大丈夫南面称孤,何颜一旦屈膝人下。昔日李魏公归唐,如今安在?圣上须自作主张,唯有结连夏主,求他来救,唇亡齿寒,他也未免不动心。他若肯来,他部下都是山东、冀北精兵,况且养锐已久,秦王久在坚城之下,部下军士志懈力疲,内外夹攻,未有不破。圣上与其屈身于仇人,不若折节于夏王。” 王世充道:“我已差代王同长孙安世前往求他,他虽应允,却不发兵来,如之奈何?”杨公卿道:“夏王尚义,他又恃部下将士猛勇,断断肯来。只是他那边一个祭酒凌敬,做人古拙,做事持重,怕不劝他来。况且他新破孟海公,将士疲弊,也不肯战。除非圣上再差人多带珍宝,着长孙安世去访夏主,谋臣勇将从中撺掇,肯来的多,凌祭酒也阻不住。”这是:
贿赂已通伯夷,忠言何惧伍胥。
事到其间,王世充只得发了许多金宝,差人潜到夏国,付与代王,叫他行事。代王先买嘱了他一个中书侍郎刘彬,并他部将张奇特、殷秋、石瓒一干,然后进见,道:“洛阳危在旦夕,求发兵拯救。” 窦建德道:“ 救邻邦,存危国,这也是美名。但我久与唐国讲和,前在黎阳拿他,兄弟神通,妹子同安公主,都已送还,岂可又起兵端?” 着王琬暂出,与群臣计议。刘彬道:“亡隋失国,天下分崩。关中归唐,河南归郑,河北归夏,共成鼎足。今唐兵伐郑,已经半年,郑地日蹴,唐势日强。郑若不支,必为唐破。郑破,夏兵为敌,难以独立。不如发兵往,内外夹攻,可以取胜。既已胜唐,威名在我,乘机图事,郑可取取之。合两地之兵,以乘唐兵之疲老,关中可取,天下可平。” 这几句话,说得建德鼓掌称快。只见凌敬道:“然虽如此,我兵新破孟海公来,也是疲老。不若差人通一封书与唐,劝他息兵。若肯从,一纸书存了一国,恩威都已在我。他若不从,然后大举,这是先 礼 后 兵。且 延 俄 之 间,亦 可 以 休 养 我 兵 士 待战。”张奇特道:“ 世民这厮,少年恃勇,岂有轻易听人。还须以大兵深入唐境,使他畏惧,然后肯从。” 窦建德听了,一面差侍郎李大师前往洛阳见秦王,一面发兵打破管州地方,杀了唐刺史郭士安,又打破荥阳、阳翟,水陆并进。郑王兄弟王世辩在徐州,差大将郭士衡前来迎接,合兵十有数万,屯住成皋,待秦王的回覆。
待把干戈戒盟好,拟将谈笑息兵锋。
李大师到秦王军中,呈上书,是请秦王退兵潼关,还所侵郑国之地,各修邻好。秦王看了大笑起来,道:“ 好笑,你会做人情讨好,我不会做人情要你说。若教我退兵潼关,我也不必来。若还了王世充地,当先何必苦争?是明明妄自尊大,把我做孩子看成。” 留下李大师,召各文武将吏来议这节事。众将没有开口。先是两个记室,一个郭孝恪道:“洛阳破亡,只在目下,建德不量,远来相救,这天意要大王灭这两国,机会在此,不可轻失。但当先据武牢伺间而动。”一个薛收道:“ 世充剧贼,部下又是江淮敢战之士,但缺了粮饷,所以困守孤城,坐以待毙。若放建德来与之相合,建德以粮济助世充,则贼势愈强,不可为矣。如今只宜分兵围住洛阳,大王自领精锐先据成皋,养威蓄锐,以逸待劳,建德可破。既破建德,先声夺人,世充自面缚麾下,岂可听其连和,失此机会。”这是:
禁闼有颇牧,胸中富甲兵。
谋略中机宜,谈笑倾坚城。
秦王道:“二君之言,正合我意。” 只有屈突通,他心里不然,想道:“ 这两个书生,不晓得马是怎么骑,刀是怎么使,躲在营中,不知我们阵上的苦,一味嘴喳喳。” 耐不住上前道:“世充乘城拒守,建德乘锐远来,我兵处此,怕不腹背受敌。依小将言之,还是暂退。” 此时还有个萧瑀,与封德彝称赞道:“屈突将军老于兵事,其言不可不听。” 秦王道:“这事不然。王世充食尽兵摧,人无固志。再困他几时,自然可克。建德初破孟海公,自谓势如破竹,将士意气颇骄,不知精力已敝。况且道路奔驰,我如今只先据虎牢,断其咽喉,建德若来,冒险争锋,破之最易。若他迟疑不进,洛阳不消旬月,必然内溃。洛阳既得,我势越大,以取建德,又何难哉!此举,我知必是两利,不可多猜。若少迟滞,建德先取虎牢,新降各城,未免不生异志。两贼合力攻我,胜负难知。这断不容轻退纵贼。” 叔宝等听了,都愿轻兵先向虎牢。屈突通道:“如若要往虎牢,建德兵多,也须全军相敌,当解围前去。” 秦王笑道:“ 我若解围,是纵世充来掩袭我后军了。”这是:
猛虎难教出柙,饥鹰岂可解绦。
秦王留屈突通,与齐王元吉围守洛阳,戒他不要轻与世充厮杀,自己全装贯带,挑选精兵三千五百,与叔宝、尉迟、李世勣、程知节去据虎牢,自北邙抵河阳,向巩县前去。那郑王站在城上,看见唐营发兵,也不知是甚缘故,秦王早已带将士到虎牢去了。
弹棋皆国手,阿谁得先看。
总评:
行兵或战或守,或进或退,都要得胜算。唐围洛阳,怕是郑、夏合兵,却退兵让他一来一出,有是理乎?屈突通只是个庸将,所以不能为隋守河东,卒为唐所擒。若郭孝恪之守虎牢,薛收之分兵围洛,先据成皋,岂是老生常谈。虽然,国之兴亡,事之成败,又全由主之决断。能断从郭、薛之言,则建德败而世充亦败。不能断,从屈突通、萧瑀之言,无论举前功而尽丧,即使卷土重来,不知又费多少气力。大约兴王之国多谋臣,兴王之国多主断。
刘彬议论,亦是说得好听;但量力而不度德,知人事而不知天命。
第五十八回 秦王虎牢扼要 建德汜水就擒
词曰:磨牙两虎斗方酣,怒目炯耽耽。傍观何事妄相探,悲伊直甚憨。 撩头自谓勇儿男,鹬蚌慰心贪。一朝血肉委层岚,千秋贻笑谈。右《阮郎归》
春秋时卞庄子刺两虎,他何曾刺得两个。当两虎相斗时,小死大伤,那死的何消刺,只刺得一个伤的,这伤的又何须多大力气对付,这真是一举两得。
窦建德贪着一个济弱扶危的名来,少着兵逼虎牢,与王世充相应,直缀住秦王大兵,自却由太行取路,攻汾晋,这是孙膑救韩不向韩却攻魏方法。若屯兵虎牢,养威蓄锐,彼秦王破世充,士卒骄疲,出兵掩杀,可以胜唐。复取洛阳,也不可知。这便是刘裕破姚泓取关中,两边争战力敝,夏王勃勃乘而夺之故事。可惜建德不用,不早向虎牢,却已为秦王占住。这秦王到虎牢,见夏兵未来,满心欢喜道:“这贼不知疾趋据险,也是无谋之人。” 却又不肯安坐城中,早带了五百人马,行出虎牢二十多里,来观建德营寨。却又不都带在身,只叫李世勣、秦叔宝、程知节,带了随路埋伏。自己与尉迟,带了齐国远、李如珪,共是四骑,直向窦建德营中来。李如珪道:“我寡贼众,若到贼营,恐其追逼。” 秦王道:“有我的箭,尉迟的槊,便是百万贼兵,何妨。” 正是:
所见无坚敌,轻骑自在行。
离建德营三四里,撞着他一支出哨人马,百余个马军,参前落后,拥着一个将官来。这秦王更不怕事,大声道:“我唐国秦王,快叫建德来决战。” 也不曾说完,一箭把这将官射下马去。部下无主,走去飞报与夏王营中。秦王偏又不走,缓缓还向夏营来。只见夏营中飞出两支人马,是建德差下骁将殷秋、石瓚,各带三千人马追来。秦王与敬德也不慌忙,带着马,慢慢走。会赶的,赶得近的,便与他一箭。一箭去,就射杀一个人。这些兵见前边射杀了一个,也住一住马,秦王也住一住马。后边催得紧,只得赶上几步,秦王也走上几步,是个诱敌之计。这人不解说,也还追来。只见追到一个山嘴转角处,一声炮响,李世勣杀将出来,杀了他百数人,合做一队走,也不上二百人。殷秋与石瓚道:“他虽有伏,却不多,怎生我五六千人,拿不他着,反为他伤了人,还追去。” 追不上一二里,到一座林子里。是一声炮,程知节杀来,也乘他不备,砍了百多人。如今秦王合有三百多人了。殷秋道:“便再走出十队伏兵来,也抵不过我们部下,还赶着拿了是。” 正追时,却是一派平阳之地,又是一声喊,却是叔宝。他伏在地沟中,并平地低洼处,把身子睡倒。追兵只走大道,没人去看他。他待追兵将完,杀将出来。殷秋、石瓚正在后边督着兵赶,不曾提备,他马来得快,只一简,打在殷秋马腿上。马负疼一掀,跌下马来,被从兵拿了。石瓚慌张,舞刀来迎,一简打着刀,石瓚手上虎口击裂,大刀落地。叔宝马逼一逼,提过马来。主将已拿,部下便漫散了。又杀去了百多人马,秦王得胜而回。这一个信,夏兵已都害怕了。
秦王又写下一封书,就差原使臣李大师赍问。道:
赵魏之地,久为我有。足下横相侵夺,但以淮安见礼,公主得归,故相与坦怀释怨,世充顷与足下修好,已尝反覆。今亡在朝夕,更饰辞相诱。足下乃以三军之众,仰哺他人,千金之资,坐供外费,良非上策。今前茅相遇,彼遽崩摧。效劳未通,能无怀愧?故抑止锋锐,冀闻择善。若不获命,恐虽悔难追。
建德看了书,一时要进不能,要退时,一团兴发兵来,怎就回去?正踌蹰时,哨马报:“大将军张青特,督领粮车,被秦王差将官王君廓,从小路抄来,黑夜劫营,拿去张将军,粮车尽行烧毁。”建德道:“这厮这等无礼,怎与干休。” 忙召部下计议,一时文武俱集。祭酒凌敬道:“虎牢地险,一时难进。大王不若悉部下渡河,先取怀州、河阳,使大将守之,使秦王兵不敢动,然后更建旗鼓,踰太行山,入上党,掠汾、晋二州,直取蒲津。如此一则入无人之境,取胜可以万全;一则地日广,形势日强。强则关中震惊,郑国可解,此是今时上策。” 夏王道:“世民有勇多谋,我部下将士虽多,恐没个与他相抗的。” 只见王琬与长孙安世跪过来,再三哀求道:“东都危在旦夕,倘大王远驾关中,秦王兵不回奈何!还求大王速发。” 眼泪都哭将下来。部下将官都得了王琬馈送,又自起兵来都得利,看得战是容易事。范愿、刘黑闼一班便道:“见敌不战,远走关中,这也非策。目下粮运尚且被劫,关中路远,还恐兵粮不继。” 高雅贤道:“ 耕当问奴,织当问婢。凌祭酒书生,安知兵事?如今只打破虎牢往救洛阳。” 夏王道:“ 人心就是天意,众人锐意出战,就是天意赞我。往攻虎牢必大捷,不须异意。” 凌祭酒又再三说道:“不该攻虎牢。” 建德不听,还激了他怒,又出帐外。凌祭酒见事机不好,便弃官去了。
苦献忠谋闭不应,却依勇士恣凭陵。
直教独立乌江口,方悔当时拂范增。
建德回到帐中,他伪后曹氏相随在军中,问建德道:“适才凌祭酒之言,极是有理。大王自滏口进兵,乘着唐兵不备,连营渐进,规取山北地方,还与突厥连和,抄他关中。唐国所仗,只一个秦王,毕竟撤他回救根本,那时郑国之围自解。若只屯兵在此,秦王他把轻兵扼住咽喉,重兵围守洛阳,我却不能飞渡,徒自老师费财何济于事。” 建德笑道:“凌敬书生之谈,皇后女子之见,怪道相合。我兵原为救郑,郑国正在倒悬,不能旦夕,我舍之远去,是畏敌而弃信了。一世民小子,我不能胜他,还望取关中?皇后毋得多言。”曹后也不敢苦谏,正是:
刍荛有至计,无奈主心偏。
建德军中将士,得了王世充贿赂,大家无日不撺掇出战。秦王军中闻得洛阳差杨公卿、单雄信来劫齐王元吉营,大战一夜,营虽不曾劫得,也战死一员总管卢君愕。秦王心挂洛阳,也要一战,决个雌雄。停了数日,建德带领部下,自板渚地方,来到中口谷,分遣将士,布下大阵。北首到河,南首到鹊山,排有二十多里。秦王部下这干将士,见了也有些胆怯,道:“便是二十里葱菜,动也不动,也得许多气力砍他。况且我要杀他,他也要杀我,却也是节怕事。”秦王只不动心,看了一个高丘,立马在上边一望,道:“这贼自山东起兵来,不过攻些小小贼寇,不曾见大阵。如今他来,没些部伍纪律,只趁得这一时锐气。待到午时,人心懈怠,却又饥馁,毕竟退回,我这追击,自然大胜。我且静以待之。”
建德见唐兵不动,先调三百兵,渡了汜水,直赶到唐营相近,讨战。郑国代王琬,也自己带亲随兵马,立在阵后来监战。报到唐营,秦王差王君廓领长枪手二百,与他交锋。自己也带部下一干将官,在阵后监战。这王君廓与夏兵大战,正在不分胜负,只见王琬带了束发金冠,锦袍金甲,骑了隋炀帝向来骑坐大宛国进贡的骢马,在门旗后影来影去,这马呵:
色夺远天青,奔腾似羽轻。
莹莹飞血汗,万里欲横行。
秦王看见,道:“这将军骑的好一匹马,真良马也。” 尉迟在□,便道:“大王说此马好,待小将取来。”秦王道:“不可、不可!岂可因良马失一壮士。” 敬德道:“断然不失。”两只腿把马一夹,直奔夏阵来。旁边有两个将官高甑生、梁建方,怕尉迟有失,也拍马随来。王琬还按着缰在那厢看战,只听得耳朵喝一声“哪里走!” 似捉小鸡一般,被敬德捉过马去,这马正要走,被敬德靴尖钩住缰绳。高甑生已到,带了马,一齐归阵。夏阵这三百兵,见唐将在阵背后拿了一个人去,吃了一惊,无心恋战,流水退回。总是敬德他呵:
拔山有雄力,捉将如探囊。
夏阵上兵马四更造饭,天明结阵。五月天气,日又长,天又热,立到午时,肚饥口渴,身子又疲,也有坐的,也有离了步伍,河边吃水的。将次回了,秦王着宇文士及:“领三百马兵,往他阵边掠过。若他兵坚立不动,势尚未可乘,尔且亟归;若他阵中惊动,你可竟往东去,我率兵来了。”宇文士及兵到阵前,果然夏兵阵动。秦王自己便带了轻骑,先过汜水,直冲夏阵,分付大兵随进。
誓将破坚阵,一举靖烽烟。
好笑建德隔日下令,催兵马排阵,倚着唐兵不来,且在阵中朝见起群臣来,岂不迂阔。群臣正在拜舞,只见秦王已砍到阵前。建德闻报,忙传旨:“骑兵拒敌。” 又被这干朝臣,鹅行鸭步阻住。及至听得唐兵到,惊得这干朝臣,不脱朝衣朝冠乱跑。放得骑兵出来,唐兵已到行殿。建德舒展不来,只得退到东陂聚兵。秦王领兵追来,此时夏兵还多,排得阵也厚。那淮阳王道玄,飞身陷阵,直杀入夏王阵中,往返几次,身上着有数十枝箭,犹自厮杀。秦王见他人马都中箭,把自己副马与他骑了,叫他与窦轨、王君廓一干,在阵前相持。自己带了叔宝、尉迟、史大奈、程知节,直杀到夏兵阵后,扯起大唐旗号,前后夹攻。建德将士见了大惊,当不得两下来杀,喊一声就是天崩地裂,散去了。唐兵追赶三十里,斩他首级万余。只说建德已逃,正要收军,不期兵到,见唐兵来,忙脱去朝衣朝冠,自己与将校一般打扮,来决战。正战时,中了一枪,忙寻护驾将士,乱乱的都已走散。要走出来,怕乱军再中一枪,可不了了性命。见牛口渚中有些芦柴,可以潜身,便往里一钻。那知身上这付金甲晃亮,动了人眼。唐军中望见,知是一员将官,逃在此处。当有两个车骑将军白士让、杨武威,纵马赶来,举浑铁槊往芦林中乱搠。窦建德在芦林中要杀出来,身负重伤,又肚中饥馁,厮杀不过;若在里边,又怕搠,只得大叫道:“我便是夏王,那个将军若能相救,我平分河北,富贵共享。” 杨武威道:“ 这等出来,我们救你。只不要富贵时忘了我们。”建德走得出来,被他一把抢将下马,将来绑缚,把脚都拴在马上。恰好两个的从兵已至,一齐簇拥了回转大寨。
垂衣河北尽悠游,何事横戈浪结仇。
愎谏逞强谁与救,可怜束手作俘囚。
回到大寨,各将都在那边献功,传报道:“拿得夏王窦建德来。”众将不信,连秦王也不以为然。只见杨武威与白士让押了建德,直至中军。众人看果是建德,他也不跪。秦王见了笑道:“我自征讨王世充,与汝何干?却越境而来,犯我兵 锋。” 建 德 也 没 得 说,没 奈 何,只 得 说 句 诨 话 道:“今不自来,恐烦远取。”秦王又笑一笑,叫监在后寨。
几年血战逞豪雄,独向燕齐起帝宫。
为念唇亡妄相救,谁知先自入牢笼。
建德部下被拿的有五万余人,秦王都叫放了,任他回转乡里。众将道:“这干都是从征将士,若不杀放还,他日又与我为敌。”秦王道:“杀之可惜。窦建德也是个草泽英雄,有众二十万,败亡至此,那一个还敢收合来与我战?止有先时尉迟拿来的郑国代王琬,临阵拿来的郑国使臣长孙安世王辨,差来的夏王救洛阳的大将郭士衡,都与夏王同收在后寨,其余放去,正使他传我恩威,山东河北,可不战自下了。”诸将皆心服,正是:
势成拉朽人心裂,何必残民妄杀伤。
夏兵溃散,还有建德之妻曹氏,与他左仆射齐善行,逃回洛州,跟随的也不上数百。部下纷纷,有的要推尊曹后作主,起兵恢复。有的道是:“恢复是做不来的事,还逃到豆子p做强盗好。” 只有齐善行道:“恢复固是难事,盗贼也非了局。只为隋氏暴虐,我们不得已为乱,在草野苟且求生。今天命归唐,秦王盖世英雄,平定河北,兵精马壮,一朝为他擒灭,易如反掌。我等何人,看此事势,守也无成,逃也不免,何苦又涂炭生民。” 主张劝曹后尽散兵马,向秦王投降。又怕散去士卒,沿途剽掠,将府库段匹尽行给赏,叫他回去务农,或是经商,再不可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