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赳赳称干城,却从兔罝得。   两人意气相投,抵掌而谈者三日。懋功决意要去,叔宝只得厚赠资费,杯酒话别。两个相期:不拘何人择有真主,彼此相荐,共立功名。   叔宝执手依依,相送一程而别。独自回来,行不多路,只听得林子里发一声喊,跑出一阵小厮来。也有十七八岁的,也有十五六岁的,十二三岁的,十一二岁的,约有三四十个。后面又赶出一个小厮,年纪只有十来岁,下身穿一条破布裤,赤着上身,捏着两个拳头,圆睁一双怪眼,来打这干小厮。这干小厮见他来,一齐把石块打去。可是奇怪:只见他浑身虬筋挺露,石块打着都倒激了转来。叔宝暗暗点头道:“这便是徐懋功所说的了。” 两边正赶打时,一个小厮被赶得慌,一交绊倒在叔宝面前。叔宝轻轻扶起道:“ 小哥,这是谁家小厮,这等样张致?” 这小哥哭着道:“ 这是张太公家看牛的,他每日家来看牛,定要装甚官儿,要咱去跟他,他自去草上睡觉。又要咱们替他放牛。若不依他,就要打;去跟他不当他的意儿,又要打。咱们打又打他不过,又不下气伏事他。咱们纠下许多大小牧童,与他打,却也是平日打怕了,便是大他六七岁,也近不得他,像他这等奢遮罢了。”   任是豺狼满道,难当猛虎咆哮。   叔宝道:“懋功说是罗家,这又是张家小厮,便不是,也不是个庸人了。” 那步上前,把这小厮手来拉住道:“ 小哥且莫发恼。”这小厮睁着眼道:“干你鸟事来!你是那家老子,哥子想要来替咱厮打么?” 叔宝道:“不是与你厮打,要与你讲句话儿。” 小厮道:“要讲话,待咱打了这干小黄黄儿来。”待撒手去,却撒不脱。正扯拽时,只见众小儿拍手道:“来了,来了。” 却走出个老子来,向前把这小厮总角揪住。   叔宝看时,却是前村张社长。口里喃喃的骂道:“叫你看牛不看牛,只与人厮打,好端端坐家里,又惹几个小厮到家中嚷 乱。你 打 死 了 人,叫 我 怎 生 支 解?” 叔 宝 忙 劝 道:“太公息怒,他是令孙么?”太公道:“咱家有这孙子来!是我一个老邻舍罗大德,他死了妻子,剩下这小厮,自己又被佥去开河,央及我管顾他,在咱家吃这碗饭,就与咱家看牛。不料他老子死在河工上,却留这劣种害人。” 叔宝道:“这等,不若太公将来把与小子,他少宅上雇工钱,小子一一代还。” 太公道:“ 他也不少咱工钱,你要领任凭领去。只是讲过,以后做出事来,不要干连着我。” 叔宝道:“ 这断不干连你。” 却是这小厮到心下不肯,向着太公道:“ 咱老子原把我交与你老人家,怎又叫咱随着别人来。” 这太公便发恼道:“咱招不得你,咱没这大肚子袋气。” 一径的去了,谁知:   跅踶自是能千里,说与庸人那得知。   叔宝道:“ 小哥莫要不快,我叫秦叔宝,家中别无兄弟,止有老母妻房,意欲与你八拜为交,结做异姓弟兄。你便同我家去罢。” 这小厮方才欢喜道:“你就是秦叔宝哥哥么?我叫罗士信,我平日也闻得村中有哥哥,原做旗牌,弄官来的。说你有偌大气力,使得条好枪,又使得好简。哥可怜见兄弟父母双亡,只身独自,看顾指引我小兄弟,莫说做兄弟,便执鞭坠镫,咱也甘心。”便向地下拜倒来。   马逢伯乐方知价,人遇知音自吐心。   叔宝一把扶住道:“ 莫拜莫拜。且到家中,先见了我母亲,然后我与你拜。”   果然士信随了叔宝回家,叔宝先对母亲说了,又在里边寻了自己一件短褂子与他着了,与秦母相见。罗士信见了,道:“我小时没了母亲,见这姥姥,真与我母亲一般。” 插烛也似拜了八拜,开口也叫母亲。次后与秦叔宝对拜了四拜,一个叫哥哥,一个叫兄弟。末后拜了张氏,称嫂嫂。张氏也待如亲叔一般,可是:   情携骨肉成吴越,谊合天涯是弟兄。   叔宝为他浑身上下都制了崭新的衣服,把他装束做了一个齐整小哥了。闲时与他试力,果有千斤之力,与他讲说枪法,尽心教道。又教他百步穿杨之技。只有双简,叔宝要教他,他道:“贪多嚼不细,我且精这一路枪再处。” 大凡人之精神血气,没有用处,便好的是生事打闹发泄。他有了用处,他心志都用在这里,自然这些强硬之气都消了。人不遇制服得的人,也便要狂逞。一撞了作家,正如铁遇了炉,猢狲遇了花子,自然伏他,凭他使唤。所以一个顽劣的罗士信,却变做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在秦母张氏面前,极其谦谨。对着叔宝,十分虚心下气,把这枪法,学得精熟。叔宝又是豪杰遇豪杰,自尔鱼水相投,赛过嫡亲兄弟。两个只是:   闲来柳下调弓矢,闷向庄前试绿沉。   数载养成匡国手,任教强敌尽成擒。   一日两个比试,叔宝道:“ 以我两人胆力,我以双简,贤弟以铁缠f 佐之,入百万军中应如 平 地。” 士 信 也 道:“兄弟蒙哥哥训教,若说要统领百万军兵,扫平天下,这或不能;若与兄协力,披坚陷阵,捉将擒王,当如反掌。只不知何时用着我们。”叔宝道:“时亦不远,静以待之。” 两人只是温习武艺,待时而动。总之天要使天下转乱为治,自生出一干英雄,又使他类聚做一处,使他投合声气,习熟武艺,一朝应运而兴了。然使隋主不把土木疲民,又生出征伐之事扰民,为臣的能收罗贤才,这班豪杰不至老死牖下,毕竟也为隋家出力。奈何土木之工未了,又有伐高丽之兵。   狂风为虎生,密云因龙起。   将将有真人,英雄皆作使。   总评:   按史:历城罗士信,与叔宝同乡,年十四,与叔宝同事张须陀,同建奇功。后士信归唐为总管,死节,亦一奇士也。原本无之,故为补出。   徐世勣亦年十六七作贼,原本以为与魏玄成俱在隋为官,因隋主弑逆弃职,似非少年矣。且于念九回中插入,仿《水浒》公孙胜打晁天王管门人,光景相合。厌其套也去之,于此插入。其摹写他议论评品处,因世勣才原在叔宝诸人上,亦肖口吻也。回中议论点染,非寻常可及。   剑啸阁批评秘本出像隋史遗文卷之八   第三十六回 隋主远征影国 郡丞下礼贤豪   词曰:   上治无如恤众,贪功漫欲开边。一点雄心拴不住,遍地起戈铤。梦断白狼月冷,梦消玄菟冰坚。辽水凄凄冤鬼哭,漫说勒凌烟。右调《乌夜啼》   天下最荼毒百姓的,是土木之工,兵革之事。剥了他的财,却又疲他的力。但土木之工,毒民还未至死,那兵革之事,兵管战斗,民管搬运,在战场死的,断头刎颈;在道路死的,骨肉异乡。孤人之儿,寡人之妇,说来伤心,闻之酸鼻。若是因四夷侵凌,中原盗发,不得已而应之,还是没奈何。却为自己一点好大喜功的心,把中国的百姓,驱迫在穷海之边,中国的钱粮,糜费在大漠之地,着甚来由?正是:   安边自合有长策,何必流离中国人。   隋主既开通济渠,元年八月自显仁宫启行,至江都。挽船力士,用八万余人。共挽龙舟、翔螭、浮景、漾彩四号船,叫做殿脚,共九千人,俱着锦袍。后边改用女人,叫做殿脚女。内中见有绝色如吴绛仙等,仍又选入舟中。还有平乘、青龙各号,装载十二卫兵士的数千只,俱是兵士自挽,不用纤夫。前后舟船相接,二百余里。两岸具附近州县差拨马步军士摆围,旌旗蔽野,所经过地方,本州县不能供给,凡是五百里内,都令协济供应。每州搬送肉食果品,穷极水陆珍奇,少也不下百车。到二年三月,又自江都至东京。到东京日,又是何稠制造仪卫,黄麾羽盖共三万六千仗,摆列二十余里,天下鸾翎雀羽鹤氅鹭毛,无不采取。又征召宋齐梁陈四代乐工子弟,凡民间善于音律伎乐者,大集东京。   三年元旦,在芳华苑积翠池教阅,作百兽之戏。先是一个舍利兽来,跳跃激水满溢街上。然后鼋鼍龟鳖之类,布满地中。又有吐雾鲸鱼,负山神鳌,黄龙天矫,立竿走索,吐火吞刀,各样戏剧。乐人数万,皆是官给锦衣,戏时各有厚赏。   四年,大召鹰师猎户,大猎拔延山,洒血曝皮,山川百余里都赤。又于巩县地方,造洛口仓,仓城周二十余里,凿窖三千,窖中俱可容米八千石。洛阳城北造回洛仓,周十余里,穿窖八百。复议北巡长城,发军百万,穿永济渠引沁水入河,直通涿郡。更至汾州,筑汾阳宫。又在榆谷修筑长城,东幸西临,南巡北狩,并无虚日。用车骑将军长孙晟计,与突厥启民可汗和亲,尚以义成公主。四年正月,启民可汗来朝。四月北巡,可汗子拓特勒来朝。六月,隋主幸榆林郡,启民可汗同义成公主来朝。隋主命置大帐,可坐数千余人,宴启民于榆林郡东,赐帛二十万。八月,制观风行殿,上可容人数百,轮轴推转,其行如飞。作行城,周二千步。上有楼橹,直至启民庐帐。皇后亦幸义成公主帐,用吏部侍郎裴矩通西城,来朝者四十四国。   五年六月西巡,高昌王等来朝于张掖郡。   六年诸蕃酋长毕集阙下,盛陈百戏,戏场大五千步,执丝管一万八千人,乐闻数十里,灯光香气,达于天地。树上皆缠缯帛,胡人入酒肆醉饱,都不与要钱,以此夸耀胡人。总倚着天下一统,物阜民繁,这等奢侈妄为。不知物也有穷时,民也有零落时,钱财那得神运鬼输?百姓那得只生不死?正叫:   天下盈虚象,君心一念间。   君心一念奢,民穷无半锾。   君心一念惨,民命同草菅。   所以大人者,格心功独艰。   不是兴工,就是巡游,天下骚扰已遍。却为北则突厥,西则高昌各国,南则溪山酋长,俱来朝见,独有高丽不至,要发兵正罪。   高丽国有二十四道,阻着三条大水:是辽水、鸭绿江、浿水,朝议要水陆并进,水路是由登、莱入海,陆路是由涿郡出兵。先传旨登、莱打造船只,水军粮饷器械,起民夫车辆骡马,搬至海口。涿郡起造行宫,陆军粮饷器械,起民夫车辆马骡解至涿郡。那打船的,督并紧急,斧凿之线,日夜不息。这干工匠,终日蹲在碱水中,腰间都□□蛆虫身死。这些搬运的,派着器械火药衣甲,□□还好,不过是沿途照管,不致失所便了。最苦是车载粮米,州县派定几户出一只牛车,装米多少。几户出一辆骡车,装米多少。还有人推的羊头小车,俱限定米数,那管你有车没车,有牛马没有牛马?自行雇倩。到兑粮米时,只要足数,插和沙土,搅入糠h,只顾自地方出门,那管该衙门上纳。这干车户,那个是富民,不过是贴雇穷人。虽是都备行粮,途中遇有风雨山险耽延,行粮不足,不免侵用些。又有自己偷盗换馍馍茹茹烧吃的;也有照顾不来,被人偷去的。一到该仓,这些官吏斗级,需索常例,憎嫌采色,簸扬糠土,那有一个是升合不少通完得来的?若是卖了车,卖了牛马,完得来的,已是绝好的了。这些完不来的,归来不得,叫他做甚营生活嘴?还有路上闻知上纳艰难,知道了不事来,索性卖去粮米车马逃去,却又没张批回,回去家中追比,也不得安生。这番山东河南北,也不成个世界,到处渐渐盗贼屯发了。只为:   闾阎不得生机,且向萑苻觅活。   这厢隋主传旨,召募江、淮、吴、楚舟师渔户,充水军,由登、莱出海。用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为海道大总管。左武卫将军周法尚为副总管,管领。又抽调河东、河西、河南、河北、山东、山西、淮南、淮北精兵勇士,又淮南弩手,岭南排镩手各三万,齐集涿郡。自己驾龙舟,由永济渠到涿郡,居临翔宫。时大集天下兵,共有一百十三万八千八百零,隋主分为二十四军。用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左翊卫大将军宇i,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右翊卫将军薛世雄,右屯卫将军辛世雄,右御卫将军张瑾,右武卫将军赵孝才,左武卫将军崔弘升,右御卫虎贲郎将卫文升等,为二十四总管军。   左右出二十四道,左十二道,是:   镂方、长 岑、滇 海、盖 马、建 安、南 苏、辽东、玄菟、扶余、朝绎、沃祖、乐浪。   右十二道:   黏蝉、含 资、浑 源、临 屯、候 城、蹋 顺、肃慎、碣石、东J、带方、襄平、提奚。   隋主自于桑乾水上祭天,于临郑宫南祭地,于蓟城北祭马祖,赏犒军士,分道向辽水进发。旌旗戈戟,照耀千有余里。一面R来护儿督领水军同会平壤。这来总管奉了R旨,自己想道:“ 自登、莱至平壤,一路都是海道,这用识海道、识水性的不必言了。但上岸击贼,须得是武勇绝伦的人才好。如今招到水军,或者是没水拿篙,荡桨扶舵,这都是长技。就是两船相向,隔着放些箭,抛些火器砖石,也还支得。若短兵相接,不免脆弱。要紧是得一人充作先锋。” 因想起秦琼这人,他有万夫不当之勇,用他作前部,万无一失。就差了麾下一个旗牌官,赍了一纸扎付,着他署鹰扬郎将,充前部前锋,在登、莱取齐。别的将官调用,动不动说个如违军法从事,来总管也知秦琼是个豪杰,他又养高自重,故此以礼貌待他,不以寻常相待。   这官领了这张扎,星夜赶至齐州。先到旧居去问,道在村中住家。把马跑得一身汗,问到一所庄上,但见:   绕门榆柳影婆娑,一径阴阴锁绿莎。   帘惹飞花浑不卷,静中时听有吟哦。   这旗牌只道秦叔宝是个寻常锡打壶瓶武官,平日央分上讨升,钻求讨差,抓不着痒处。要起用的,做偌大一桩大事。进了庄,到了茅堂,大声道:“秦爷可在家么?来元帅有公文在这里,起用秦爷。” 此时叔宝也知道来总管出海消息,也只道与他相忘,不料又来取用,不得已只得出来相见。两下见了礼,旗牌道:“ 奉海道大元帅来爷将令,赍有扎付,请将军 为 前 部 先 锋。” 送 过 扎 付,叔 宝 也 不 看,也 不 接,道:“末皂因老母高年,身多疾病,故此隐居不仕。年来日事耕种,筋骸懈懒,武艺生疏,如何当得此任?” 旗牌道:“老先生不必推辞,这职衔好些人谋不来的。莫说出海立功,封妻荫子;只如今到一到任,散一散行粮路费,也是一个小富贵。老先生不要辜负了来元帅美情,下官来意。” 叔宝道:“实是亲母身病,不能征进。” 一边排饭相待。席中又说起,叔宝道:“非不感来元帅之恩,思量报效,实是不能去。”抵死推辞,送了二十两银子与旗牌,又附一个手本谢来总管道:“自己母子皆病,彼此相依,不能离家,有辜德意。”要旗牌转致善言方便。旗牌见他坚执,只得相辞而去。   已结冥鸿志,无劳致鹤书。   任教荣足恋,吾自爱吾庐。   旗牌去了,秦母出来对叔宝道:“适才这差官来说,来总管要你做海道先锋,这职事,须不似捕盗与旗牌一般,怎么不去?”叔宝道:“孩儿只为母亲年高,海道险远,此去岁月难期,所以辞了。” 秦母道:“既辞了也罢。依我学成武艺,岂可埋没村庄?就你这隐居,也是待时,不是无志功名,时候到来,也不可蹉过。”罗士信在旁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凭着哥哥一身武艺,怕甚么功名立不来?你道海道险远,怕耽延时日,未易成功。我想高丽小小一国,如今闻得是天子亲征,雄兵百万,怕不泰山压卵,极是容易成功,极是回来得快。你道母亲年高,正为母亲年高,正该早建功业,博顶凤冠霞帔,与母亲风光一风光,不该这样畏缩。”叔宝道:“贤弟,不是我畏缩。今日虽然是个天子临边,水陆并进,自古道:‘大国有征伐之师,小国亦有备御之策。’况大兵二百万,日废粮食几何?倘他凭城阻水,坚壁清野,大兵前无所得,后面粮食不继,不能持久,未见就是决胜之策。就是目今,那百姓与军士避役的,都啸聚在河北山东地面,这祸毕竟就发,青齐地方,难免震惊,此我所以不欲出去。倘使我一时出征未回,家中又值乱离,母子两地,实是牵系。” 士信道:“ 哥哥说得尽有理;但小弟心中,还是像母亲说,机会难乘,时光难再。” 正是:   镜里发不待,髀中肉易生。   肯教羞邓禹,三十未成名。   这边叔宝已为家中摇惑,也动一点功名之心。那边旗牌赶至登州,回覆来总管。来总管道:“ 秦先锋到了么?” 旗牌缴上扎付,并叔宝禀帖,道:“秦琼因母老患病,不能征进,有禀帖。”来总管接上来看了道:“ 你见秦先锋来,果然有病么?” 这旗牌因叔宝托了他,也就回覆道:“ 见来,脸上黄色,似个有病的。” 来总管道:“ 他面皮原是微黄,他总只为得个母老,自古道:‘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 他不负亲,又岂肯负主。况且麾下急切没一个似他的。” 叫旗牌:“我还差你去,务必要他来。”旗牌道:“老爷,这厢刻日兴师了,旗牌此去,他又坚执不来,恐误军机。这不干旗牌事,先此禀明。或者老爷这厢,再赏一个谕帖,说如再稽迟,定依军法,他或者不敢抗违。” 来总管想一想道:“ 我有一个帖儿,你到齐州张郡丞处投下,促追他上路罢。” 这旗牌只得策马,又向齐州来。   先到郡丞衙参见郡丞。这郡丞姓张名须陀,他义胆忠肝,文事武备,莫不俱全。又且爱民礼下,是当时一个豪杰。投下来总管书,却是要他敦迫秦琼军前听用。张郡丞看了道:“我闻得山东有一个秦叔宝,可是秦琼么?” 衙门里有知道的答应声:“是。”张郡丞想道:“凡人有些本领,巴不能徼幸一官半职,苟且功名。他却不肯出仕,这人不惟有才,还有品。我须自往见一见,看他这里。” 就问秦叔宝家在那里?旗牌道:“离城十里之遥。”张郡丞叫:“备马,我自去见他,务必要他往征高丽。”   马蹄的的蹴残花,路转深林径欲斜。   指点从人休喝道,不将声势扰民家。   到了庄前,叫从人通报张郡丞相访,径进草堂。叔宝因是本郡郡丞,不好见得,只推不在。张郡丞坐了一会,叫请老夫人相见。秦母只得出来。张郡丞定要以通家礼相见。再三推让,分宾主坐了。张郡丞开言道:“ 令郎原是将家之子,英雄 了 得。今 国 家 有 事,正 宜 建 功 立 业,怎 推 托 不往?”秦母道:“ 孩儿只因老身景入桑榆,他又身多疾病,故此不能从征。”张郡丞笑道:“夫人年虽高大,精神颇王,不必恋恋。若说疾病,大丈夫死当马革裹尸,怎婉转床席,在儿女子手中?且夫人独不能作王陵母乎?夫人分付令郎,万无不从。明日下官再来劝驾。”吃了一杯茶自去了。   秦母对叔宝说:“难为张大人意思,这须得去了。只愿天佑早得功成,依然享夫妻子母之乐。” 叔宝还有踟蹰之意。罗士信道:“高丽之事,以哥哥才力,马到成功。若家中门户,嫂嫂自善支持,只虑盗贼生发,士信本意随哥哥前去,协力平辽。如今不若留我在家,纵有毛贼,料不敢来侵犯。”三人计议已定。次早张郡丞坐了轿,旗牌骑了马,竟来庄上,把这些村庄上小儿妇女,引了许多,都随在庄前张望。张郡丞请叔宝公服相见。叔宝只得把旧时大帽通袖穿了,与郡丞相见。旗牌送上扎付,叔宝收了。张郡丞道:“久仰兄大名,不曾识荆。不意今日相遇。傅介子、班定远,都是立功异域,唾手封侯。若以兄才,埋没j亩,殊是可惜。况且今大兵起行,直渡辽水,高丽必竟分兵据守,沿海兵备,定然单弱。兄为前驱,可释辽水鸭江勿攻。唯有浿水 ,去平壤最近,乃高丽国都,兄长可乘其不备,纵兵直捣。若高丽知天兵已顿国都,必思内顾,首尾交击,弹丸之国,可弹指下了。丽兵虽脆,然而多诈,兄长亦须防之。”因取出两封礼来,一封是送叔宝尽仪,一封是送秦老夫人菽水之资。叔宝不敢拂他的意,收了。   张郡丞起身,叔宝相送出庄门。张郡丞又执手道:“海外易清,只恐中原多事,而山东尤甚。相与扫清,是下官之志也。期为后会,莫便相忘。”   英雄相见每相怜,揽袂相期共着鞭。   右挈左提清海宇,莫将勋业让前贤。   叔宝不胜感激,送了他上轿,在家中收拾了战袍盔甲,铁枪金简,将家中外事付与罗士信,内事付张氏,拜辞了母亲。此时已生一子,叫名怀玉,嘱付妻子,好生看管。就与旗牌一同起行。入城又去辞谢张郡丞,二人直从登州取道而去。   马带别声嘶柳外,人衔征泪湿青衫。   两人马不停蹄,趱行至登州,进行营参谒来总管。来总管大喜,就拨部下精锐水兵二万,青雀、黄龙船各一百号,自总中军。付总管周法尚督后军。先在行营犒赏了三军,然后自己出海口,祭了海神。恰值西南风,先是秦叔宝战船开出洋来,只见:   水接天浮,波连空碧。不风而怒,涛翻浪激,立万丈雪山;不雨而雷,山裂沙崩,震千群鼙鼓。烟开岛屿出,点点凫鸥;天霁日光摇,辉辉金碧。极目处无非烟霭,茫茫何处津涯;惊心时尽是洪澜,不分南北。正是任教河伯还输大,纵是冯夷也失惊。   各船以次出洋,舟樯如林,旗帜如锦,冲风破浪,耀武扬威。等闲把一个高丽,都不在目中了。   旗翻幔海威先壮,帆指平壤气已吞。   总评:   海道是一支奇兵,却烟海茫茫,烟何处备御。烟汀沙渚皆我进兵之路;涛生风顺皆我进兵之时。以我之所长,攻彼之所短,况水陆并进,彼并兵于陆,则海口空虚;彼分兵相拒,则兵力单弱。海道不可不讲也。偶拈出为复辽之筹。   前面只叙他巡游并奢侈,民之不堪已自可想。傀千里粮,兵家所忌。骡驮车载,民力难堪。盖自汉取朝鲜,已先有楼船之役矣。如以海道为不足恃,而必欲关门进取,不几舍易而就难乎?夫乘风直捣,我无所不攻,则敌无所不备。故取辽者,必以海道为要着。从陆而有功者,以有海道之师牵制之也。邓艾牵制姜维于沓,而钟会乃得取阳平,意亦如此。   第三十七回 秦叔宝智取浿水 来护儿大战平壤   诗曰:   王师靖虏氛,横海出将军。   赤帜连初日,黄麾映晚云。   鼓鼙雷怒起,舟楫浪惊分。   指顾平玄菟,阴山好勒铭。   兵凶战危,相杀也是一件险事,到了水战更险。古来善用兵的,如项羽破釜沉舟,以破章邯;韩信背水斩陈余;囊沙阻水破龙沮;周瑜赤壁火攻,走了曹操;关云长樊城乘水淹了七军,都是智勇成功。若在茫茫大海之中,这也极难措手。   叔宝领了来总管将令,领兵作先锋,先招习熟知水道的做了向导,凡海中有铁板沙、明礁暗礁处,自登州起,如皇城、广鹿、长山、连云各岛,或是有木可樵,有泉可汲;或可避一面飓风;或是可避两面飓风并三面飓风的,俱一一图画,以备观览趋避。又虑海中风水大,风猛浪高,打散船只。分付把大船联做两个大方阵,中藏哨船,拨善水伶俐小军,撑驾哨探。一出海先分发两枝哨船:一支到辽东,打探隋主进兵消息;一支在沿海,打探高丽各处关津备御,有无多寡。把大队下碇,缓缓而行,以俟打探的行止。   一去数日,先是打探本国的回报:“三月十二日圣驾已到辽水,高丽阻水安营,不得前进,圣上敕作浮桥,直抵东岸。不料桥短了丈余,不能到岸,众兵也有赴水去的。水低岸高,不能得上,被他杀伤。只有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老爷、虎贲钱士雄老爷、孟义老爷,都在桥上,飞身上岸,杀他兵马数百。争奈后兵不继,众寡不敌,都皆战死。到了二十,又接桥抵岸,两下大战,杀得丽兵大败,尸横遍野,辽水皆红。如今现已围住辽东城了。” 叔宝听了想道:“ 大兵已渡辽河,我这边不必进去协战了。高丽既知我大兵入境,困住辽东城,毕竟发倾国之兵来救。或分屯要害地方,国中定是空虚。不若乘虚直捣,擒其伪主,占据平壤。这时腹心既溃,手足自解,辽东安市各城,可不战而下,这便是莫大功劳。当日邓艾入蜀,韩擒虎平陈,都是如此。只不知他海上备御。”常言道:   取子须寻虎穴,探珠要趁龙眠。   一战踏平丽国,芳名永勒凌烟。   恰好打听丽兵哨船回报:“ 某等日间俱在近岸小岛安歇,夜间分投上岸,暸望沿海烟火。又扮做收买人参客人,潜入民家买嘱,问他国中消息。说沿海是些零星哨马,只有鸭绿江、浿水两处海口,每处约有二三万人马。东西两岸,筑有敌台,水中横有浮桥,守备极严。近日闻天兵已渡辽水,围了辽东,有令着分兵在沿江把截,把守津渡处所。只不知还有多少人?” 叔宝又想:“鸭绿去平壤尚远,浿水 离平壤止有六十里。他料我兵沿海而行,必过鸭绿,方过浿水 。不知我兵乘着西风,由海中行,竟可抄过鸭绿江,直向浿水 海口。一得进口,可以掩袭平壤。” 一面关报来总管道:“丽贼抗拒天兵,国中必虚。今卑职谨率本部,自浿水 进兵,出其不意,乞督大兵策应。” 仍移文驾前总管:“ 他若回兵内救,即乘机追杀,同会平壤。” 经理已完,便驾帆乘风直进。   不一日早见一座大岛,叔宝分付依岛屯扎,不要露形。再差人打听:这岛叫做留烟岛,离浿水 一百余里海面,南风半日可到。水口原是大对卢乙支文德带兵三万把守,因辽东围急,调去兵二万,又调乙支文德回国议事。如今守将是盖牟,他两岸敌台,伏有强弓劲弩,浮桥上积有砖石火器,兵船未易进发。   高城与云齐,长桥若虹卧。   鸟鹊未能飞,蛟龙不敢度。   叔宝听了一笑,叫左哨把总赵武,近前附耳低言分付了。又叫右哨把总陈奇,后队把总朱猛,都近前悄悄分付。打点船只器械行粮。   次日恰值东南风紧,叔宝先下令三个把总小船先开,次后分付大船起碇扯蓬,向浿水 征进。行不上半日,约有八九十里,遥望海口两座敌台,是两点烟。战船上桅子密排,似树林一般。叔宝叫放铳,各船都准备,弓上弦,刀出鞘,打点火砖火箭,鸟嘴喷筒接战。风紧船大,铳声方绝,船已到海口了。这盖牟是朝鲜平壤道节制使,他倚仗说隋兵沿海而来,必先经辽河鸭绿两个水口,故此不甚提防。及至听得铳响,探子来报,忙叫战船出海拒敌,敌台上人马俱上台防守。这时各船军士,也有睡觉的,也有出去营生的。听得天兵已到,军令出战,一船跑不出五七个人来,还又是顶盔不及甲,着甲寻不着杆枪,有了扶舵的,没人使桨,乱做一团。叔宝在前船叫放火箭,先从他那日晒雨打的箬篷上放去。可也是着油的干柴相似,海口弄得通红一片了。   烟连密雾起,焰逐晚霞明。   公瑾谋偏胜,曹瞒那得生?   此时隋兵已是大胜了。只是水口横截住浮树,两边敌台上矢石如雨,也有火砖火器打下来,不能前进。却听得东西两岸喊声大举,是赵武、陈奇各带领精兵五百名,在无人处上涯,来攻两处敌台。敌台上军士,只向水口施放炮石,不期他乘虚砍门而入,惊得魂不附体,只办得两只脚逃走,敌台都不顾了。隋兵水陆俱已有兵,盖牟便死守浮桥,也阻挡不住。却又见上流头鼓角齐鸣,是朱猛抢了些民船,自上杀下,用利斧砍断浮桥铁索。叔宝大队一涌而来,盖牟见不是头,只得跳上马,带了些亲从残兵,从陆路逃入平壤。叔宝已是得了他一个要害地方,分付鸣金收军。三个把总并本部兵,各献了功:约斩丽兵首级四千余颗,夺获船只一百余只,烧毁二百余只,粮米一万余石,军火器械,不计其数。叔宝着书记一一载入册籍,以备军中急缺。仍写公文飞报来总管:乞他急来策应,以决进止。这便是叔宝平辽第一功了。   杀气彻云深,横空结惨阴。   机谋奇扼吭,小丑欲惊心。   当有左哨把总赵武禀道:“ 自古云:‘ 不入虎穴,难得虎子。’仰仗将爷虎威妙算,得了g 水海口,想丽国必定震惊。不如乘这破竹之势,直取伪都,缚了高元,一国自定,请将爷均旨。” 叔宝道:“我初意也要如此。但兵法百里而趋,蹶上将。今此地去平壤尚有六十里之遥,我部下人少,轻兵掩袭,似须疾趋。倘彼知觉,以逸待劳,不免前无所乘,后恐失据。纵使我潜军而往,袭得彼国,也还恐兵无后继,难以镇定彼国。这还俟来元帅来计议。”   停了六七日,来总管和周总管俱至。叔宝自出海口迎接。来总管相见大喜道:“当日我只知先锋勇冠三军,不料你足智多谋,便是孙膑也不能过你。”正是:   剑当断革方知利,马历长途始见才。   叔宝将所得粮饷金帛军器册呈上,又设宴与两位总管洗尘。   次日,来总管先犒赏叔宝部下有功员役,次犒赏部下随行将士,商议发兵,征剿丽国。叔宝道:“ 平壤城高而坚,丽人性狡而悍,他能既失利,如今必坚壁清野,以逸待劳。且浿水 与平壤相隔六十里,鼓行而前,彼得知之为备;若行掩袭,窃恐道远军疲。不若分为三军:周总管据守水寨,总管以大军离平壤三十余里结寨;小将领轻骑更在前屯营,不时在他城下耀兵,断他樵采汲水道路,还又绝他粮运救援,使他不敢出。然后请圣上命一二大将,督兵数十万,逢城勿攻,直指平壤,水陆并进,势成压卵。” 来总管道:“ 将军之计,固出万全,但我身为大将,手握强兵,岂有见利不趋,把大功让与人干之理?况我当日与韩总管,止得五百名兵马,攻破陈国朱雀门,哪在这区区小国?” 叔宝道:“ 总管若决意要进兵,总管大将还宜持重,小将愿领兵一万,前往攻城便了。”周总管道:“秦将军言是。” 来总管道:“ 二位疑我干不得这场功来么?如今周总管可固守水寨,我自率兵四万前去,务必踏破平壤,擒伪主。” 叔宝道:“ 还是小将去。”来总管道:“不劳将军。若毕竟虑老夫有蹉跌,只用将军带五千兵,在中途扎寨,以备缓急。若军中再有阻挠退缩,煽惑军心者,定行处斩。”   次日简选了四万精锐,用随军虎贲郎将武懋功为先锋,鹰扬郎将张义为合后。分付三更造饭,四更起行,人衔枚,马摘铃,也不发炮举火,趁着星月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