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十三朝演义 - 第 48 页/共 53 页

这里端王在上朝的时候,就拿义和团保清灭洋,神通广大,奏闻了西太后。西太后摇摇头道:“那怕未必见得,多不过是白莲教一类邪术罢了。”端王见太后不信,又来和刚毅商量,一面招收义和团,一头托李莲英在太后面前撺掇。西大后心上,很有些被他们说得活动起来。   那天津的义和拳已纷纷入京,到处设坛传教,毁教堂,杀教民。各国公使提出交涉。直隶总督荣禄因受端王指使,一味迁延不理。各公使没奈何,只得调外兵登陆,保护自己的使馆。这消息给义和团得知,便要求端王发令,去围攻使馆。端王一时未敢作主,团众在邸外鼓噪,愈聚愈多。恰巧日本领事馆书记官杉山彬木,和德国公使克林德氏,两人乘车经过。团众瞥见杉山彬木,齐声大呼杀日本人,报甲午战败之仇。这时人多口杂,不由分说,拳足刀剑齐用,将杉山彬木砍死在车中了。德公使见此情状,正待回身逃走,团众又连呼快杀洋人,把德国公使克林德也杀死了,才一哄散去。   端王见事已闹大,恐西太后见罪,便私下和刚毅、徐桐、赵舒翘等秘密商议,捏造了一张公使团的警告书,令太后归政,废去大阿哥,即日请光绪皇上临朝。他们计议妥当,便来见西太后。其时因团众杀了德使和日本书记官,荣禄听得,慌忙奏知太后,说端王怂恿邪教羽翼,杀死公使,将来必酿成大交涉。西太后听了,深责端王妄为。方待宣召问话,端王恰来进见,并将伪警告书呈上。西太后读了,正触自己的忌讳,不觉勃然大怒道:“他们敢干预咱们内政么?咱旧政与否,和外人有什么相干!他们既这样放肆,咱非把他们赶出去不行。”端王忙奏道:“奴才已飞电征调董福样的甘勇进京,谅早晚可到,那时一鼓而下,将使馆围住,一齐驱逐他们出京就是了。”西太后听说,只略略点点头。   荣禄在旁,知西太后方盛怒的时候,不敢阻拦。但朝里满汉大臣听得围攻使馆,驱逐外人,都晓得不是好事,于是汉臣徐用仪、许景澄、满人联元、立山等齐齐入谏。西太后还余怒未息,便厉声说道:“你们只知袒护着外人,可知道他们欺本朝太甚吗?”徐用仪等欲待分辩,西太后喝令将徐用仪等交刑部议处。端王乘机奏道:“徐许诸人曾私通外人,证据确实,若不预给他们一个儆戒,难保无后继之人。这种汉奸万不可容留,求太后圣裁。”西太后称是,即命端王任了监斩,将徐、许等一干人,绑赴西市处斩。一时满朝文武皆噤如寒蝉,谁敢开半句口,自取罪戾呢。   自从徐用仪等处斩后,朝中斥汉奸之声,差不多天天有得听见。稍涉一些嫌疑,即被指为通洋人的汉奸,立刻处斩。还有那不信邪教的官员,都给端王奏闻治罪。义和团的党羽在京建了高坛,声言召神。文武大臣须每天赴坛前叩头,如其有不依从的,无论满汉大臣,一概处私通外人的罪名。   这个当儿,汉臣已杀戮革职,去了大半,所余的寥寥无几了。旧臣如王文韶,也几乎不免。在大杀汉奸的时候,载澜上疏时,附片里说:“王文韶也是汉奸,应当斩草除根。”其时荣禄与王文韶同在军机处办事。历朝的旧章,满汉军机大臣,同是大学土;那朝臣的奏疏,例须满臣先看过了,才递给汉人。当时,荣禄看了载澜的奏事,再瞧了瞧附片,便往袖管里一塞。他装着没有这事一般,仍看别的奏疏。王文韶也渐渐瞧到戴澜的奏疏,回头问荣禄道:“澜公有张附片,掉到哪里去了?”荣禄含糊应道:“只怕失去了吧。”王文韶见说,也只得点头而已。两人看毕奏章,同去见西太后,把所看的各处奏疏一一奏闻了。荣禄便从袖管中取出那张附片,呈给西太后道:“载澜不是胡说么?”西太后接了附片,看了一遍,勃然变色道:“你可以保得定他吗?”荣禄顿首奏道:“奴才愿以百口保他。”西太后厉声说道:“那么将此人交给你,如有变端,唯你是问。”荣禄忙叩了头,谢安退出。王文韶这时虽也跪在一旁,但他因为耳朵重听,所以始终不曾听见。这且不提。再讲义和团,此时联合甘勇攻打了使馆,各国纷纷调了军舰,直扑天津而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烽火满城香埋枯井 警骑夹道驾幸西安   却说京里的义和团愈闹愈凶,各国的军舰纷纷调至大沽口,齐向炮台进击。直隶提督聂士成,川军李秉衡,陕军马玉昆,一时哪里抵挡得住,都往后败退。至于那些团众,更不消一阵枪炮,早已各自逃命去了。聂土成领着军马奋勇冲去,不期炮弹飞来,打得脑浆迸裂,死在阵中。马玉昆单骑败走,李秉衡见全军覆没,便自刎而死。大沽炮台失守,英美德法日俄意奥等八国联军进了天津,由德国舰队司令瓦德西为联军统帅,向北京进迫。   警耗传来,风声异常紧急,总督裕禄服毒自尽。荣禄这时真急了,忙进颐和园奏知西太后,把八国联军攻下津沽、现已迫近北京的消息报告了一遍。西太后听罢,忙叫召端王、刚毅进颐和园问话。端王闻得外面风声不好,心上已十分畏惧,一听宣召,知道西太后一定要诘问的;但又不能不去,只得同了刚毅,一步懒一步地进园见太后。参见既毕,西太后很愤怒地问道:“这一次的主战都是你们弄出来的,现在事已到了这般地步,你们待怎么样办好呢?”端王和刚毅一声不发的立在一旁。   在这当儿,忽内监入报道:“外兵已到京城外,正要架炮攻打哩。”西太后听了大惊失色,不觉急得手足无措起来。荣禄忙跪奏道:“事已急迫,终不能听外人进来蹂躏。以奴才愚见,还是请御驾出京,暂避风头为上。”西太后垂泪说道:“匆促的时候,往哪里去呢?”于是大家议了一会,决意往热河再定方针。   计议既毕,即命刚毅出去预备车辆,一面到瀛台通知了光绪帝;并将宫中嫔妃一齐召集。只见珍妃泪盈盈地侍立在侧。西太后想起旧事,今日甚至仓皇出奔,更不如甲午之役,未免被珍妃见笑,便恶狠狠地瞧了珍妃一眼,冷笑道:“现在宫中诸人都准备出走,你却怎样呢?”珍妃掩着珠泪答道:“那听凭太后处置。”西太后说道:“以咱们的主见,此刻匆促登程,你们青春女子在路既是不便,留着恐受人之辱,咱们看你还是自决了吧。”珍妃见说,晓得自己不免,便垂泪道:“臣妾已蒙恩赐,惟皇上是一国之君,万不可离京远去,否则京中无主,乱将不可收拾了。”西太后喝道:“国家大事,自有咱和皇上作主,无须你来饶舌。”叱令内监赐珍妃全尸。当由两个宫监把珍妃用红毡包裹了,抱持至园西眢井口,奋力投下。   这时,瑾妃在旁眼看着妹子如此结果,不由得呜咽起来。光绪帝恰巧赶到,要待援救,已然不及,只得付之一哭罢了。后人有诗悲珍妃投井道:   莫问宫庭景寂寞,丹枫亭畔众芳娇。花含醉态迎残照,园外征车过小桥。昔日题诗随水去,凭吊眢井暗魂销!朱红黛碧今何在?月貌花容无处描。   西太后处决了珍妃,自己便和皇上更换衣服,扮做避难人民,匆匆登车。荣禄还来请命,西太后吩咐道:“咱们一走,京里的事都由你暂时维持一下。至于外兵进城与否,终须到议和的地步,你可拟道旨意,召两广总督李鸿章进京,与庆王奕?,同为议和全权大臣。待和议告成,咱们再行回銮吧。”荣禄领谕退去。西太后回顾诸臣,随驾的只有王文韶和赵舒翘两人,回忆万寿时节,真有今昔之感了。   当下西太后和光绪皇上匆促启行,出得德胜门时,已有马玉昆的亲兵四五百人,是荣禄预令驻扎着,保护车驾西行。他们君臣坐在一辆大车上,徐徐地前进。约莫走了二三十里,因仓忙之中不曾带着食物,这时不免有些饥饿起来。但一路都是荒野草地,茫茫一片,望不见一家村店。西太后和光绪皇上惟有忍饥兼程而行。可是那些车夫却不住地喊饿,停着车不肯前进了。经西太后再三地安慰他们,始得勉强攒程。皇帝和太后到了这个时候,反恳请于执鞭的御者,也是他们孽由自作啊!   于是这样的牛牵马绷,又走了二三十里,看看到了一座村庄。那些跟随的内侍宫女在风声紧迫时,本已有一天多不进食了,这时实在熬不住了,也有饿倒在车上的。西太后于这种情形的确生平所不曾见的,眼看着她们狼狈的状态,不免恻然,便命停车,向村庄中去觅食。当由李莲英下车,前去对庄上的村民说道:“我们是避难的官眷,因为逃走时匆忙,忘带了粮食和银钱,所以要求你们供给些食品,将来回京后,自当重重的补报。”那些村民见西太后一干人马都愁眉不展,却不失华贵的气概,便争着把麦饭之类献上。这一般内监宫女们本是饥慌的了,一见麦饭,就狼吞虎咽地吃得干干净净。光绪帝和皇后瑾妃等也略略吃了些。只有西太后一人,对于这样的粗粝怎能下咽呢?不由得瞧着光绪皇上潸然下泪道:“咱们深处宫禁,哪里知道民间的疾苦呢?你看他们以如此粗糙的东西充饥。咱们天天吃着肉食还嫌不好。到了今日,方知物力维艰了,这叫事非经历不知难啊!”说着就有些呜咽起来。其时随扈的有庆王的三个女儿,贝子溥伦、桂公夫人等,见西太后悲伤,便一起来慰劝着,一面命大军依然前进。到了黄昏,已抵贯市;又由内监和李莲英等去寻些食物吃了。帝后及西太后也不下车,就在车上坐待天明。   到了次日,车子起行时,西太后因鸦片瘾发,更兼两日不进滴水,已然卧倒车中。幸亏将近旁午,车抵怀来县境。经李莲英先去通知,怀来县知县吴永慌忙出城迎接,并置备筵席,等西太后和皇上皇后等进膳。但怀来地方也是很苦的,进献的食品也不见十分精美,不过比较村民所献的麦饭,却已天差地远了。西太后一头用膳,由知县夫人替太后梳髻,又让出衙中上房,备太后、皇上安息。李莲英却去找寻了一副鸦片烟具来,是一根破竹筒,镶个烟斗在上面;那烟灯也是污秽不堪的。西太后也没法,终算过了瘾,这一夜才得床褥安眠。宫女太监们似得了安乐窝一般,无不嘻笑快乐。西太后叹口气道:“人经痛苦方知乐,这句话万万想不到会应到我身上来呢。”   一宿无话。次日起身,由吴知县又雇了几乘车子,恭送太后和帝后启程。这样的走了半日,忽然马玉昆五百护送的兵丁一齐鼓噪起来。西太后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吓得面容失色,忙叫人去问什么事鼓噪。只见内监来回奏道:“马玉昆的部卒连日护驾西行,沿途的粮食,都由自己带来的。现在粮已告罄了,所以不肯前进,在那里争闹。”西太后闻奏,一时也想不出别法,只得命宫嫔妃后们把头上所插的钗钿拔下来去犒赏他们,方得前行无阻。   这样的一路过去,到了太原,甘肃巡抚岑春煊率领勤王师赶到。其他的大臣如王文韶、赵舒翘等也陆续到了。这时,西太后心神略定,垂泪对岑春煊说道:“咱们此次千里蒙尘,这样的苦痛实生平所未经。你看往时忠心耿耿者,临危已逃走一空,卿能不辞劳苦,患难相从,咱若得安然回京,决不有负于你。”说着手抚岑春煊之背,痛哭不已。岑春煊忙劝道:“太后保重圣躬要紧,且莫过于悲伤。路上的安宁有小臣在此,谅可无患,请太后放心就是了。”西太后听了才含泪点头,传旨在太原暂住。   然西太后受了一番惊恐,未免小有不豫。由山西抚台荐县丞叶承嗣诊治,进了一剂和胃舒肝汤,稍觉痊可一点。不过京中的消息还是十分险恶,西太后心上很觉不安,于是命车驾即日西进。光绪帝在出奔时,原很不赞成的了,现在西太后欲驾幸长安,光绪帝便竭力反对,母子间口头上的争执也闹过好几次。西太后哪里肯听,光绪帝拗不过太后,只好随从西去。   既到了长安,西太后就下诏罪己。那时荣禄已代拟诏书,召李鸿章进京,开始议和。八国中由德国领头,要求很是苛刻。经李鸿章费尽心机,寻出一条门路来。那门路是谁呢?就是津沽的名妓赛金花。原来赛金花本是殿撰洪镕的宠姬;当洪镕出使德意志时,和德国炮兵上尉瓦德西很有交情,赛金花同瓦德西也缔做密友。照西国的习惯,男女交际,是应该有的,所以赛金花与瓦德西从友谊渐渐入了恋爱程度了。洪镕回国之后,便一病不起。赛金花因受大妇的欺凌,就下堂求去,重堕风尘。此时联军进迫津沽,系假戕杀德使克林德之名,和中国宣战的。因是各国推德国出面,德将瓦德西做了联军总帅。李鸿章急于议和,便委托赛金花去谒见德帅瓦德西,令她于中说项。瓦德西和赛金花既是旧欢重逢,自然十分要好。一场和议,得着赛金花的助力很为不少呢。但大体方得就绪,李鸿章忽然积劳成疾,竟至撒手西归了。西太后闻得李鸿章的死耗很是震悼,立命赏治丧费万元,着奕劻代表祭奠,以慰忠魂,并谥号文忠,这且不提。   再说李鸿章议和的条约共计十二条,虽经告成,但还有许多的手续未曾完备。西太后随即派了王文韶去继李鸿章的任,终算将一桩大祸完全结束。等到双方签约的时候,西太后眼见得辱国丧权,自己责备自己时,也不觉流下两行珠泪来。   却说光绪帝被囚在瀛台的时候,一腔郁愤本来无可发泄,到了联军进逼京城,太后仓皇出走。光绪听得消息,便朝服整齐的要往使馆中去。西太后大惊道:“你此时前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吗?”光绪帝坦然说道:“他们是文明国人,对于邻邦的君主决不至于加害的。而且经此一去,如议起和来也容易入手了。”西太后忙阻拦道:“你就是要去,也不应在这个时候,试问你这时就是到了使馆,算去认罪呢,还是去议和呢?真是毫无理由,何必去冒险呢?”光绪帝不听,当时认定要去。西太后谓皇上受惊,神经错乱,命内监等拥着光绪帝强行登车。后来到了太原,西太后令西进长安,光绪很不愿意。   又经一番力争,西太后只说皇上神智不清,叫内监们去好生看护,依然迫着上车。但车驾西发的时候,光绪帝尚垂泪不止。因为倘太后西去,留皇上居京,那京里有了维持的人,何至受外人如此蹂躏呢?所以人谓德宗昏庸,那话未免冤枉他了。   不过自车驾到西安后,光绪帝终郁郁不乐,言语之间不时作愤激之词。可是西太后却不能见谅,强说皇上患心疾。她要使臣工们见信。一天,乘庆王长女元大奶奶随侍在侧时,暗中示意皇上,令取元大奶奶的奁具,把它藏过了;光绪帝不晓得西太后的用意,真个去做了出来。等元大奶奶梳洗时,寻不见奁具,瞧见皇上放在那里,便问他取回。光绪帝不许道:“那是太后所赐,怎敢私下相授呢?”元大奶奶见说,也只得罢了。及谒见西太后,把这事提起,西太后笑道:“堂堂帝皇窃人的奁具,他还不是患了疯病吗?”经这一度之后,光绪帝患心疾的话说,渐渐有人相信了。其时光绪帝何尝有什么病呢?无非西太后要埋没他罢了。这且不提。   当下那和议告成,十二条中有惩办罪魁一条,在回銮之前,自然要实行的。于是就在西安下诏,载澜、毓贤正法,端王遣戍新疆。刚毅得了信息。已急死在西安旅中。其他凡参与义和团的朝臣多半革职。诸事妥当,准备回銮。后人有诗嘲西太后蒙尘西安道:   烽火连天战鼓惊,夷兵夜入燕京城;车驾匆匆奔城外,喊杀号呼血染尘!嗟兮事急如狼犬,满朝无有保驾臣;深居宫禁厌肉食,仓皇道途饮糜粥;颐和园里多繁华,今朝却来荒郊宿。如意馆内诸宠臣,回忆往事掩袖哭!出亡千里入太原,君臣惟知避强敌;不愿长安成帝都,百官草草朝班列。   辛丑年的七月下旬,西太后命近臣勘视东路的行宫和銮舆所经的道路,以便回京。但传谕地方官吏,凡銮驾所历的州县无须过于供张。诸事务求俭约。这是西太后蒙尘时受了痛苦,也算是一种觉悟啊。到了回銮的那天,西安城中的街道一律粉饰成黄色,两边的房铺,都悬灯结彩,十分热闹。这时比较来的时候,情形又是不同了。西太后又传谕,把銮舆的黄缎幔打起,任民间的妇女瞻仰圣容。当车驾未出城之前,由弹压的兵丁执着藤鞭扫清了街道。后面便是前导马,一对对地过去;前导马之后,是黄衣黄帽的内监和穿黄马褂的官员;其次又是乘马的太监。那步行的宫监都手提着香炉,香烟缥缈。街上寂静得鸦雀无声。随驾左右的人,多半是绣服黄裳、王公大臣之类。禁卫军过去,便是光绪皇上和皇后妃嫔的车驾。后面黄轿里坐着大阿哥,并许多保驾的亲王。西太后的銮舆用三十六人抬着,都穿着团龙褂子,很整齐地过去。不料在这警卫森严的当儿,忽然街道上冲出一个赤身露体的大汉,扬着两臂直奔西太后的驾前。要知后事如何,再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植蚕桑农妇辱吏 闹宫苑喇嘛驱魂   却说西太后的銮舆方出长安时,街上忽然来了一个大汉,赤膊跣足,睑上涂着花彩,双手乱舞的直扑西太后的驾前。两旁侍卫立刻将大汉擒住,一刀斩在街旁。这时扈从的大臣,深怕有刺客犯了御驾,即命追究那大汉的来历,经地方官报告,才知道那大汉原是个疯子。当下銮舆经过,民间的妇女都长跪两边迎送。西太后在舆中,瞧妇女中间,有一个穿补服的妇人很恭敬地跪在那里,西太后知道是个命妇,令赏给银牌一面。   这样的一路进了潼关,沿途都有官员长跪迎送。护驾的兵丁,除了原有马玉昆的五百之外,又有鹿传麟、宋庆和的军队。过太原时,光绪帝命将驻跸地方的祠庙,统赐匾额一方。其实,南书房供奉,只有陆润库一个人,不到半天功夫,把七十多处的扁额都已题就了。光绪帝夸奖了陆润庠几句,还赐了一百匹银绢。但西太后住西安的时候,有侍臣荣辛的儿子也常常在太后地方,很得太后的欢心。因为荣辛的爱妾是侍候西太后的,所以他的儿子得跟随在左右。那个小儿年纪不到四岁,却十分聪明;西太后赐他的食物,必先行了礼才敢取食。因此西太后不时召见他。后来等西太后回銮,那小儿忽然死了。西太后很觉郁郁不欢,足有三四天,才旋旋忘去。   车驾到了大同,山西抚台恩铭已预备了火车,车上设了御座,里面一齐都用黄缎,绣着龙凤花纹。西太后登上火车,不觉望着王公大臣微笑道:“咱们倒还有今天的日子。”说着便瞧着光绪皇上,光绪帝却低了头,只做不曾听见一样。火车启行,好似风驰电掣一般,直向北京进发。   既到了京中,早有满汉文武大臣和各国的公使在城边迎接。公使们见太后、皇上下车,都脱帽致敬。西太后只对他们略略点头,便乘了銮舆进城回宫。可是一到了宫中,只见什物零乱,所有陈设的宝物失的失去,毁的毁坏,真是繁宫华庭,顿成了荒凉世界,西太后不由潸然泪下。   西太后回銮之后,脑子也渐渐地变过来。这时,淳亲王载沣从德国谢罪回来,力言外邦的文明,西太后知道大势已变,非实地改革一下不行。于是先把屈死的大臣一一复了原官,入贤良祠受祭。将珍妃的尸首打捞了起来,以贵妃礼节安葬;一面下诏实行新政,凡旧日康梁所条陈的废科举、兴学堂等等,从前所不赞成的,现今却都一件件的实行了。然宫中自经这一次大创后,不但实物的损失,就是侍候西太后的那些妇女也多半走散了。还有绘画的缨素筠也生病死了。李莲英的妹妹又出嫁了。端王的福晋,因端王遣戍新疆,罪妇不便入值。其他所有的,不过一个寿昌公主而已。因此,西太后觉得十分冷清了。   这个当儿,庆王之女珍珠随着福晋进宫。西太后见她伶俐,便命留在宫中。那珍珠是往东洋留过学的,闲谈之间讲起日本的妇女,到中国来学习养蚕,学会之后,再研究种桑的方法,她们准备自己去种桑养蚕了。因日本人对于蚕桑也列在农学里面,很是重视的。可惜日本气候不对,养蚕终是不发达的。西太后听了,顿触起她的好奇之心,便对珍珠说道:“古来的帝后,也有养蚕织布的,咱们怕做不到吗?”当下传谕旨出去,叫在江南地方挑选清秀的妇女二十人,送入大内养蚕。又令在民间弄来桑树的种子,叫内监们种植。不到几时,乡间民妇送到了,西太后便另辟一室,看这些妇女在里面养蚕。蚕既做了茧子,随即取丝,买了机轴,织起绸来。一时在大内的人,终夜间得机声不绝,却是西太后督导女工在那里织绸缎。但这一批女工大都是有夫之妇,西太后准半年回家一次。平日在宫中的时候,赏赐也很优厚,每织成一匹布赏银四两;织绸一匹,赏银十两。倘逢着时节,便得加赏二十两。有时宫中演戏,也得赏赐瞧戏。乡中的民妇受这样的宠遇,也要算是难得了。所以,一般出入宫禁的民妇,眼光看的很大的了。   有一次江南的民妇,因蚕事将兴,预备进京供职。但在起身之前,照例须地方官员遣发。其中一个民妇因不听县官的吩咐,知县叫差役把她驱逐出去。不料那民妇也大怒道:“我在太后宫中,大大小小的官员真不知见过多少,却来怕你一个县官咧。”说罢就要动手来打,幸亏同伴将她劝了回去。知县因恨她不过,拿这民妇的名儿取消了。其他的民妇到了京里,西太后一点却少了一人,问还有一个哪里去了?那民妇将知县留难的话告诉了西太后。西太后忙令传谕,到江南指名要这个民妇,进京需用。知县没奈何,只得照常遣送。当临行的时候,那民妇把知县大骂一顿,知县连气也不敢喘一声呢。这且按下不提。   再说宫中自西太后回銮后,不时发现怪异,有时桌椅无故自移,或屋中有步履声音。一经往视,便寂然无声了。但等人一走,那声音又复响了起来。而且一天厉害一天,甚至有形迹出现。一般宫女,常常见珍妃在宫中往来走着,近看时又不见了。这种谣言渐渐传到西太后的耳朵里来,西太后很是不相信。后来也亲自目睹过一次,方才和内臣商议祈打的法子。侍郎裕昆主张用喇嘛来打醮。   讲到喇嘛本红黄两教,他的祖师,一个叫达赖喇嘛,一个是班禅喇嘛。其教始兴在蒙古。当世宗的时候,喇嘛势力很大,因为那时诸王竞争继统,圣祖很相信佛教,也极是赞成喇嘛,所以世宗也供养着喇嘛,以备篡位时做个助手。世宗既登了基,喇嘛的势力越发大了。只就永隽殿和雍和宫两处,那喇嘛已很不少。而且一样的干预朝政,一般地卖官鬻爵。无卿的官僚,往往无可设法时,便去走喇嘛之门。结果,因喇嘛的声名狼藉,几乎一蹶不振咧。但在喇嘛兴盛的时光,他们手下服侍的人都是满人。原来满人有一种奴隶籍,譬如老子犯了国法,子孙得贬入奴隶籍。不过一入奴隶之后,虽一样可以做官;一遇他旧日的主人,却依然要奴主称呼的。这种奴隶满人,也有服侍汉人的。清末的督抚衙门里,此类奴隶最多了。至于给喇嘛执役的,大都是皇上所遣派,也有自己雇用的。奴隶称喇嘛,都是唤做师爷。其时在雍和宫,给大喇嘛驱使的奴隶,名儿叫作多达,为人很是勤俭,深得大喇嘛的欢心。这样的过了几年,一天那多达向大喇嘛要求道:“奴才跟随师爷多年了,可否在一班大人面前吹嘘一下,给奴才一个差使做做。”大喇嘛点点头,隔不多日,大喇嘛果然替他谋了一件事,是赈济局的委员。第二年上,多达已销差回来,因这赈济局是不长的,缺分却很肥美。多达回来,仍到大喇嘛的地主执役,这是入了奴隶籍原故。任你做了最大的职分,一卸职依然是个奴隶了。   多达既仍称奴隶,还取出一张六万元的银票,算是谢大喇嘛的,大喇嘛倒吃了一惊,忙问道:“你只任了六个月的差使,能赚几多钱?却送给我这许多。”那多达说着:“不瞒师爷讲,这是最优的美缺,所以六个月中共弄到十九万;但像奴才似的,还是平日不会弄钱的咧。”大喇嘛听了,把舌头伸出来,半晌缩不回去。从此以后,有人央托大喇嘛谋事,就要运动若干,卸任回来,又要酬谢若干,这都是多达一人所弄出来的啊。可是,清代官吏的腐败,专一剥削小民,就这个上头看来,已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