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十三朝演义 - 第 46 页/共 53 页
珍妃见是师傅的事,不好推却,更想不到会弄出拘禁的事来,因此她乘德宗临幸的时候,就于有意无意中,谈起了外政。珍妃问道:“现在外面可有疆吏出缺吗?”光绪帝答道:“不曾听说起。”珍妃又道:“臣妾闻得,有个新任的陕中道台,是李莲英的拜把弟兄,听说他字也不识得一个,怎好去做道台呢?”光绪帝的生平,最恨的是李莲英,一听珍妃说的话,也不追问她这消息从何处来的,便大怒道:“李莲英的权柄,一天天的大起来,咱们的国政也一天天地衰下去,不讲别的,只看那些御吏侍郎,也都是不识字的了。那一次和日本打仗,御史铁令上章请用檀道济去打日本,侍郎王永化请旨复黄天霸的原官。俺只知道檀道济是宋代时人,黄天霸却不知是谁。俺就召他两个一问,才知道他两人在市上听了说书的谈起,檀道济怎样能兵;黄天霸在施公案小说上怎样的有武艺,他两个一查,朝里没有檀黄的名字,疑是休职的官吏,所以上章保荐,你道可笑不可笑?尤其是我们满族的大臣,常常闹这种笑话。俺终把这奏章毁去,免得汉臣们见笑,且因此轻视我们满族。但这许多荒谬不通的人,没一个不是李莲英荐来的。俺将来整顿朝政,把此辈完全除去才行哩。今据你说来,那新任的道台又是铁令王永化一类人物。疆吏似这般混充,岂不误事,不是去害百姓吗?但不知他姓什名谁?”珍妃在旁应道:“闻得那道台叫徐诚吧。”光绪帝点一点头道:“知道了,他须逃不出我的掌握,等他引见的时候,慢慢和他算这盘帐!”说着就和珍瑾二妃闲谈了一会儿。
一天无话,到了次日,吏部既补了徐诚的道台,自然照例耍引见皇上的,当下徐诚便朝珠补褂的在偏厅里侍候着。李莲英还亲自出来,教了徐诚晋见皇上的礼节和应对的语言,徐诚一一记在心上。不一刻内监传圣谕出来,着陕中道徐诚养心殿上见驾。徐诚领了旨意,便摇摇摆摆的走上养心殿来。一见殿上崭齐地列着内监,珠帘高卷,隐隐见上面穿着黄衣裳的,但实在离得太远了些,一时瞧不清楚,大约是皇上了。这时徐诚早慌了,两脚不住的发抖,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叩见,勉强把三跪九叩礼行毕,俯伏在地上听皇上勉励几句,就好谢恩下来了。这是历代的旧制,也是李莲英预先对徐诚说过的,所以他很是安定,准备出去受同僚的贺喜。
他正这般想得得意,忽听上面问道:“你是徐诚吗?”徐诚见问不觉吃了一惊,暗想李莲英不曾教过自己别的闲话,万一要问起别样来不是糟了吗?他在着急,一面只得答应一个是字。却听得上面又问道:“徐诚,你从前是做什么生业的?”徐诚益发慌了,更应不出来,嗫嚅了半天才顿首奏道:“奴才是做木行生意的。”光绪帝喝道:“你既是木商,为什么不去做你的掌柜,却来谋官做呢?”徐诚心里慌极了,只得奏道:“不瞒陛下说,做生意的出息哪里及得上做官的好?所以奴才要谋官做。”光绪帝喝道:“你做官知道有多少出息呢?”徐诚伏在地上叩了一个头道:“奴才不想多少,只要老有三十万块钱的积蓄,奴才也心足了。”光绪帝叱道:“你可晓得做一任道台有若干俸银呢?”徐诚战兢兢地奏道:“奴才听人讲过,做官靠俸银,是要饿死的,到了那时自有百姓们奉敬上来的。”说到这里,只见内监掷下一张纸和一枝笔来道:“皇上叫你把履历来写上来。”徐诚听了早魂飞魄散,又不好说不能写。一头抖着,一头伏在地上,握着一枝枯竹管,好像千斤重担一样,再也提不起来。内监又一叠连声催促着,可怜徐诚急得头上的汗珠,似黄豆般的粒粒直滚下来。挣了半天,还只写好半个徐字,歪歪斜斜的不知像些什么。内监将这半个徐字呈了上去,便听得光绪帝冷笑道:“连自己的履历都写不明白,倒想去做官发财了。即使上得任去,还不是做害民的污吏吗?快给我驱逐出去。”这谕旨一下,内监把徐诚的顶子摘去,便喝道:“赶快滚吧!”
徐诚听了,如释重负,立起身来,退了几步,抱头鼠窜着出来。外面那些和李莲英一党的太监都来问讯,徐诚垂头丧气地说道:“我上了李总管的当了,这脑袋留着,还是侥幸儿哩!”众太监忙问原故,徐诚把引见的经过一一说了,踉踉跄跄的回去,这里将徐诚的事都当作官迷者的笑史。
但消息传到李莲英耳朵里,心上很为诧异,想平日皇上引见外吏,老于做官的,便问些风俗人情;至于新上任的官员,除了训勉的话,更没别的枝节。现在徐诚觐见却要考起才学来,这一定有内线在那里作梗,是不必说了。于是他连夜到吏部衙门一打听,知道徐诚已然除名,补上是姓李的,运动人是文廷式。李莲英一听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因咬着牙齿道:“这文廷式那厮,不是瑾珍两个妃子的师傅?他仗着女弟子充着贵妃,便去走门路,把我到口的馒头夺去倒也罢了,不该唆使皇上在养心殿上和徐诚为难,当场叫他出丑,无异丢了我的脸一般,这口冤气不可不报。”于是李莲英就去同他的妹子计议,叫她捏一个谎,去报给西太后,说珍瑾两妃干涉外政,因她二人的师傅文廷式竭力主张和日本开仗,叫二妃从中说项,二人便在皇上面前日夜的撺掇,把皇上的心说得活动起来,才叫李鸿章去奋战,终至于丧师辱国,那不是瑾珍二妃的不好吗?
李大姑娘得了为兄的指使,第二天上就来见西太后,正值太后在榻吸着鸦片烟,李大姑娘俯在太后的耳畔把这事细细说了一遍,太后如何不生气呢?所以立时跳起身来,把烟枪一掷,连烟斗都打破了。口里只叫抓那两个狐媚子。可怜瑾珍二妃受这场大冤枉,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呀。虽然当时有皇上求情,但终至于幽禁起来。李莲英的手段也算得厉害的了。
但皇上自瑾珍两妃被幽禁后,便觉冷静寂寥,百无聊赖,每到无可消遣时,便顿足把李莲英恨着。一天德宗方和寇连材谈起瑾珍二妃的事,忽见一小太监连跌带爬地跑进来,要想说出时,却回不过气,一句也说不出来。德宗见了这种情形,知道定有非常的事故发生,不觉大惊。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幸名园太后图欢娱 坐便殿主事陈变政
话说那小太监七磕八碰的走进来。喘着气,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德宗忙问他什么事,那小太监指手画脚的,只挣出太后两个字来。德宗知道太后为什么变故,也不再去问那小太监了,便起身去后宫见太后。到了那里,只见李莲英和李大姑娘,缪素筠等,寺昌公主一班人都排列在榻前。太后却斜倚在榻旁,面色同黄蜡似的,只是一语不发。德宗便上前请了个安,太后将头点点,挥手叫皇上退去。
德宗很莫名其妙,惟有退了出来,细问那值日的太监,方知太后在昨日夜里忽然腹痛起来,直到天明,不曾止住。李莲英忙叫御医来诊治,太后决意不许。后来忍不住疼痛,才去召御医进宫。诊了诊太后的脉搏,皱着眉头道:“这症候很觉奇特,下臣不敢直陈,因为以太后的年龄,决不会患有这种病症的了。”李莲英在旁怕御医说出不知忌讳的话来,忙喝道:“不必多言,太后这病,谁不知道是事繁心劳,所以患的血衰之症,你身为御医难道不晓得吗?”那御医连声说了几声是,便据李莲英的话拟了一张补血的方子,就辞出来走了。以后不知怎样,那太监恰有事走开,因此并不得知。等到来值班时,太后腹痛已经好了,方命小监去召皇上。但来了又没有话说,弄得光绪皇帝真有些摸不着头脑。待听了内监的一席话,心里早有九分明白,晓得太后患的是说不出的暗病,只有微微叹了几口气。回到自己宫里,对寇连材讲了一番,也就罢了。
光阴迅速,转眼到了十月里,西太后的万寿之期已在眼前了。虽则有停止庆祝的诏书颁发过,但这都是遮掩外人的耳目罢了。这种掩耳盗铃之技,本是官场的惯技,声明不做寿,分明是把寿期告诉别人,到了那时,依然灯烛辉煌的祝起寿来了。何况那腐败不堪的清政府,还在这些事上计较信用吗?于是到了万寿的前三天,把颐和园的前前后后,扎得一片如锦,总之自离园周围二十里起,并万寿山、昆明湖都扎着彩,遍地铺着红缎,上头盖着漫天帐,真是如火如荼,异常的华丽。
到了万寿的一天,老佛爷也极早起身,着了锦绣的龙凤寿服。李莲英、缪素筠和诸亲王的福晋陪侍着,摆起全副銮驾,直往那颐和园里来。一到了园门口,早有醇王、恭王、庆王一班亲王,率领满汉大臣在那里跪迎车驾。进了园,诸亲王又齐齐地随了进来。这时排云殿上已设着宝座,准备太后升座受贺。因颐和园里要算是排云殿最是广大了,殿上有联道:“万笏晴山朝北极,九华仙乐奏南薰。”只看联上的语气,已可见一般了。不一会,光绪帝同皇后也摆着銮驾前来拜寿,接着便是瑾珍两妃。原来二妃被禁的日期还不曾满,光绪帝趁太后万寿,替二妃乞哀,终算蒙太后特赦,所以也来给太后叩头。最后是些福晋格格们,都一一叩贺已毕,太后传谕,任亲王、大臣、福晋格格们游园一天,并赏赐寿宴。宴罢,在大院前瞧戏。这一天热闹可算得未曾有的了,后人因这颐和园的华丽,作了几首诗道:
碧窗帘外影冷如冰,帘外月华明;春明依旧在,昔日池塘何处寻?孤鹊声声,犹然逐云之行。鸳鸯可懒?蛱蜨偏轻;二十四桥未闻笛,儿女伤怆,怎醒也未醒,多少沧桑恨?往事悲何限,前朝繁华不重见,闲云散漫天边,看绿杨天远。梨花深深庭院,桃花门巷;犯得荷花池馆,一声羌笛悲咽,昔日风流说起不由人肠断!
那颐和园大院中的戏台,高低共分五层。二层系演神怪戏之用,所以布置的一切和神祠差不多。但第一层却同普通台一样,不过略为精致一点罢了。三层上面是专制市景所用的。四层是台椅一类,备伶人的乔装;五层上却供些神佛。戏台的旁边是一带平房,以便王公大臣恩赏听戏所坐。台的对面有三间一丈多高的房屋,为孝钦后自己听戏的时候坐卧之处。旁有两间休息室,放置长炕一具,太后每到听戏或坐或卧,非常舒适。
这天凡京津著名伶人,如潭叫天汪桂芬等都被邀入大内。到了晚上,颐和园内灯火照耀犹同白昼一般。太后和德宗并坐在大院前听戏,两边列着亲王、福晋、格格、亲信的内监等等。不一会儿,太监呈上手本,请皇太后皇上点戏。西太后随手点了一出小叫天的《天雷报》,德宗点了一出《逍遥津》,太监便领旨退去,叫伶人们扮演起来。
那小叫天的《天雷报》,是他拿手的杰作,果然一曲高歌,淋漓尽致。到了雷击的时候,太后瞧着德宗微笑。光绪帝知道太后讥讽自己,便低头默然。李莲英立在太后背后,也看着德宗一笑。光绪帝心上本已十分愤怒了,及至《逍遥津》出场,菊仙的汉献帝,描摹懦弱的孤君受凌逼的状态,真是声泪俱落,恭王在座上忍不住喝彩起来。庆王笑着道:“禁宫里喝彩,不怕老佛爷见怪吗?”恭王正色说道:“咱们先王的旧制,宫中不准演戏的了。”说着目视太后,太后却装着没有听见一般,回头对李莲英说话。这时唯有德宗不觉眉飞色彩,连叫内监去犒赏那般演戏的伶人。
西太后明知皇上亲点那出《逍遥津》,是有意和自己作对,因此很不高兴。但碍着恭王在座,不好发作,否则早已叫伶人停演。原来恭王奕?生性素来严厉不阿,他在军机处时,西太后本来惧怕恭王的。当孝贞后在日,常同西太后及皇上、恭王等往游三海,西太后瞧见三海的亭阁颓圮的地方,便用手指着说道:“咱们须得好好地把它修葺一下哩!”恭王听了,便很庄重的答应一个是字。孝贞后接着说道:“修是应该修的,但俺们此刻不曾有闲钱来干此种不要紧的事罢了。”西太后见说,就默然不语,这是闲话。
且说这天演戏还不曾完,德宗因心里不快,便请了太后的晚安,先和瑾珍二妃回宫。太后也为皇上故意叫演逍遥津讥讽自己,本满心不乐,巴不得德宗及早离开。等到德宗走后,西太后吩咐亲王等退去,令格格们在大院前听戏侍候着;自己却同李莲英去游智慧海去了。这智慧海是颐和园中第一个水景,大略的情景和瀛台相似,不过构造上比瀛台要考究得多。海的四边,嵌着珠玉宝石,挂着西洋的五彩灯景。海中放着一只龙船,船身长一丈八尺,高一丈,制扎的绸绫,五色斑烂。龙舟的里面,是用大红缎子铺着地,一样有几案台椅,炕榻之类,不论坐卧,都极安适。船头上摆着旌旗节钺,船尾里另有一间小室,两个小太监常常侍候在那里,以便随时进御点。舟的对面,陆地上还扎着一座月宫,宫中萧鼓之声,终夜未绝。一到中秋,月宫里陈列着甘鲜果品,雪耦冰桃,西太后同着皇上亲祭太阴,并恩赏亲王大臣,准乘了龙舟往来游戏,大有城开不夜之概。到了半夜,又命赐宴,欢呼畅饮,直至天明,君臣始各尽欢而散,但这是后话了。
当下西太后同着李莲英在智慧海游玩了一遍,又转到宝莲航来。讲起这宝莲航,原是一个船坞,却用玉石琢成,异常的精致,所以一名又叫石舫,里面制有汽船两艘,那时的汽船和现在完全不同,只能行动罢了。然当时已视为精巧绝伦,夺天地造化之功了。而汽船之中也有电灯通着园外,汽舟一行,万盏齐明。西太后常独自驾舟出游,因这船坞离仁寿殿不多路,恰和万寿山相对,风景最是佳丽,吸引西太后不时临幸。
这天晚上,西太后和李莲英玩了一会,觉得游兴未衰,便又到桐荫深处而来。这桐荫深处是颐和园里头一个秘密所在,里面建筑着三间小室,室的四周,都植着极大的梧桐树,旁边是一口清泉,每到夜深人静时,泉流淙淙之声,如鸣着瑶琴,很觉清婉可听。沿清泉一带,雕栏琢玉,清洁如画图一般。那三间小室里面,也是画栋雕梁,十分精致,内设床帐一具,诸如盥嗽妆具,没一样不备。因为西太后的性情,素喜修饰,每至一处,必敷铅华,再整云鬓,数十年如一日。虽已年逾花甲,而犹不离脂粉,人家看去,不过是三十多岁的半老徐娘,哪里晓得她已五六十岁了呢?所以美国的立特博士称西太后做世界第一美人,真是非过誉之谈啊!
这且不在话下。再说西太后和李莲英自这天起,终在桐荫深处秘密游览,颐和园中的宫监,也常常听得桐荫深处有男女嘻笑之声,正是李莲英和西太后,游乐之时内监等非经传呼不敢近前,只远远地侍候着。从此以后,西太后起居在颐和园里,对于一切的朝政也不来干预了,悉听德宗去裁判;正应了翁同和所说的乐不思蜀了。这不是德宗亲政的好机会吗?
德宗自那日瞧了戏回去,心里很觉恼怒,一路和瑾珍两妃讲着当时的情形。德宗越说越气,虽有两妃慰劝着,但德宗只是闷闷不乐,差不多一夜不曾合眼。到了翌日清晨退朝后,便在御书房里召翁同和商议改革朝政的计划。翁同和奏道:“照现在的情形看去,先皇的内制,已不能通用的了,愚臣老迈无能,恐筹不出良法,反而弄巧成拙。所以,只有让给一班后进的能人,去建立功业吧。”光绪帝慨然说道:“师傅既不肯担这个职责,俺现今决意重用康有为等一班新人了。师傅可代俺传谕出去,令康有为明日在便殿召见就是。”翁同和领旨退出,自去知照康有为不提。
单表光绪帝因甲午一役,吃日本杀得大败亏输后,因备战的谕旨,完全是自己所主张,很受太后的埋怨,又割台湾辽东给日本之外,还赔偿了军费两万万两;假使当时日本人不遣刺客行刺李鸿章,别国不出来干涉,恐怕割地和赔偿决不至这点点哩。后来虽经俄国人的抗议和德法两国的帮忙,将辽东索回来。但各国的帮忙岂真是好意,也无非为着各自的利益罢了。犹如俄国人的抗议,何尝是一心为中国设谋呢?多半是若日本取了辽东,于俄人大大的不利,因此不得不出头来助中国一臂。至于德法两国表面上是援助中国,实际上也是为着私利而已。但看等到事体一了,俄国和李鸿章私下定了密约,租借了旅顺大连。德国也来占了胶州湾,法国也租了广州湾;同时英国要求租借九龙威海,各国纷纷蚕食起来,把中国当做一块肥肉,大家尽量的宰割着。这光绪帝究非昏庸之主,目睹这种现象,心上如何不恼。愈是恼怒,变政的心也益急。那天和翁师傅议定之后,准备在便殿召见康有为,咨询一切。
原来这康有为素有大志,他在甲午之前,也曾上书条陈政见,什么停科举,兴学堂之类,那些满洲大臣只当他是狂言呓语,将他的条陈压住,不许上呈。但翁同和做主试官时,读了康有为的文章,惊为奇才,便给他中了进士。这样一来,翁康有了师生之谊,所以翁同和在德宗面前竭力的保荐。光绪帝有心要召见康有为面询一番,终以格于规例,不便越礼从事,只下谕着康有为暂在总理衙门学习行走。过不上几时,擢康有为做了翰林院侍讲,这时又下谕召见。到了那天,康有为便翎顶辉煌的到便殿见驾。光绪皇上等他礼毕,就问他自强之策,康有为便陈述三大策。一是大聚群才,以谋变政;二为采取西法,以定国是;三是听凭疆吏各自变法,改良政治。此外,如请详定宪法,废去科举;谋兴学校;开制度局;命亲王游历各国,以侦察西国之良政;译西书以灌输知识;发行纸币,设立银行,为经济流通之计;天下各省各府,办文艺及武备学堂,练民兵以修武事。种种陈述,滔滔不绝,真是口若悬河,头头是道。光绪帝听罢,不觉大喜。又赞叹了一会,谕康有为退去。并令保荐新政人才,以便实行变法。
这时李鸿章与俄国订约后,往各国游历初归,光绪帝恶他甲午之战不肯尽力,着令退出军机闲居。后因两广总督出缺,命李鸿章
外调出督两广去了。恭亲王奕?虽然刚直,但自甲午后起复原官以来,对于政事不似从前的严厉了。不料老成凋谢,恭亲王忽然一病不起,耗音传来,太后和皇上都十分震悼,立命内务府赐给治丧费一万元,谥号忠王,这且不提。
再说光绪帝自召见康有为之后,一心要行新政。恰巧侍郎徐致静,侍读学士徐仁镜、徐仁铸,御史杨深秀等上书请定国是。光绪皇上至此,变法的主意越发坚定了,便于四月二十七日,下了一道诏书道:
频年以来,战事纷兴,外患堪虞,朕甚忧之。于是内外臣工,多主变法自强,乃决意先行裁汰冗员,立大小学堂,改武科制度等,已审定试办施行。无如旧日臣工,坚以墨守旧制,摈除新法为目标,众口呶呶,莫衷一是,遂有新旧制度之纷争!然时今日,内而政治不修,外则虎视鹰瞵,俟隙辄进,苟不谋自强,将何以立国?且自强之道,首以强民富国为前提。但士无良师,奚能实学;惰兵不练,何以御侮;长是以往,国何能强,徒见大好河山,供强邻蚕食而已。经审之再三,以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他日之流弊,必至互起纷争,于国政尤无所补。查中国历朝,各行其法,各事其所;是战国之世,其国虽统于周,而列国之制度各行其善,无有相同者。矧新陈代谢,自古已然;既采新制,则旧制自不能存在,择善而从,国之大道也。嗣后内外大小臣工,王公以及士庶,务宜备力向上,发愤图强;习圣贤礼义之学,采西学之适于制度者,借补不足。维求精进,以期有用。京师为全国首区,学堂自宜创办。所有内外臣工,王公以下,至于各部司员子,八旗世职,乃文武后裔,其愿入学堂者,准其入学肄业,俾养成人才,为国家出力,共维时艰。凡尔臣工等,不得徇私援引,因循敷衍,致上负朝廷谆谆告诫之意,下亦自误误人,后患莫大焉。特谕内外臣工,一体知之。钦此!
自这上谕一下,光绪皇上锐意变法的话,自然喧腾人口了。那康有为也不时召见咨询,一时圣遇之隆,满朝文武大吏,无与伦比。康有为保荐了几个新人物,帮同办理新政。他所保荐的哪几个人呢?就是徐致静父子,仁铸、仁镜二人,他的兄弟康广仁。弟子梁启超,本来是广东新会县举子,这时得他老师康有为的保荐,赏六品衔,发在译书局里办理译书的事务。湖南巡抚陈宝箴,也保荐了刘光第、杨锐。侍郎徐致静保荐了谭嗣同、林旭。户部左侍郎张荫桓保荐了王锡蕃。御史杨深秀保荐了丁维鲁。以上几个人都是饱学之士,可算是人才济济了。
还有张之洞一班人,也帮着办理,改变科举的章程,王凤文请设立赈施,萧文吉请整顿丝茶,以兴实业。御史曾宗彦奏请开办农务。王锡蕃请办商业,李端棻请整则例;袁永昶奏请筹办八旗生计。满人御史瑞洵,连字也不识半个的,却居然也上章请办报馆,以灵通消息。光绪帝见奏牍纷纭,大都是有益于新政的,便也一概容纳,把献策的人还得嘉奖一番。因此那些无聊的满人也挖空心思,竞陈政见了。也有似懂非通的,光怪陆离,笑话百出。竟有请皇上入耶稣教,重习西书的奏本出现。光绪皇上看了只付之一笑而已。但皇上对于诸臣关于新政的条陈,因为来者不拒,都给他们一个容纳,所以弄出一场祸来了,是什么祸呢?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三月维新孤臣走海上 半月密议皇帝囚瀛台
却说光绪帝宠用着康有为等一班人,实行新政,那些旧臣如许应骙、徐会澧、怀塔布、刚毅等等,都非常的气愤,天天在那里寻新人物的嫌隙,好在西太后面前撺掇。因为这时的西太后,身进颐和园后,把朝中的政事一齐丢在脑后,非有万分紧急的事一概不见。有时皇上遇正事前去请命,也只叫李莲英传语而已。皇帝母子之间还见不着面,何况是臣子了。可是这时,孝贞后在日被革职的荣禄,已做了步军统领了。正值直隶总督出缺,荣禄便向太后要求,西太后于皇上朔望去问安的时候,算亲自召见,把荣禄补直督的话再三的嘱咐着。但西太后独于这点小事,怎这般的郑重呢?一则荣禄是她的内侄,二则荣禄是个统领职衔,平空擢了总督,可算得是横跳,照先皇的旧规讲起来,断断乎做不到的。所以西太后不得不郑重一下了。
闲话不提。再说那许应骙、怀塔布等一般人,时时在那里搜寻破绽,不期事有凑巧,一天礼部主事王照上的一个奏本,给怀塔布在军机处瞧见,便塞在袖管内,以便进呈太后。这个消息被御史杨深秀得知,立时奏闻皇上,光绪帝听了大怒,使命追究王照的奏折,怀塔布不得已只好将奏折呈出,光绪帝即将怀塔布褫职,拟了个永不叙用的罪名。但王照的本中奏的是什么呢?却是劝皇上剪发易服。光绪帝看了微笑点头,赏了王照三品顶戴。那一般内外满汉臣工,听得皇上于本朝最犯忌的剪发辫之议也嘉纳起来,因此大家似发狂一样,怪戾乖谬的议论,也都自喻新奇,争相上本启奏。这样一来,旧党免不了窃窃私语,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吹入西太后的耳朵里去了。
西太后一听了剪发易服四个字,不由得触目惊心,勃然大怒道:“孺子这样的胡闹,祖宗的基业不是要断送了吗?”西太后这句话一出口,便有许多守旧派的,若许应骙,刚毅辈纷纷入奏,说皇上的悖谬,听信了康有为的狂言,把很好的先皇制度改变得不成一个样儿了。西太后听罢益发大怒,即传懿旨召见皇上。
光绪帝听得西太后召他进见,知道一定有什么岔子发生了;所以怀着鬼胎,来见西太后。行礼毕,还不曾开言,西太后早把案桌一拍,大声喝道:“我以为你年纪比前长大,知识也较前增进了,所以把朝政托给你。谁知你一味胡干,你可知祖宗创业的艰难么?像你这般发狂,怕不将咱们的天下送掉吗?”光绪帝忙请了个安,说道:“圣母莫听旁人唆弄,错怪了人,儿虽不肖,决不至任意胡为;就是现在的种种设施,也无非希望国家强盛起来,共享太平之福,那有反愿意把江山送掉的道理?这还望圣母明察。”西太后不待德宗说毕,便劈头喝道:“你还强辩吗?那王照的奏折教你的是什么?你当我没有耳朵的么?”说着就把一大卷的弹章,向地上一掷道:“你自己仔细去瞧瞧,里面是什么话说。”这时早有内监将那奏本拾了起来,光绪帝便接过来翻阅了一遍,见奏折上都是弹劾康有为一班新人的过和说自己的荒谬。于是一语不发的把奏章收起。西太后便指着德宗冷笑道:“现在你明白了么?今日姑且退去,咱们告诉了你,以后还要好好的留意一下子呢。”
光绪帝见说,连连道了几个是字,便退了出来。回到乾清宫里,把弹劾自己的奏牍,重行取出来检视了一遍,统计不下二十余人。不觉发愤,将许多奏本撕得粉碎,顿足恨道:“这一班守旧的逆党不除,终究不能安枕。”光绪帝心上愈想愈恨,到了次日朝罢,恰逢袁世凯受直督保荐任为小站练兵总办,来请训出京,光绪帝便勉励他几句。袁世凯退出之后,德宗猛然想起,自己正缺少一个有兵权的人,现今袁世凯做了练兵总办,不是握着兵权么?于是忙叫传谕出去,命袁世凯暂缓出京,着令乾清宫见驾。
袁世凯领了这道谕旨,正摸不着头脑,只得到乾清宫来,由内监导引进去,见了光绪帝。礼毕,光绪帝问道:“你此番出京练兵,可忠心为国么?”袁世凯突然听了这话,吓得一身冷汗直淋,当作有劾他不能忠心任事,所以有这个变卦;因此忙免冠叩头道:“小臣怎敢不忠心为国呢。想小臣世受皇家厚恩,虽碎身尚不足报,何敢再有异心?”光绪帝听了微笑道:“很好很好!你既忠心为国,现有密札一道,你须慎重将事,倘然事成,自然重重赏你。”袁世凯听到这里,才知道皇上别有作用,并不是为着自己的事,这颗心便放了下来,于是叩头谢恩出来。走出乾清宫时,合该天意难回,因袁世凯出来走得匆忙了些,正和一个内监撞了个满怀,那内监深怕获罪,慌忙三脚两步走了。待袁世凯定眼看时,那内监早已不见了,不觉心上十分狐疑。及至到了私邸将密札拆开一看,原来是皇上令自己领兵杀了直督荣禄,再率部进京,扫除太后旧党。袁世凯看罢,心里便踌躇起来道:“这事可不是儿戏的,万一事机不密,就有灭族的罪名。”他心上盘算了一夜,回忆出乾清宫时和一个人相撞,那人不要是太后的侦探;倘若追究起来可就糟了。他思来想去,觉得现在皇上的势力万万及不上太后,这事看来一定要弄糟的,倒不如先去出首的为妙。主意打定,便连夜出京去了。
原来这袁世凯曾做过朝鲜委员,如今荣禄做了直督,便保他做了练兵总办。他有三个帮手,就是段祺瑞、冯国璋、王士珍,时人号为陆军三杰。
这且不在话下。单讲袁世凯匆匆的出京到了天津,把光绪帝的密旨呈给了荣禄,荣禄一看,大惊道:这还了得,忙叫袁世凯暂护直督的印信,自己便星夜进京来见西太后。内监通报进去,回说老佛爷有旨,明日见驾。荣禄着急道:“这事还等得明天么?”内监又进去了半天,西太后见荣禄从天津来夤夜叩阍,知道定有紧急之事,所以也即时传见。荣禄一见太后,便伏地大哭。西太后大惊道:“你有什么事,这般悲伤?”荣禄一面哭,一面奏道:“险些儿奴才的性命不保,恐怕老佛爷也有妨碍呢?”说着将德宗的密札呈上。西太后就在灯下,读了一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