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十三朝演义 - 第 45 页/共 53 页
这时,日本在朝鲜地方着着进逼;那朝鲜国中的臣子原分做独立、事大两党,后来又添出东学党。那党的势力很大,从全罗忠清两道直打到汉城。左议政朴咏孝,原是独立党的首领,仗着日本庇护他,他蓄意要脱离中国,只因碍着中国通商委员袁世凯在左右监视着,一时不敢动手。后来听得东学党起事,朴咏孝便杀入王宫,烧死闵妃;这闵妃是世界上第一个美人,活活的烧死,天下人知道了,都十分痛惜。闵妃的哥哥闵咏俊,便赶到袁世凯衙门里去哭诉,求中国发兵替他报仇。
袁世凯打了一个电报给李鸿章,一面照会日本,一面立刻调动海军,向朝鲜仁川进发。又派陆军到朝鲜牙山驻扎;仗着水陆军的威力,把朝鲜的内乱平定。日将大鸟圭介,想趁此向中国寻事,便将清军先到缘由报告日本政府。日政府质问朝鲜国王,是否独立国?朝鲜国王害怕日本国的威力,便不敢不认。大鸟圭介便照会中国,请中国撤兵。袁世凯如何肯依,又电告李鸿章。李鸿章根据天津的条约,要求两国同时撤兵;谁知日本不答应,李鸿章便陆续增加军队到朝鲜去防备着。又因日本人厌恶袁世凯,便把袁世凯调回奉天,调卫汝贵一支兵马把守平壤,马玉昆一支人马把守义州。牙山守将叶志超,首当其冲;日本并不宣战,便直攻牙山。志超一无防备,兵马一齐溃散,水军也在半岛地方打了败仗。这消息传到宫里,光绪皇帝第一个没了主意;便去见皇太后。
近来,皇太后因皇帝宠爱瑾妃珍妃,皇后常常到太后跟前去哭诉,太后心中越发不乐意。见皇帝来说牙山的军情,便冷笑一声说道:“咱也管不了这些事。皇帝放着亲信的人不去和他商量,却来问咱们懂得什么吓?”光绪皇帝碰了一鼻子灰,退出宫来,便在御书房里召见师傅翁同和,把太后嘲笑的话,和目前军情紧急的话一一说了。翁师傅一听,便有了主意。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 西苑内皇帝听艳歌 坤宁宫美人受掳掠
却说翁师傅听皇上说了这一番话,知道皇上生性忠厚,上面被皇太后的威权压制住了,下面又受亲王太监们的愚弄,觉得皇帝十分可怜。便奏称:如今时局艰难,宫庭多故,皇上须大振乾纲,宸衷独断,轰轰烈烈的做一番事业,把国家大政收回来,才能够镇服群小。此次日本称兵,请皇上下令大张挞伐,把日本打败了。那时陛下内外都立威权,皇太后便不足虑了。
光绪皇帝听信了翁相国的话,传谕李鸿章积极备战。李鸿章只因皇太后把海军经费拿去盖颐和园,心中老大的不愿意,只因皇上的旨意,不好违背,便得又调了聂贵林及左宝贵的军队去救应。谁知聂军战败,左军战死。陆路上既不得力,便要借助水路上去了。那时日本海军已经攻入仁川,李鸿章便飞调海军提督丁汝昌,带了海军前去救援。
那时中国的兵船还有定远、镇远、经远、来远、靖远、致远、扬威、超勇、平远、广甲、济远等十二艘。此外还有水雷艇八艘,还可以和日本较量较量。丁汝昌见日本海军进了仁川口,便想去把仁川口封住,飞电去请李鸿章的示下。李鸿章又不敢擅自做主,又去请示于总督衙门。那班王大臣商量了半天,便议出了“相机行事”四个大字。
待到丁汝昌接到回电,正打算前去封港,那日本舰队已闯进了鸭绿江。丁汝昌下令开炮,这时中国兵船和日本兵船还隔着九里远,那大炮轰了一阵,炮弹个个都落在海中。日本兵船不曾伤得分毫,看看两面的距离慢慢的近了。丁汝昌正要发令放第二炮时,日本的游击舰队,已经飞也似的向中国舰队后面包抄过来,前后夹攻;中国的舰队被围困在中央,乒乒乓乓一阵打,打得黑烟蔽日,白浪接天。中国舰队顿时四分五裂,首尾不能相顾。丁汝昌坐在舰上,遥遥的望着,只见那致远兵舰和日本兵舰互相轰击着,打到十分凶恶的时候,忽见致远兵舰开足了机力,向敌船直撞过去;轰天也似的一声响亮,海水和高山一般的直立了起来,可怜致远舰上的管带邓世昌,连人带船的直沉下海底去了。还有经远舰的管带林永升,在这惊涛骇浪里面,轰破了一支敌舰,他自己也不幸中了敌人的鱼雷,把船身炸沉了。此外的舰队,被日本的兵船包围着掳去了。丁汝昌坐着旗舰,幸逃得性命,驶出了旅顺口外,暂时在刘公岛下碇,一面飞电李鸿章告急。
这时北洋的海陆军队,都已调遣在外。李鸿章接了这告急的电报,也无法可想,只得转电到江南各省去请救兵。日本明治天皇连连得了捷报,便亲自带了大队人马,驻扎在广岛地方。一面下令派陆军大将山县有朋,分兵去攻打旅顺、威海口岸,把中国残余的海军围困在港内。日本军队来势十分勇猛,他的海军陆战队上得岸来,从炮台后面猛扑过来,不多一刻,那各港口的炮台都被日本军队占据了去。便拿中国的炮台攻打中国舰队,霎时打得中国的兵船断桅碎舷,飘零满地。那时镇远兵船上,有一个炮兵长名叫黎元洪的,见了这情形万分悲愤,他便大叫一声,纵身跳下海去,只图个自尽。谁知被日本的飞鹰兵船上人看见了,急急派了小兵船去把黎元洪救起来。日本兵也不去难为他,把黎元洪送到刘公岛上丁汝昌的坐舰里去。远远见那坐舰上已高挂白旗,一打听才知道丁汝昌写信给日本大将,求他保全全船的性命,自己却服毒死了。一面日本的陆军,连日攻下九连城、凤凰城、盖州大连、岫严、海城、旅顺一带地方。
这城池失守的消息,接二连三的报到京里;光绪皇帝急急传翁师傅进宫去问话。翁同和也无计可施,满朝文武都看得自己的身家性命重,一齐劝皇上讲和。皇太后也埋怨着皇帝,不该听信翁师傅的话,轻易和日本开战。如今弄得丧师辱国,还不快和日本去讲和,直待到兵临城下,再去割地求和,悔之晚矣。光绪皇帝给皇太后终日在耳边絮聒着,又看看自己的势力孤单,没奈何,只得派李鸿章做议和全权大臣,和日本的大臣伊藤博文去议和。这一次的议和,我们中国放弃了高丽,割去了台湾;赔去了军费;险些要把个东三省完全送去。幸亏俄德法三国,逼着日本把辽东半岛退还了中国。自从这个交涉失败下来,光绪皇帝也心灰意懒,所以朝廷大事,自己也不愿顾问,依旧请皇太后垂帘亲政,自己乐得退在宫庭里,终日和那瑾妃珍妃,寻欢作乐。讲到这两位妃子,果然一般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但讲到那聪明劲儿,和那活泼的性情,自然珍妃越发叫人可痛些。那瑾贵妃却一味的温柔忠厚,光绪皇帝也十分宠爱她。
这时候正在春夏之交,光绪皇帝终日坐在宫里闷得慌,便传旨下去,明日驾幸西苑。这西苑又名西海子,周围数里方圆;水面上架一座石桥,有五六百步长,雕栏曲槛,都是白石筑成。桥的东西面,矗着两座华表,东面的称做玉;西面的称做金鳌。水中突出一块陆地,名叫琼华岛,岛上一般的也建造着楼阁亭台,另有一座石桥,接通琼华岛。桥的南北两面,也竖着两座华表,上面刻着“积翠堆云”两方匾额。瀛台在琼岛的南面,五龙亭又在北面蕉园;和紫光阁又隔水对峙,层甍接天,飞檐拂云;夹岸榆柳古槐,都是几百年前的遗物。池中萍荇菱蒲,青翠夺目,翠鸟文鸳,游泳于绿漪碧波之间,悠然自得。水上藕花攒聚,望去好似一片锦绣。后人有两律西苑诗道:
红屿青林阁道重,凌晨霄气散千峰;牙樯锦幙悬翔凤,水殿金铺隐濯龙。仗外轻阴当槛静,筵前积翠入杯浓;此身疑是来天上,瑶岛风光仿佛逢。
高张广乐播南薰,宝幄楼船剑佩兮;玉润鸣泉云际落,璚萧奏曲水中闻。槐烟密幕依岩障,藻影连牵写波纹;共喜升平邀帝泽,岂同汉武宴横汾。
这日光绪帝驾幸西苑,殿上安排酒席,瑾珍两妃轮流把盏,开怀畅饮。这光绪帝自从幼年抱进宫廷,二十年来,起居游息,总是跟随着太后,处处受着束缚。难得今天自由自在的游玩着,便是那班宫女太监们,见皇上在殿上饮酒,也便各自散去玩耍,或在假山边,曲水泮,画栏前,花径里,三个一堆,五个一簇,也有看花的,也有钓鱼的;也有坐在湖石上说笑的;也有倚在栏杆边唱曲子的;宛如千花竞秀,万卉争妍。
光绪吃了几杯酒,带着两位妃子,走下殿来;后面跟着一队宫女太监们,慢慢的踱过几重庭院,狂花扑面,香草勾衣;见一带疏篱,花障顺着花障,委委曲曲走去,便到了紫光阁。一眼见那边粉墙儿东首,杏花树下面,有十数个宫人,在花荫下面铺着锦褥,盘膝儿团团坐着,一面吃着酒儿,一面唱着曲儿,十分高兴。皇上后面的太监正要上前喝住;光绪帝急摇着手,叫不要声张,自己却带着两个妃子,绕过杏花树后面去,偷听着。只见一个娇小身材的宫女,拍着手掌儿娇声唱道:
哪里有什么春风初试薄罗裳?棉袄棉裙棉裤子,膀胀。哪里有什么夜深私语口脂香?生葱生蒜生韭菜,腊脏。哪里有什么兰陵美酒郁金香?举杯便吃烧刀子,难当!哪里有什么云髻巧梳宫样装?头上松髻高二尺,蛮娘。哪里有鸳鸯夜宿销金帐?行云行雨在何方,土炕。
光绪帝听了,也不禁呵呵大笑。那班宫女们听得树荫里发出笑声来,大家都不觉吓了一跳,忙看时,只见皇上左手拉住珍妃的手,右手拉住瑾妃的手,笑容可掬的从花丛里踱了出来。宫女们忙上去跪接,光绪帝传谕,叫她们不必拘束,拣那好的曲儿再唱几支听听。太监们听皇上说要听曲子了,便去端一张逍遥椅来,安放在草地上,请万岁坐下。珍妃传谕宫女们,索兴拿了三弦鼓板来唱。那宫女听了,口称领旨,她们原预备下乐器的,便有小太监捧上来。
正预备弹唱,忽见那总管太监李莲英急匆匆的走来,见了光绪帝,忙跪下奏道:“万岁爷快回宫去,老佛爷看了重要的奏本,正找万岁爷回宫去商量去呢。”光绪帝原是畏惧太后的,一听说太后传唤他,如何敢怠慢,急急摆驾回宫,见了西太后。太后正和一班王大臣在勤政殿看黄纸匣里的奏章,见光绪帝进去了,便把奏章递给皇帝看。
光绪帝看时,见是军机大臣荣禄的奏本,上面说的是请皇太后移跸颐和园,举行庆祝万寿的典礼。光绪帝每次陪着皇太后阅看奏章,看完了依旧把奏章放入黄纸匣里,不说一句话。醇亲王在一旁却耐不住了,便奏请皇上皇太后准荣禄的奏,在十月里举行万寿大典。西太后听了连连摇着头说道:“不兴不兴!俺们堂堂大清国,吃小小日本打了败仗,赔款割地,我的脸也丢尽了,还有什么心思逛花园去呢。”西太后气愤愤的说着,那两道眼光却注定在光绪帝脸上。光绪帝明知道太后在那里讥讽他,便也低着脖子,不敢作声儿。吓得醇亲王,忙爬在地下磕头。
后来众大臣会议,拟了一道停止庆贺的谕旨,呈给两宫看过了,发下去。那道上谕说道:
本年十月,予六旬庆辰,率土胪欢,同深怀祝!届时皇率中外臣工,诣万寿山行庆贺礼,向大内至颐和园,沿途跸路所经,臣民报效点缀景物,建设经坛。予因康熙乾隆年间,历届盛典崇隆,垂为成宪。又值民康物阜,海宇人安,不能过为娇情;特允皇帝之请,在颐和园受贺!讵意自六月后,倭人肇衅,侵予藩封;寻复毁我舟船,不得已,兴师致讨。刻下干戈未,征调频仍;两国生灵,场罹锋镝;每一念及,悼悯何穷!前因念士卒临阵之苦,特颁发内帑三百万金,俾资饱腾。兹者,庆辰将届,予何心肆耳目之观,受台之祝耶。所有庆辰典礼,着仍在宫中举行。其颐和园受贺事宜,即行停办。钦此!
朕仰承懿旨,孺怀实有未安;再三吁请,未蒙慈允,敬维盛德所关,不敢不仰遵慈意,特谕尔中外臣工,一体知之。钦此!
光绪帝见西太后脸上不快活,想来因停止庆典,不能到颐和园去游玩,所以心中郁郁不乐。便拿好话劝说,又说:“现在俺们已和日本讲了和,时局早已太平了。虽说下了上谕停止庆典,但俺也得替老佛爷做做寿,到那天依旧请老佛爷进颐和园游玩去。”醇王也在一边附和着说道:“难得主子一片孝心,到老佛爷万寿的一天,奴才们都要到园子里去给老佛爷磕头;那天老佛爷也得开开恩,赏奴才们逛一天园子。”西太后原是满腔怒意的,经醇亲王求着,才渐渐的和缓下来,便微微的点着头。接着小太监上来,请老佛爷进福寿膏,许多宫女,把太后簇拥着进去。
什么叫做福寿膏呢?便是那鸦片烟。这鸦片烟自从道光末年,开了五口,和外国通商以后,英国人尽把鸦片烟运到中国来销售。那时百姓们都吃了鸦片烟,内中有一个广东人名叫陆作图的,他家里煮成的烟十分香美,别人都不得他的法子,任你如何考究煮法,总不及陆家的芬芳有味。第一那陆家有一口井,井水十分清洁,拿这井水盛在碗里,望去一片绿色,和翡翠一般。拿这个井水煮烟,才能有那样的香味;倘换一种水,那香味便大减了。第二那陆作图的煮烟,另有一种秘法;他这法子,连自己的儿女也不传授的,只传给他妻子郭氏。当时广东地方的富家大户都托那郭氏煎烟。每煎一次,要二两银子的工钱,郭氏也很赚了许多银钱;便是那两广总督吃的烟,也是郭氏煎煮的。总督吃得好,便煎了一缸烟,送进京去孝敬太后,太后吃了也十分赞美,赏它名称叫福寿膏。从此凡是做两广总督的,都成了一个例规,每月总要煎一缸烟,送进京去孝敬皇太后。太后传谕,每月赏郭氏工食银二百两。因此那郭氏的名气通国皆知,各省的文武大员,凡是有烟瘾的,都托郭氏煎烟。
讲到皇太后的吃烟,宫里用的烟枪,都是出在广州的,竹做成的和小孩儿的臂儿一般粗,上面接一支小管做嘴。烟枪有架子的,吃烟的时候,拿枪搁在架子上,这架子高低远近,都可以随意伸缩。小太监打烟的时候,便跪在地下,捧住烟斗烧着吃着。内中有一枝枪,是咸丰帝吃的,传给太后,年深日久,那竹面红润光滑,好似红玉一般。
这一天太后退回宫去,正在吃烟的时候,忽然见那李大姑娘进来,爬在太后的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太后脸上立刻转了怒容,把手里的烟枪往地上一丢,只听得刮的一声,那个烟斗也打破了,烟枪也碰坏了一块。李莲英站在一旁,忙上去把那摔坏的烟枪,拿过来吩咐小太监,叫他传侍卫,拿去前门外福记古董铺子里去修理。这里皇太后把烟竿儿丢下了,便坐起身来,喝叫:“把这狐狸精揪来,待俺亲自问她的话。”
原来那李大姑娘,便是李莲英的妹子。只因李莲英在宫里,得了皇太后的宠信,他妹妹也是一个伶俐乖巧的女孩儿,便对她哥哥说,要进宫去玩耍。李莲英仗着自己在宫里是有权势的,也没有人敢说他的闲话,他非但带着他妹子进宫去,且又带他的妹子去见太后。太后生平最喜欢女孩儿,凡是在太后身边侍候说笑的宫眷,大半是宗室的格格,不然也是在正黄、镶黄、正白三旗里挑选出来的年轻姑娘,其中虽有少数几个少妇,但都是十分伶俐,能说能笑的,或是能书能画的;终日陪在皇太后左右,听候差遣。那有夫之妇每隔二三个月放她回家去一次。这时太后见了李莲英的妹子,模样儿也俊美,说话也伶俐,便也留她在宫里,当一名宫眷。这时光绪皇后,原是太后的内侄女儿,皇帝心中厌恶皇后,因此一切说话举动,常常避着皇后的耳目,和瑾妃珍妃说话去。又常常在珍妃宫中住宿,皇后心中不免起了妒念,常常来告诉太后。太后替她出主意,把李莲英的妹子拨在皇帝宫里,随时侦探消息,去告诉太后。太后宫中的人都称呼她李大姑娘。这李大姑娘天天在皇帝的身边侍候着,却改了名姓,皇帝和珍瑾二妃,都不知道她是太后派来的,那李大姑娘正好于中行事。
这一天,光绪帝带着珍瑾二妃去游西苑。李大姑娘早已打发人去报告太后、皇后知道。皇后又跑到太后宫中哭诉,说:“在这国家危迫的时候,皇上还是一味迷恋女色,不问朝政,倘然从此昏瞆下去,岂不要把大清数百年江山送到昏君手里了吗?求老佛爷做主,救俺这皇上。”这皇后和光绪帝平日原没有感情的,见光绪帝常常在瑾珍二贵妃宫中住宿,心中万分妒忌,只因怕人说她吃醋拈酸,所以一向隐忍着。如今见皇帝索兴带着妃子出宫游玩去了,她如何忍得,便趁此机会,借着国家的大题目,到太后跟前来哭诉一番。太后替皇帝做主,给他选自己侄女做皇后,原是想皇帝受着皇后的牢笼,从此幡然就港,便可以为所欲为。今见皇上却不受皇后的牢笼,反去宠爱着瑾珍二妃,心中早已不乐,如今见皇后来哭诉,便对皇后说道:“俺大清的家法何在?”一句话提醒了皇后,忙给太后磕着头,回宫去了。一面太后便借着看奏章为名,把皇上召回宫来。
平日太后看奏章,也不召唤皇帝同看的,有时遇到皇上太后在一块儿,太后把奏章看过了,便随手交给皇帝看去。皇帝看完奏章,随手放入那装奏折的黄纸匣子里去,他一句话也不说,一凭皇太后如何做主,如何批谕。如今光绪帝听说,太后召他去看奏章,心中早已料到有些不妙。待见了太后,果然见太后满脸怒容,说话之间,隐隐说皇上不该独自游园寻快乐去。皇上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说话。
谁知这时珍瑾二妃被皇后召进坤宁宫里去,竟依着太后的旨意,请出家法来,把这两位妃子痛痛的打一顿,说她二人不该迷惑主子。那珍妃模样儿长得格外好看,皇后尤其是看她不得,吩咐宫女把珍妃格外打得凶些。可怜珍妃是个娇弱的身躯,如何经得起这般毒打,早不觉雨打梨花似的,血肉狼藉。待到光绪帝赶进宫去看视,只见珍妃吃打得玉容失色,气息微弱,见了皇帝,只有娇声呜咽的分儿。皇帝见了不觉勃然大怒,咬着牙说道:“好狠心的婆子!总有一天,也叫你死在俺的手里。”一面抚着珍妃的伤处,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忙传御医下药调治。一面又转身出去,走到御书房里,把总管唤来,叫他快去传翁师傅。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劝亲政翁师傅荐贤 兴醋波瑾珍妃被谪
却说光绪帝叫总管去传翁师傅进来,不多一会儿,翁同和随着总管,匆匆的走到御书房。礼毕,赐了坐。光绪帝便愤愤的说道:“俺空有了这身登九五、天下至尊的名目;连一个妃子也无法庇护,不是很惭愧么?”说着便把瑾珍二妃给皇后痛打的事,一一说了。翁同和听罢,便乘间奏道:“愚臣早曾言及,陛下政权旁落,须设法收回来;然后独断独行,一件件的做去。将来威权在握,休说皇后亲王们,就是皇太后也得惧怕三分呢。”光绪帝点头说道:“师傅的话,的确是治本的方法。收回政权,这个意思俺也不知筹划几次,只是碍着太后和一班亲王在那里,叫俺怎样做起,一时想不出两全的计划来。”
翁同和沉吟了一会,奏道:“法子倒有一个在这里,不知陛下有胆量去做了么?”光绪帝道:“那只要有利于俺的,都可以实行的。就是俺真个去做了出来,太后和亲王们,也不见得拿俺怎样。”翁同和说道:“既然这样,陛下可趁着太后终日在颐和园行乐的时候,对于外任大吏的奏牍,拣可以独裁的,便一一批答了。万一关系紧要一些的,始同太后去商量。太后那时大有乐不思蜀的光景,见陛下如此,乐得安闲一点,决不会疑心的。囚太后素知陛下忠厚真诚,谅无专政之意,所以想不到这一着。以后照这般一天天的下去,即有紧急事,也不用同太后酌议了。这政权不是从不知不觉之中还了过夹吗?那时再把几个旧时的亲王臣子的权柄一齐削去,将旧日的不良制度大大改革一番。国事日兴,天下大治,中外赞扬,都说陛下是个英明之主咧。到了这时,太后即使要来干政,也自知望尘莫及了,还怕甚么呢?”
光绪帝听了翁同和一席话,不觉高兴起来道:“师傅替俺为谋,自然很不差的。不过满朝之中,很忠心于俺的,师傅之外只有李鸿章还耿直些,但怕他未肯冒这个险。余如刘坤一等,又均为外臣,一时不便内调。但俺的左右无人,算起来没有一个不是母党;连内侍阉奴,也常常侦察俺的行动,这般到处荆棘,算有三五个亲信之臣,办事一定很为掣肘呢。”翁同和忙忙奏道:“讲到人才,倒不愁没有,本朝很有几个杰出之士;可惜一班亲王弄权,将他们埋没了,说起来真也可叹之至!”光绪帝说道:“如今事迫了,翁师傅但有能干的人才,举荐出来,俺立刻把他升迁重用就是了。”翁同和奏道:“愚臣那年做会试总裁的时候,在许多举子当中,选着一个才具极优的人,给他中了第七名进士,现任着工部主事,因他职分甚小,不能上达天听,所呈的几种条陈被大臣扣留压下了。此人姓康,名有为,号叫长素,是广东南海县人。他在南方有圣人之日,就是他自己也很自命不凡。他还有一个弟子叫做梁启超,学问也极渊博;而且所发的议论,也深知世界大势。陛下如欲整顿朝政,一意革新者,非用此两人不可。”光绪帝听罢,欣然说道:“师傅既有这等能人,何不早说?俺若晓得,早就擢升他了。”翁同和奏道:“皇上如一意革新,事还不迟,慢慢的人手做起来就是了。但切不可锋芒太露,使太后疑心,那就是累赘了。”光绪帝听了,不住的点着头道:“师傅言之有理,俺就随时留心进行吧。”说着便叫翁同和退去,自己也回到后宫去了。
不谈光绪帝君臣在御书房计议,单讲那天西太后下了停止庆祝的诏书以后,心上老大的不快,幸亏醇王在一旁乖觉,忙奏道:“到了万寿的那天,老佛爷仍进颐和园去,奴才们也得替老佛爷叩头,希望赏一杯寿酒哩。”这几句话才把西太后的怒气渐渐地平下去,只略略点一点头。当下由一班宫女们簇拥了太后,到后宫进福寿膏去。西太后正在榻上吸着鸦片烟,忽然李大姑娘进来,在太后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太后立时大怒,连叫把这两个妖精抓来,待俺亲自问他。李莲英在一旁会意,赶紧出去叫小太监去传瑾珍二妃来见太后。不一刻瑾珍二妃随着小监进来,二人战战兢兢地行过了礼,站在一边。西太后一见二人,早怒气上升,便大声喝道:“你这两个狐媚子,做的好事!可恨迷惑了皇上,还要干预政事,难道我朝没了家法么?妃子敢这样放肆,还当了得!”说着连声命取家法过来。
这时光绪帝听得瑾珍二妃被太后召去,怕有不测的事,于是也匆匆地赶来;太后正要喝打二妃。可怜珍妃被皇后责打的创伤还不曾平复,今天见又要受刑,不觉哭得如带雨海棠似的,光绪帝见了这般情形,便礼也不及行,忙跪下说道:“圣母责罚她两个,究竟为什么事情呢?请明白示下了,再加刑不迟。”西太后怒道:“她两人这样胆大,都是你宠的。你问她两个,可曾私通外臣?文廷式是和她两个什么称呼?就可明白了。”珍妃见说,忙叩头道:“文廷式虽系婢子的先生,但已多年不见了。”西太后冷笑道:“多年不见,你却帮着他卖官鬻爵;天天见面,不知要闹到怎样呢?”说罢,喝叫用刑。光绪帝忙代求道:“圣母的明鉴!她二人私通外臣,决没有这回事,还请饶恕她两个吧。”西太后怒道:“你还替她二人隐瞒么?今日非打她两个不行。”光绪帝见说,只得一味地哀求。李莲英也在旁做好做歹的求着。西太后只把脸一沉道:“既然你们都这般求情,刑罚就免了,降级是万不能免的。”便喝声把她两人降为贵人,幽禁半年,谁敢替二人求告的,便家法从事。这谕旨一出,就有几个太监过来拥着瑾珍二妃去羁禁了。
光绪帝见事已弄糟,谅求也无益。只得挥着一把眼泪,退了出来。但是始终不明白,两个妃子为甚要犯幽禁的罪名,一头回宫,心里只是想着;又因瑾珍二妃被禁,益觉得冷清之极,十分无聊,就长吁短叹的垂起泪来。恰巧内监寇连材侍候着,他见皇上闷闷不乐,就过来慰劝。光绪帝一面叹气,一面将拘禁两妃的事讲了一遍,便恨恨地说道:“俺不知她二人犯了何罪,却受这般的糟蹋?”说着连连顿足不已。寇连材听了,跪奏道:“这一定又是李莲英的鬼戏了。陛下还记得养心殿上引见那个候补道徐诚的事么?这徐诚是李莲英的拜把兄弟,陛下弄得他当场出丑,李莲英自然要记恨在心,乘机报复了。”光绪帝一听寇连材的话,便恍然大悟。从此皇上收回政权的那颗心,越发急的了。
不过,皇上引见外任官吏,为什么会涉及瑾珍二妃的呢?讲起来,这事很有一段因果在里面。原来文廷式本是一个翰林,清廷的朝臣要算翰林院最清苦了。倘没有运动外放时,犹如寺观中老雄鸡一样,永远没有出山的日子。就是有钱运动了,也要手腕敏活,否则外放出去,还是弄不到好缺,仍然穷苦非凡。那么倒不如缩着尾巴,躲在翰林院中好了。因一经外放,就得负担责任,一个不小心,脑袋便要搬家。若做翰林,只要安分守己,多吃饭少开口,是没有什么风险的。不过只赚一点死俸禄,永不会发迹的,所以有穷翰林的绰号。但俗语说:要发财,去做官。做了官,仍然这般困苦,谁耐得住呢。闲话少说,且言归正传。却说这文廷式虽是个翰林,他和瑾珍二妃的确有师生之谊。因此他仗着女弟子做着贵妃,免不了借势行事,干此运动官爵的勾当。人家见他是贵妃面上,也就眼开眼闭含糊过去了。这样一来,那文廷式的胆量,自然一天大似一天了。这次合该有事,陕中有个道台出缺,这缺又是非常的肥美,运动的人当然很多。那时有个姓李的道员,情愿拿出六十万银子来,托人向文廷式说项,要想做这个道台。文廷式答应了,便来吏部里挖门路,谁知早已有人补上了。文廷式这一气几乎发昏,眼见得六十万银子不能入自己的腰包了,心上如何不气呢?又去细细的一打听,知道补上的道台是捐班出身,和李莲英是结拜兄弟,姓徐名诚,从前做过库丁的。后来发了财,在前门外打磨厂,开设了一爿竹木行,生意十分发达,使他增多了三四百万银子。这徐诚钱多了,便想要做官了,因此叫人把一百万孝敬了李莲英,又让自己的儿子拜了李莲英做干爷。李莲英见他有的是钱,乐得和他结交,不多几时居然做了换帖弟兄了。李莲英又替徐庄捐了一个道街,应许他遇缺即补。这时陕中道台出缺了,李莲英忙叮嘱吏部,把徐诚补上。
哪知冤家逢着对头,碰着文廷式,也替人谋这个缺子,现被李莲英抢去,文廷式如何肯甘心呢?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暗想那李莲英这厮,我势力敌他不过,姓徐的王八须还在我手里,终要弄到他做不成道台,才出我胸中之气。主意已定,便又仔细去一打听,知道那个徐诚不但是市场出身,简直连斗大的字也识不了两三个。文廷式听了,便大喜道:那就可以计较了。于是,他将这一般情形,私下叫一个小监密密地告诉珍妃,叫她在皇帝面前帮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