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十三朝演义 - 第 44 页/共 53 页
慈安太后一死,慈禧太后在宫中,可以独断专行了。她第二步就是要除去恭亲王奕?。恭亲王在王大臣中,资格最老,又是先朝顾命之臣,他常常和慈安太后呼成一气,和自己做对。有此人在朝,终不能畅所欲为,常常和李莲英商量着,要革去恭亲王的职。但恭亲王入军机已久,诸大臣都和他通同一气。他办事又公正,从没有失职的事体。便是要去他,也无可借口。恰巧第二年中法战事起了,说他议和失策,把这罪名全个儿搁在恭亲王身上,趁此机会,下一道上谕,把从前慈安太后的同党,一齐革职,为一网打尽之计。但这一道上谕,说得吞吞吐吐,文不对题,那班被革职的大臣们,知道慈禧太后有意排除异己,只因天语煌煌,也只得忍气吞声的退出了军机处。慈禧太后又把几个自己亲信的王大臣下旨选入了军机处。那醇亲王原是太后的一党,慈禧便暗暗的指使孙毓汉奏请,把醇亲王调入军机处,做太后的耳目。醇亲王是帝父,照祖宗成法,是不能入军机处的;如今慈禧太后另有用意,把醇亲王调入了军机处,一面下上谕,说军机处遇有紧要事件,着会同醇亲王商办,俟皇帝亲政后,再降懿旨。翁同和看了这道上谕,大不以为然,便指使左庶子盛昱上奏力争。接着那左庶子锡钧、御史赵尔巽,都上书劝谏:说醇亲王不宜参预军机事务。慈禧太后如何肯听,上谕下来,只有“应毋庸议”四个字。那班臣子看了,也无可如何。
光绪皇帝原和醇亲王不对的。皇帝真正的父亲却是奕譞,那慈禧太后又和奕譞不对的。光绪皇帝进宫的时候,奕譞的福晋原不十分愿意,她们是妯娌辈,知道慈禧的脾气十分奸刁,自己的儿子要在她手里长大,一定是要吃苦的。当光绪进宫的时候,奕譞的福晋也曾痛痛的哭了几场,说:“活活的把我一个儿子葬送了!”这话传到慈禧耳朵里去,说奕譞福晋不受抬举,从此因恨奕譞夫妻两人,也便不欢喜光绪皇帝了。实在此番慈禧太后的立光绪帝,在慈禧心中,还算是报奕譞的恩的。奕譞有什么恩?原来当初文宗在日,和奕譞十分友爱,弟兄两人常常在宫中见面;文宗所有心腹话都向奕譞说出来。这时文宗看出慈禧太后是一个不安分的女人,便想废去她妃子的名位,免得她将来倚势弄权。常常把这个意思和奕譞商量着。是奕譞再三劝住,保全了慈禧的名位,慈禧心中感激他夫妇两人,所以把他儿子立做皇帝。却不料奕譞夫妻两人是不中抬举的,背地里常常说慈禧的坏话;再加光绪帝处处和皇太后对抗,自幼儿性情便不能相投。慈禧疑心是奕譞在暗地里教唆这个样儿的,也便处处防备;传谕宫门,非有特诏,不得令皇帝和奕譞夫妻见面。因此奕譞福晋越发恨着太后,常常因想念儿子,在府中哭泣。
这时,光绪帝已定了亲,选定的皇后是桂祥的女儿,便是慈禧太后的侄女,性情和太后差不多,光绪帝心中十分不愿意。皇帝所喜欢的便是一个瑾妃;瑾妃的面貌又美丽,性情又和顺。光绪帝很想立她做皇后,无奈皇太后不答应,因此皇帝和皇太后的分歧又深了一层。
那班趋奉皇太后的宫监臣子们,见皇太后不喜欢皇帝和奕譞夫妻们,便造出许多谣言来。说京师西直门外白云观里有一道士,名叫峒元,他能够望气,每到夜深,峒元在庭心里远望,见奕譞府中屋顶上面罩着一重云气,那云气里隐约见一条黄龙,在半天里腾拿飞舞。奕譞怕要做本朝的真命天子,不可不防。皇太后听了这个话,十分相信,吩咐李总管把这峒元道士传进宫来,亲自询问。那峒元道士说:屋上有云气,确是出真命天子之兆;今蒙皇太后重问,容小道再到王府门口去细察看,再来复旨。太后准了他的奏,便派几个小太监,打扮得和平常人模样,到奕譞府门口,细细地观望了一回。峒元道士点点头,心中明白,急回宫去奏明皇太皇,说:“王府中有一株古柏树,那云气便从柏树顶上出来;只须想法把那柏树截断,便破了风水,可以无碍了。”
太后听了,便赏了道士些银钱去讫。又摆驾出宫,悄悄的赶到奕譞府中去。把奕譞夫妻两人,吓得屁滚尿流,急急出来把圣驾接进屋子去。慈禧太后笑着,拉住奕譞福晋的手,说道:“俺们自己姊妹,不必客气。我在宫中闷得慌,想起妹妹府中的花园,十分幽雅,特来游玩一回。”奕譞得了太后的话,便把酒席摆在花厅里,请皇太后吃酒赏花。那株古柏适当庭心,看它老干擎天,浓荫匝地。太后不住的赞叹说:“好高大的柏树?俺如今建造颐和园,正缺少这样的大木料。”奕譞站在一旁,听了太后的说话便信以为真;忙奏称道:“臣愿把这株木料献与老佛爷。”皇太后听了,正合她的来意。待用膳已毕,便吩咐传集府中的工匠,一齐动手,把这株五六百年的老柏树齐根挖了出来。这时皇太后正坐在廊下看着,只听得一声响亮,大树倒地,树心里忽然飞出十数条大蛇来,金鳞火眼,向四处乱扑。有一条大蛇,直向皇太后脸上扑来。要知皇太后的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白云观太后拈香 神仙会郁氏纳贽
却说那条大蛇直向皇太后脸上扑来的时候,奕譞和李莲英两人正站在慈禧太后的身后;只听得太后大叫一声,晕倒在椅子上,李莲英这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忙抢去把太后把住。奕譞也不要性命了,向那大蛇迎上去,抡着拳头在蛇头上奋力一击;大蛇晕倒在地,奕譞便提起靴脚把蛇头踏住。那蛇受了痛,掉转尾儿来把奕譞拦腰盘住;蛇身愈盘愈紧,奕譞几乎喘不过气来。亏得那班工匠在一旁见了,大家上去拿斧子把蛇身支解开来。奕譞脚心里受了毒气,站立不住了。慈禧太后还坐在花厅里。家人扶着奕譞走进屋子去,忽爬在地下磕着头,说:“奴才该死!老佛爷受惊了?”这时慈禧太后神志已清,一班太监们忙着拍胸捶腿,送参汤装烟,忙了大半天,太后才开口,吩咐回宫去。
这里奕譞跪送慈禧出了大门,回到上房,忙传府中的外科医生,在腿上打针,服下解毒的药去。隔了一宵,那毒气却渐渐的退了。只是头晕心跳,精神疲倦。医生正要下第二剂药,忽然慈禧太后派了萧御医到府中来诊奕譞的病。奕譞当即叩头谢恩。御医诊过了脉,并不开方,便在随带的药箱里掇些药,看着奕譞服下便走了。从此御医便每天替醇亲王诊一次病,每一次必看着奕譞服下药才去。但奕譞自从改服了御医的药以后,那病势反觉得一天一天的沉重起来。府中虽养着几位内外科医生,但因御医来下过药,都不敢再下药。
这一天,直隶总督李少荃亲自进府去探望,奕譞见了李总督,只是淌眼泪说:“我的病看来不能好了!我只有一块肉留在宫里;他如今是咱们的皇上了,我死以后,别的没有什么舍不下,只求总督多多看顾我们这位皇上罢!”说着,便在床上向李总督拱手。李少荃忙回着礼,说:“王爷放心,做臣子的岂有不忠心于皇上之理!便是王爷的病,也不见得便有什么凶危。”奕譞这时两眼矇眬,低低的说道:“我很想见他一见。”李少荃听了,知道王爷想见他的儿子。第二天李总督便入奏,说:“奕譞病势危笃,颇欲与皇上见一面;即皇上天性纯孝,生父病状,亦时在念中,可否仰求皇太后垂念父子天性,赐予一面?”慈禧太后见了这奏折,便立刻亲自带了光绪皇帝到王府里去探望奕譞的病。那奕譞正病得神志昏沉的时候,见了光绪皇帝,顿觉心清醒起来,忙爬在枕头上磕头接驾。光绪虽说年纪尚轻,但父子究关天性,见奕譞病得十分瘦弱,也不觉掉下眼泪来了。回宫去又打发内监赏人参十斤,黄金千两。
这时总督衙门里有一位书启师爷,很懂得医理;李总督一家人有病,都是这位师爷看好的。当时李总督便把这位师爷推荐到王爷府里去。无奈宫中的规矩,有御医诊着病,别的医生任你有天大的神通,也要避着嫌疑,不能再给病人诊病了。这位书启师爷在王府里住了几天,无事可做,到后来眼看着一个年纪轻轻,身体强健的奕譞,活活的被御医治死了。光绪皇帝在宫中得到生父死的信息,便撑不住嚎啕大哭。慈禧太后分派李莲英传谕,劝皇上节哀保重。又吩咐隆裕皇后,随时劝慰。一面下谕,从优抚恤,发内帑银万两,给王爷治丧。
自从奕譞死了以后,慈禧太后才放了心;一面却把那峒元道士十分信任起来。皇太后亲自下谕,封峒元道士为总道教司,与江西龙虎山的正乙真人并行。又发银一万两,替他重盖白云观。这白云观在北京西直门外,原是一座荒凉古刹,门前匾额剥落,门内佛座歪斜。自从皇太后敕建白云观,那峒元道士便竭力经营。他仗着皇太后指帑的名儿,到各王爷各大臣家里去募捐;上自督抚大员,下至府尹小吏,都捧着银钱去孝敬他,要他在太后跟前说一句好话儿。这一次峒无道士足足捐了六七十万银两,便在西直门外旧址,大兴土木。白云观的原基,只有四五分地皮;如今峒元道士有了钱了,便在左近四五百亩地连房屋统统买下来。他出的地价,只有二三十块钱一亩,邻舍人家都惧惮他的势力,不敢不卖给他。峒元道士买得了地皮,便把房屋统统拆去,重新盖造;外面殿阁崇宏,里面亭台曲折,夹着许多花木池沼,外面望去,好一座阔大的园庭。
新观落成的这一天,峒元道士便进宫去恭请皇太后降临,替菩萨开光。慈禧太后原是信佛的,当下听了便也高兴。便下谕拣定正月十五日圣驾亲临白云观拈香。这个谕旨一下,却把那文武大臣忙得走投无路。你道为什么这样忙?原来皇太后谕中,有着王大臣眷属随同拈香的话。那班官家眷属,平时深居简出的;如今得了这道懿旨是奉旨烧香,丈夫的如何敢违拗她。太太一出门,第一要紧的事体,便是穿戴两字;那些年老的福晋夫人们,还容易对付,只有那年轻的官太太或是格格小姐们,最是不容易打发。她们都是在妙龄盛年,花貌琼姿,各各有逞奇好胜的心思,如何不趁此在皇太后跟前显焕显焕?那班太太小姐们都向她的丈夫父亲百般需索,有的要兑首饰,有的要做衣服。到了正月十五一清早,个个打扮着,坐着自己府中的车辆,赶到西直门外白云观里接驾去;那文武官员亲王大臣,却在城门口接驾。
停了一刻,远远见旌旗蔽日,垆烟簇云;又有一大队兵马拥护着皇太后的圣驾来了。到得跟前,那班大臣们忙爬下地去跪接。待圣驾过去,那大臣们个个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从小路里抄上前去,又在白云观前跪接。皇太后、皇上和皇后的御车,直进中庭甬道上下车。这时甬道两旁跪的尽是官家眷属,一时钗光鬓影,满庭春色。皇太后向两面看着,脸上不觉露出笑容来。皇太后进殿,峒元道士早在殿阶上俯伏着,高呼着:“皇太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后走到佛座前,见正中塑着一座丈二金身,认识是玉皇大帝。李莲英递过御香,皇太后和皇帝皇后一齐跪在绣墩上参拜。后面二三百位官眷,殿廊下二三百位大臣,都一齐跟着跪在蒲团下;满院子鸦雀无声的,只听得钟鼓之声。女眷们的环珮铿锵声,大臣们的朝珠叮当声,微微的内外相应。
拈香已毕,大臣们退出。皇太后把峒元道士宣召进来,吩咐他领导随喜。那峒元道士全身披挂,精神抖擞,在前面斜着肩儿弯着腰儿走着。皇太后走过几重佛殿,见塑的尽是天神天将;绕过后面月洞门,便露出一座花园来,盖造得精致曲折。花园里随处养着鹤鹿孔雀锦鸡白兔之类,也有在草地上跑着的,也有在假山洞里躲着的;皇太后看了十分欢喜。走过几处回廊曲院,才见正屋,盖的是九间正厅,五明四暗。厅上已排列着茶桌,厅对面建着一座金碧辉煌的戏台,这时满屋结着灯彩,戏台上预备下场面。两边暗房,是皇太皇皇后的更衣室;皇太后皇后入更衣室,略略休息一会。
外面茶果摆齐,戏台上锣鼓一响,戏文开场。峒无道士早已把内廷供奉的几个戏子,邀在观里,听候太后点戏。皇太皇出来用茶果,果然点了一出《混元盒》、一出《赶三点》;皇上点了一出《回龙阁》,皇后知道皇太后是爱小旦戏的,便点了一出《鸿鸾禧》,太后十分欢喜。一屋子官眷们都陪坐着听戏,台上笙歌嘹亮,台下珠围翠绕。文武官员一律回避着,独有这峒元道土在脂粉队里,如穿花蝴蝶似的,跑来跑去,承迎着皇太后的色笑。这一场戏,直看到日落西山,皇太后才摆驾回宫。那班女眷们正看得出神,听说太后要回宫去了,大家只得依依不舍的个个出门上车,跟着太后进城去。
这里留下那班大臣们,峒元道士便把那王爷大臣们邀进正厅去坐。那班大臣们都和峒元道士好,大家称兄道弟的喝酒听戏。有许多戏子原认识那班王爷大臣们的,唱完了戏,个个打扮着下台来,坐在大人们身后;那班大人们见了戏子,越发乐得忘形,个个搂着小戏子狂呼痛饮起来。这一场酒直喝得黄昏人静,才个个打着灯笼坐车进城去。隔了几天,峒元道士进宫去谢恩,皇太后留着他在宫中一连住了几宵。峒元道土讲些练气打坐的功夫,又教着皇太后练“八段锦”功夫,说每日在起床之前练习一套功,能延年益寿。皇太后听信他的话,从此便认真练习起来。后来便习惯了,随便在什么地方,总须练过一套八段锦才肯起身,这功夫直到老也不间断的。因此,慈禧太后的身体日见丰美,到老也不衰败。这都是后话。
且说这峒元道士得了皇太后的欢心,常常宣他进宫去赐座,奏对道术,从早谈到晚也不厌倦。有许多王公大臣,见他得了势,便轮流着请他进府去置酒高会;喝酒喝到高兴头里,便把自己的夫人福晋格格小姐们唤出来,拜峒元道士做师父。这个风气一开,京城里有许多官家眷属,都抢着拜在峒元道士门下做一个女弟子,算是十分荣耀的事。那做女弟子的都有蛰仪,多则上万,少也数千。银钱以外,还送着各种绣货,有绣一件道袍的,也有绣一件鹤氅的,也有绣佛着幢幡的。那官阶小些,或贽见礼少些的,硬把自己妻女凑去拜他,还不在他眼睛里呢。有许多王爷求着要和他换帖,峒元道士还推三阻四的不肯。他只和李莲英拜把称弟兄,为的是结下这个交情,彼此在太后跟前可以互相说着好话。
又因这一年正月十五日,太后亲到白云观中拈过香,从此每年正月十五这一天,便有京城里文武官员到观中来拈香,皇太后皇上也必要下谕派一位王爷代行拈香。这一天,峒元道士备下戏酒,邀着王爷大臣们在观里热闹一天。从十五这一天起,便把庙门开放,任人进庙烧香,直开到二十五;在这十天里面,红男绿女进庙来烧香的,挤得水泄不通。京城里人称做“会神仙”。来会神仙的,不独是平民百姓,那京城里王爷的福晋,大臣的命妇,以及贵家的格格小姐,都打扮得花朵儿似的到庙里来会神仙。她们的会神仙,又与平常妇女不同;到了庙里,决不肯当日回府,必得要在庙中睡下一宵,真的去会神仙,名叫宿山。如此这班贵妇女,大半是峒元道士的女弟子;年轻的格格小姐们,又寄名给峒元道士做干女。因此那班贵妇、小姐见了道士,大家抢着把师父干爷嚷成一片。
峒元道士见女弟子、干女儿来了,便格外巴结,在庙里预备几十间精美房间,锦绣床帐,留她们女眷住下会会神仙去。内中有长得美貌的,越发留着多宿几宵。有许多官员想升官的,便托他妻女在这会神仙的时候求着师父干爷,给她自己的丈夫父亲在太后跟前说几句话,又拿整万,几十万银两交给峒元道士,托他上下打点;只须师父干爷一答应,那官儿在十天里面便可以往上升。那班官眷会得神仙的,便出来对同伴们夸耀着,只有几个年纪略大些的官太太,或是银钱不济事的,竟有几年会不到神仙的。
记得那年有一个杭州的吴侍郎,在京城里做了多年的穷京官,实在穷得过不下日子去,要走走门路,手头又苦于没有银钱。吴侍郎的妻子郁氏,是个头等美人,京城里一班官家眷属,人人都知道的。这一年也是正月十七这一天,郁氏到八王府中去拜年;那王爷的福晋正打扮着,要到白云观去会神仙。郁氏一时之兴,也跟着福晋同去。峒元道士一见了郁氏,忙问这位是谁家的太太?福晋便对他说是吴侍郎的夫人。郁氏的美名,峒元道人也是久慕的,如今见了她,如何肯放,当时便要收郁氏做干女,郁氏推说没有带贽仪。在峒元道土跟前做女弟子,或是做干女,多少总要献贽仪的;多则上万,少也要几千。况且这做干女儿,做女弟子的事体,都要那班官家女眷再三求着,峒元道士才肯答应。如今这峒元道士自己求着郁氏,要收她做干女儿,这是何等荣幸的事体!当时那福晋便在一旁怂恿着,叫郁氏快答应,师父一定有好处给你。后来,听郁氏说不曾带得贽仪,福晋忙着说:“我有!我有!”说着,忙掏出一张二千银元的庄票来,交给郁氏;郁氏转交给峒元道士。峒元道土摇着手,说:
“贫道看吴太太脸上有仙根,俺们结一个仙缘,不用贽仪的。”当晚郁氏便在白云观中会得了神仙,一连宿了三宵,跟着八王爷的福晋回家来。郁氏临走的时候,峒元道士还给她一张一万两银子的庄票,算是干爷的见面礼儿。一过了二十五,庙会收场,峒元道士受郁氏之托,便进宫去奏明太后,说吴侍郎如何清苦,求老佛爷赏他一个差使。这时太后正要下谕点放学差,在中国各省中要算广东学差的缺分最美的了,如今因峒元道士的说话,便放吴侍郎做了广东学差。那吴侍郎接了这个上谕,亲自跑到白云观去谢恩,回家来又对他妻子郁氏磕头谢恩,兴高采烈的赴任去了。
有一天,慈禧太后在宫中和峒元道士闲谈,说白云观中花园造得很好,只可惜少些字画;峒元道士听了忙跪下地去磕着头,说求老佛爷赏几件字画。慈禧太后一时高兴,便吩咐李莲英磨墨,拿起大笔来写了一个极大的福字;又拿出平日画成的一堂花卉画屏来,一齐赏给峒元道土。峒元道士又磕头谢恩,欢欢喜喜的捧着出宫去,交裱画匠装裱起来。待装裱成了,峒元道士又拣了一个日子,在白云观里摆下戏酒,把慈禧太后的字画张挂起来,邀着许多王爷大臣在花园里吃酒听戏。
吃酒中间,有一位王爷说起老佛爷每年赏给大臣们的字画很多,老佛爷虽能写字作画,但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如今里面赏出来的,除“福”“寿”几个擘窠大字以外,其余的小楷字花鸟画儿,都是缪太太代写代画的。峒无道士忙问:“谁是缪太太?”那王爷说道:“师父却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内外臣工,除南上两书房内廷供奉及内务府人员以外,不是官做到二品的,不能赏福字;无论什么大官,年纪不到五十岁,不能赏寿字。自从到了俺老佛爷手里,格外开恩,常常赏着字画;老佛爷一高兴,不论什么人,都得赏赐亲笔的福字,寿字,有时赏赐花鸟画儿小楷字儿。老佛爷从在桐荫深处当妃子的时候,原学得一手好字画;但如今要赏人也太多了,一个人忙不过来,便降下密旨,给各省的督抚,叫寻觅能书画的命妇,选进宫去,替老佛爷写字画花。那时四川督抚,便把这缪太太悄悄的送进宫了。”
缪太太名素筠,原是云南人。她丈夫在四川做官,便死在四川地方。家里境况很是艰难,缪太太的儿子虽也是一个举人,但一时也没有出息。幸得缪太太能画恽派花鸟,画得很是工细;她又能弹琴,又写得一手《灵飞经》体的小楷,在四川地方,靠着官场中买她的字画度日。如今四川督抚得了老佛爷的密旨,便日夜兼程的,悄悄的把缪太太送进宫去。老佛爷一见,十分欢喜,使每月给她二百块钱画金,在宫中终日代老佛爷写着字俸。缪素筠生得身体臃肿,面目阔大;慈禧太后常常拿她开玩笑,说缪太太的身体好似不倒人儿。但因缪太太的字画高明,却也很看重她;宫里规矩,凡宫女女官见了太后都要跪拜,独有这缪太太,太后吩咐得免跪拜。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称她缪太太。
缪太太做人和气,大家都和她好。这一天,是太后的万寿;那班妃嫔们要使太后欢喜,预先备了一顶大号的凤冠。到了那日,宫里众妃嫔都按品大装起来,便叫宫女也给缪太太装,缪太太果然把披风红裙,凤冠霞帔穿戴起来,缪太太身体又生得矮胖,那衣冠又十分宽大;穿戴上了站在地下,越觉得臃肿了。宫女们都忍着笑,把缪太太扶去拜太后的万寿。这时太后正坐在内殿受礼,已有许多满洲福晋格格们,一齐大装了站在太后两旁。忽然见缪太太打扮得绣球儿似的一个身体,滚着上来,大家已忍不住要笑了。只因光绪皇帝站在殿上,大家不敢笑出声来;后来皇上出去了,缪太太便爬在当地行礼,望去好似一只地鳖虫。慈禧太后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接着两旁的贵妇人和妃嫔们,也撑不住笑起来了,满殿只听得娇脆的笑声。慈禧太后还问谁给她打扮成这个样儿的?说着,又忍不住笑了一阵。接着又说:“今天原是大家欢喜的日子,缪太太伴着咱们玩一天罢。”缪太太忙磕头谢恩。这一天,缪太太跟着太后逛三海;那三海地方又大,许多妃嫔贵妇跟着太后跑来跑去。那班满洲妇女,都是大脚,还可以支持得,独这缪太太是小脚,头上戴的凤冠又重,走一走,晃一晃。因为太后的游兴很浓,直逛到天色快晚才回宫,赏了缪太太许多珍贵的东西。缪太太谢了赏,回到自己屋子里,真是一步也动不得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 花明柳暗颐和园 弹雨硝烟高丽宫
却说慈禧太后自从那天逛三海回宫来,和李莲英说:“三海地方许多不曾修理了,坍败的地方很多,在前几年,俺早想叫内务府修理了,只因恭亲王说没有钱,东太后又说不必修理,直到如今,越发坍败得厉害了,再不修理,还成个什么花园呢?”李莲英听了太后的话,忙去报告给军机大臣知道。那班军机大臣谁不要讨太后的好儿,便大家商量着,叫内务大臣出面,大家筹了一笔款子,立刻动工去修理三海。又怕三海的地方太小,便连旧时从西城到后门的一条大路也包围了进去,造了两座高大的白石桥,名叫“金鳌玉”。那三海修理完工,便请太后去游玩。
太后到了三海一看,果然气势阔大,亭台壮丽,便也赞不绝口。许多亲王福晋陪着游玩,逛了一处又一处。正逛得高兴的时候,忽然慈禧太后又想起从前的圆明园来了,说道:“这三海的地方虽好,如何赶得上圆明园的万分之一。可惜先帝也亡故了,圆明园也毁了,再要和先帝在日一般热闹,怕也没有这个日子了!”慈禧太后说着,止不住掉下眼泪来。妃嫔们赶忙劝解,护卫着太后回宫来。
李莲英见太后记念圆明园,心中又有了主意。第二天,悄悄的跑到军机处去,和一班大臣商议,重兴圆明园,叫老佛爷欢喜。内中有一个军机大臣,说道:“要重兴圆明园,非有四五千万银子不办;即算把圆明园修理好了,老佛爷进园去游玩,如今先帝不在了,园中处处都留着伤心的地方,老佛爷也不一定欢喜的,俺们有这重兴圆明园的钱,不如另盖造一所园子,样子和圆明园一般阔大;老佛爷在里面游玩着,既觉得新鲜别致,又不致伤了老佛爷的心。”当时一班大臣听了这一番议论,齐声称妙。恭亲王道:“俺们老佛爷六十岁万寿快到了,这一座花园,须在万寿以前赶造成功,到万寿的这一天,俺们请老佛爷进园去游玩一天,也叫老佛爷开开心。现在是光绪十五年,老佛爷六十万寿是光绪二十年,在这五年里面,这花园的工程总可以完成了。”众大臣齐说可以成了。奕诉又说道:“偌大一座花园,盖造起来,最少也得一千多万两银子,只是这一笔钱,从什么地方出,难道叫老佛爷自己挖腰包吗?”
奕?说到这里,众大臣一齐低着头思索起来。这时李莲英也坐在一旁,忽然拍一拍掌说道:“有了!有了。”众大臣问他有了什么好法子?李莲英说道:“俺们不是有每年提出的海军经费二百万两吗?如今积了已五年,有一千万两,咱家想来,俺们中国全是陆地,用不着什么海军,便是外国,都是俺们大清朝的臣子,且都是小国,决不敢来侵犯我们天朝的,这海军简直没有什么用处,俺们不如把它挪过来作为盖造花园的经费,谁敢说一个不字?再有,不够的地方,俺也有一个好法子在这里,索兴借着振兴海军的名目,开一个海军报效捐,凡是报效海军经费实银七千两的,作一万两算,请俺老佛爷赏他一个即选知县做做。再有不够的地方,说不得俺们哥儿们挖挖腰包凑上了,岂不是成了!”
李莲英的话,众大臣拿它当老佛爷的话一般看待,便大家附和着说总管的话不错。当时便动起公事来,先把部里存着的历年积蓄下的海军经费一千万两银子提出来应用;一面由皇太后皇上下谕,开海军报效捐的例,一面指定在万寿山一带空旷地方建造花园。这花园为预备皇上恭祝皇太后万寿用的,便定名称“颐和园”是取颐养天和的意思。
这时,荣禄已经起用,在西安做将军,他听得京里建造颐和园,便首先捐俸银二十五万两,算是送太后的寿礼。慈禧太后原是欢喜荣禄的,便把他调进京来也入了军机处。接着便有许多王公大臣报效银两的,你也十万,我也二十万。又在报效海军经费项下收得了四五百万两银子,这一年年底,阎敬铭做户部尚书,部中照例到每年终须把库中的存款造一本册子报告进宫去,请两宫查看。那册子上列入的,照例都是正款;此外历年查抄下来的款项,以及罚款,变价的款,便拿这闲款去弥缝;二来从堂官到库官,每年在这笔闲款上多少也分得一些好处。自从阎敬铭做了户部尚书以后,他要讨好皇太后,到年底造册子的时候,便把许多闲款一古脑儿的都报告进去。皇太后一看,忽然平空多出七百多万闲款来;便吩咐李莲英去把这笔款子提进来,一并充作建造颐和园的经费。有了这许多钱,便把这座颐和园造得格外富丽堂皇,到光绪十九年上,便把这座园子盖造得端端整整。那监工大臣便请诸位王公大臣去踏勘。这一天,恭亲王便一早起来,带了许多大官员们进园去。做书的也趁此机会,把这颐和园的大略情形说一说。
颐和园原是清漪园的旧址,在京城外西北面地方,离京城大约二十里路;背靠着万寿山,把一座昆明湖围在园里。从东角门进去,过仁寿门,殿屋十分高大,便是仁寿殿;进殿门,门里面院子中央有一座月台,第一层台上平列着四座大鼎,第二层对安着盘二龙二凤的铜缸两座。殿里面设着乌木宝座,殿门封锁着。向西面走,不多几步路,上面有一个匾,写着“水木自亲”四个字,西面便是昆明池。池北面有一座“乐寿堂”,这一座堂,将来便是皇太后的寝宫。堂前也有一座月台,一旁有一座亭子,盖造得好似暖房一般,全是玻璃盖成;亭子里面藏着柏树一株,样子好似珊瑚一般。又曲曲折折向西面走去,经过几十丈的回廊;北面有一座山,山顶上有一座台,名叫国华台。这座台盖得有几十丈高,台下有一殿。殿名排云殿;殿屋九间,十分宽大,太后便在这座殿上坐朝。殿里面有一副对联,上联写着:“万笏晴山朝北极”,下联写着“九华仙乐奏南薰”。殿的两壁,造着几十座十锦橱,高接栋字;殿阶十四层,月台上平列着铜鼎、铁鼎名四座,铜龙铜凤名两座。殿后面有一座“佛香阁”,几十级阶石上去,从偏门进去,门里面一座石牌坊,上面写着“暮霭朝岚常自写”七个字;又从北面上去,是一座“宝云阁”,盖成八挂样子,门栏栋槛都是生铁铸成。阁里面三座长方桌,也是铜铸成的。
从宝云阁向东面下去,便是太湖假山;山有洞,回环曲折,好似蚂蚁窠。穿出洞门上去,便到了“佛香阁”;阁里面供着三座金佛,阁子后面,又有一座亭子,称做“众香界”。这地方便是万寿山的最高处。向南出去有一座门,门上题着“导养正性”四个字,门前一带短墙,抱住山顶。靠在墙上向南望去,池面上亭台楼阁,好似盘中盆景,十分清楚;再从石洞向东穿出去,有一座殿,殿上写着“转轮藏”三个字,殿旁有几座八角亭子。“转轮藏”原是两座木制的宝塔,每一座塔有十几层,每一层上面都刻着佛像;每一座藏有三丈高,日夜自己转着不停息的。后来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京城,占据了颐和园,这两座转轮藏才停止不转了。院子里又有几座日规,面上刻着时辰刻数;中央竖一枝钢针,太阳照着,针影指在什么时刻上,便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从“转轮藏”绕出去,便是“德晖殿”;殿上匾额,写着“敷光荣庆”四个字,这地方已在排云殿的东面了。西面又有一座殿,名“听鹏殿”,殿对面一座戏台,建造得金碧辉煌,便是将来慈禧太后听戏的地方。
东面沿着山路曲折上去,有一座亭子,匾上写着“画中游”三字。亭旁有一个石洞,穿出石洞,迎面便矗着一座石牌坊;上面刻着“山川映发使人应接不暇”十个字。再上去有一座亭,亭上匾额题着“湖山真意”四个字。这地方将来慈禧太后常常在这里纳凉的。这里已是万寿山最高的地方了。向北面山下一望,见园墙外面十里多地方,便是京城里的大街。亭上面又有一亭,上面题着“智慧海”三字;对面有三座园门,门上写着“祇树林”三个字。楼后面稍低的地方向东北面望去,几里远地方,平地上绕着一带短垣,便是圆明园的废址。在山顶上东面走去,一带都是拿水磨方砖铺成的大路;那路有几里长;山岭虽有起伏,但这路却铺得甚是平坦。路的尽头有一座亭子,名叫“荟亭”,从荟亭下山到“景福阁”,是慈禧太后每天进小米粥的地方。从“景福阁”出去,走过“如意庄”,“平安室”,直到“乐农轩”;轩的正中安着一张御座,御座后面列着条几,左面一张西式摇椅,上面罩的黄幔。
再从“乐农轩”向东南下去,便是“瞩新楼”,“涵远堂”,堂前有一口方池,池水通着山泉,终日水流着淙淙有声。这地方很像是从前西太后做妃子的时候住的桐荫深处,曲拦画楹,备极清幽;池旁有一座“和春堂”,堂畔有一座桥,名叫“知鱼桥”,桥的四面都造着亭台。过知鱼桥又是一座院落,南北对列着四五间房屋;南面的屋子里藏着一只龙舟,北面的屋子里藏着一部图书集成。又向西面过去,便是德和园;园中央盖着一座殿宇,名颐乐殿。殿前造着一座大戏台,台共高三层;从最高一层望去,便见“玉兰堂”。这地方便是将来光绪皇帝的寝宫。殿前两边各有厢房十一间,每间用木板隔开,便是赏王公大臣听戏的地方。
从南面走去,便是昆明湖,沿着东墙走两里路远近,到了宫门口,门左面立着一座石牌名叫“织女石”,有四五尺高,是甲申年立的;右面卧着一头铜牛,约四五尺长,名“牵牛”。对宫门造着一座白石河埠,是游昆明湖上船的地方。沿昆明湖向西走去,有一座十七环洞的长桥;过桥向北行,便到龙王庙。庙门外东西南三面都立着石牌坊,庙后便是涵虚堂,堂后面便是昆明湖,对湖西面便是玉泉山。颐和园的风景,大概是这样子的。园子里面有电灯厂,有铁路,有汽船;每一处,都有总办帮办委员几十个人,一大半都是满人。后来皇太后带着光绪皇帝皇后进园去住,只是伙食开支,每天要用到一万二千块钱。当时造这座花园,原打算待皇太后万寿请太后游玩着欢喜欢喜的,所以在光绪十九年上便造成。第二年正是慈禧太后六十岁万寿,便由荣禄、奕?领头儿,预先入奏,筹备庆贺的大典;谁知到了光绪甲午年六月里的时候,便和日本开战了。
讲到中国和日本开战的大原因,还是因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闹意见闹成功的。只因中国的属国朝鲜,自从同王李熙入承大统以后,那王父李罡应还常常要干预朝政;父子之间,便起了龃龉。李熙便把父皇封为大院君,原要叫他不问国事的意思;谁知那大院君却越发骄横起来了,因此满朝文武也分做两党,互相倾轧。朝鲜王没奈何,便上表到中国来告急。慈禧太后见了朝鲜国的表文,立刻派提督吴兆澂,率同同知袁世凯,带兵直入朝鲜宫廷,代平内乱。又派吴大澄、庆裕、续昌,办理善后事宜。一面下谕李鸿章,调动兵轮,随同水师提督丁汝昌到朝鲜去保护。中国兵队捉住了大院君,解回北京来;皇太后命把他幽居在保定地方。但朝鲜国王不免有父子之情,一再上表,求释放他父亲;谁知这大院君释放回国去,却暗暗地私通了日本。日本便派了大臣伊藤博文到天津来和李鸿章商量朝鲜事体,说吴兆澂、袁世凯这班人,袒护朝鲜,拒绝日本,要求中国把这两人调回惩办。后来究竟依了日本的主意,订定两国派兵保护朝鲜的条约;因此两国在朝鲜的兵队,时时要起冲突。这时已伏下了中日开战的祸根了。
后来慈禧太后在宫中处处和皇帝作对。最初,光绪皇帝大婚的时候,在皇帝的意思,颇注意江西巡抚德馨的两个女儿;慈禧太后却定要选她弟桂祥的女儿做皇后,在暗地里指使皇帝把如意递给那桂祥的女儿;光绪皇帝心中不愿意,便故意失手,把如意打得粉碎。但桂祥的女儿究竟做了皇后,只把侍郎长叙的两个女儿分封做瑾贵妃、珍贵妃;但光绪皇帝独爱珍贵妃,皇后和皇太后是打通在一起的,所以皇帝便不爱她,因此皇太后和皇后也把这珍妃恨入骨髓。但是光绪皇帝年纪已长成了,皇太后不得不归还政权给皇帝。无奈光绪皇帝的时运真不济,自从皇帝亲政以后,国事日非,外交日紧,满朝大臣都和李莲英打通一气;只有那师傅翁同和,是忠心于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