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十三朝演义 - 第 52 页/共 53 页
大福晋正弹得起劲,却一位知音客从外面来了。这知音客是谁呢?自不消说得,便是那位醇王爷了。原来醇王听了老九的一片鬼话,心上疑惑起来,也不到别处去,竟同了老九一直回转王府来。那些王府中的当差预得老九的知照,也一声不吱地接了王爷进去,只依例上前请了一个安退去,在一边瞧他们演活剧。当下醇王走进邸中。平日总是先到内书房,看了些各处来的公文请单及外吏内臣送给他的许多礼物单;一样样的过了目,然后到上房和大福晋谈些闲话,在福晋房里用了点心,才出来再理公事。这个时间,大约已是下午三时多了。因醇王从朝里回来,终在这个时候了。那时柳筱阁已去,万万不会撞见的啦。习惯成自然,是百无一失的啦。岂知今天醇王回来得特别早,逾了往时的定例,大福晋是做梦也不防的。她不晓得还有一个冤家老九,在那里撺掇着是非呢!
这天醇王有老九领了路,也不照例到书房,却一直转入后堂,望着园中来了。但此时如无老九作伥,醇王就逾了时间早归,他必定先到书房,邸中侍女瞧见了,忙去通知大福晋打发柳筱阁溜走,还正来得及哩。现在老九一作梗,醇王也忘了所以,便一直往前的走到花园里去咧。当醇王踏进后堂,已听得琴声嘹亮,知大福晋弹的,因府中无第二人会这玩艺的呀。醇王刚待跨入园门,老九就止住了步不走了。醇王见老九退立一旁,心里愈不安了,想其中定有缘故,那疑云更阵阵上来啦。这许多地方,是老九的奸刁处。他似这般一做作,明明是提醒醇王,叫他注意的意思。在这当儿,一个侍儿手中提了一把酒壶从花园中出来,一见醇王,慌得倒缩回去。醇王见这侍儿一种鬼鬼祟祟的样子,更令他增添疑惑了。于是就喝住那侍儿,不许他回转,自己便顺着琴声走来。醇王在自己邸中,一望已明白了,知道大福晋是在花亭上弹琴,所以也向花亭而来,走到亭畔,听得琴韵悠扬,不由得喝一声彩。
这喝彩声把亭上的琴声立时打断,大福晋听见是醇王的声音,早吃了一惊,慌忙将琴一推,待探首出来望时,醇王已走上了花亭,瞧见柳筱阁坐在那里,大福晋呆立在窗边,两眼直望着自己发怔。不觉大怒道:“反了,反了!真会有这件事的吗?”柳筱阁一见是醇王,也不免吓了一跳,他一时情急智生,待那醇王立在亭门口时,便忽地直立而起,冲到醇王面前,乘他不曾提防,只飞起一腿把醇王直踢下亭去,自己就拔步一溜烟的逃出花园去了。这也是柳筱阁淫罪未盈,不该绝命。老九怕做大福晋的冤家,中途见大功告成,便退出外面去了。但一个王府之中难道会没有一个当差的跟随吗?因花园是醇王内府,游玩的都是眷属。当差的不奉召唤,不能进入后堂的,何况是到花园里来了。那老九到园门退下,也是这个意思。醇王给柳筱阁踢了一个跟头,已然头晕磕铳,哪里还能叫喊呢?不然,只要他一声高呼,柳筱阁就是生了翅膀,也飞不出这个王府啊。那管园门的见柳筱阁很急促的跑出来,本要拦住他的。后想他是大福晋的红人,虽有老九的命令叫他将园门守住,却不曾吩咐他捕人。况老九的势力到底不能和大福晋比较,自己做个管门人,敢与福晋作对吗?想到这里便任那柳筱阁出去了。
醇王跌在地上,由大福晋扶他起来,一面替他拍着尘埃,一头泪汪汪的跪在地上认罪。醇王起初是怒气勃勃,恨不得把剑拔出来,拿大福晋一砍两段。继又想自己是个摄政王,这事如声张出来,反于名誉有关,满朝文武得知,必看轻了自己。且与大福晋多年的夫妇,也有些不忍。她终不好,现在儿子溥仪做着皇帝,说不定存太后希望哩。倘一经揭穿出来,也须累及儿子。醇王想到这里,气早乎了下去。只长叹一声,吩咐大福晋,下次不准和柳筱阁来往,否则须小心脑袋。大福晋含泪应允,且按下了。
再说革命党几番起事不成,倒牺牲许多生命,如何肯甘心呢?这次却暗中运动了军队,在武昌起义了。风声所播,各地都响应,清廷听得消息,顿时手足无措,平时又没防备,万不能和民军打仗。因此溥仪只好让位。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丧心病狂大辫儿复辟 衣香鬓影小皇帝完婚
却说那革命党几次闹事,几乎把清政府闹翻。终算有的觉察得早,乘他们热焰未成的时候,兴兵扑灭。但内中的潜势力依然不住的膨胀开来,不多几年,已渐渐成熟了。到了宣统的三年上,摄政王载沣要想把铁路收归国有,在这个上头,很引起了人民的反对。革命党首领孙文黄兴等,趁举国沸腾之时便在武昌起义,协统黎元洪听得军心已变,枪炮不绝于耳,吓得钻在床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外面兵丁将衙署围住,逼着黎元洪承认都督,黎越发恐慌了。这时黎元洪的二夫人危氏倒很有见识。她见大势已在急迫,若不承认,即刻有性命之危,当下代传命令出去道:“都督已承认哩,你们快去分头进行。”这令一出,众人齐呼万岁,就去攻打鄂抚的衙门去了。
那鄂州革命成功的消息,纷纷开去,各省都响应起来。这一下子把个清政府慌了手脚,平时本勉强支持残局,一旦有事,简直无法措置了。其时,清廷的大臣如世续、瞿鸿机、盛杏荪辈,都是奉命谨兢而不能做事的人。清廷万分不得已,把去职的袁世凯重行起用,着他带兵去拒兵军。
讲到袁世凯的为人,足智多谋,胸负大志。他原是项城人,是个监生出身,仗他老师李鸿章的引挈,也做过朝鲜委员。当袁世凯幼年的时候,他的老子袁甲三本在李鸿章的幕府。袁世凯谒见鸿章,还在髫龄时期。李鸿章见他一举一动,便叹谓幕友们道:“此子功名富贵将来远在老夫之上,你们不要轻视他。”所以,袁世凯在李鸿章的幕下足足守了十二个年头。一天,有一个仆人和厨役吃醋争风,二人便私斗起来。厨役持刀追杀仆人,那仆人无处躲避,跑到李鸿章的书房里来,厨役也紧紧地追赶着。李鸿章正在看书,袁世凯侍立在一旁。这仆人逃进来时,李鸿章只做不曾看见一般。厨役追到了书房,竟把仆人拖了出去,用刀将他砍死。事后,有人问袁世凯道:“李老师的不管闲事,是他平素的脾气,你在旁边,为什么也见死不救呢?”袁世凯笑答道:“你们见厨役持刀杀人么?那么仆人一样有两只手的,何不拿刀对抗的呢?他却听人吹死,连手也不回一下,显见那仆人,是个极无胆量和毅力的人。这种没用东西,留在世上做赘疣,不如任他去死了的好。李老师不去喝止救援他,也是这个意思,我何必去保护这无用人呢。”袁世凯这段话,有人传与李鸿章听了,李鸿章拈髯笑道:“孺子真知我心也!”因此把袁世凯渐渐的重用起来,不上几年,做了驻朝鲜的委员了。
原来李鸿章的遇人,好奖勇摒弱,对于部下的私斗,谁人胆小吃亏来诉苦时,反受责斥说他没用咧。而胜了的人,转得蒙赏。因此,李氏部属每逢到战斗,无不勇往直前,没有退后的,就是这个道理。
至于袁世凯呢,也是清代历史上的重要人物,故此不得不细述一遍啦。袁氏自朝鲜卸职回来,便受知于荣禄,令他为小站练兵督办。袁世凯在这时,乘间培植他自己的势力,收了些有本领的将领。那陆军四杰如冯国璋、段祺瑞、王世珍、张惠芝等,一时是很有名的。戊戌政变,拳民起事,袁世凯已做了山东巡抚,辛丑回銮,荐任直隶总督。光绪末年,两宫宾天,溥仪入继,醇王载沣摄政,把袁世凯免职闲居。但袁世凯虽然在家闲散着,他常常对家人说:“清廷不识人,现将我去职,我知他们不久就要起用我的哩。”及至革命在武昌起义,时在宣统的辛亥年,袁世凯在家听得这个消息,便跳了起来道:“我的出山时期到了,你们快把我应用的衣物一齐收拾好了罢。”家人还都笑他是空想咧。不料到了第三天上,清廷果然下旨召袁世凯进见,训勉了几句,加上他的官爵,把全国的兵权都归袁世凯指挥。袁世凯是何等角色,一见时机已至,故意搭起架子,迟迟不肯进兵,又经清廷下了特命,将袁世凯当作洪杨时的曾左看待,满望他支住残局,把失地恢复过来。
袁世凯一得大权,一面暗中布置局面,一头派冯国璋出兵和民军开战。冯氏在当时,他手下的镇兵,也很有善战之名,他和民军交锋,民军究属未经训练的多,因是给冯国璋杀得大败。可是这时的民军势力已成,各地纷纷响应,只仗冯氏一旅之师,也休想成功,不过令兵民多流些血而已,况且孙文已在金陵,被选为临时大总统了。天下民意均归向共和,单靠袁世凯一人,也是独木难支。袁世凯察风观色,也知自己用强是不行的了,于是就按兵不动,等待时机。民党一方面呢,以袁氏拥有重兵,也不能不有所顾忌。这样的两下一并,你碍着我,我畏着你,不是成了僵局吗?结果,终至于双方讲和了。
这时,清廷的摄政王载沣当夜进宫去见隆裕太后。即由宫中召集瑾太妃和满族亲王大臣载振、载洵、世续、陆润庠、太傅等,开了一个御前大会议。以为袁世凯拥兵不进,各省皆举白旗,端午桥辈且以身殉,张彪夜遁徐州,张勋退出南京,清朝的大势已去,就是强做,也得不到什么便宜。各地旗人又遭民兵杀戮,报复进关的仇恨。一朝兵败将亡,满族很是危险。所以决定和民军讲和,由清廷下诏逊位。当下就规定了清室优待条件,一例不加杀戮,并由民国政府正式成立,每年赐给清室优待费三百万元。这样一来,清代役使汉民至此告终。自吴三桂迎清兵入关,多尔衮定都燕京,以摄政王开基入主中国到现在,也以摄政王终,共传三主,所以称满清十三朝,就是这个缘故。这且按下。
再说清朝既已逊位,孙文见大事成功,便引身而退,把个总统的大位让给了袁世凯做了。讲到袁世凯,他在第二任国会选举中,
连任了总统,黎元洪任了副总统。民国开始到如今,直乱到现在,正副总统齐齐产生。政府里一点也不曾残缺,真是整整齐齐。民国在这时,很有些太平的气概。袁氏之后,并大总统也几次非法产的,休说是副产的了,至今依然是不曾有哩。当袁世凯掌权的辰光,于清代的旧将,也都引用,如张惠芝、张勋、倪嗣冲辈,一般授着要职。张勋坐督徐州,野心勃勃,时时转着复辟的念头,只是惧怕袁世凯,不敢发动罢了。所以人家说袁世凯倒有用人之量,能压制部下,不敢遽明异志,这就是他的才能咧。可惜他一时也鬼迷心窍,也想恢复帝制,做起皇帝来了。于是仗着他的威权,便筹备起帝制来,改民国为洪宪元年,自己备了冕冠龙服,以便祭天。
其时,蔡锷和唐继尧口上赞成帝制,暗中剧力反对。蔡锷被袁世凯监视着,就改装出京到了云南,立时宣布独立。各省的督军见民气倾向共和,也纷纷独立起来了。袁世凯得到这个消息,这一气非同小可,几乎昏了过去。又兼他老病再发,如何吃得住呢?因之不多几天,便一命呜呼了。一个人到袁世凯那么地步,也非容易的。谁知弄到身败名裂,一念之差,失足已成千古恨了!
袁世凯既死,自然由副总统黎元洪扶正,做了民国的大总统,推翻了袁氏的帝制,再建起共和旗帜来。但黎氏的为人是朴诚少谋,临危无断的人。那些野心家张勋等辈,如何把他放在眼里呢?袁世凯死后,这班人去了一个压制的人,登时如释重负,就在徐州密议,实行他们复辟的阴谋。这时那自号保皇派的康有为、梁启超辈也开始活动,暗里和张勋结合,准备推倒共和,请溥仪出台,重复清朝的旧制。一时赞成这个议论的督军,以及在野名流,如徐世昌、金梁、世续、耆善、李梅庵、瞿鸿机等,倒也很不乏人。清室在此时受着民国的优待,犹心不足,欲萌违天之行,可算是自不量力。然一半也被群小包围,不由自主,一半是民国人民,当初谈和之际,大觉疏忽,不曾将帝号废去,把帝孽赶走出宫,仍让他关门做小皇帝,才弄出这种活把戏来。在这当儿,清廷隆裕太后已死。她临死的时候,世续在病榻待命,隆裕太后垂泪道:“咱们如今好算得是寡母孤儿了。先帝早薨,留此孑余之身,目睹国亡家破,能心不惨伤吗?祖宗创业维艰,却不道轻送在咱们孤儿寡母之手,不是千古憾事吗?咱们不自修改,贻误大事,坐失江山,何颜去对祖宗先帝哩!但事到如今,说也无益。”说毕命召小德张,内监回报已在两日前不知去向了。隆裕后听了不由得一声长叹道:“小人无良,一至于此。咱自己盲目,差用了人,夫复何说!”世续在旁奏道:“请太后下谕,令警厅缉捕就是了。”隆裕后摇手笑道:“今日不比从前,国亡势失,谁来听你们使唤。即国民官吏能额外尽力,也徒遗口舌于人,这又何苦来呢。罢、罢!造化了这奴才吧。”世续在侧,一语不发。
因为自溥仪逊位后,瑾妃以太妃资格大权独揽,一味的收拾人心。宫中嫔妃宫人内监们都服从瑾太妃,而攻讦隆裕太后,正应了光绪帝临终之言,说瑾妃不至受苦,别人反要受制于她,这语言犹在耳。昔日隆裕后在西太后面前,撺掇瑾妃的坏处,吃尽痛苦,不料今日,隆裕后转为瑾妃所制。天理报应,可谓不爽,而人的厄运,也有变泰之时!所谓说不到底,做人看不煞咧。隆裕后因人心背向,宫中大半和她不睦,背后更多怨谤之言,以是郁郁不欢,终至一病奄奄。垂危之顷,除世续耆善两人外,只有宫人一名,内监两名,侍候在侧而已。一种凄凉惨淡的情形,比光绪皇上死时,愈觉得可怜。
当溥仪来视疾时,隆裕后尚能说话,便顾着溥仪说道:“咱们国已亡了,回想昔日繁华,今日如梦。现宫廷荒凉凄清,咱的魂灵不知到什么地方去是安顿之所呢?你生在帝王之家,稚年继统,一点事也不曾有为,已经是国亡家破母死。这样可悲可痛的境地,你虽过着了,却是不懂得什么苦处。将来你自有知晓的一日。咱现今要和你分别了。咱死之后,无论把咱抛在深沟孤井,悉听你的处置,咱也顾不了许多啦。”隆裕后说完,泪随声落。一般内监宫人,也都痛哭起来,世续大泣不可抑。这样的过了一刻,只听得隆裕后大声道:“早知今日,悔不当初!”说了这两句,身子望里一翻,双足一挺,就追随光绪帝和西太后去了。这且不在话下。
再说张勋和康有为等主张复辟,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密议得已不知几次了。讲到张勋,他在清末不过是一个总镇;光复之前,擢他做了提督。他的为人是好色贪淫,是个极不安分之徒。起初弄了个小毛子做妾,后来在天津看上了女优王克琴,就一半强夺,一半价买,把她弄了过来。小毛子自王克琴进门,便失宠了。于是过不几时,就跟上了一个当差的卷包逃走。张大辫因有了王克琴,也不去追究她了。这张勋行为虽如此,却死忠于清室。身为民国督军,他那脑后的豚尾,依然不肯割去,是表示不忘故国之意,所以人家都叫他张大辫儿。他在民国,握了兵权,几次要想复辟,只为畏惧着袁世凯,不敢耀武扬威。他那些大辫兵,在光复时被浙江台州兵在南京打得落花流水。此时做了督军,坐镇徐州,想把以前的势力慢慢地恢复转来,以便乘机而兴。
恰巧袁世凯死了,黎元洪继任,张大辫见黎氏懦弱可欺,就百般的要挟,黎元洪怕他专横,真是百依百顺。张大辫以时机不可失,一面私下调兵进京,一头和康有为等定计,借着三头会议的名目,自己便乘专车进京。黎元洪不防他会复辟,还派人欢迎他咧。张勋进京后,连夜同康有为等在六国饭店密议,次日即进谒逊帝溥仪,述明复辟之举。金梁等便上本劝进。这件事被瑾太妃听得,大惊说道:“那不是玩的啊!咱们受民国的优待,在国亡之日,不损一物,不死一人。就这样的年年拿一笔优待费,大家吃一口安稳饭,也是心满意足了。还去做什么复辟不复辟呢。况且天下人民共和已久,民心倾向民国,于我们清室早已置之脑后了。如今一旦举事,全国骇怪不安,必至弄巧成拙而后已。倘若再失败下来,不但优待费无着,
怕有灭族之祸哩。”瑾太妃说着,瑜太妃也说:“溥仪年轻,不知世故,你们应当教之入那正轨,才是道理。”瑾妃对太傅世续说道:“溥仪孺子,不识利害,他们虽然爱之,但这样一来,反是害他了。请你们三思而行。”
这时两太妃终竭力地反对,怎禁得世续等复辟的念头正炽,想外援有张勋及各督军,内有康有为金梁等,大事在举手之间就可以成功,何必多所疑惑,以至坐失时机呢。于是由世续、联芳、梁敦彦、陈宝琛、辜鸿铭辈一班旧臣,预拟草诏,布告天下。准汉民辫去不究,留辫与否悉听自便。授徐世昌为弼德院正院长,康有为副之;张勋授大将军,陈宝琛、辜鸿铭、瞿鸿机,均加三级为北洋大臣,载洵贝勒,都以王入值军机。诸事定妥,由张勋率领大辫兵,佩手枪入迫黎元洪下命令让位于清室,自愿上疏称臣,奏牍手本,一概拟就,只要黎元洪署名就是了。这样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弄成复辟的怪象,也是民国人民放弃应有监督之权,兼之黎氏柔而无刚,才被宵小所乘。
当举事的一天,瑾太妃坚执不从,她说:“与其看清室灭族,不如自己先死,免得无颜去见先帝。”后给众臣和内监劝阻,张勋力保无他,瑾太妃终是不听,大骂康有为逆贼,误了先帝,如今又要来弄溥仪入圈套了。他害得清廷内部骨肉离异,心还不足,必要弄得灭族,才肯放弃呢。瑜太妃也再三的解释不应复辟的利害关系。然那些丧心病狂的张大辫等,早已把木造成真楫了。其时北京城内,重复龙旗招飘,立时呈现满清旧时的气象来。这消息传到各省,一般督军也有事前已赞成的,有口里附和的,有不出口而默许的,也有看风头做事的,骑着墙看谁胜,就望谁那边倒,也有几个反对的。其时倒恼了一位在野的人。此人是谁?就是清代陆军三杰之一的段祺瑞了。他在袁氏总统上任,也做过内阁总理,因不给舆情,被人轰走。他身虽在野,威望尚在;于是便在马厂誓师,声讨复辟党张勋。
通电全国,冯国璋首先响应,李纯等和之,声势浩大。当下段祺瑞率兵进京,把张勋的辫兵打的四散奔逃,张勋也躲入荷兰使馆;溥仪由英文教习庄士敦保护入德国使馆。一场好事,又复付之流水了。
这样的又过了几年,已是民国十一年了。人民把复辟的事也逐渐的忘怀,清室也向民国政府声明:前次的复辟,完全出于臣下的主张,的确非出清室主意。民国政府也大度宽容,不加深究。溥仪因得恢复自由,并在这年的冬季,实行大婚。但一个废帝结婚,又有什么轻重呢?不知当此文明日进,去古日远,这种皇帝大婚的礼节,可不复再见了。所以倒也是一种古礼上的纪念,很有记它的价值。然在溥仪婚时,很有一般人在舆论上极力反对,说民国时代不该有这样举动。其实他们婚姻礼节于政治有何关碍呢?要知怎样大婚,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回 封闭清宫溥仪走天津 畅谈风月全书结总目
却说这年的阳历十二月一日,是旧历的十月十三日,上午十时,为逊帝溥仪的大婚吉期。到了这一天上,一班忠心耿耿的旧臣,自然是十二分的忙碌了。当时,在那天的三更时分,即内监传命,以銮舆往迎新人。去的时候,从东华门出去,走北池子景山东街,过地安门,沿途都有军警保护着。那观看的人当然是人山人海,不消说的了。鸾舆出发之前,有马巡保安队,游缉队,是开路的先锋。后面是一大队京师的宪兵,都骑着高头大马,一崭齐的行走着。宪兵过去,便是步兵一大队,皆全体武装,一个军官率领着,也徐徐的过去。步兵的后头是武装警察,是京师警察总监处派来的。又有一大队警察厅的军乐队,继之以总统府的军乐队。一切的服装,都很鲜艳华丽。军乐的后面就是清室的宗人,都翎顶辉煌,蟒服朝珠,随着军乐队步行。
在这个时候,就有一乘十六人抬着的彩舆,舆夫一律绣服,舆后是黄缎金顶马车,车上缀缨络无数,光明耀眼,真是美丽极了。车过,又是几十个内监分乘骏马,慢慢地走着,算是仪仗前的顶马了。这马队之后,是一面绣金龙的大旗,足有三丈大小,旗后是金瓜银銊,一对对的排列着,这就是古天子銮驾中的仪仗了。后面是大黄罗伞一顶,方伞一对,雉尾扇一对,绛幡两对,五色金龙麾,翠华幢,黄龙绣旗、黄缎盖、曲柄五色翠盖、大红龙凤盖、华盖、绣金曲柄银龙旗、五色曲柄龙凤伞、大黄缎金秀盖、曲柄凤麾诸般仪仗。一对翎的走过,便是满旗亲王,朝衣三眼翊,冠宝石顶,骑马执金节。内监数十人护卫着亲王。后面又是宫监,列成雁行的样儿,第一对是八角明灯,第二对是金龙灯,共是八十一对,也排着过去。灯过是提炉的宫监,金炉里面香烟缥渺,很显出严肃的气象来。提炉内监之后是宫中细乐,如笙箫管笛,没有一样不全的。细乐后是大乐,凡锣铙鼓钹,也无一不有。这样之后,是步行的王公大臣,专代表亲迎的责任,也穿着朝衣翎帽,排班在銮舆前引导。
这时銮舆来啦!但见那銮舆高可一丈余,上面的顶是一只很大的金凤;四围珠珞丁咚,绣幔四垂;角上都含流苏。抬銮舆的共三十二人,一例穿红绸绣衣,红缨帽上拖黄翎,很齐的抬着走过。銮舆后是执长缨枪的侍卫,骑着骏马,蟒袍金冠,更见得威武了。侍卫之后,是一班忠清的大臣,也朝靴朝帽,有穿以前钦赐的黄马褂的大臣,都跟在銮舆的后头。此外是卫戍司令王怀庆,警察总监薛大可,也穿着制服,在后压队。这样的迎着新人,从皇城沿,走安定门,过十字街,进东安门,再入东华门。军警前导,到东华门止住,军乐依然随着。卤簿直到了乾清门外,也停止了。銮舆直进乾清宫,方才停下来。
这时,自乾清门到大殿,都用红缎毯铺地,殿上灯烛煌灿,自有说不尽的华美。宫门外面,侍卫十六人,都执长缨枪和指挥刀,站立门前。殿旁列着大钟巨鼓,以及古时帝王祭太庙的乐器,器上尽扎彩绸。乐工数人也穿着绣衣,侍立奏乐,钟鼓的上一排,就是笙箫管笛等细乐。殿阶之下,二人着黄缎衣服,手里各拿着金编戏鞭一根,乐工的奏乐止乐,悉瞧戏鞭的动作,戏鞭交叉时,就乐声大作;戏鞭分开时,乐声便立刻停止。还有戏鞭上合作大乐,下垂鸣细乐的分别。又有黄衣黄帽的内监两人,各执静鞭一枝,静鞭这个东西是古时天子上朝或升殿所用的。旧小说上不说过“静鞭三下响,文武两边排吗”,就是这意思啊。因天子升殿,一经静鞭鸣过,无论什么人,都得肃静无哗,连咳嗽也不敢咳一下哩。中正殿上又放着黄缎的华盖,这华盖的起落,是表示天子出殿之意。
这个当儿,那黄盖便张了起来,静鞭三鸣,内外肃然。其时赞引官徐喝礼节,阶下戏鞭下垂,细乐悠扬齐奏;大礼官引溥仪就位。行敬迎礼,乐声三奏,戏鞭上合,大乐齐作,溥仪退入。于是,由载洵载振两王的福晋,鞠躬而前,赞引官唱新人降舆,大小乐并奏。静鞭又鸣,乐声都止,两福晋引新人就位,大礼官赞礼,谢敬迎礼。礼毕,乐声随行礼而作。乐止赞礼官曼唱礼节,赞引官同了八个内监,都提了明灯和金炉,引新人就位,那面也由大礼官用明灯金炉引溥仪就位。大礼官唱礼,溥仪夫妇并立,行天地礼,奏乐。乐止行祖宗礼,仍奏乐,乐止又由大礼官曼唱行皇婚礼,加冠,大小乐奏三次。冠加毕,大礼官又唱,赞引官引溥仪夫妇就位,行君臣礼。到了君臣礼行定,才行夫妇交拜礼。礼毕,溥仪夫妇正位,受大臣大王们的朝贺礼。这时,满族亲王在第一起,依着三跪九叩首的旧规,朝拜过了,就是些亲王福晋等,也均由赞引官引导,大礼官赞着礼,一一行礼毕,才令满汉大臣列班一一朝拜。大臣之后便是些太监宫女,也都齐齐的叩拜。朝礼既毕,由大礼官喝退班礼,四班宫监六十四人,各掌着明灯,送溥仪夫妇进宫。一路香灯氤氲,气象严肃,似神佛进座似的,踏着缓步望宫中去了。
第二天是溥仪接见外人的日期,这天的上午,礼节也和昨日差不多,静鞭响处,戏鞭再合;曲盖伞既举,溥仪夫妇同开大殿。这时溥仪在黄缎的绣服,嵌金大褂、雀顶金翎、神采奕奕。溥仪夫人也衣黄缎绣袍,头上戴着缎髻,凤钗银钿,益显出她的龙凤之姿来。夫人的后面,是洵振两王的福晋侍立在侧。当乐声齐奏时,外宾分排入贺,溥仪一面微笑着,并操起很纯熟的英语说道:“咱们今天和诸位同在一堂,非常的荣幸!又承诸位相贺,咱也是很感激!愿诸位今后共享安宁的乐趣!”说着便手把酒盏微微地饮了一口,又和外宾一一握手,各国公使始兴辞而出。外宾既去,又是些清室忠臣如陈宝琛、梁敦彦、联芳、世续等,也列着队,就殿阶下叩拜。辜鸿铭因来得迟了,乾清宫侍卫不放他进去。辜鸿铭没法便跪在乾清宫门口,叩头大哭了一场,方才自去。他这举动,似乎自己一片忠忱不获知于故主,所以一腔悲愤无可发泄,只得叩头大哭了。溥仪这场婚礼,事前虽不曾通知各处的,但事后却哄传远近,而且有诧为奇观的。民国的时代,能再睹这君主结婚盛典,也是历史上一种纪念啊。
光阴荏苒,转眼是民国十四年了。在十三年的冬天,因为曹锟做着贿选总统,吴佩孚和张作霖在那年战过一次,张作霖大败出关,从此便养精蓄锐,一心要报前仇。到了去年的秋间,卢永祥在浙江发难,和江苏齐燮元苦战了两个多月,张作霖就调兵进关,响应卢氏。吴佩孚也倾全国之兵,同张氏决战。这个当儿,国民军首领冯玉祥,他受了吴佩孚的密令,出兵热绥。不料冯玉祥面上答应了,暗中却和奉天张作霖通了声气,就与国民军师长胡景翼、岳维峻、孙岳等一班人私下结合好了,但等吴佩孚出京,进兵督战的时候,冯玉祥便由热河回军,围住北京,囚了曹锟,截断了吴佩孚的后路。这样的一来,吴氏不得不败退天津,甚至只身走岳阳,度他兵舰上的生活去了。
冯玉祥既倒戈进京,在这当儿,却实行起封闭清宫来。他的意思,以为民国成立将十四年了,清宫依然存着,而闭门做他的小皇帝,仍旧乱赠诰命,滥加封典,那不是笑话吗?况现已五族共和,溥仪虽是满人,也同是中华民国的人民,帝位既除,就是平民,一样有选举之权,是汉民同等的待遇,怎么任他妄作妄为,在那里做小皇帝呢?这是应该铲除的了。加之清宫里的器物,都是人民公有之品,如今专制已没有了,这些公有物应得还我们人民。至于清室的私物,自然检出来任他们取去。可是清宫里的什么珍宝杂物,何只几十万件,既要分出公物私物,势所必然要大大的检查一番。这一场举动,把清室的一班族人,吓得手足无措了。如世续、耆善等纷纷四面运动,要想取消封闭清宫的成议。
哪知冯玉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派旅长鹿钟麟率领卫队,迫令把清宫封闭,限日组织清室善后委员会,检查清宫物件。一面限令清宫嫔妃内监即日迁出。于是清宫大起恐慌,别的不讲,单说二千余的太监宫人一时也没处安插哩,倘别处去赁房屋,也没这般宽敞宏大啊。然因国民军催逼紧急,只得由世续先把外府的太监五百人,给资遣散。可于仓忙之中,有些内监不及收拾物事的,空身走了出宫。遣散费每人不满十元,这班太监既成了残废之人,平日是坐吃不工作惯了的,一没地依身,叫他们去干什么呢?因此,有百多个太监立在宫门前掩面痛哭,形状很是凄惨。那些宫女,倒出去可以配夫成家,不比太监们无可容身的困苦咧。
其时,溥仪见国民军要封闭宫廷,慌得不得了,当由他的英文教习庄士敦雇了一辆汽车令溥仪扮做日本装束,在汽车里,如飞的望德国公使馆来。恰德公使不在馆里,庄士敦又令汽车,驰往法国领事馆去,法公使却拒绝不收。庄士敦不得已,只好到日本领事馆里,又逢着日本领事公出。溥仪见几个不讨巧,心上着急了起来。庄士敦又替他设法再到日本兵营里,当由书记官打电话给芳泽公使,芳泽公使便乘车到日本兵营,亲自接了溥仪到使馆里,并收拾一个房间与溥仪居住。芳泽公使答应保护溥仪的安全。第二天上,又把溥仪夫人也接了来同居。那时,世续等一班旧臣到日本领事馆里,叩头给溥仪请安。
过不上几天,适逢溥仪的生辰,联芳、梁敦彦、耆善等一齐乘了汽车,去给他们的故主拜寿。溥仪虽为逊帝,但他若很安分的,就在北京城里,也不至于惹人注目。偏偏那些故日的臣子,上奏疏哩,求封典哩、叩贺哩,弄得乌烟瘴气,溥仪不安起来,一有些风吹草动,就要逃走躲避。其实他也不过一个平民,谁去害他?有甚危险呢?但给这一班旧臣痛哭流涕的一来,转把溥仪身价抬高,依然放出皇帝的场面来啦。当溥仪到日本使馆时,国民政府质问他为什么要逃走呢?清室回答:恐怕有危险。但溥仪迁居,由国民军卫兵在门外保护,他觉得很不自由,而且起了疑心,所以逃往使馆。不过北京的谣言一天盛似一天,都是不利溥仪的谣言。溥仪身居日本使馆,心里兀是不安。于是和日本领事商量,请他保护出北京。芳泽公使允许了,即命日本书记护卫着溥仪,乘了火车出京。一声汽笛长鸣,故国幼主也随着汽笛声音,风驰电掣般的直往天津去了。
这里国民军迫着清宫迁出。那清室的瑾瑜两太妃死也不肯出去。瑾太妃大哭道:“咱们国亡家破,连一点宫室都留不住吗?咱愿死在宫中,不出去的了。”清室族人王公大臣等一齐来劝着道:“这是民国政府的命令,现在暂为迁出去,将来仍要进来的。”瑾太妃怒道:“无论以后怎样,如今要咱出宫,是万万不成功的。”瑜太妃也是这样的说法。好容易给皇族们再三的劝慰,终算把瑜太妃劝转了。但不愿单身出去,必得和瑾太妃同走。这时大家又去劝那瑾太妃,百般的解释,连骗带哄才把瑾太妃也说醒了。当下就择了一个吉期,准备迁移出宫。清室至此,就算根本铲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