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十三朝演义 - 第 40 页/共 53 页

皇上一死,肃顺一班人一不做,二不休,索兴自称为赞襄政务大臣。说大行皇帝遗诏,立怡亲王载垣为嗣皇帝,改年号称祺祥元年。又传谕留京王公大臣恭王荣禄等不必奔丧,不日当奉梓宫返京。这时懿贵妃早料到肃顺的计谋,皇上一死,她便把那颗传国玺收藏起来。肃顺进宫去向孝贞后索取国玺,孝贞后这时见肃顺来势汹汹,深怕出了什么变故,便也帮着懿贵妃哄着肃顺道:“那传国玺早被六王爷带进京去了。”那肃顺听说玉玺不在行宫里,便急于要进京去。这里懿贵妃看看事体紧急,便抱着皇子载淳,跪在孝贞皇后面前,求她帮助。那孝贞后看懿贵妃说的可怜,又想她生有皇子,这大统总应该皇子继承下去,便把懿贵妃扶起来,答应帮助她。懿贵妃便写了一道诏书,盖上国玺,暗地里打发膳房总管喜刘,星夜趲程进京去,送给醇王、恭王、荣禄三人,叫他们按计行事。这里肃顺要把后妃两宫留在热河,自己先奉梓宫进京去,无奈孝贞后不答应。肃顺没法,只得请孝贞后奉着梓宫一块儿进京去。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除异己慈禧有急智 烛奸谋安后运独断   却说肃顺原打算先奉梓宫进京,向恭王要了国玺,立怡亲王载垣做皇帝。谁知孝贞皇后看出了肃顺的计策,便不许他先进京去,又说要和懿贵妃一块儿奉梓宫进京。肃顺无可奈何,只得遵了孝贞后的懿旨,一同进京。他和端华在暗地派了怡亲王的侍卫兵,名说是保护后妃两宫的,实在是打算在半路动起手来,把懿贵妃母子两人杀死,只奉孝贞后进京去。谁知懿贵妃也早早料到有这一着,那喜刘送诏书进京的时候,便又谕令荣禄带了四千禁兵,到热河来保护幼帝。   这里梓宫正出得城,那面荣禄的人马也动了,两面碰个正着。肃顺见有一支禁兵保护着懿贵妃母子二人,荣禄跟随着懿贵妃又是寸步不离,一路上行来,苦没有下手的机会,把个肃顺急得只是在马上叹气。但是还想着自己带领侍卫兵先一日进京,还可以假托先帝的遗诏,把懿贵妃废了名号,又把幼帝载淳拒绝在城外,自己在城里,奉载垣做皇帝,那时生米煮成熟饭,也不怕懿贵妃不奉诏。只因此时行宫里出来一行人马,是在梓宫前面,肃顺带领侍卫兵马,算是保护梓宫,紧跟在后面,孝贞后和懿贵妃的车仗,又在肃顺一班人后面。荣禄带领禁军,保护两宫,又在后面。大队人马,在路上走得很慢。   走了许多日子,看看快到京城了。懿贵妃也料定肃顺有这么一着,便趁打尖的时候,在行宫里和孝贞后商量停妥,却叫两个宫女假扮着后妃两人,坐在后妃的车子里,自己却雇了几辆轻快的车子坐着,叫荣禄拨一小支人马暗暗的保护着,从小路抄在梓宫前面,飞也似的赶进宫去。孝贞后和懿贵妃到得京里,肃顺等还在路上。懿贵妃便把恭王、醇王、大学士周祖培、桂良,户部尚书沈兆麟,户部左侍郎文祥,右侍郎宝鋆,鸿胪寺少卿曹毓英等一班心腹大臣,召进宫去连夜密议。又把传国玺给大臣们看过,议定奉幼主载淳为皇帝,改年号称同治元年。诸事停妥,第二天恭亲王派大队人马去驻扎在大清门一带以备迎接梓宫,一面又在太和殿上预备彩灯,作为奉安梓宫百官行礼的地方。   直到第三天上,那怡亲王载垣和端华,先进城来。孝贞后便吩咐把诏书向两人宣读。端华大声说道:“我辈未曾入城,诏书从何而来?”恭王说:“现有传国玉玺在此。”怡亲王也说道:“小王承先帝遗旨,监国摄政,如今皇子年幼,非我允许,无论太后贵妃,都无权召见臣王。”正说着,荣禄从里面出来,说:“太后懿旨,将两人拿下。”便有兵士上前来擒住,又有侍卫上前来脱去两人的衣帽,拥出隆宗门,打入宗人府监禁起来。这时肃顺正护送梓宫,走到密云地方打尖,醇王便秘密宣诏神机营大祥子、大文子,星夜赶到密云去捉拿。这时肃顺正在卧室里,拥抱着两位如夫人睡在床上。听说醇王派人来捉拿他,他便咆哮如雷,在卧室中大骂。兵士打破房门,一拥上去,把肃顺捉住,带上脚镣手铐,暂送宗人府去监禁。这里两宫皇太后和同治皇帝,都是全身孝服,素车白马出皇城大门,把梓宫迎接进城,奉安在太和殿上,都行过礼,然后同治帝升殿,受百官朝贺毕。便下谕旨定肃顺、端华、载垣一班人的罪。谕旨上说道:   载垣,端华,肃顺,朋比为奸,专权跋扈,种种情形,均经明降谕旨,宣示中外。至载垣端华肃顺,于七月十七日,皇考升遐,即以赞襄王大臣自居。实则我皇考弥留之际,但面谕载垣等,立朕为皇太子,并无令其赞襄政事之谕;载垣乃造作赞襄名目,诸事并不请旨,擅自主持。两宫皇太后面谕之事,亦敢违阻不行。御史董元醇条奏皇太后垂帘事宜,载垣等非独擅改谕旨;并于召对时,有伊等系襄赞朕躬,不能听命于皇太后,伊等请皇太后看折,亦属多余之语。当面咆哮,目无君上,情形不一而足;且屡言亲王等不可召见,意在离间。此载垣肃顺端华之罪状也。肃顺擅坐御位,子进内廷当差时,出入自由,目无法纪,擅用行宫内御用器物,于传取应用物件,抗违不遵旨。并自请分见两宫皇太后,于召对对,辞气之间,互相抑扬,意在构衅。此又肃顺之罪状也。一切罪状,均经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面谕,议政王军机大臣逐条开列,传知会议王大臣等知悉。兹据该王大臣等按律拟罪,将载垣等凌迟处死;当即召见议政王奕?,军机大臣户部左侍郎文祥,右侍郎宝鋆,鸿胪寺少卿曹毓瑛,惠亲王绵愉、惇亲王奕誴,醇郡王奕譞,钟郡王奕詥,孚郡王奕譓,睿亲王仁寿,大学士贾桢、周祖培,刑部尚书绵森,面谕以载垣等罪,不无有一线可原。兹据该大臣等佥称载垣端华肃顺,跋扈不臣,均属罪大恶极,国法无可宽宥,并无异辞。朕念载垣等,均属宗支,以身罹重罪,应悉弃市,能无泪下!惟载垣等前后一切专权跋扈情形,谋危社稷,是皆列祖列宗之罪人,非独欺凌朕躬为有罪也。在载垣未尝不自恃为顾命大臣,纵使作恶多端,定邀宽典;岂知襄赞政务,皇考实无此谕,若不重治其罪,何以仰副皇考付托之重?亦何以饬法纪而示万世?即照该王大臣等所拟,均即凌迟处死,实属怙罪相当;惟国家本有议亲议贵之条,尚可量从末减, 姑于万无可宽贷之中,免其肆市,载垣端华均着加恩赐令自尽。即派肃亲王华封,刑部尚书绵森,迅即前往宗人府空室,传旨令其自尽。此为国体起见,并非朕之私于载垣端华也。至肃顺之悖逆狂谬,较载垣等尤甚,亟应凌迟处死,以伸国法而快人心。惟朕心究有所不忍,着加思改为斩立决;即派睿亲王仁寿,刑部右侍郎载龄,前往监视行刑,以为大逆不道者戒。至景寿身为国戚,缄默不言;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于载垣等窃夺政柄,不能力争,均属辜恩溺职。穆荫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已久,班次在前,情节尤重;该王大臣等拟请将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革职,发往新疆效力,均属罪有应得。惟以载垣等凶焰嚣张,受彼箝制,实有难与争衡之势;其不能振作,尚有可原。御前大臣景寿,着即革职,仍留公爵并额驸品级,免其严遣。兵部尚书穆荫,即革职,改为发往军台效力赎罪。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礼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焦佑瀛,均着即行革职,加恩免其发遣。钦此。   煌煌一篇上谕,全是懿贵妃的主意。这时载淳做了皇帝,懿贵妃也升做了太后。孝贞后住在东面,宫里人称为东太后;懿贵妃住在西面,宫里人称为西太后。   当时肃顺在宗人府里接了圣旨,便十分愤怒,大声对载垣、端华两人说道:“你们当初不听我的话,把事体弄糟到这个样子!”原来咸丰帝临危的时候,肃顺便劝怡亲王先把国玺偷了出来,再行调动兵队,看住两位太后和幼主,不放他们进京去。一面下谕,革去恭王、荣禄一班人的职,夺去他们的兵权,然后回京行事。那时怡亲王胆小,不敢下手,那传国玉玺又落在西太后手里,大势已经去了。又放两宫先回京去,和恭王、荣禄从容部署,自己又守着笨重的梓宫,直比太后迟三日才到密云,坐失绝好机会,生生的败在怡亲王一人。手上。   当时肃顺口口声声怨恨怡亲王。怡亲王也无话可说,只得听凭华封、绵森两人把他押到宗人府空屋子里去自尽。   且说肃顺由睿亲王仁寿、刑部右侍郎载龄押着出宗人府来,直押到西市去行刑。那沿路看热闹的人人山人海,见肃顺身肥面白,因在国丧期内,穿着白袍布靴,反绑着坐在牛车上。那犯人过骡马市大街的时候,道旁的小孩都欢呼着道:“肃顺这奸贼你倒也有今天这一日吗?”还有许多读书人,听说肃顺杀头了,便大家呼朋引类的坐着车子,带着酒菜,到西市去看热闹,一面欢呼畅饮,一面抓些泥土,向肃顺脸上掷去。一霎时肃顺一张白白胖胖的脸堆满了泥土,刽子手举刀吃嚓一声,把肃顺的脑袋砍下来。便见人丛里走出一个少年来,扑的在睿亲王马前跪倒,满脸淌着眼泪。睿亲王问是什么人,那少年自认说是已故大学士柏的儿子,他愿出一千两银子,把肃顺的头买去祭他冤屈死的父亲。睿亲王也知道柏死得冤枉,又看那少年哭得厉害,便答应了他。少年便拿出一千两银子来,赏了刽子手,捧着肃顺的头回家去,请了许多亲友看他祭人头。   说起那柏,在咸丰八年的时候做大学士。他虽是满人,却也常常放出去做主考。这一年,恰恰点柏做了北闱的主考,便有人告发,说他勾通关节,将一个戏子名平龄的取中了。他们旗下的公子哥儿原爱唱戏,高兴的时候,串着班儿,算不得一回事体。况且捐了监生进考场,原讲不得出身,只看文章便了。无奈那肃顺正在专权的时候,他有意要兴大狱,在文宗跟前说了,把那时北闱的同考官,一网打尽。从同考官起,直到举人,杀头的有五六十人。只有那时一个副考官名朱凤标的,因害眼病请假,不曾入场,只革了职,逃了性命。刑部会审下来,把柏的罪定了斩立决,那班满大臣,都替他在文宗跟前跪求。无奈文宗听信了肃顺的话,再也挽不回来。当时对大臣们说道:“朕不是杀宰相,联是杀考官。”   到行刑的这一天,柏照规矩戴着没有缨子的帽子,穿玄色外套,步行到菜市口去谢恩以后,静候圣旨,又叮嘱了儿子在夕照寺守候。他儿子正要走时,忽见刑部尚书赵光,嚎陶大哭着跑来。这时时辰已到,刽子手不容他说话,便跪请柏大人升天。柏临死的时候,便嘱咐他儿子,不要忘了杀父之仇。只听得吃嚓一刀,人头落地。当时有人挽柏道:   其生也荣,其死也哀,雨露雷霆皆圣德;臣门如市,臣心如水,皇天后土鉴孤忠。如今柏的儿子,居然也守到肃顺杀头的这一天,不但是柏的儿子快活,便是全个京城里的读书人,都人人快活。   肃顺等人的如意算盘被粉碎了,天大一件事体,全仗西太后一人的智谋,把同治皇帝的天下打了下来。同治皇帝便上母后皇太后的尊号,称为慈安皇太后;上圣母皇太后称号,称为慈禧皇太后。由恭王领衔,奏请两宫垂帘听政。殿上挂着帘子,慈安太后坐在东面,慈禧太后坐在西面,同受百官朝拜,同理朝政。慈安太后原是一个忠厚人,又是不善于辞令的,凡有王公大臣奏对事项,总由慈禧太后问话。慈禧太后的说话有魄力又有杀气,大臣们听了,个个害怕。但是每到了紧要关头,慈禧太后却不要自己做主,总要和慈安太后商量了,才肯传谕。这慈安太后见慈禧的才具聪明都高出自己以上,便凡事尽让她些。但是每遇慈禧说话有错的地方,慈安却正颜厉色的规劝她,从不肯附和的。在慈禧的意思,早想把这听政的大权揽在自己掌握中了。只怕因为慈安办事严正,没有机会可以下得手。但她在暗地里,外面联络着侄儿荣禄,内里买服了安、崔两总管和李莲英,叫他们随时侦探东太后的举动,预备抵制的手段。   慈安太后办理朝政,一秉至公,她凡事托恭亲王做主,说:“俺们娘儿,原不懂得什么事体,只请六爷忠心为国,替皇上办事不错,遇事奏明一声便了。”恭亲王领了慈安太后的谕旨,便常常进宫奏事,商议朝政。慈安太后知道曾国藩是一个好官,便把他从两江总督升做大学士。后来何桂清失陷了城池,刑部议定斩罪。何桂清却暗暗的托同乡同年同官在京城里的十七人上奏折,替他求情,又拿了整万的银子去买通荣禄,求他在慈禧太后跟前说好话。他们认定慈安太后是不管事的,便不把慈安搁在心上。谁知这一回,慈安太后独依了太常寺卿李棠阶的奏本,下逾斩了何桂清。谕旨上说何桂清临阵脱逃,罪无可贷。这样办了一办,把全国的将士吓得人人胆寒。慈安太后又把李棠阶调入军机,一年之中,官升尚书。将军胜保打了几次胜仗,便十分骄傲横暴,又十分贪淫。李棠阶知道了,痛痛地参了他一本,慈安太后赫然震怒,下谕把胜保捉来,关在刑部大牢里,审问明白了,又下谕赐死。这时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一班汉大臣,屡立战功。慈安的主意,便下旨封他们侯爵伯爵。   慈禧太后一向认为慈安太后是懦弱的,如今见她杀杀辣辣的办了几桩事,不觉有些胆寒起来,她回宫的时候,便召安德海来,和他商量。那安德海是慈禧太后宠用的人,莫说是宫里,便是满朝中,他的权柄最大,常常仗着西太后的势力,压迫一班王公大臣。这时恭亲王的权柄也不小,那恭亲王又是慈安太后亲信的大臣。他见安德海如此跋扈,早在心中怀着愤怒。遇到慈安召见的时候,便奏称安德海如何贪赃枉法,越分专权。那安德海却睡在鼓里,依旧是横行不法,他在外面便处处替慈禧太后拉拢,有许多大臣都入了慈禧的党。慈禧的同党一天多一天,那安德海的权柄也一天大一天。   风向不对,慈禧太后便把安德海传进宫里,告诉他说,如今慈安太后渐渐的擅权了,动不动杀大臣办将军,你须小心些,在外面不要招摇得太厉害,当心犯在东太后手里不是玩的。谁知那安德海听了,非但不害怕,还气愤愤地说道:“害怕她怎的?皇上是俺们太后的皇上,东太后的权威,无论怎的大,总盖不过俺们太后的上面去。皇太后原是和东太后客气,凡事尽让她些,奴才看来,如今皇太后再不能讲客气了,俺太后让一步,东太后便进一步,照着这样下去,莫说俺们做奴才的将来没有饭吃,便是俺太后将来,也没有立足的地方了。”这几句话正说在慈禧太后的心眼儿上,便点点头说不错。   从此以后,安德海便常常在慈禧太后跟前献计,如何专权,如何结党。又常常出宫到荣禄家里去商量事体。那恭亲王也在背地里随处侦探安总管的行为。他们的事体,恭亲王统统知道,常常去奏明慈安太后,要下安德海的手。那慈安太后总碍着慈禧太后的脸面,不好意思动手。   有一天,恭亲王为江南的军务,进宫去见慈安太后。慈安太后叫他去请慈禧的旨意。那恭亲王走到西宫门口,只见安德海在前面走着,也走进西宫去。安德海明明瞧见恭亲王的,他也不上前去招呼,竟大模大样地走进宫去。恭亲王心中不觉大怒,但他在宫门外却被太监们挡住了,说太后有事。恭亲王没奈何,只得忍着气,在宫门外候着。谁知直候到天色快晚,还不见传见,把个恭亲王气得不住的顿足,气愤愤地走出宫去。见了醇亲王,便说道:“安德海这奴才如此无礼,俺非杀他不可!”   原来这一天慈禧太后在宫中,尽和安德海商量到山东去采办龙衣的事体,却不曾知道恭亲王在宫门外请见。那安德海原是看见恭亲王进宫来的,却故意不叫太监们通报,有意捉弄恭亲王的。安德海得了慈禧太后的密旨,便悄悄的出京,动身到山东,预备下江南,替慈禧太后置办龙衣锦缎去。照清宫的祖宗成法,做太监的不许出京城一步,如查得有太监出京的,便立刻就地正法。如今这安德海出得京来,非但不知道隐瞒,反沿途招摇,借着慈禧太后的威势,自称钦差大臣,一路上搔扰地方,逼勒官府。那山东地方官,被他敲诈得叫苦连天。他坐着大号太平船两只,船上插着日形三足鸟旗,一面船旁又插了许多龙凤旗帜,带着许多美貌的童男童女。又沿途传唤官妓,到船上供差,品竹调丝。船在水中央走着,两岸闲着的人,站得密密层层,好似打着两重城墙。   船过德州,正是七月二十一日,是安太监的生日。安德海便在船中大做起生日,在中舱里陈放着龙衣。有许多男女上船去对他拜着。这消息传到德州知州赵新耳朵里,知道太监私自出京是犯法的事体,便亲自带了衙役赶上去查拿,那安太监的船已去远了。赵知州不敢怠慢,便亲自进省去禀报山东巡抚丁宝祯知道。接着又有各府县的文书寄到,众口一词,说安太监如何骚扰地方,逼勒官府。那丁宝祯听了大怒,一面动公文给东昌、济宁各府县,跟踪追拿;一面写了一本密奏,八百里文书送进京去,专奏与慈安太后知道。那天恭亲王正在军机处,接到了这一本奏章,一看也不觉大怒。便袖着这本奏本,匆匆赶进宫去请见慈安太后。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安德海好货取祸 郑亲王贪色遭殃   却说恭王接了丁宝祯一道密折,知道安总管私自出京,在山东地方十分骚扰。他看了这奏章,不觉又愤怒,又欢喜。愤怒的是安德海胆大妄为,欢喜的是安德海恶贯满盈,如今趁此机会,可以杀了安德海,重振朝纲。恭王进宫去的时候,已把杀安德海的谕旨拟就,连丁宝祯的奏折一齐上呈慈安太后观看。慈安太后看了大骇,说道:“这奴才如此妄为,还当了得!他如今连俺家的祖训也不顾,俺也顾不得西太后的情面了,总是国法家法要紧。”说着,立刻在那谕旨上用了印,恭亲王拿着就走。   这时西太后正由太监李莲英传了一班戏子来,在长春宫里听戏。西太后于戏曲一道是很有心得的,如今传的又是内城的著名角儿,早把个西太后听出了神,所以恭亲王在暗地里进行杀安德海的事体,西太后那边一点风声也没有。那了宝祯上了密折以后,不多几天,便接到内廷密旨了。丁宝祯看时,见那谕旨上写道:   据丁宝祯奏太监在外招摇煽惑一折,德州知州赵新,禀称七月间有安姓太监,乘坐太平船二只,声势炫赫,自称奉旨差遣,置办龙衣。船上有日形三足鸟旗一面,船旁有龙凤旗帜,带有男女多人,并有女乐,品竹调丝,两岸观者如堵。又称本月二十一日,系该太监生辰,中设龙衣,男女罗拜。该州正在访拿间,船已扬帆南下。该抚已饬东昌济宁各府州,饬属跟踪追捕等语。览奏深堪骇异!该太监擅自远出,并有种种不法情事;再不从严惩办,何以肃宫禁而儆效尤?着马新贴、张之万、丁日昌、丁宝祯迅速遴派干员,于所属地方,将六品蓝翎安姓太监,严密查拿;令随从人等,指证确实,毋庸审讯,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饰。如该太监闻风折回直境,即着曾国藩一体严拿正法;倘有疏纵,惟该督抚是问。其随从人等,有迹近匪类者,并着严拿,分别惩办,毋庸再行请旨。将此由六百里各密谕知之。钦此。   安德海伏法以后十天工夫,慈安太后又命恭亲王拟第二道谕旨。上面写道:   本月初三日,丁宝祯奏据德州知州赵新禀称,有安姓太监,乘坐大船,捏称钦差,置办龙衣;船旁插有龙风旗帜,携带男女多人,沿途招摇煽惑,居民惊骇等情。当经谕令直隶山东江苏各督抚,派员查拿,即行正法。兹据丁宝祯奏,已于泰安县地方,将该犯安德海拿获遵旨正法;其随从人等,本日已谕令丁宝祯分别严行惩办。我朝家法相承,整饬宦寺,有犯必惩,纲纪至严;每遇有在外招摇生事者,无不立治其罪。乃该太监安德海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种种不法,实属罪有应得。经此次严惩后,各太监自当益加儆惧。仍着总管内务大臣严饬总管太监等,嗣后务将所管太监严加约束,俾各勤慎当差。如有不安本分,出外滋事者,除将本犯照例治罪外,定将该管太监一并惩办。并通谕直省各督抚,严饬所属,遇有太监冒称奉差等事,无论已未犯法,立即锁拿奏明惩治,毋稍宽纵。   西太后见了这两道谕旨以后,才知道那安德海已经正法,她不觉又伤心,又愤怒,又惭愧,便也不顾太后的体面,气愤愤的直赶东宫去。那慈安太后正在宫中午睡,听说西太后来了,还不知什么事体,忙起来迎接。那慈禧太后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许多宫女太监,声势汹汹。慈禧太后待到走进慈安太后的寝室,也不向慈安行礼,气愤愤地在椅子上一坐;那脸儿气得铁也似青,只是不做声。倒是慈安太后笑吟吟的上去问道:“怎么气得这个样子?”那慈禧太后见问,便放声大哭,又撞着头,又顿着脚,多少宫女上去拉劝都劝不住。把个慈安太后吓怔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慈禧太后哭到伤心的时候,便抢到慈安跟前,仆的跪倒;一头撞在慈安太后的怀里揉搓着。一面哭喊着道:“太后原是正宫出身,俺是婢子出身。如今婢子犯了法,求正宫太后赐我死了罢!”弄得慈安太后好似丈二金身,摸不着自己的头脑;只得忍着气,拿好话劝她起来。   慈禧太后止住了哭,才正颜厉色的质问慈安太后。说:“杀安德海的事体,为什么不和俺商量?先帝在日,俺还不曾封后,还常常叫俺商议朝政来;如今做了皇太后,这杀安德海的事体,为什么不和俺商量,却和六爷去商量?这不但六爷眼中没有俺这个皇太后,且在太后眼中,也明明是瞧俺不起。如今我不求别的,只求太后赐俺一死,免得俺在皇上跟前丢脸。老实说一句话,那安德海是俺打发他到山东去的;如今杀了安德海,明明是剥俺的脸皮,叫俺在宫中如何做得人呢?”说着又大哭起来。   慈安太后是一个幽娴贞静的女子,如何见过这阵仗儿,早气得手脚索索的抖,说不出一句话来;挣扎了半天,才挣扎出一句:“俺从此以后不问朝政了,诸事听凭圣母太后管理去。本来皇上是圣母皇太后的皇上,俺只求老死在宫中,吃一口太平饭儿,便也心满意足了。”慈安太后说着,也不觉流下眼泪来。   两宫正闹得不得开交的时候,忽然说万岁爷来了。这时同治皇帝也有十二岁了,身材长得很高大,穿着轻衣小帽,十分清秀。他走进屋子来,向两宫行过礼,便问皇太后为什么生气。慈安太后便告诉他杀安德海的事体。原来同治皇帝年幼,素来不问朝政,终日里在皇宫里游玩着,一切事体都由两位太后主政。所以杀安德海的事体同治皇帝并不知道,如今听慈安太后说了,才哈哈大笑道:“这个王八羔子狗奴才!杀得好!”慈禧太后听皇帝骂人,把脸也变了颜色,忙站起身来回宫去。这同治皇帝也不理会,带了谙达太监们到内苑游玩去了。   你道这同治皇帝为什么这样切齿痛恨安德海?原来安德海在宫中掌权日久,那三四千太监,趋附他的也有,怨恨他的也有。安德海人又长得漂亮,专在西太后跟前伺候;西太后这时年纪也只二十七八岁,正在盛年的时候,又爱和太监说笑。便有许多人说安德海并不是真太监,是外边人混进宫来,行从前吕不韦和嫪毒的计策。同治皇帝年纪虽小,人却十分乖觉;听了旁人的言语,心中本已十分恨这安德海了。后来安德海得了慈禧太后的欢心,越发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他连皇帝也侮辱起来了。   有一天,安德海正和一班太监们站在太后寝宫的廊下说闲话,远远地见皇帝走来;那太监们个个垂下手,上去请过安。惟有那安德海不独不上去请安,他连手也不垂下。那皇帝便大怒,便喝叫:“拉去!用家法!”那安德海才害怕起来,忙跪下来碰响头求饶。慈禧太后在屋里听得了,便把皇帝唤去了,反狠狠地将皇帝训斥了一场;说安德海是先皇手里得用的奴才,便有小过失,也须先请太后的示,才能动家法。几句把个小皇帝气得在背地里拿小刀砍着他玩弄的泥人的脑袋。伺候皇上的太监,问皇上是什么意思?那皇上恶狠狠地说道:“是杀小安子。”如今听说安德海被慈安太后传旨正法,皇上心中如何不喜。   讲到这位同治皇帝,因自小生长在圆明园和热河行宫的,那两处地方的宫禁,却没有大内的一般森严,离街市又近,自幼儿便有太监们抱他到市上去游玩。后来长大起来,那市井一切游玩,和街道上热闹的情形,他都看在眼里。如今进得京来,自己又做了皇帝,殿陛森严,宫庭寂寞,把个活泼的小皇帝关得心中十分烦闷。便有一班小太监伴着皇上,想出种种游玩的法子来,哄着皇上。什么踢气球,踢毽子,游水,跑冰,弄船,唱戏各种游戏都玩着。玩到高兴的时候,皇上也夹在里面玩。那恭亲王的儿子载澄,也和同治皇帝同年伴岁,同治皇帝在圆明园在热河,都是载澄和他做伴玩耍的。如今两人多年不见了,同治皇帝把他传进宫去,两人依旧在一块儿玩耍。那载澄又是一个淘气的小孩子,在京城各处地方游玩,又学得许多淘气的游玩法儿,他两人都拿小太监做玩物。   后来,同治皇帝又想出一个“掼交”的法子来。那“掼交”的玩法儿,要身材瘦小,腰肢灵活,先拿一张板凳,叫小太监站在板凳上面,那上身向后弯转去,手尖儿接着自己的脚后跟,肚子挺起,一个身体好似一个蔑圈儿,再把两条腿摔过去接着手尖儿。这样子掼着,愈掼得快愈好。掼到七八十个,那板凳面上的地位一丝也不许移动。那班小太监初练的时候,不免腰肢生硬,被皇上用两手在他肚子上硬按下去,立时吐出血来死的也有,把腰骨按断的也有,从板凳上摔下来磕破脑袋立刻死去的也有。一天里面总要弄死几个小太监来,任你太后如何劝说,他总是不听。后来这掼交的事体,宫里的小太监人人会了,一时把这法子流传到外面去,顿时京城里面各戏园里都学习起来。同治皇帝年纪到了十四岁,智识渐渐的开了,再加上载澄在一旁提调着。便慢慢的找宫女玩儿去了,一时被他糟蹋的宫女,也不知道有多少。后来还是慈安太后暗地里留心看出来,便对慈禧太后说,要给皇帝提亲事了。   这时慈禧太后自从和慈安争闹以后,便老实不客气,凡事独断独行。每天垂帘听政的时候,遇有大臣们奏对,慈禧也不和慈安商量,也不待慈安开口,便自管自下谕旨。慈安看看没趣,从此着着退让,连临朝也不临了。恭亲王虽是忠心于慈安的,但见慈安没有胆量,自己又要保全性命,只得转过方向来,竭力去联络崔总管李太监,托崔李两人替他在慈禧太后前说好话。那慈禧太后初时知道安德海的事体是恭亲王主谋的,便把恭亲王恨入骨髓,常常想借别的事体革去他的职。后来还是荣禄劝住,说六爷不但是皇家近支,且是先朝顾命之臣。再者先皇有密诏在他们手里,怕逼他们狠了,他们索兴拿出密诏来,于太后脸上不大好看。慈禧听荣禄的话果然不错,便只得暂时罢手。那荣禄却在暗地里拉拢恭亲王,他知道恭亲王是一朝顾命,无论如何总是排挤不开的,还不如笼络他,叫他帮西太后的忙。这时恭亲王正在势孤的时候,见有人来招呼他,他乐得顺水推船,倒在慈禧太后的这一面,处处谨慎小心,听慈禧太后的命令。   这慈禧太后添了一个大臣帮助,却也把她从前的仇恨一笔勾消。只可怜把慈安太后撇在宫里,冷冷清清的也没有一个心腹可以商量得的。但是在慈禧太后心中,还认做咸丰帝的密诏在慈安手中,还惧惮三分,不敢立刻下毒手。实则那张咸丰帝的密诏,早已不在慈安太后手中了,也不在恭王手中,却在醇王福晋的手中。当李莲英见了遗诏,去告诉西太后,西太后忙托人去求着醇王福晋。醇王福晋听了,立刻套车赶进宫去。走进屋子,恰巧咸丰帝断了气,醇王福晋趁众人不曾到来的时候,忙在皇帝身边搜得密诏,藏在衣袋里。她满拟拿去给慈禧太后看的,又怕从此多事,便拿去藏在自己家里,哄着慈禧太后,只说不曾拿到。这一来免得两宫多生意见,二来也叫慈禧太后心里有几分恐惧,不敢过于欺侮慈安,这原是很好的法子。到同治皇帝成年的时候,慈安和慈禧为了皇帝大婚的事体,双方又各起争执。原来同治帝年纪渐渐长大起来,于男女之间的事体,也有些一知半解;再加上同治帝在宫中随处乱闯,宫女们也不避忌;那太监们闲空下来,攒三聚五地也欢喜讲些风流故事。   这一天正是大热天。午后,太后正息着宴,那班太监围坐在穹门口纳凉,各人信口开河地说些闲话。内中有一个太监,便说起肃顺杀头的事体说:“肃顺临到砍头的时候,还拿十分龌龊的话骂着西太后。刽子手拿刀口搁在他嘴里,舌头也割破,牙齿也磕落,他满嘴流着血,还是骂不绝口呢。”另一个太监接着讲了肃顺父亲的一桩风流案件。肃顺的父亲,便是郑亲王乌尔棍布;肃顺是姨太太生的,那姨太太是回族家里的女儿,原是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