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十三朝演义 - 第 39 页/共 53 页

第七十三回 泣脂啼粉梦惊三更 画栋雕梁园付一炬   却说叶名琛在广东闹了乱子,惹得各国联军打破广州城,又调动海军,进逼京津。朝廷派了桂、花两大臣与各国讲和,赔了七八百万两银子,总算把这件事体暂时和缓下来。在条款上原写明赔款付清后,联军才把广州城交还中国,如今联军在广州城里,一住两年半,看看绝无交还的意思。便有一个佛山镇团练兵的头目,忍不住一肚子的气愤,他想想广东这件祸事,都是英国领事巴夏礼闹出来的,害得中国赔款割地,丧师辱国。他便出了一张告示,说愿出一千两银子的赏格,买那英国领事巴夏礼的脑袋。那巴夏礼听了,不觉吓了一跳。这时英国公使还在上海,巴夏礼便打了一个电报到上海去,告诉这件事体。英国公使听了大怒,便动公文给桂良,要他奏革两广总督黄宗汉的职,还要逼着他立刻去解散团练兵。   桂良无可奈何,只得一面答应他,一面仍旧签定条约,一时暂不掉换。外国人见桂良不换条约,说他没有讲和的诚意,那英国兵船便开到长江一带去游弋,直到汉口地方。法国兵也到内地去乱闯,又到处设立天主教堂,地方官都吓得不敢出来说话。   这时,有一位满亲王名僧格林沁的,见外国人这样肆无忌惮,忍不住大怒起来,拉起一本拆子,奏参直隶总督谭廷襄,说他疏于海防。便亲自派人在大沽口修筑炮台,在海口打一道木桩,再拿铁链锁住港口。待到换约这一天,各国的兵船都开到天津来会齐。中国官厅送过照会去,叫他们兵船改道在北塘口下碇,不许他们在大沽口行动。那英国兵船如何肯依,便一定要开进大沽口来。他们见大沽口已有铁链锁住,便拿炮轰断,一面开进十三只小兵轮来,船头上插着红旗,和炮台挑战,逼向炮台开炮,拿炮轰打中国步兵。看看打胜了,便一拥上岸,抢上炮台来。炮台上开炮还击,打沉了几只小兵船,那上岸来的外国兵,也被中国兵杀死了几百名,又活捉得一个英国将军。英国兵船只剩下一只,逃出拦江河外面。那大兵船上见自己的兵吃了败仗,便退出大沽口,到旅顺、威海卫测量海势,慢慢地向南退去。   广东人民听得英国人吃了败仗,便急急修造船只,怕他再来报仇。由富商捐银三百万两,暗地里去送给英国人,求他不要打仗。英法两国公使,照会通商大臣何桂清,情愿遵守咸丰八年的条约。那桂清只求平安无事,无奈这时咸丰帝信任僧王的话,不答应外国人的要求,只答应他照道光年间的事体通融办理。又吩咐他仍在上海议和,不得率行北来;如有外国兵船再敢驶入拦江河的,必痛加剿办。一面由僧格林沁动用内币一百余万,经营北塘口。后来忽然有人主张在北塘口引敌上岸,咸丰帝却也说不错,便又吩咐把北塘口的军备尽行拆去。   那时翰林院编修郭嵩焘,上疏竭力说不可。北塘绅士御史陈鸿翌,也奏说不可撤去北塘兵备。咸丰帝不听他们的话,不到几天工夫,英国、法国的小兵船开进北塘,拔去港口的木桩。打头阵是英国将军额尔金,法国将军噶罗,带了一百多只兵船打进来。外国兵拖着炮车上岸,中国兵却不敢动手,只送照会叫他到北京去交换议和条约。外国兵到了这时候骑虎难下,如何肯依,便催动各国联军一万八千人,从北塘打进内港。这时适值潮退,外国兵船一齐搁在浅滩上,他们只怕中国兵在两岸夹攻,便挂起白旗,假做求和的样子。中国兵见了白旗,果然不敢攻打。待到潮涨水大,那兵船上便出其不意,直扑上岸来。炮火连天,把中国兵打得四散奔逃。一万八千联军,直打到新河地方。僧王带领三千劲旅上去抵敌,无奈外国兵营里炮火厉害,枪弹如雨,一阵子打,可怜三千个骑兵打得只剩七个人。   新河陷落以后,看看大沽危急。皇上便命大学士瑞麟带领京中的八旗兵,到通州去防守。那联军果然进逼大沽,拿开花弹攻打北岸炮台。开花弹落在火药库里,一声轰天价响,烈焰飞腾,把巍巍一座炮台打倒,提督乐善死在炮火里。这里僧王正驻兵在南岸,见了这个样子,忙退兵到通州的张家湾地方。看看天津也保守不住了,告急的文书,雪片似到得京里。   咸丰帝看了,心中一急,旧病复发。一面命桂良到天津去议和。那桂良送照会到英国公使衙门里去,那公使回了一个公文,说要增加赔款,开天津为商埠;还要每国酌量带领兵队,进京去换约。皇帝在病中,性子十分暴躁,听说外国人要带兵进京来,又听说英国派的议和大臣便是巴夏礼,心中越发生气,便下旨一律拒绝。   英法各国兵队,见中国皇帝无意讲和,便又进兵攻打河西,进逼通州。那北京地方的人心,便顿时慌乱起来。咸丰帝听孝贞后的话,连夜从河南把胜保召进京来,命他带领一万禁兵,到通州去抵挡外国兵。一面由怡亲王载垣,邀集英法各国公使,开一个宴会。吃酒中间,载垣提起议和的事体。那巴夏礼大声答道:“如欲讲和,非面见中国皇帝,并须每国带兵二千名进京去,才可开议。”这样凶横的条件,叫载垣如何答应得下来?只得回答说:“这事须请旨才能答复。”巴夏礼见怡亲王做不得主,便也闭着嘴不说话了。任你载垣如何去和他敷衍说笑,他总是闭着眼假睡在榻上,给你个不理不睬。载垣无奈,只得不欢而散。   第二天,接连的报马报进军情来,说通州胜保的军队大败,僧、瑞的兵也败退下来,英将额尔金带领大队外国兵,快要打进京来。整个京城顿时闹得沸反盈天。那大学士端华和尚书肃顺看看时势危急,便在半夜时候到圆明园去请见皇上。咸丰帝这时病势很重,孝贞后早晚在一旁伺候着,懿贵妃在房中料理汤药。忽传说端华和肃顺请见,皇帝知道大事不好,把他吓得脸色惨白,浑身索索地打颤。孝贞后一面传御医进来请脉下药,一面把这两位大臣传到御榻前来问话。肃顺把外面的军情一一奏闻。又奏称如今外国兵来势猖狂,皇上万乘之躯,自宜从早出狩,住在万安的地方。咸丰皇帝说:“现在昏夜,朕身体又十分疲乏,到什么地方去好呢?”当时大家商量了一会,还是孝贞后有决断,说:“俺们不如到热河去走一趟罢。”皇上听了,也点头称是。   当时那御医还不曾走,便奏说:“快把鹿血拿来请皇上服下,便立刻可以增长精神,加添气力。”早有太监去杀翻两头花鹿,取得血来,还是热腾腾的,咸丰帝吃下一碗去,果然立刻身体旺壮起来,精神也有了。便传谕恭亲王留守京师;着肃顺统率御林军,随往行宫,端华照料园里的事体。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好好一座圆明园,顿时闹得人仰马翻,莺啼燕咤。咸丰帝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自己坐了一辆园中的黄盖车。肃顺在半夜里去打开车行的门来,雇得四辆敞车,车上面略略遮盖些芦席。一辆请孝贞后抱着皇子载淳坐了,其余三辆,便有许多妃嫔宫女们抢着坐。可怜一辆车子,挤着五六个妃嫔,挤得她们腰酸骨痛。内中一位懿贵妃,她平日席丰履厚,何等娇养?如今从半夜里逃出园来,吃尽苦楚,早见她娇喘细细,珠泪纷纷。此外还有许多妃嫔宫女,坐不着车子的,只得互帮率引,跟着皇上的车子,哭哭啼啼的走去。内中有几个平日和太监要好的,便有太监们来背着她走了一程,沿途雇得骡马,扶她爬在骡马背上走去。   懿妃在车子里簸荡了半夜,早把她的头发也撞散了,额角也撞肿了;她伤心到极点,便在车里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看看到了天明,一瞥眼见那肃顺赶着一群骡马,从她车旁走过,懿贵妃这时也顾不得了,便一手掀开了车帘,提高了娇滴滴的喉咙,唤着:“六爷!六爷!俺的车子破了,求你六爷做做好事,替俺换一辆好的车子罢!”说着不觉柳眉紧锁,双泪齐抛。那肃顺正要趱程赶上皇上的车子去,听了懿贵妃的话,便答道:“在这半道儿上,哪里来的好车子?俺们等赶到前站再说罢。”说完便马上加鞭,急急跑向前面去了;停一会儿到了一个镇上,一行车马,一齐停下来打尖。懿贵妃四处留心看时,不见有肃顺;便向身旁的太监打听时,知道他正在皇上跟前奏事。那太监替她跑去,候肃顺奏完了事下来,便上去对他说:懿贵妃要换一辆车子。那肃顺听了,把头摇了一摇,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还有空工夫办关防差使吗?”   第二天,懿妃又在路上遇到肃顺;懿贵妃实在支撑不住了,便哭着唤着六爷,要求肃顺替她换一辆车子。肃顺听了,陡的放下脸来,冷冷的说道:“如今在逃难的时候,哪比得上太平日子?在这荒山野地里,到什么地方去雇新车子呢?不是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俺劝贵妃还是安分些罢;在这个时候,有得一辆破车子坐,已是万幸了。贵妃不看见路旁还有许多贵人宫女,哭哭啼啼走着的吗?贵妃可曾看见那中宫坐的也是一辆破车子,和贵妃坐的一模一样的吗?中宫不叫换新车子,贵妃却要换新车子;贵妃是何等样人,怎么可以越过中宫去呢?”肃顺说完几句话,又把鞭子打着马,飞也似的跑上前去了。懿贵妃这时无可奈何,只得咬牙切齿地骂道:“好大胆的奸贼,过几天看俺的手段罢!”   不多几天,帝后和妃嫔皇子一班人,到了热河,在行宫里住下。一面下谕给恭亲王,着他去联军主帅早日议和。一面仍着僧、瑞两军,调兵把守海淀。那僧王把个巴夏礼恨人切骨,他想了一条计策,把巴夏礼诱进营来,伏兵齐起,把巴夏礼擒住,送进京去监禁起来。英国公使见捉了巴夏礼,十分恼怒,向恭亲王索还巴夏礼甚急;胜保也传檄江南,叫各军勤王。一时里僧王部下的鲍超,袁将军部下的张得胜,安徽团练苗沛霖,带了军队,陆续都到了京里;外国兵见中国调来了许多兵士,便也不敢十分胡闹,只是照会恭亲王,限他三天,把巴夏礼交出来。恭亲王不肯,要他把兵队退到天津去,才肯开议和局;英国公使也不答应。恭亲王无法可想,便邀同周祖培陈孚恩联名上奏行在,说外人十分强悍。   咸丰帝身体本来是淘空了的,再加上那天半夜出奔,一路上受了些风寒,到了热河,病势越发厉害。孝贞皇后为保全皇帝性命起见,所有一切外间事体,都一起捺住;大事叫恭亲王在京中便宜行事,小事便没奈何自己每天看着奏章,时时和端华、肃顺两人商量取决。又因懿妃办事敏捷,料事很明,口才也好,笔下也快,便也叫她帮着办理朝政,每逢到疑难不决的时候,懿贵妃便一言立断。因此咸丰帝反得逍遥事外,静心调养;御医也跟来,每日替皇上诊脉下药。圆明园中养着的几百头鹿,这时也送到行宫来,每天吃着鹿血;看看那皇帝的身体,一天一天的健朗起来。   总管太监安德海,每天服侍着皇上,又领着皇上在行宫内苑里游玩。这热河行宫,虽在北地荒凉的地方,但是经过从前乾隆、嘉庆几朝极意经营,便一样的花明柳媚,莺歌燕唱。咸丰帝看了这情景,不觉起了无限感慨。他想从前在圆明园中,何等风流,何等快乐;如今空落落的一座园子,虽说一般的花娇柳媚,但是那些六宫粉黛,都不在眼前,春色撩人,不觉动了无限相思。是皇后的主意,一切朝廷大事,都不叫皇帝知道;总叫安德海带领太监们伺候着皇上,自己也避开,不常和皇上见面。怕的是皇帝多动情欲,伤害身体;又禁止懿贵妃和别的妃嫔亲近皇帝。皇上见了她们,想起从前园中的情形,多么伤心,因此也不愿去召幸她们。但是看看皇上的身体,一天比一矢强健,终日在行宫园中养病,闲得无事可做,只是长吁短叹。安德海知道皇上的心事,便悄悄地在行宫外面,找了几个粉头来,陪伴着皇帝。这一天,皇帝却欢喜起来。从来做皇帝的睡女人,总是堂堂皇皇的;惟到如今却是偷偷摸摸的玩着。女人越是偷偷摸摸,越觉得有味。   咸丰帝因在行宫里玩得不舒畅,索兴由安德海领着悄悄地到宫外嫖院子去。这热河地方,本来不是个小去处;来往关外的客商很多,平日也有几家娼寮。如今皇上出幸,那文武百官,都随从在行宫里,使热河的市场,顿时热闹起来。那百官们都是不曾带得家室的,大家都找窑姐儿玩耍去;因此竟有几家上等的窑姐儿,从天津、北京赶来做买卖。皇上便也悄悄的在这几家上等窑子里玩耍。   咸丰帝是久病之后,身体不曾复原,如今在窑子里日夜纵乐,早把个身体更淘虚了。到了秋初时候,竟狂吐起血来;把个孝贞后和满朝文武,急得走投无路。传了三四个御医进去,日夜诊脉处方。虽说把吐血止住了,但是那身体看着一天瘦弱一天。咸丰帝知道自己是不中用了,便把孝贞后和懿贵妃传进来,日夜陪伴着,又常常问起孝贞后那联军的事体。孝贞后起初劝他不必劳心,且管养病;无奈咸丰帝一定要看奏章,孝贞后拗他不过,便把外间送进来的奏折,每日由懿贵妃在床前朗声诵读给皇帝听。才知道恭亲王和各国公使商量,改在通州会议,外国人也不答应。皇上严谕恭亲王,须不失朝廷体面,那恭亲王便不敢轻言讲和。   两面相持不下,英法联军便恼怒起来,要立刻攻入海淀;所有皇宫左右的禁卫军队,见外国兵来了,便一齐溃散。恭亲王站脚不住,便逃到广安门外长辛店去躲避,由瑞麟出面,和步军统领文祥商量,把巴夏礼释放出来。谁知这巴夏礼因为被中国皇家监禁,心中又惭愧又愤怒,他出来的时候,忿无可泄,便悄悄地走到圆明园里去放一把火。这时御林军已逃得一个不留;园里的太监们,见皇上走了,他们也散了桃园,个个回家去了,所剩几个老弱妇女在园里,有谁能救得这火?这时西风又大,园里的亭楼造得密密层层,一霎时满园都燃烧着了,只见天上起了一片红云。可怜这画栋雕梁,金迷纸醉的一座圆明园,足足烧了三日三夜,烧成了一片瓦砾场。   这时,做书的急要交代的是住在园中的四春:那牡丹春原生得最是聪明,她见宫中汉女,有被兰贵妃捉去活活打死的,有私自逃出园去后,被侍卫们捉回来活活吊死的;她知道都是汉女的打扮与旗女不同,在宫中容易辨识,一旦有事,也不容易逃走。她便刻意模仿旗女的打扮,平日跟一班宫女十分要好,跟着宫女学得梳头擦粉,以及旗女种种的礼节。她到高兴的时候,一般的梳着大头,穿着旗袍,脚下登着粉底鞋,脸上擦着浓浓的胭脂,嘴里说着一口十分流利的京片子,望去活似一个极漂亮的旗下宫妃。只因她待太监宫女们好,那天皇上仓皇出走的时候,早有太监报信给她。牡丹春原是旗下女人打扮,得了这个消息,便也慌慌张张夹在宫女队里,逃出园去。她身边原积蓄下几个钱,便动身到天津,搭轮船到苏州,回到自己家里。她母亲还在,后来由她母亲做主,嫁给一个读书人,一双两好的过着日子。要知其余三春如何下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防懿妃文宗草遗诏 立怡王肃顺夺国玺   却说圆明园偌大一个花木胜地,被巴夏礼付之一炬之后,顿时烟消雾灭。那四春之中,要算牡丹春的结果最好。那海棠春进得园来,因想念金宫蟾想得厉害,不到一年功夫,在咸丰帝最宠爱的头里,她便郁郁而死。只有杏花春得到皇上宠爱的日子最多,她手头积蓄的钱也最富。她在宫中和谁都没有交情,无论什么人托她在皇帝跟前说一句话,她总非钱不行。因此宫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恨她的。但是杏花春手头的钱一天多似一天,她有二十万两银子,托她主母放在外面生息。此外零零星星三万五万的,都由总管太监替她拿出去存放在钱庄里。她自己的屋子里,还存着二三千两黄金,此外金珠首饰不计其数。只因她平日待人不好,到了出事体的这一天,那班宫女太监们各自逃命,也没人去通报她。待到天明,杏花春从枕上醒来,皇上已去了,园里已是天翻地覆似的闹成一片。杏花春正要起来打听时,早有一班年老的太监宫女们,恶狠狠地打进房来,便在床上大家齐动手,把杏花春活活勒死,把她所有的金银珠宝抢掠一空。可怜一个脂粉娇娃,她尸首挺在床上,直到浑身腐烂,也没人来收拾。   再说那陀罗春。自从她进得园来,每日在一座小庵里长斋礼佛。宫中人人见她可怜,到皇上临走的一天,便有管宫太监悄悄的去告诉她。陀罗春自进园来,早把死生置之度外,听了太监的报告,她也不惊惶,依旧念她的经卷。直到园中的宫女太监们俱已走尽,便有一个小太监来劝她出园去。又说:“如今园里没有人查问,尽可以放胆出园回家去。”陀罗春听说可以回家,不觉心中一动,便也略略收拾些细软物件,跟着小太监走出庵来。看看满园荒凉,到处尘封,她心中起了无限感慨。回心一想,如今家里母亲为她死在宫里了,便是要回去,也没有家了。生成一个薄命人,便是出得园去,也没有好日子过的。她便起了一个决心,这时正走到“万方安和”的卐字桥上,看看那小太监在前面走着,她便出其不意地一纵身,向池心里一跳,只听得噗通一声,那池面很大,陀罗春一个娇小身躯,早不知荡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时候园中静悄悄的,四面不见一人,也无处可以求救,倒累得这小太监,对着池子大哭一场。这陀罗春溺水以后的第七天上,那圆明园便遭了火灾。寂寂一座园林,一任那狂风烈焰把它卷得寸草全无。   圆明园被毁的消息传到行宫里,把个咸丰帝气得病势越发加重。厉害的时候还晕绝过去几回。那英法联军又声称要攻打紫禁城。孝贞后得了这个消息,忙传谕给恭亲王,叫他从速议和。这时有一个俄国海军少将,名叫普查钦的,他见有机会可乘,便去鼓动俄国公使名伊格叶替耶夫的,出来排解,劝英、法两国和中国议和,照道光年间的和约,增加九条,法国也增加十条和约,把天津开做商埠。赔偿英国兵费银一干二百万两,赔偿法国兵费银六百万两。这和约奏到行宫里,咸丰帝把端华、肃顺两人召进宫去商议。那端华、肃顺两人,和恭亲王是素来不对的,当下看了这和约,便说道:大爷办事如此不中用,照此下去,将来俺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咸丰帝这时也拿不定主意,因为孝贞后和懿贵妃是素日与闻朝政的,便也把这一后一妃唤来,和她们商议。这孝贞后是忠厚人,见如此大事,却一时不敢下断语。独有那懿贵妃,她却大着胆侃侃而谈。说:“如今兵临城下,外国人不满所欲,决不甘休的,这件事错在当初那班耆英、牛鉴、桂良、花沙纳混蛋手里!当初事尚可为,便一味的媚外误国,示弱乞和,以致铸成今天的大错。如今天子蒙尘   在外,京师危在旦夕,南有发匪之祸,北有捻匪之乱,内江未清,怎当得再有此外患?不如请佛爷乾机独断,就此准了他们的和约,一来外兵可以早日退去,二来佛爷也可以早日回銮,在宫中养病,总比在这行宫里诸事不便的强得多。”   一席话打中了咸丰帝的心窝。咸丰帝抱病在外,原天天想回宫去,当下便依了懿贵妃的主意,批准了和约。一面谕令恭亲王收拾宫殿,缮修城郭。直到秋末冬初,才把宫禁收拾停妥,联军也退出京了,仍由恭亲王领衔,吁请皇上皇后返跸。谁知这时候咸丰帝大发起哮喘病来,住在行宫里,一步也动不得,只得暂把回銮的事体搁起。懿贵妃带了皇子载淳,早晚在皇上榻前侍奉汤药。咸丰帝经此乱离之后,见了懿贵妃,想起从前的一番恩爱,便把从前的宿恨一齐忘去,渐渐的依旧宠爱她起来。   懿贵妃见自己又得了势,岂肯错过这个机会?她便拿出体己银子来,在宫里联络安、崔两个总管,又托崔总管暗地里去联络她的侄儿荣禄。却说懿贵妃的母家,原有一个弟弟名叫桂祥。懿贵妃住在“天地一家春”最得皇上宠爱的时候,真是言听计从,懿贵妃满意要把她弟弟提拔起来,做一个京官,在外面也可以和她通通声气。谁知这桂祥却是一个傻子,虽做了京官,却还是呆头呆脑的,一点事体也不懂。懿贵妃看看自己的兄弟不中用,便改变方针,一意提拔她的侄儿荣禄。   荣禄是一个聪明刁滑的人,他得了功名,便在满朝中拉拢。别人看他是宠妃的家里人,自然另眼相看。不多几年功夫,竟被他爬上满尚书的地位,在朝中也颇有权势。他见恭亲王是皇上亲信的人,便也和恭亲王好。这恭亲王也不知不觉落在他彀中,两人十分莫逆起来。如今见他姑母打发崔总管来联络他,姑侄一家人,没有不帮忙的。彼此心照不宣,由荣禄去联络恭王,从此恭王也做了懿贵妃一党的人。懿贵妃看看里外都已打点停妥,在皇上跟前,便慢慢的掌起权来。那孝贞后原是不会说话的人,凡有外来奏章,都由懿贵妃读给皇上听。皇上这时精神十分衰弱,凡事都叫送孝贞后决断去,这孝贞后又看懿贵妃生得比自己聪明有才情,便诸事和她商量。后来懿贵妃索兴独断独行,自己在奏折上批定了,再给孝贞后看,孝贞后心中不以为然,但她也无意争权,便一任她做去。   自有一班朝中大臣,打听得懿贵妃与闻朝事,便大家拿着整万的银子,走安、崔两总管的路子,去孝敬懿贵妃。懿贵妃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便也替他们在皇上跟前说说好话。偶然说几次,皇上却也不觉得,后来见懿贵妃尽替外面大臣们说好话,咸丰帝便觉得这妃子有些靠不住,心中便有些厌恶她起来。这时咸丰帝病势一天重似一天,懿贵妃知道皇上是不中用了的,便想到将来自己的地位,紧拉着皇子,天天在皇帝榻前絮聒。说:“佛爷只有这一个皇子,将来百年之后,总是这载淳继承大统了,如今外面大臣,颇有主张立长君之说,佛爷何不趁现在立定了太子,免得日后俺们娘儿吃亏。”咸丰帝听了,心知这是懿贵妃有意造谣,但是如今只有这一个皇子,将来这个皇位,总是逃不了是他儿子的了,便也乐得答应她。又安慰她:不必多心,将来总传位给你儿子,总给你升做太后。懿贵妃听了皇上这几句话,心才放下。皇帝害的是痨损病,那身体一天瘦似一天,精神一天委顿似一天,他心地却十分明白。他在病中,暗暗的留心懿贵妃的举动,觉得贵妃仗着自己将来可以做太后,便渐渐有些跋扈起来,有时甚至和孝贞后对口,不肯相让,有时外面有奏章送进来,贵妃便不和孝贞后商量,竟自独断独行批交出去。咸丰帝心知这贵妃将来是不得了的人,心中十分愤怒。觑着懿贵妃不在跟前的时候,皇帝便把肃顺召到床前来。这时孝贞后也陪在床前。咸丰帝气愤的对肃顺说道:“懿贵妃十分跋扈,留此人在世,将来必是皇家的大害,朕打算趁朕未死之前,赐她一死,除了宫中的大祸。”那肃顺听皇帝说出这个话,吓得他只是爬在地下碰头,不说一句话。停了一会,皇上又说道:“不然,朕留下遗旨,朕死以后,便将懿贵妃殉葬。”   孝贞后到底是忠厚人,听了皇上的话,觉得懿贵妃甚是可怜,便替贵妃再三求恩说:“懿贵妃生有皇子,母以子贵,万岁便格外开恩,饶她一二。万岁若赐她一死,将来皇子继位,追念生母,叫他何以为人?”孝贞后说得声泪俱下。咸丰帝也感动了,便说道:“朕如今看在皇后面上,饶她一死,但是这懿贵妃是阴险刁刻的人,朕死以后,无人可制得住她,朕如今须写下遗诏,使她不敢放肆。”说着,便竭力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命肃顺端过笔砚来,就床上写下遗诏。道:   咨孝贞太后:懿贵妃援母以子贵之义,不得不尊为太后;然其人绝非可倚信者,即不有事,汝亦当专决。彼果安分无过,当始终曲予恩礼;若其失行彰著,汝可召集廷臣,将朕此旨宣示,立即诛死,以杜后患。钦此。   写毕,叫皇后在诏书上写下名字。又叫肃顺也写下名字,便交给孝贞后收下。那孝贞后正要收藏,忽然又交还皇上,奏称:“这诏书也得传示外臣,请恭亲王来此,写上名字。将来万一有事,也得内外相应。”皇上听了皇后的话,也说不错,便一面下谕传恭亲王奕?,火速赶赴行在,一面暂把这遗诏收藏在枕边。   这时,懿贵妃在皇帝左右,早已布下耳目,她见皇上情形,对她一天冷淡似一天,心知有些不妙,便在背地里嘱咐安、崔两个总管,留心察看动静。这一天,皇上和皇后肃顺两人密议的事体,崔总管在窗外也略听得一二,只是不敢久站在窗下,怕被人看见,因此皇上说的话,他也不曾听得完全。心知是不利懿贵妃的,便忙去通报与懿贵妃知道。懿贵妃听了,心中十分害怕,一时也估料不出什么事体来,满心焦躁,害得她几夜不曾阖眼。恰巧有一个机会到了,皇上病了多日,身体睡在床上,骨瘦如柴,觉得十分酸痛,颇想人在身上捶捶。那时有一个姓陆的御医,他是懂得推拿的,便按着穴道替皇上推着。皇上依旧是个不舒服。后来总管唤来一个太监,名叫李莲英的进来,替皇上按摩着。这李莲英原懂得这按摩法子的,当下替皇上按摩着,经过他按摩的地方,筋骨都十分舒适,按摩到胸口,皇上便沉沉睡去。从此皇上十分喜欢这个李莲英,每日非把他传进宫去按摩一次不可。   李莲英也十分乖觉,他趁皇上闭上眼睡去的时候,便抬起头来留心看这屋子里的情形。他一眼见皇帝枕头边露出一只纸角儿来,只见得“其人绝非可倚信者”一句,他知道这一张纸,总与一个人有利害关系的。他一转念,便想到懿贵妃,莫非这上面说的是懿贵妃么?也便大着胆儿,伸过手去,把纸角儿拉出来一看,把遗诏上面的话统统看在肚子里。这时李莲英身后站着一个人,便是崔总管。他们原是同通一气的,李莲英便不在意,正想把这遗诏偷下来。忽然,孝贞后走进房来了,崔总管拿靴尖儿轻轻的踢着他,李莲英忙缩住手,拿一方手巾遮住那遗诏,退出来急急去告诉懿贵妃。   原来这李莲英是懿贵妃极亲信的人,进宫的年数虽不多,却深得懿贵妃的宠用。他本是河间地方人,在一家硝皮铺子里当学徒,人家都唤他皮硝李。家里十分穷苦,常常不得温饱。那河间地方有许多人是在宫里做太监的,崔总管恰巧住在他邻近,有时见崔总管告假回家,拿着许多金银回来,又说宫里如何好玩,如何有势力。这时李莲英年纪只有十六岁,却十分勇敢,听说宫中如此好玩,便瞒住了父母,把自己下身东西割去了,痛得晕绝过去。他父母请医生,用药擦抹,止住了血。他在床上睡了三四个月便平复了。他赶进京去找到崔总管,求他带他进宫去当一名小太监。崔总管留他住在自己下处,守候机会。   过了几天,恰巧懿贵妃要雇一个年轻的太监当梳头房里的差使,崔总管便把李莲英领进宫去。懿贵妃见他面目清秀,语言伶俐,便也欢喜了。又叫他试试梳头,这李莲英原是专门在女人身上用功夫惯的,他服侍起女人来,温存体贴,妩媚玲珑。如今第一次替懿贵妃梳头,便格外小心。懿贵妃十分爱惜自己的头发,又是怕头皮痛的,因此李莲英便放出轻灵的手段来,替懿贵妃梳成一个头,非但头皮一点不痛,头发一丝不脱,且那头样子梳得玲珑剔透。最叫懿贵妃欢喜的,他能每天换一个头样子,而且他换的样子,越换越好看。每一个样子总有一个吉利的名字,什么“富贵不断”头,“天下太平”头,“一团和气”头,“龙凤双喜”头。懿贵妃的脾气,最是爱吉利的,如今听见这许多吉利名字,不由得她不喜欢。李莲英还生成一张利嘴,到没事的时候,搬些乡下故事,村庄野话出来说说,又对上了懿贵妃的劲。懿贵妃最爱听故事,到气闷的时候,便传李莲英进房去讲故事。李莲英肚子里的故事真多,天天说着,也没有说完的时候。他人又生得聪明,无论什么笑话故事,都能随嘴编排得出来。说到发笑的时候,引得懿贵妃笑得前仰后合,伸手打他,骂他小鬼头!李莲英又天生成一副媚骨,任你如何打他骂他,他总是花眉笑眼的,懿贵妃到愤怒愁苦的时候,全靠着他解闷儿。   李莲英还有一件绝技惹人喜欢的是他自幼学得一副好嗓子,无论南北小调,京陕戏曲,他都能唱,而且唱来,抑扬宛转,十分动听。这一件又对上了懿贵妃的胃口。懿贵妃原是爱唱的,自从有了这李莲英,有时跟着学几句词儿,有时静静的听他唱几折京调,听到高兴的时候,便也夹在里边对唱着。满间屋子,只听得他两人咿咿呀呀的唱声。李莲英又最能体贴女人的心理,凡是女人的苦处,女人的性格,他都体会得出来。和那班宫女们谈起天来,句句说在女孩儿们的心窝里。因此上上下下的宫女们,都和他好。李莲英又懂得按摩的法子,懿贵妃每到骨节酸痛的时候,便传李莲英来替她按摩。说也奇怪,他按摩的时候,叫人浑身舒服,口眼都闭。因此种种,懿贵妃十分宠爱他,每晚留他睡在榻旁,到清醒的时候,和他谈些家常事体。李莲英也能迎会意思,屈意对答。   懿贵妃如此宠爱李莲英,倒把崔总管疏淡下来。李莲英心中感激贵妃的恩德,便处处帮着贵妃。如今在皇上枕边,见了这张遗诏,便急急地来告诉贵妃知道。贵妃听了,一时无法可想,打听得皇上病势十分沉重,她便天天带了皇子去坐在皇上榻前,借此可以监督着皇后的举动。这时恭亲王奕?也到行在来过,也在遗诏上写了名字。实在恭亲王暗地里已入了懿贵妃的党,便暗暗地把这消息去告诉荣禄。   这时,大学士肃顺,郑亲王端华,御前大臣额驸景寿,军机大臣兵部尚书穆荫,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礼部左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焦佑瀛等一班大臣,天天秘密商议,只怕将来懿贵妃仗着幼子的势力,窃弄大权。便打算俟咸丰帝死后,公劝怡亲王载垣为嗣皇帝。载垣知道懿贵妃生有皇子,自己强夺皇位,只怕群臣不服,便说皇子年幼,借托当今皇上有遗诏,命他为监国摄政王。无奈肃顺等一班人不答应,这件事体还不曾议定,那咸丰帝便死在烟波致爽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