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后艳史演义 - 第 10 页/共 18 页

那姓杨的却是云南丽江人,瘴雾蛮烟,自幼领受,箐崖藤峡,随地扳援,练就铁骨铜筋,生成豹头环眼。岑公征曲靖的当儿,玉科争先陷阵,已由目兵保举到都司,这一回攻打猪拱箐,姓杨的却难从陡壁悬崖,缒引着二三百名精健壮汉,从猪拱箐背后抄来。兵法说得好,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一班回苗,方负嵎自喜,哪知飞将军从天而下,陶新春、三春相顾失色,马连升亦惊惶不定,独有大红袍找着两口钢刀,上前抵敌。这时杨玉科有进无退,左手持的蛇矛,右手握的长刀,奋起神威,同大红袍战不了三合,已一矛结果大红袍的性命。那马连升、陶新春、三春,瞧着大红袍失势,三个人早一起上前,还有些苗兵回兵,呐喊助力,不消说得,上来的二三百名精健壮汉,分头去厮杀一班苗兵回兵。杨玉科以一人力战三将,一枝蛇矛,一口长刀,飞舞起来,仿佛似生龙活虎。那马连升左腿带伤,先自跑了;陶新春见势头不对,也就跳出圈子;独有陶三春仗着有些蛮力,使动一根镔铁大棍,七横八竖地乱打,这没有解数的家伙,岂是杨玉尹的对手,战到七八个回合,陶三春手中大棍,略松一松,又被玉科的长刀砍来,躲闪不及,陶三春也就身首异处。姓杨的得了这场战胜,同来的二三百名壮汉,无不以一当百,呼声动天,逢人便杀,不问是苗是回,总送入鬼门关那条去路。说也奇怪,这猪拱箐上本有二三万个回众,不消片刻,杀得人影全无,你道是什么缘故,原来陶新春同着马连升,已带领些战败回众,逃窜下山,径奔那海马姑去了。   不谈回众远扬,单讲杨玉科在猪拱箐,把回众囤积的粮草,并存储的财帛,一概搜括过来,然后轰轰烈烈,放着一把火,把一座山寨,烧得地坍土平,这才率众下山,却好岑营大队人马,也就到了。玉科见着岑毓英、马如龙,忙将上项事情细述一遍,毓英不由得将大拇指一翘说:“云阶,你是第一等好汉。   ”这时马如龙却有些没趣,大凡争胜的心,不拘何人,总是有的,忙说:“猪拱箐固然险恶,然而比之海马姑,还算不得。   那海马姑有座红岩山,高峰插天,下临南盘江,江水急流,行人上去,只有一线鸟道,如果有人扼守着山口,任是干军万马,插翅难飞。今日云阶攻破猪拱箐,便算战功第一,如其攻破海马姑,岂不是还在第一之上吗?”   杨玉科正在自鸣得意,不料马如龙冷言淡语,早激动他的英雄性气,也就冷笑着说:“战功第一不第一,那倒不甚轻重,但那海马姑并不是海外仙山,天上灵境,有一条路,总有一个人走,我这次倒要试试我个腿劲。”   毓英忙说:“支阶,你可不必赌气,我们还要相机而行。   我想这次进攻海马姑,却用着马如龙在山前诱战,你仍抄出红岩尖的后面,惟恐合掌文章,怕敌人有了准备。”   玉科沉吟一会说:“那敌人准备一定有的,但他有他的关门计,我有我的跳墙法,待到临时,不才自有理会。”   当下计议已定,毓英便派马如龙带领一万大兵,从海马姑迸发,离山十里,放炮安营。马连升同陶新春据守海马姑,却与苗民首领张项七伙合一气,那张项七对着马连升说:“现在督兵的马如龙,不是你弟兄吗,你何不前去把他勾结得来,一者做我们的臂助,二者解散大营的团体,这种计划,行是不行?   ”连升连连摇头,说了几个不行:“如今他已入了大教,同我便成敌国,我固不想找他,他也休想诱我。”   正说之间,山下的苗兵,早拾得一枝箭,箭头上还扎着一封书信,跑来递给连升。连升拆开一瞧,哈哈地笑了两声,忙转递与张项七。陶新春趁势也赶过来,同阅这信。原来不是别话,便是马如龙来招致连升,劝其早早投降,不失提镇的位置。张项七同陶新春齐声笑说:“恭喜!马兄有了这大大机遇了。”   马连升登时把眼睛一翻,急着赌咒说:“我要睬他,我便是猪狗养的!”   张项七、陶新春也就作急说:“我们一伙儿,不过开个玩笑,马兄倒认起真来。”   连升再狡猾不过,忙说:“这如龙既来诱我,我们何不前去赚他。”   张陶二位忙问计将安出,连升说:“由我前去诈降,你俩可领着大兵,我好在那里里应外合。”   张陶齐齐拍掌说:“这是再好不过。”   三人计划已定,连升赶写一封诈降书信,也扎在箭头上射将过去。   俗说此奸彼诈,这连升约降,固藏着阴谋,那如龙劝降,亦未尝不怀有诡计。到得第三天,马连升骑匹马,带领三四十个健壮,暗暗怀着利器,赶去见着如龙。如龙瞧连升到了,装出那握手欢迎、亲亲热热的样子,当下取出功牌奖札,留他在营歇宿,其实派人软禁住他。到得二更天气,忽然营外一声胡哨,张项七同陶新春厮杀过来,如龙原有着准备,彼此乒乒乓乓,噼噼啪啪,打个不止。打了一个更次,彼此没有个胜负,忽然红岩尖上,发出一道火光,一片山崩地裂的声音,好不害怕。奇了,这种怪现象,恶声浪,是从哪里来的?原来在日间连升诈降的当儿,杨玉科已做了手脚,预备几只小船,装载二百名壮士,多携带绳索长钉,趁流水划到红岸山脚下。时已傍晚,那陡壁悬崖,离寓披披的枯藤倒挂,好个杨玉科,捷如猿猴,首先爬藤上去,带着许多绳索,一节一节的仿佛挂着云梯,山有多高,这云梯便有多长。天气是黑魆魆的,加着枯藤断葛,棘刺很多,大家带些火亮,灵活的,一步套一步,已升入云端,手脚稍松的,早一个咕咚,跌入水晶宫里,游流的不知去向。   除玉科以外,共计是二百名壮士,及爬上山尖,滚跌的已不知多少。好在山顶上的回众住地,多半没人在内,因为张项七、陶新春下山厮杀,所以海马姑的部众,十去八九。人生在世,总要得个福运,比如福运不透,中途便出了岔枝,时来运来,那就化险为夷,变祸为福,今夜杨玉科冒险登峰,毫无阻隔,岂非是福星照命吗?所以征滇的战功,始终推他第一。   话休絮聒,杨玉科上得红岩尖,略定喘息,计点人数,却剩了一百二十多人。时已三鼓,登时一声呐喊,放火的放火,开刀的开刀,山顶上总有点留守,也经不起这一阵厮杀,有的被他裹胁了,一起冲下山来。这时张项七、陶新春无家可入,无路可归,前面是马如龙奋起神威,鼓打得通通的,号吹得呜呜的,枪弹击射,好似飞蝗;后面杨玉科由半空中起个霹雳,这一场两路夹攻,又在黑夜之中,真算得翻江倒海,地坍天崩。   可怜一个陶新春,凑手不及,被杨玉科盖顶一刀,身子一闪,跌下马来,活活地被玉科擒捉过去。张项七见势头不对,只好领着人众,齐喊愿降。马如龙听着回众投降,忙令张项七解甲卸装,然后同杨玉科会合一起,收拾兵队回营,急忙升帐。叫人绑缚马连升过来严讯。到底马连升是个硬汉,他瞧着事机败露,早拔出佩刀,自刎送命。三个部众首领,算是自刎的刎了,被捉的捉了,生降的降了。捷报到了大营,岑毓英好不欢喜,连夜做了奏折,将克复猪拱箐及大破海马姑一总叙了,自然是推杨玉科战功第+,马如龙次之,其余出力的人员,也便夹叙在内。不消一两个月,朝廷复旨已到,实授岑毓英做云贵总督,杨玉平、马如龙升任总兵,一律赏穿黄马褂。   这次嘉奖,杨马两位很为得劲,所有云贵叛回叛苗,闻着岑毓英的威名,无不望风归附。独有大理的杜文秀,仗着手下有两名骁将,一个叫做杨荣,一个叫做蔡廷栋,还勾结腾越总镇苏开先,拥兵约有十万。姓杜的死到临头,还不知觉,还自称云南王,在大理府起盖了宫殿,称孤道寡。日前听说猪拱箐失利,陶三春、大红袍被杀,还不介意,后来听说海马姑又是失守,马连升、张项七、陶新春均不知下落,才大大的吃惊,说:“这海马姑称做铁桶江山,如何也会被敌人占了?不好,我这云南王还做不成,大理的城池还保不住呢?”   转是杨荣、蔡廷栋齐说:“我王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岑毓英是不曾杀到这里,如果他有胆子前来,任是三头六臂的杨玉科,铜筋铁骨的马如龙,哼哼,有了我们两个,怕的是要杀得他片甲不回呢。”   文秀说:“我也知道这大理是云南的险要,右倚点苍,左环洱海。现在洱海里面,已练着水师,点苍山一带已一处处扎着营盘,我个意思是要烦杨卿督率水路兵丁,蔡卿督率陆路人马,我自家扼守这坚城,三方面结为犄角之势,为计划对是不对?”   杨蔡两个齐说:“我们就是如此办法。”   当下文秀就加封杨荣做洱王,蔡廷栋做苍王,亲赐尚方宝剑,分头向水陆路督军不提。   原来杜文秀也是个烟色之徒,性喜抽两口鸦片,后宫妇女,着实不少。娶妻马氏,算是马连升的族妹,生下三个儿子,还未成人。文秀既是称王,那妻子自是王妃,儿子自是王子了。   最宠爱的一个回女,叫做杨阿鸾,一个苗女,叫做苗凤妹,终日价颠鸾倒凤,屋里称孤,同那太平天国的洪秀全困守金陵,也差仿不多。那洪秀全是酒色淘融,英雄气短,这杜文秀又是烟色两亏,消磨日月,试问这种人还能够成得正果吗!这日正在后宫,同杨阿鸾、苗凤妹纠缠,猛然的有个戈什哈过来说:“王爷,不好了!”   文秀忙问何事,答说:“那岑大帅已是杀来了!”   文秀急得没法,只得连抽几口鸦片,烟瘾过足,忙走至银銮殿点兵调将,派两个活舅子,一叫杨金,一叫苗旺,各带五千令飞虎兵,做杨荣、蔡廷栋的策应,自家又卸去王服,换了戎装,戴一顶九道金边、回回进宝的高帽子,骑一匹桃花骏马,出外巡城。   不谈杜文秀分别点兵。布置已定,单讲这岑毓英领了大队的人马,仍用杨玉科、马如龙做着左右先锋。那马如龙进攻东路,沿着洱海,却遇洱王杨荣拦阻进行,彼此开战,一时未分胜负;杨玉科进攻西路,却好苍王蔡廷栋,从点苍山杀下,两阵对圆,彼此乒乓噼啪,先放过一起枪弹,枪弹之后。杨玉科早领着马队冲去。讲到打仗一层,全凭着胆泼,全凭着气壮,姓杨的仿佛生龙,骑匹快马,又好似活虎,后面随着扳藤附葛的一班壮士,又是矫若猿猴,登高山如履平地。这一起冲杀,把那点苍山一节一节的营盘,直踹得稀糊烂,蔡廷栋在前没命地狂奔,杨玉科在后没命地追赶,看看逼近,却好转过山弯,来了苗旺支救兵,这活舅子不知高低,抡起一柄大砍刀,劈面砍来,玉科眼尖手快,右手用刀格开,左手斜刺着一枝蛇矛,苗旺哪里躲闪得及,一矛早刺落马下,五千个飞虎兵相顾错愕。   好个杨玉科高声嚷说:“汝等快快投降,免其一死。”   大家一声呐喊,一个个早跪地求降。这时玉科部下的兵队,已黑压压地到来,玉科忙派二三十个壮士,押着新降的兵在前冲打头阵,自家仍领着马步全队,一路直向大理进发。   单讲蔡廷栋得着苗旺,挡了一阵,自家却飞也似地跑进城门,一头撞着杜文秀,说:“不好!那杨玉科已是到跟前了。我们且闭紧城门,快快安设着地雷火炮!”   诸位,这地雷火炮,是西洋防守的利器,如何云南这里,倒会得风气之先呢?   要晓得回民用的地雷,也不过空棺满装着火药,安个导线,等得敌军将近,燃放起来,便炸裂得山摇地动,要讲这种物事,也是背城一战,厉害不过。说时迟,那时快,当着城门冲衢,已埋放着大大的地雷。   不提这里布置已定,单讲杨玉科的大队,已逼近城门,原派押队的二三十个壮士,奋着猛力,石块齐施,偏偏两扇城门,被一班壮士撞开,外边人一拥而进,才至夹城,那地雷猛然发作。这一种大声,比霹雳要加上百倍,靠拢在十丈以内,早已被砖石打得粉骨碎身,倘是在夹城之中,还有个不轰为肉酱的吗?诸位必疑猜杨玉科已卷入浩劫,尸骨无踪了,要晓得玉科在杀掉苗旺的时会,早已把新降的飞虎兵,派在头队,由二三十个壮士冲锋,此时炸死的全是飞虎兵及那冲门的壮士。一大段的城墙,及一座城门楼子,已是崩倒,凸凹得如乱山一般。   玉科再猛勇不过,跳下坐骑,把手一招,竟率领些将弁兵士,冲杀进去。记得这年是光绪元年九月,大理城破,蔡廷栋还领着些回兵,同玉科巷战。这一场恶杀,尸首是堆积如山,鲜血汩汩的成河。蔡廷栋力竭声嘶,知斗不过,开了东门溜走;那杜文秀跑入内宫,找到一个鸦片烟盒子,咕嘟嘟吃了几口,已是肠腹迸裂,登时送命这里文秀服毒自尽,那里玉科已带领大兵,扑入回宫,见一个捆一个,见一双绑一双,什么王妃马氏,王子杜琦、杜琮、杜琉和那杨阿鸾、苗凤妹,都用绳索捆扎。不消半日。岑毓英的大队人马,已威威武武地入城,一面出榜安民,飞章报捷,休兵三日,毓英又向玉科说:“我们大兵是从西路杀入的,那东路战事,不知如何,还得你去会剿才好。”   杨玉科不敢怠慢,当下又点齐队伍,杀奔东路。   原来洱王杨荣,同那活舅子杨金,并力抵挡马如龙,不能取胜,却好蔡廷栋又从城里窜来,二杨得了臂助,回兵颇增长精神,一日数战,如龙只好后却。大凡打仗的事体,是得步进步,如龙正在招架不来,却好杨玉科的援兵已到。姓杨的先声夺人,回兵中瞧见他的旗,早已心惊胆落,未及交锋,蔡廷栋早落荒逃走。姓蔡的走了,杨荣接着奔逃,只有杨金凑手不及,却被马如龙一刀杀了。此时如龙玉科合兵一起,先把洱海些水师招降过来,二人整队入城,谒见岑帅。毓英说:“现在滇黔用兵,可算大功告成,惟有一个杨荣,一个蔡廷栋,刻下逃走,恐防仍有后患。”   杨玉科忙说:“料这两个贼囚,不过是逃往腾城,同那苏开先混合一起,事不宜迟,还是由我带兵去剿灭这股余匪。”   毓英笑说:“这事却非你不可。”   当下玉科又点齐二万人马,在那从征猪拱箐、海马姑一班壮士中,选了丁槐做个先锋,徐联魁、刘映丰做个左右翼,一路浩浩荡蔼,开往腾越。   讲这战阵的事情,无非是攻城陷垒,斩将搴旗,前几回的战功,都算奇中出奇,经在下声叙得淋漓尽致。这次腾越之役,彼此交锋,却由丁槐阵斩了苏开先,徐联魁、刘映丰包抄着,杨荣、蔡廷栋两个首领,见势头不对,也就下马请降。玉科既克复了腾越,一面布告安民,一面用个红旗报捷,飞报岑帅。   这个时候,已是光绪二年的四月,毓英因这回苗起事一律肃清,这才洋洋洒洒叙了个大功告成的折子,所有克复猪拱箐、海马姑、大理、腾越,一概战功,都推着杨玉科第一,其次才数到马如龙,再次才到丁槐、徐联魁、刘映丰。不日朝廷旨下,加岑毓英为太子少保,世袭一等轻车都尉,杨玉科升任提督,也世袭一等轻车都尉,马如龙以下,叙功晋秩有差;回民首领杜文秀家小,一律枭首示众,事前投降的回众,暂免刑诛。   诸位,清朝的政局,到得光绪初年,才算是外患平靖,残破河山,居然规复,飘摇风雨,幸免危亡。然而剥极则复生,泰交则否至,自古无外患必有内忧,好容易太平军荡平,捻军荡平,陕甘回民、滇黔回民起事,又同时荡平,什么曾国藩呀,李鸿章呀,左宗棠呀,岑毓英呀,不过替爱新觉罗,做一辈子走狗,造就出个女主专制的朝局罢了。现在是外魔消除,在下又要讲到内魔的势力逐渐膨胀。内魔的主脑,是那拉氏,只因要发展她的魔力,连亲生个皇帝儿子,都视同陌路,自家的媳妇,都逼上死路,眼前抱个光绪帝,也不过是假亲假热,做她垂帘的幌子。这种狐埋狐搰哪能瞒得过天下臣民?但是世界的人,巧滑的多,憨直的少,外官混着些功名,内官贪着些富贵,便是见解得到,也就寒蝉仗马,结舌不言。偏偏有个呆头肉脑的穷御史,姓吴,名叫可读,他想起同治帝无后,现今光绪帝以偏支入继大统,将来光绪帝子以传子,孙以传孙,反把个中兴令主,血统中断,思了又思,想了又想,竟引经据典的,做了一大篇为同治帝争继皇储的折子。他并不递入朝堂,拿定主张,买了一口薄皮棺材,抬到马伸桥旁边一座山神庙。这庙靠近同治帝的惠陵,庙中有个周姓道士,见吴可读这般作怪,急忙拦阻,哪知他已吞下生烟,衣冠穿得整齐,一霎已眼闭脚直。   道士慌了,当即鸣保报官,地方官前来相验,搜出身旁一封遗折,打开一看,是一篇惊神泣鬼的文章,何敢怠慢,因他是位现任御史,当即谒见都宪。什么叫做都宪?就是左都御史罢了。   那左都御史宝鋆,因吴可读死得可怜,便把这遗折递到军机处。   这军机处来的奏折,两宫都要过目的,那慈安见了,不无涕泪交流,想起当日会议,原要过继溥伦,做同治帝的皇嗣,无如慈禧不肯,现在公理所在,这吴御史倒是敢作敢言的忠臣呢。   慈禧的思想,不无透过一层,她以为吴可读说受了恭王指使,即非恭王指使,必然也是载淇一党:“哼哼,这些玩意,何能瞒我!姓吴的今日是死了,如若活着,不给他充发黑龙江,也不能算我的手段!”   继而一想:“我且不即声张,且将他的折子,交与廷臣会议,探一探大家心里,考一考满汉人才。”   诸位,要晓得这些作为,总是慈禧的惯技。其时朝臣,油滑的一派,总是含糊其词,独有宝廷、张之洞,依着可读的意思,透切发明。慈禧暗骂:“这两个腐儒,也会同我掉弄笔墨!”   忙切切实实下道懿旨:前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降旨: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原以将来继续有人,可慰天下臣民之望,第我朝圣圣相承,皆未明定储位,彝训昭垂,允宜万世遵守,是以前降谕旨,未将继统一节宣示,具有深意。吴可读所请颁定大统之归,实与本朝家法不合。皇帝受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将来诞生皇子,自能慎选元良,继承统绪,其继大统者为穆宗毅皇帝嗣子,守祖宗之成宪,示天下以无私,皇帝自必能善体此意也。   慈禧这道懿旨一下,会议些臣工,也没有甚班驳,那死鬼吴可读,白白地葬送了一条性命,遗言埋棺在惠陵左右,自是照办。但是他今日这个折子,不曾发生效力,到得二十年后,却还有大大影响,这且不表。   单讲慈禧发付了这一回事,却早猜疑到恭王身上,因猜疑恭王,又很不开味慈安。偏偏光绪帝畏惧慈禧之严,而乐于慈安之宽,起初慈禧带他在身边,只是愁苦,百般哄骗,总不开味,后来慈安抱去,有玩有笑,倒还母子相依,因此慈禧又忌慈安,日日同李莲英计划,总想拔去眼钉,好让她一手遮天,演唱那金轮则天的戏句。这时荣禄同李莲英,已结为死党,什么慧妃懿妃,是慈禧喜悦的,总联络一气,哥哥姊姊,分外投情,不女不男,暗中偷摸。慈禧是明知故昧,一来风花雪月,聊以娱情,二来舞唱哼歌,本为惯技,说不尽风流艳史,谈不完宫禁私情。春去春来,莺莺燕燕,花开花落,雨雨云云,人羡慕荣仲华玉叶金枝,好一位皇亲国戚!在下还妒忌他偷尝禁脔,享不尽艳福温柔!合当有事,这时荣禄午后进宫,恰恰老佛爷躺在炕床打盹,左右站着李莲英和那懿妃。只见莲英望懿妃挤一挤眼,低低说声:“你瞧外面谁来!”   懿妃再轻狂不过,忙将身子一扭,一眼瞧见荣禄,不由得笑靥微开;手里拿条洒花汗巾子,将一张樱桃小口抿住,两只高底鞋子下,仿佛滑滑地踏了香油,赶出内间,同荣禄打个照面。不料老佛爷咳嗽起来,岂不是天不做美吗?   第二十回 顽雨痴云深宫败露 灵丹妙药毒水流传   那懿妃正待出房来会荣禄,不料老佛爷在炕上,咳嗽起来,心底着慌,忙转过身子,捏手捏脚地赶至炕前。原来慈禧并不曾睡醒,不过梦中痰糊,咳嗽一声,那李莲英摇一摇手说:“咱在这里,你可去去就来。”   懿妃得这句话,才放心大胆地出去。荣禄笑嘻嘻地伸手握着懿妃的手,低低叫声:“卿卿,咱们还在那间屋子里坐坐何如?”   懿妃并不则声,只是连连点头,随着荣仲华走入旁厢的屋里,忙忙将窗椎子放下。里边陈设齐整,也设了一座炕床,桌椅物件,都是海梅安着螺钿,精致异常。诸位,那一男一女,混入一间屋子,请问有什么事干?   这时又是秋凉天气,龙须八尺,锦褥一方,鸳枕横排,罗帷低严,有时是笑言格格,有时是娇喘微微。正在侬情欢洽,郎意温存,不提防窗格里透进一道跟光,窗纱上闪着一个人影。荣禄还疑猜李莲英跟来,偷眼瞧他俩动静,到底懿妃眼快,瞧出是个女人家影子。原来一带窗扇有玻璃的,用窗帷遮住,没玻璃的,却糊着透亮的碧纱。诸位想想,这薄如蝉翼的碧纱,通光照亮,里面戏句,全被外面瞧破。要是懿妃灵活的,最好不提不问,扬扬的咳嗽一声,或者外面的人站不住脚,也就知趣走了,偏偏她一点才情没有,嘴里不由地嚷着:“是谁?”   这一句话方才出口,外面的人也就高声答应说:“是我。我是从东太后那边来的。”   懿妃当时一听,不由得心头小鹿撞个不停,那荣禄浑身也是寒毛站班。这事从哪里说起,早不来,迟不来,偏是峡雨才收,朵云忽隆,听这声音,分明是东宫那边七格格了。   前书不叙明七格格是慈安的侄女吗,这日因奉着慈安懿旨,有一件紧要事体,来同慈禧商量,进得宫来,早有宫监说明:“老佛爷正在打盹,你且停歇再来。”   ,七格格一想,如果其赶回东宫,来往道子甚长,慈安又急等回话,不如找间屋子坐坐。向来东西旁厢,是宫禁女眷歇息之所,她因见这间屋窗帷放着,里面必然有人,立足窗外,听出些男女声音,很为诧异,隔着碧纱窗格一瞧,瞧出唐伯虎、仇十洲活画的春宫秘戏,不由得饱读一番,不忍释手。这里读着,哪知惊动了画里鸳鸯,图中鹣鲽,那懿妃嚷着,她便应着,这叫做无心捉奸,比着水浒上武松、石秀,还来得凑巧。冤家路窄,无可回旋,七格格得了这种把鼻,忙微微地冷笑说:“现在宫禁里糟了,青天白日,竟出些牛鬼蛇神。”   因指着两个宫监说:“皇上家给俸你们,难道是替不男不女的巡更吗?”   可怜荣禄、懿妃在屋子里听着,也不敢出来认话。却好慧妃从外面进来,瞧出情形,忙忙拿话支开,劝其不必认真。七格格冷笑说:“天下事可不认真,这宫禁里藏着男人,再不认真,什么忘八杂种,一淘儿都要进来了,那还成个体统吗!”   这里七格格发话,里面老佛爷已一觉睡醒,忙问是谁在外胡叫,李莲英赶着出来,晓得荣禄、懿妃两个事情破露,忙说:“谁在这里大惊小叫,有话到老佛爷面前再讲!”   又指着两个宫监说:“你们这些吃熟饭,不管事的东西,停歇瞧我给你们一顿皮鞭。”   说着说着,转身进内。七格格此时不再多言,忙跟着李莲英来见慈禧,当将慈安派她前来酌意思,及所商要件,先行讲明,然后便提到荣禄同懿妃厮混一起。慈禧不待讲完,故作惊讶说:“这事奇了,这宫禁之中,何容男女混杂!”   忙招呼李莲英说:“你快替我把两个不要面孔的东西传来!”   不消一刻,荣禄同懿妃到了,两下跪在地下,只是碰头。慈禧故意喝说:“你俩在一起,究竟有甚勾当?”   懿妃只是泣哭,转是荣禄硬着胆子,忙说:“奴才是因有要事,面见太后,只因太后困觉,一时未敢惊动,故尔找间屋子歇息,不料那屋内已有懿妃坐着,奴才便唐突了些,这个”慈禧忙抢着说:“这个尊卑不分,男女无别,那还成个体统吗,你虽是我的内侄,我却不能容忍。左右,还不替我叉他出去!”   宫监一声答应,仍是用从前叉那金俊生办法,把荣禄衣翎辫发一揪,推推搡搡的,早已叉出宫门。慈禧见荣禄走了,忙指懿妃说:“非是我同你作对,今日是冤家路窄,你要洗你干净身子,还该求求七格格,替你在东太后那边讲些好话。”   这时慧妃早随着进来,站立一旁,忙笑向七格格说:“姐姐,自古讲的好,得罢手肘须罢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看金刚看佛面,咱们面子小,千万总看老佛爷个金面罢了。   ”当下七格格无话可答,只得剪断岔枝说:“东太后本意叫妹子到这边问话的,如今既得了老佛爷懿旨,这时是不能耽搁的了。”   说罢便向慈禧告辞,慈禧也就客客气气地站起身来,忙招呼慧妃相送出宫。   这里慈禧同慧妃曲尽殷勤,原指望一天云雨,从此消散,哪知七格格是不能容忍的,一者东西两宫,已成水火,两边搬是搬非,在所不免,难得今日得了这种真凭确据,岂有不传做笑谈的?二者七格格也是个寡居,大凡守节的人,对于不贞的妇女,痛恨刺骨,而况孝哲后一条性命,是慈禧活活坑送的。   这懿妃是慈禧的心腹,荣禄又是慈禧至亲,在七格格心里,以为捺倒荣禄、懿妃,便丢了慈禧的架子,便可替孝哲后挣一分气,报一点不平,所以回到东宫,见着慈安,交代过正文,便将那些尴尬的话,一五一十说了。慈安只是摇头咂嘴地说:“该死!丑杀!”   也不提着办法。七格格说:“为今之计,咱们且去同恭亲王计议。”   慈安说声:“也好。”   当下七格格更不转致,便赶紧坐乘轿子,去会恭亲王。却好昌寿公主也在恭邸,两人先谈笑一会,然后同见恭王,把来意备细讲了一遍。恭王冷笑说:“我早知那混浊宫闱,不男不女的做些勾当,什么戏班子,串出串进,已尽不成话说。如今既有这种真凭实据,那一双狗男女,忘八无耻,我是容他不得!”   当时招呼个心腹内—监,叫他赶请师傅翁同和过来。诸位,这恭王何以独请翁同和,其中却有个缘故。原来光绪帝有两位师傅,一是孙毓汶,一是翁同和。但姓孙的与李鸿藻一党,这党内却罗致许多人物,什么潘祖荫呀,张之洞呀,张佩纶呀,黄体芳呀,陈宝琛呀,刘恩溥呀,邓承修呀,王先谦呀,还有个宗室宝廷,推李鸿藻做个党首,其名叫做清流党。这清流党议论风生,专门地指疵摘瑕,闻风即雨,一点点事体,闹得翻空楼阁,平地波澜,仗着李鸿藻是慈禧的红人,慈禧对于这班清流党,也就言听计从,沽名钓誉。其实那一班人,所争执的,所弹劾的,都是些细微末节,试问对于立储问题,对于宫闱浊乱,阉宦弄权,这种绝大关节,有谁提及?姓翁的是位状元宰相,学问是好的,不过少些经济,然与孙毓汶意见不投,从系统上分别,孙毓汶附和李鸿藻,却是慈禧一党,翁同和联合恭亲王,却是慈安一党。   这日恭王请同和过来,把七格格在慈禧宫内所见所闻,略述一遍。姓翁的叹了一口气说:“这还了得!这种宫廷淫浊,国史贻羞,我再不言,还有谁人敢言吗?”   当下就在恭王邸内,取出纸张,提起笔来,切切实实起了折稿,递给恭王瞧了。恭王连称“用得。”   翁同和就辞别回家,当晚缮好,趁着早朝,递入军机。不必交代。这里七格格赶着回宫,面复慈安,静候外间动静,到了第二日,翁同和的折子果然入内,但姓翁的也是位军机领袖,自家递的折子,例应回避。李鸿藻打开一看,吓得舌头伸出来,缩不进去,欲待退还,又无此条例,欲待进呈慈安,必然开罪慈禧,想了又想,只好溜入慈禧那边,把折中情节说明,请示办理。慈禧此时好生难受,暗想:“宫内的秘密,外臣如何得知?且昨日发生的事情,今日便有了参案,这分明七格格回宫告诉慈安,慈安又授意恭王,由恭王转出翁同和来,同我这边捣蛋!”   当将银牙一挫说:“不牺牲一两个男女,不足湔洗我这里的斑点,与其让人下手,落了人家圈套,不如我自行勾当,见得我光明正大,一点无私。”   忙同李鸿藻把原折索来,提起朱笔,便在折尾批着:“宫禁森严,何容外臣拦入,步兵统领荣禄,虽系内亲,究属不避嫌疑,着即革职,永不叙用,钦此。”   这道旨意批出,随将荣禄、懿妃两个招呼过来说:“非是我同你们一些情分不留,但东边事情同我为难,我如屈情碍面,反给人做了把鼻。   ”荣禄无话可说,转是懿妃哭哭啼啼,慈禧发急说:“谁叫你做贼的手脚不能干净。算了,不要惹我呕气了。”   懿妃听了这话,知哭也无益,揩揩眼泪,转着回自家宫院。毕竟,妇人家肚肠子是狭窄的,想到自己私情,被人揭破,颜面无存,与其撑在人前,立在人后,被人指指搠搠的,倒不如寻个自尽,一了百清。主意拿定,便解下那洒花汗巾,结成个圈扣。唉唉!   那圈儿外边还有生机,圈儿内便成死路了,这一条好端端的性命,不是坑送在荣禄手里吗!   那荣禄回去,自然是心惊肉跳,到得晚间,才闭着眼,便见个婷婷娜娜一位旗装的婆子,颈项上套着汗巾,仿佛是那懿妃。心中一吓,嘴里嚷着:“有鬼。”   早是他的老婆,踅过身来,大大给他一记耳光子说:“你讲什么?”   荣禄这才精神一提,不见形影。到得次日,早是慈禧那边报信过来,叫他赶忙交代,不必逗留。这一起事情,算是懿妃含羞自荆荣禄闯祸丢官,从此赋闲了七八年,才得个开复,那是后话。   却说慈安同七格格在宫里等候消息,不见动静,后来打听懿妃身死,荣禄革职,才知道翁同和的折子,已经发生效力。   当下慈安便对七格格说:“如今这起案子,是由那边办了。但是西后眼中无人,凡事并不同我商量计较,我终日价睡在鼓里,将来被人暗算,还不知道呢。”   七格格说:“两宫训政,一样平权。她能降她的手谕,我们难道不能下我们的懿旨吗?现在恭亲王负气家居,不问朝政。不妨由这里下道懿旨,叫奕訢赶入军机,维持朝局。奕訢到得军机,我们不有个靠背吗?”